深山里的梅
肖敢从另一个城市带回来两株梅花树苗。
黄昏时分,通往城郊北山的小路上几乎没人,一些说不上名的杂草野花恣意蔓延,晚风吹来,夹杂着淡淡的香。肖敢能辨别出来其中有白地莓的味道。六月是白地莓成熟的季节。在没有上警校之前,肖敢一直生活在农村老家,山里的野果他可没少品尝。六月天,满地的白地莓总是让他放了学就往后山串,吃到嘴里的白地莓啊,满口香甜,温软滑腻。
这个黄昏,肖敢可没有找白地莓的念头,尽管他的嘴很苦。他必须赶快把包里的这两株树苗种在夏天的坟前。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两株梅花离开本土已经整整十三天,虽然每天都往花的根部喷水,那叶片蔫巴巴的,有些像肖敢的表情。
爬过这道坎,就看见夏天的坟头了,孤零零的。坟头上的土是新的,在一片绿草的包围圈中,很醒目。夏天临死前说怕火化,不愿意被烧成骨灰。夏天说这话时已经消瘦得厉害,眼睛却还那么明亮,她先是看看父母,又把目光长时间停留在肖敢的脸上。肖敢在她父母点头之前点了头。这是一个落后的城市,对火葬规定的文件虽然多,但也不是很严格。这是夏天最后的一个请求了,肖敢没法不点头。
肖敢拿出准备好的工具,在坟前挖了两个坑,种上梅花树苗,又从包里掏出两瓶水仔细浇上,还用报纸做了一个简易的凉棚,明天再热的太阳也不会将树苗烤干。做完这一切后,肖敢挨着夏天坐下,伸手摘了一片草叶,慢慢说起话来,似乎夏天就在那听着:小天,我把梅花种下了,小的那棵是你,大一些的那棵是我,以后你就不会再寂寞了,也不会害怕。卖花苗的人说这个季节根本不适合种梅花,存活率太低,我不信,一定会让它活过来的,你也会让它活过来。我欠你的太多,知道你不怪我,你从来都不怪我。其实你不该爱上我,我说过只把你当妹妹的。你先天心脏不好,医生要求你静养,不能激动,你却说哪怕是临死之前你也有爱的权利。可是小天,我没有,我没有接受你爱的权利啊。你说不在乎什么,哪怕是担当受道德谴责的角色,可是我在乎,那样无论对你、对她都是不公平的,因此我一次次拒绝你。你说过最爱梅花,可惜我们居住的这个城市没有梅花,你就总是问我梅花是不是真的像图片上的那么美丽圣洁。面对疾病,你那么坚强,面对死亡,你那么坦然,然而,面对爱情,你的执着却让我不知所措。情人节那天,你给我打电话要我陪你一天,你甚至说到这是你生命中的最后一个节日了。那天我刚好有任务,狠心就挂断你的电话。别看我身为警察,在别人眼里我是硬汉,我却悄悄为你流过泪。每次想到我无力留住你渐渐离去的生命,无法满足你生前的最后愿望,我就恨不得病的是自己,我要看到你甜甜的笑脸,听到你脆脆的笑声。以前我给你唱过李琛的歌:我能为你做些什么,想到以后你就说……你说了,我没能做到。你走后我常常问自己,对你是不是太残忍了?但是,如果今天你还在,我还是会继续坚持自己的做法,我只能这样。你说过理解我,但愿是真的。我会经常来给梅花浇水,直到它活过来,她不会介意的,她也是一个好女人,跟你一样,心地善良、温柔可爱……
肖敢抬起头看到天空圆圆的月亮,才发现天早已经暗下来,山里更静了,一些鸟虫奏起了夜曲。
肖敢下山路过一个村寨,引起村子的狗叫,那些狗努力吼出最凶恶的声音来,有一条狗甚至把嘴伸到了肖敢的腿边。
后来,这个村子的狗几乎都不理会肖敢这个从城里来的人了,他路过这里的频率太高,总是隔天就来,到村口的井里灌上两瓶水,通往坟头的那些青草被他踩出一条小路来,远远看去如同一条蜿蜒在草丛中的小黄蛇。
到了冬天,满山的草枯黄了。那两株梅花树却打起了花苞,纤细的树条上就那么三两个泛红的骨朵。肖敢第一次笑了:小天,看到没有,我们的梅花开了,要不了几天你就可以看到比画片上更美的花朵。春节前后我的工作比较忙,不能经常来看你,有梅花陪你,就不会寂寞了。
此后的两年,被肖敢踩出来的蜿蜒小路又被青草覆盖,从远处看已经分辨不出曾经的路。
这个冬天,山里来了两个挖草药的村民,发现两株开满花朵的树,他们都来自山下的村子,也略为知道一些这个故事。年轻一点的那位说:听说那个警察的两条腿都被坏人砍断了,他是在追一个到处杀人的坏蛋时,把自己同那个坏蛋铐在了一起。老一点的那位说:是啊,他再也不能上山了,他妹子的坟上长了这么多的草,坟也塌了,我们给她整整吧,这花多漂亮啊,把周围的杂草都割掉,山下就能够看见花了。
(《深山里的梅》获贵州省首届“移动杯”警魂在我心中征文一等奖,贵州省第十届“新长征”职工文艺创作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