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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浩卿 一个勇于探索的舞美艺术家
所属图书:《黔岭星空:贵州老艺术家剪影.第五辑》 出版日期:2016-10-01 文章字数:4652字

胡浩卿 一个勇于探索的舞美艺术家

本书编委会约我采写省花灯剧团老艺术家胡浩卿,我欣然领命。

对于贵州舞台美术家,我熟悉的名字只有几个:范里——他与黔剧特别是《秦娘美》《奢香夫人》齐名,被尊为贵州舞台美术的领军人物;蓝日礼、欧阳劳——他们与贵州话剧的黄金时代同辉,其大名在演出海报里同导演、主演一样引人注目;还有胡浩卿,他的光芒总是闪耀在贵州花灯剧里,至今还有人不忘当年的“胡浩卿现象”。这几位剧界名人,实乃当年贵州舞台美术界的佼佼者、顶梁柱。

采写胡浩卿于我,是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

5月9日上午,胡浩卿先生应约来到贵州省红楼梦研究学会办公室(笔者是该学会工作人员),近四个小时的“我访他谈”,使我受益匪浅。现整理成文,以飨读者。

“访”:胡先生久仰,幸会!您年过八旬,而我已七十九,算是老来相识。有一个“老”字,想必也可说是“老朋友”。老朋友相见,我们就无话不谈,权作聊天。

“谈”:你说得对,谢谢你请我来。我这个人生性内向,不善谈吐,但愿能说一些对你有用的东西。

“访”:想当年省花灯剧团演出的《七妹与蛇郎》,你把舞台设计成“似山非山,似云非云”的神话空间,让罗江禹等人的演出更加如鱼得水,也让我等观众有身临其境的感觉,真是美极了。应该说这台戏在当时那么轰动,你与罗江禹等人一样功不可没!直到现在,一些人还忘不了当年的“胡浩卿现象”——此话我是听省文联副主席、省剧协主席汪信山先生说的。

“谈”:谢谢夸奖。《七》剧当年反响较大,受到观众欢迎,主要是导演和演员的功劳。当然在舞美设计上,我的确是动了一番脑筋并下了不少功夫的,仅就玻璃钢新材料的应用就不知做了多少次的试验,最后做成,耳目一新,皆大欢喜,反响确实不错,后来还在全国舞美展览中获奖。但不能忘记,这是舞美队所有同行的功劳,荣誉属于大家。

“访”:您老不用过谦。在我看来,《七》剧舞美设计应是你的成名之作,您专攻舞美四十余年,成果丰硕,能具体谈谈吗?

“谈”:若以退休前计算,三十多年时间,我共设计过话剧、花灯剧、京剧、舞剧还有电视剧及各种大型晚会等大小作品七十余个。退休后我也没完全闲着,收集并组织加工贵州民族民间工艺品应邀外出参展,先后应邀到浙江纺织学院、工商学院、宁波神舟学校任教,还参加了2004年宁波市春节晚会舞美设计。

“访”:2007年贵州省老艺术家委员会纪念中国话剧一百周年演出的《黑奴恨》,你不也参加了吗?听说当时你老伴动手术住医院,你仍然坚守剧场,从不缺席,演出组织者王呐等人对你的敬业精神可是十分敬佩哩!

“谈”:我主要是在协助蓝日礼。

“访”:作品那么多,得意之笔一定不少吧?

“谈”:如果从业内反映来看,除《七》剧外,还有一些作品在外参展,如《橘乡情》《踩桥之歌》《酒魂》的舞美设计图参加全国舞美展并在《戏剧艺术》《舞台美术与技术》等专业性刊物上发表,《阿混新传》设计图参加第三届中日学生舞美作品巡回展,后又在《戏剧艺术》上发表(这是我1983~1985年在上海戏剧学院进修时的作品)。另外,还有花灯剧《灯班传奇》、曲剧《死要面子》、京剧《李慧娘》及杂技、魔术等的舞美设计图,也在《贵州剧作》上发表过。1991年,与蓝日礼合作的话剧《二月天》的舞美设计图经中国舞美学会推荐,参加了布拉格国际舞台美术展览。另外,获中国京剧艺术节演出奖的《水西遗恨》,获全国“五个一”工程奖的儿童舞剧《夜郎新传》等,其舞美设计也是我与蓝日礼合作的。

至于“得意之笔”,不太好说。艺术这东西,好像无止境。因此我对自己的作品,似乎很少满意过,有时是今天满意了,到明天或许又发现了它的不足。我想真正满意了,恐怕就很难再进步。你说是吗?要说“得意”,只在自己觉得作品有了点新意的时候才有的感觉,“得意”在于那是别人所没有的,是自我的。比如《七》剧,材料新、构思也与众不同;又比如《甜蜜的事业》用“转景”,加强了人物进出场的连贯性,而且以其亮丽的装饰性突出了花灯的特点,《议价爱情》以其道具的简洁与夸张强化人物的个性,别人没做过,我做了,自觉有些新意,也就“得意”了。当然自己觉得好的,别人未必觉得好,还得演出后看观众的评判。

“访”:我以为你的路子是对的,因为艺术贵在创新,最忌重复。你不重复别人,也不愿重复自己,而且敢为人先,这就是一种创造性的审美思维。

“谈”:说到舞美家的思维,我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叫《现代科学思维与舞台美术》,发表在1990年第二期《舞台美》(湖北省剧协主办)上,同年的《贵州剧作》全文转载,有兴趣就请你看看。

“访”:我读过了,你再具体说说吧。

“谈”:这篇文章写于20世纪80年代末。面对当时文艺界关于新的研究方法的讨论和当代舞台美术的现状,我常想,世界本由丰富多彩的各种元素构成且千变万化,我们的舞美思维如果老是局限于舞台美术本身,局限于雕塑、建筑、装饰美术、剪纸木刻等美术样式的应用,最终搞出的只能是缺乏新意的乃至模式化的作品,舞台美术家们必须拓展思维,大胆引进其他学科成果,才能不断闯出新路。我的这些想法,在心理学中找到了理论支撑。我的这篇文章,“引进”的就是美国心理学家吉尔福特提出的发散性思维学说。我认为,发散性思维可以分为纵向集中型、异向扩散型、立体跨越型和逆向动态型四种思维形态,这四种类型各有其发散方向和路线,所产生的舞台效果是不一样的。比如“纵向集中型”就是从已知的方面出发,使思维沿着同一方向发散,而其发散的幅度又受到定向集中的严格控制。很多名剧,如《雷雨》《日出》《上海屋檐下》《龙须沟》等,舞美设计者们多是遵循着同一思维路线,在环境描写的直接性、具象性与逼真性上着力。我对花灯戏《橘乡情》的设计也是从“已知”出发,在同一方向上发散的:舞台上错落有序的白色屋顶,环抱在群山之间,弯曲的围墙,山寨的小道,均由石料构成。这“石头世界”简洁朴实,富于质感,与演员鲜亮的布依族服饰形成对比,使舞台不仅具象逼真,而且独具风采,富于诗意。

又比如“异向扩散型”,它的特点是思维沿着不同方向的平面扩散。既是“不同方向”,设计者就可以自由发挥,可以用隐喻、夸张、象征、变形以至怪异荒诞的手法,也可以用梦幻、意识流、魔幻等形式,还可以用中国戏曲特有的假定性与虚拟性的巧妙结合。我对花灯剧《他和她与第三者》的舞美设计,大抵属于这类沿着不同方向平面扩散的思维。几组可变的构架,一组可移动的平台,纵横组合的屏条以及宽银幕式的活动投影画面,看起来毫不相干,但随着场与场之间的转换,随着灯光的变化以及演员的上下场的同步进行,结果形成的是一个以对称与不对称的变化组合成的美妙戏剧空间。

最后再说“立体跨越型”,它的特点是使思维的发散方向从一个学科跨越到其他学科。现代舞美设计运用光学、电学、建筑学甚至机械学,电影、电视、投影与演员相结合,镜面与灯光相结合,建筑与多屏幕投影相结合,纱幕与光柱、光带相结合等等,创造出的令人惊异的空间变化和幻想般戏剧世界的作品,已是数不胜数。我当年对《七》剧的舞美设计,尽管不具备应用现代科学的条件,但其构思仍属立体跨越型。整个剧的景物材料,都用玻璃钢制作,玻璃钢质轻透明,辅以灯光色彩的变化,“似云非云,似山非山”的神话般空间得以形成,观众自有身临其境的感受。这台戏在成都会演第一场结束时,很多来自外省的同行都跑上台去,想要看个究竟,后来的座谈会上,对舞美设计倍加赞扬者也很多。这或许就是有人说的“胡浩卿现象”吧。但要说“现象”,这是汪信山主席后来对我的鼓励,在当时并无此说。

最后,对于“逆向动态型”,我将其归纳为三个方面:一是主从关系的相逆,二是形式与内容关系的相逆,三是内与外相逆。这个问题较为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有兴趣者,请去看我的文章,诚恳希望不吝赐教。

“访”:受益不浅!胡先生有实践还有理论,不失为一个勇于探索的舞台美术家,而且你很有天赋!当然,应该说任何艺术家都必备天赋,不然马克思为什么说“对于不辨音律的耳朵,最美的音乐也毫无意义”呢?好了,上面谈的都是艺术创作,是否还可回顾一下你的“艺术人生”?

“谈”:“人生”于我,确乎可以在前面加上“艺术”二字。我这辈子除了美术,什么也没干,美术就是我的衣食,就是我的生命。记得从小我就爱画画,成天在地板上墙壁上涂鸦,弄得大人们经常为此生气,但渐渐他们觉得“这孩子没人教呀,怎么就画猫像猫画狗像狗呢!”就再也不生气了。在小学中学阶段,有老师教,兴趣更大了,学校的壁报、宣传栏成了我的用武之地,常得到老师同学的夸奖。我立志要专攻美术。中学毕业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招生,我考取了。但由于家中兄弟姐妹多,生活负担重,学费交不起,没能去读。这一年我除了跑书店,读一些绘画书籍外,成天就是在家画画。这也许就是你说的天赋吧,天生就爱画。但要成功,还得要勤奋学习,不是说几分天赋几分勤奋吗?1953年,上海戏剧专科学校(上海戏剧学院前身)舞美专业招生,听说只收生活费,悄悄跑去试试,没想到被录取了。但在上戏,我的成绩特别是文化成绩很一般,因为我是宁波人,听不太懂老师的普通话。你别见笑,当时组织看《白毛女》,我能听懂的恐怕也就三分之一。怎么办,下决心学,在那个“一齐众楚”的语言环境里,我很快就适应了,听得懂了,专业成绩、文化成绩都上来了。四年的勤奋学习,没有辜负老师把我“领进门”的期望,也为自己以后的“修行”打下了坚实的基础。1957年底,我服从分配来到贵州,最初是在省歌舞团,后来又到省话剧团,1961年又调到省花灯剧团直至1993年退休。我的经历就这么简单,从家到学校,然后从学校到剧团;我的人生也很平淡,既说不上什么大起大落,也没什么突出贡献。

“访”:从上海来到贵州,各方面落差都很大,你动摇过吗?

“谈”:初来乍到,人地两生,的确有些不习惯,不过我这人适应能力较强,加之风华正茂,整个心都在艺术上,想的是如何干出一番事业来,别的事也就很少去想。刚到省话剧团,就在范里引领下搞《青春之歌》的设计,接着又独立完成《西藏枪声》的设计,到省花灯剧团后任舞美队长,又把心思放在花灯剧团的舞美建设上,在团领导支持下,白手起家,既要招聘和培训人员(包括木工),又要采购一批必要的设备(包括灯具),每次演出还得和大家一起进行调试安装,成天忙得不亦乐乎,可说是满脑子除了设计草图就是队里的事。我作为舞美,还免不了要随时与导演沟通。舞美同导演一样是“二度创作”,他不能脱离剧本,但他对于剧本的认识和揭示却是能动的,对于同一剧本,他可以作出不同于别人的崭新的造型处理,以显示其对生活的独特理解。我生性内向,不善多言,但艺术上喜欢较真,有话就要说。在设计话剧《青春之歌》时,我就与范里在某些具体问题上有过不同意见。在花灯剧团,赖汉培是导演,我很尊重他,但也不完全服从他,在讨论剧本时我们就经常有争论。人说“同行是冤家”,我倒不以为然,我和范里、赖汉培都是好朋友。别人比我好,我并不嫉妒,还在话剧团时,上戏高才生蓝日礼分来电影公司,是我积极推荐把他要到话剧团来的。

说跑题了,你问我是否想过离开贵州,真还没想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贵州的感情越来越深。为了创作就得写生、深入生活,为此我到过贵州的很多地方,那些饱含诗意的山山水水,那些独一无二的民族风情、民间工艺、民间故事,真是我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源泉啊!搞美术创作的人,哪里去找这样的归宿!用现在的话说,我真是被这些创作资源“醉”美在贵州了!几十年过去,我现在已是一个地道的贵州人,终老贵州,我感到人生更加“多彩”,做一个贵州人,我深感幸运!

黔岭星空:贵州老艺术家剪影.第五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