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东南苗族节日的生命美学特征
苗族节日所承载的服饰文化、餐饮文化、歌舞文化,其不仅悦耳、炫目,而且养心。养心的苗族节日必然有深沉的生命美学特征。这一点很少有人谈及,本文拟对这一命题进行探究。
一、黔东南苗族节日的类型
民族传统节日,指的是每年通过一个特定的时间点或时间段发起的、有特定的民众参与的、公开的或规范的民俗活动。这种民俗活动有三个明显的特征,一是固定的时间,二是固定的参与人,三是固定的地点。这些根植于民间沃土的传统节日历史悠久,种类齐全,规模巨大,内容丰富,底蕴深厚,影响深远,是“多彩黔东南”最亮丽的色彩,是黔东南“多元文化”格局中最活跃的文化元素。黔东南的民族传统节日种类繁多,功能齐全,纪年性、祭祀性、农事性、社交性等等类型应有尽有,娱神功能、娱人功能、“传承民族文化、模塑民族心理”功能样样俱全。在黔东南大地上民族传统节日众多,从农历正月初一到腊月三十日,各地几乎每一天都有民族传统节日,都有少数民族同胞在过节,“大节三六九,小节天天有”是黔东南民族传统节日的真实写照。这些节日中约有1/2是苗族的传统节日。黔东南境内规模巨大、影响深远的苗族传统节日集会有芦笙会、爬坡节、吃新节、龙船节、苗年等。这些节日集会,集中地反映了苗族的传统习惯、娱乐游艺、秉性气质、道德风尚。透过这些民族传统节日集会,可以看到苗族文化的历史渊源,感受到千百年来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根据民族传统节日的特点,黔东南苗族传统节日大致可以划分为农事性节日、祭祀性节日、纪年性节日、社交娱乐性节日等类型。
1.农事性节日
农事性节日是黔东南苗族传统节日的重要组成部分,约占黔东南苗族传统节日的1/4左右。农事性的传统节日,既有节令性,又有农事性的双重意义。黔东南苗族典型的农事性节日有种棉节、讨树秧节、杀鱼节、闹鱼节、捕鱼节等等。
2.祭祀性节日
祭祀性节日是黔东南苗族传统节日中祭祀形式最为多样、内容最为丰富、文化积淀最为深厚的节日类型。黔东南苗族祭祀性节日主要有鼓藏节(吃鼓藏)、独木龙舟节(龙船节)、“二月二”敬桥节、“四月八”牛寿节、吃新节等。
3.纪年性节日
纪年性节日是黔东南苗族传统节日中集会最为隆重、活动内容最为丰富多彩的节日类型。黔东南苗族保留着以农历的九月或十月为岁首的纪年法,保留自己纪年性的节日——苗年。
4.社交娱乐性节日
社交娱乐性节日是黔东南苗族传统节日中比例较大,活动内容丰富多彩,形式活泼多样,最具观赏性和参与性的节日类型。黔东南苗族有男女青年自由恋爱的传统,大多数男女青年对自己的婚姻都有相对的自主权,因此,黔东南苗族社交娱乐性的节日很多。最为著名的有清水江流域的姊妹节,镇远高要、雷山五岔路、黄平白堡坡、凯里香炉山的爬坡节,以及凯里舟溪芦笙节、黄平谷陇九月芦笙会等等。
二、苗族节日中的服饰、餐饮与歌舞
黔东南苗族节日文化是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谁都知道,过节时要穿好的、吃好的、玩好的。过节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件开心的事。对应穿的、吃的、玩的客体便是服饰、餐饮与歌舞。
(一)苗族节日与服饰
好衣服要在过节的时候穿,因此,有的地方干脆把过节叫做“亮家当”,有什么好的东西尽量“亮”出来。台江一位苗族少女在节日集会上一身穿18条裙子,据说有30多千克重,要兄弟二人给她背。至于那些亮晃晃、响当当的银首饰更令人目不暇接。即使是老年人,在节日期间也讲究穿,有的地方,一些老人把备用的寿衣穿出来,长的在里面,短的在外面,一层一层地予以展示,以表示自己家庭的殷实和儿女的孝顺。
苗族服饰是扮靓节日的最佳“布景”,是节日文化的最佳“道具”。黔东南是著名的歌舞之乡、节日之乡。据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民族研究所最新统计,在黔东南苗族地区,一年之中,规模在万人以上的节日集会就有120多个。众多的节日集会为苗族服饰的展示提供了天然的舞台,在这个盛大的舞台上,人们争相将自己制作的最得意、最精美的服饰展示出来,成为扮靓黔东南民族传统节日最好的“布景”。这种看似漫不经心的“将自己制作的最得意、最精美的服饰展示出来”的行为,在主观上是为了获得“社会才智评价体系”的高度评价,从而获得心理上的满足;在客观上起到了满足人们的“视觉需求”,成为“扮靓”节日的最佳“布景”,成为节日文化的最佳“道具”。
(二)苗族节日与餐饮
过节要吃好的,民间俗称“打牙祭”。不管是以“祭”什么为由来开展节日活动,人们不会忘记“祭”自己的嘴巴。饮食是一种文化,而且是人们普遍关心、不可缺少的文化。
苗语“噜嘎粮”,直译为“吃姊妹饭”,又叫“姊妹节”,是居住在清水江两岸的施秉的双井、马号、六合以及台江的施洞等地的苗族青年最喜爱的节日,“姊妹饭”是这个节日的专用食品。
节日前两天,出嫁了的姑娘陆续回到娘家来过节。当父母的则忙着淘米染色,蒸一甑子染着红色、黄色、绿色,色彩斑斓,晶莹透亮,香喷喷的糯米饭。并杀鸡杀鹅,称肉打酒飨客。姊妹节有情人节的美称,小伙子们通过讨姊妹饭寻找自己的意中人。
苗族有客必有酒,有酒必有歌。酒席上通过互相劝酒、谢酒,相互祝福、赞美和歌颂,表达出一种良好的愿望和亲朋之间的浓浓情意。苗族酒礼歌可分为三类:一是主人礼敬客人的歌;二是客人对主人的盛情款待而进行答谢的歌;三是客人互相祝福的歌。
餐饮文化是苗族节日文化不可或缺的内容,它对活跃节日气氛、增强民族的凝聚力、化解生活矛盾和冲突、促进社会和谐等方面起着特殊的作用。
(三)苗族节日与歌舞
节日,作为少数民族传统的群众性聚会,集中地反映着本民族文化的特征,节日中的歌更具特色。参加节日唱歌的人要比平时多得多,因此,节日为绚丽多彩的民族歌曲提供了展示的良机。同时,由于节日的歌,内容丰富,涉及历史和现实生活的各个方面,从而能更全面、更集中、更深刻地展示节日文化内涵。
歌与节日的密切关系自古就有记载,北魏《括地志》载“蛮俗当吉庆之时,亲族集会,歌舞于山上”。事实上,我们今天看到的许多苗族节日仍然是以唱歌为主要活动内容的。
歌之所以能在苗族节日中占一席之地还有一个原因,即社会的需要。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尤其是在无文字阶段,人们以歌代言、以歌传情、以歌记事,成为传承重要事件、人物、生产技能、道德观念、社会风习等的途径。即对整个社会而言,歌被赋予了某些功能,成为一种聚合人群、互相交际、传播知识的手段。
苗族能歌善舞,其舞蹈特点是动作潇洒,风格淳朴,感情细腻。芦笙舞是苗族最有代表性的集体舞蹈,各地略有差异。较为常见的有排笙舞和踏笙舞。铜鼓舞和木鼓舞也是集体舞,动作粗犷,刚劲豪迈,多模仿劳动动作。台江反排木鼓舞、丹寨锦鸡舞都是苗族节日舞台上的保留节目。
三、苗族节日的生命美学特征——以从江停洞苗族斗牛为例
苗族酷爱斗牛,把牛视为兴旺吉祥的象征,如果轮到某地举办斗牛节,附近村寨关门闭户,扶老携幼,前往观赏。苗族斗牛的方式古老,仪式神秘,具有广泛的群众性和不可替代性。斗牛场上那勇猛搏斗的精彩,魂断沙场的惊险,血战到底的气概,表现了苗族人民强悍、坚韧、不屈不挠的美学品格。本节拟从生物生命、精神生命与社会生命的三重生命特征入手,对苗族斗牛的审美本质进行探讨,以揭示苗族节日文化的生命美学特征。
(一)强悍狞厉的生物生命
生命的本质就是活着,就是生存、繁衍与进化。人作为生命形态之一,必须遵守生命的本质规律,其首要的目的也是生存。人的一切努力都在为自己的生存奋斗。一切有悖于生存的机制都被进化所淘汰;一切有利于生存的机制都被进化所保留。由于各民族的生境不同,因而各民族的生物生命样态也不一样。
斗牛场上牛王的威武与强悍正是苗族生物生命的象征。什么样的牛善战、耐打?经过长期的观察与总结,苗族对牛的生物体征形成了精辟的“十二看”理论。这“十二看”分别是看体形、胆识、鼻梁、牛头、舌头和鼻沟、牙齿、牛眼、皮毛、牛蹄、尾巴、角、毛旋,只要能满足“十二看”中的二三项即是狠斗之牛。比如“看牛眼”是这样说的:“眼皮要厚,眼水要浓,呈蛤蟆状则更好,若牛眼的位置离牛脚稍近,必是狠牛。”
实际上这“十二看”说的是强悍狞厉的生物生命特征,因此,与其把“十二看”当成识别斗牛的知识,还不如说是苗族生物生命审美特征的感性显现。斗牛场上面对强手,没有强悍狞厉的生命表征,只能落荒而逃;苗族面对恶劣的自然生境,没有强悍狞厉的生物生命也只有被淘汰。苗族自中原逐鹿失利,几千年风风雨雨,发展到今天,不但没有被淘汰,反而越来越强大,是那强悍狞厉的生物生命起到了重要作用。
但人的生物生命再强悍狞厉,生命总是有限的,“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因此,人不但要生存下来,而且还要繁衍。人类的求生、繁衍与进化,目的是使人类生命在天地间永远地存在下去,生活得越长久越好。为了抵抗自然淘汰对生命的扼杀,增强生存的保险指数,繁衍子孙越多越好。这是一种向往永恒的执着。
有这样的文化背景作支撑,对苗族斗牛文化进行探佚,把牛王捧上至高无上的地位就很容易理解了。苗族斗牛像古代两军对垒,进入营盘前,各队要示威,牛王威风凛凛,有自己的名号,或叫“擅角王”,或叫“无敌王”,或叫“大碰王”,由矮个汉子举着号牌作前导,接着是手持“金瓜”“银斧”的前卫,后边是鼓乐队、芦笙队……苗族如此推崇牛王,实则是推崇他们自己,面对严峻的自然挑战,他们必须像牛王一样强悍勇猛,才能得以生存、繁衍。因此说强悍狞厉是苗族的生物生命美学特征。
(二)亦真亦幻的精神生命
在人的生存与进化中,精神生命的产生有重大的人类学意义。首先,精神生命对生物生命有极大的补充和稳定作用。人的生命活动中往往把精神性补偿与物质性满足看得同等重要。生命的冲动在一定程度内可以通过精神生命得到满足。同时,精神生命还可以对现实生命有巨大的诱惑和驱动作用,它能燃烧起人们的欲望,支持着人们不惜冒险去探索更新更有效的生存方式和生存空间。
正因为精神生命对生物生命的存在有不可替代的积极意义,所以在进化的过程中它变得日益发达。人如果没有精神生命,就还仍然是凭着本能应付自然的低等动物。精神生命是人的生命的第二次升华,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标志之一。
苗族的精神生命特别丰富。主要表现在神话思维与巫术文化特别发达。“苗族巫术”“与宗教具有同一性”“与神话具有混融性”“与艺术具有互渗性”的特点,与苗族巫文化的形成与历史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牯牛从宗教祭典来说,它是祭品;从宗教思维来说,它是往来于“阴间”与“阳间”的使者,它是“两栖类”动物,既能在阳间拓荒,又能在阴间劳作。苗族老人去世最希望获取丧葬牛,可以没有棺材,但一定要有祭牛。此种祭牛十分讲究,一是牛角必须宽大对称,因为从巫文化的逻辑来看,不如此,就不能驮着亡人的灵魂撞开天门。同时还强调祭牛的体态和毛旋,即祭牛要体壮腰圆、勇猛善斗,毛旋要生得好。只有满足上述条件,才能圆满完成把亡人送到另一个世界的任务。
因此,苗族对牛的感情特别深厚。牛角作为苗族牛崇拜的物化形态,在黔东南苗族地区比比皆是。清水江两岸的苗家都供有水牛角,或是挂在门楣上,或是供奉在中柱旁,或是偎依在神龛脚。
牛对苗族而言既是一份实实在在的生活,又是一种虚幻浪漫的情怀,所以说,苗族以牛为载体,彰显了一种亦真亦幻的精神生命。
(三)荣名为宝的社会生命
如果自己的创造能长期、大面积或永远地造福人类,自己也就会被许许多多人所牢记,在生物生命和精神生命之外,自己又获得一重生命力更为强盛的社会生命,它超越时空,生存在人类社会的历史过程中。
苗族社会,社会生命特别强盛的人不多,但若从整体考察,苗族的社会生命是把名誉看得比什么都宝贵。我们不妨以从江停洞苗族斗牛为个案来说明这个问题。
停洞每次斗牛都有一个寨子是组织者,组织者被称为“木叶根”。斗牛时间一般是农历的正月、二月、三月、六月、八月、十月、十一月、十二月的亥日。斗牛的具体时间定好后,由“木叶根”提前1个月发通知。发通知称为“放木叶”。
斗牛的前一天“木叶根”须鸣放3响、6响、9响或12响铁炮,再次提醒该社区:次日斗牛大家作好准备。当日傍晚,各村各寨开始擂鼓,表示本寨牯牛一切顺利,人人平安,按时参加斗牛盛会。姑娘们忙着整理首饰衣物。入夜,社区鼓声连连,仿佛整个“木叶区”面临大敌,已进入战备状态。当晚男人几乎无眠,人们齐聚牛王圈,协助专职养牛的养牛公喂牛,打理、检查各种工具等等。
半夜鸡叫时分,当地苗族同胞认为新的一天开始,鸡叫则山鬼散逃,中青年男子跟随巫师到土地神坛前进行祭祀,求神保佑斗牛胜利。祭祀结束,迅速返回牛王屋,巫师向众人展示鸡卜的结果:煮熟的公鸡双目圆睁,则吉;一只眼睁,一只眼闭则凶。遇吉则进行下一步的占卜,看米或看蛋,吉则参战,不吉则只能去看堂了。
占卜为吉的,时至五更出征。距离牛堂较远的寨子往往提前一天就得起程。一路上凡遇到指路碑和土地庙,必须插上一炷香,贴上一张冥钱,表示留下了买路钱,鬼神不会降邪来影响牛王的征战。
在牛堂周围的丘陵状小山上,每个村寨都为自己的牛王建了营盘。牛王进入营盘,立即被粗大的棕绳围拦起来,外围插上红旗,出口处由击鼓、吹笙的青年把守。营盘内是牛王休息的地方,本村的老人和小孩聚集于营盘的外围。营盘戒备森严,禁止外村的人入内。
各路牛王到齐后,“木叶根”派出一支小队伍到牛堂中央,1人扛红旗,3人敲鼓,1人放铁炮,众人吹芦笙,如此进行邀请。各寨便陆续派人扛一面红旗赶到牛堂,插在木叶根的红旗周围,各击打一副鼓应和,直到几十副鼓的鼓声谐和一致。
击鼓约1个小时后,“木叶根”鸣响铁炮,斗牛开始。每头牛王出征之前都在营盘里举行精短的祭祀仪式,然后由本寨最壮实最有经验的两名青年男子分别位于牛头两侧牢牢地牵住牛鼻子以控制牛王的奔跑速度。在营盘里牛王转3圈后奔腾而出,前面是红旗和锣鼓开路,后面聚集四五十名青年男子交错呐喊。牛王像一名大帅带着人们的期望出征,浩浩荡荡直奔牛堂而去。若是被定先入堂者,则由两人牵着牛鼻在牛堂中央等候,众人站成两排呐喊助威。另外一寨的牛王也同样在人们的呐喊和鼓炮声中飞奔入堂。两牛相向,碰撞声似闷雷,抵者稳如磐石,角触声如炮响,斗得难分难舍,犹如远古战场中两军对垒、主帅交战。人们挽起裤管欢呼、蹦跳。角斗到一定时间,“木叶根”授意拉脚,A寨拉B寨的牛的脚;B寨拉A寨牛的脚,避免无谓的伤害。拉脚分开为双赢,两寨皆大欢喜。角斗中一方逃跑,即为斗败。斗赢的牛王备受呵护,在人们的簇拥和欢呼声中围绕牛堂转3圈,鞭炮响声不绝。回到营盘人们用酒水或人乳为牛王清洗伤口,用最好的苗药为其疗伤,回家一路笙歌,进寨铁炮轰鸣。斗败的牛王垂头丧气,本寨人偃旗息鼓。
以上我们不吝篇幅,较为详细地介绍了从江停洞苗族斗牛的全过程。令人费解的是,这么多人为之兴奋的牛王争霸,居然就只斗一回合,时间最长两分钟,斗赢者没有一分钱的奖励,但所属村寨的村民竟如此欣喜若狂。这是为什么呢?其社会生命表现在什么地方?若从汉文化的角度对其进行分析,可以说是百思不得其解,但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对其进行考量与阐释就很容易理解了。
(1)斗牛习俗根植于农业经济社会之中,月亮山的裹掖使其充分发育,当地村民广泛的参与和认同是其成长的文化基础,斗牛自身的历史渊源和民族文化让其彰显旺盛的社会生命活力。
(2)斗牛活动为男女青年搭建了爱情的平台。苗族氏族内不准通婚,本氏族的青年男女的配偶只能到氏族之外寻找,因此,月亮山还盛行“吃相思”的一种大规模的寨际交往活动。实际上是通过斗牛或其他的节日活动结成氏族联盟,以此共同御敌,或结成婚姻关系。因此,甲寨购置牛王,或参与牛王争霸,结成联盟的乙寨要到场祝贺。如此一来,村寨的面子显得特别重要,甚至有的村寨把斗牛的输赢看成是氏族联盟是否发展良好的征兆。
(3)一个人生存过,如果对社会(社区)毫无影响,当他的生物生命终结后,社会不会记住他,他永远寂灭在时间的坟墓里。社会生命实际上是人的能够流传的符号生命。钱穆先生说:“人之一生,不过百年,死则与草木同腐,淹忽随化,一切不留,惟名可以传世,故君子以荣名为宝也。名在而人如在,虽隔千百世,可以风仪如生,居游增人慨慕、謦咳亦成想象。不仅称述尊仰,光荣胜于生时。”
根据钱穆先生的上述观点,“荣名为宝”当为苗族斗牛的主要社会生命特征。“荣名为宝”鼓动人们为了民族社区作贡献,而不只是为自己,增强社区的凝聚力和向心力,让人明白,我的生存以他人的生存为前提,别人活着我亦活着。“荣名为宝”将激发人们维护社区、建设社区、完善社区的内驱力,从而增强苗族总体的生存能力。
(四)三重生命的叠奏与交响
人有三重生命,我们通过文化人类学的方法对其进行具体的阐释与解读,那只是为了表述的方便而这样分类罢了,其实这三重生命本身就是一个整体,严格地区分是不可能的。
苗族的三重生命最发达的是精神生命。在清代以前,中央王朝对周边少数民族始终有戒备心理和防范意识,采用的方略是保持距离感的羁縻,而不是混同与融合;从“夷夏同风”出发,又要推恩于四海,施恩布惠,“务在羁縻”。
我们可以从训诂学上获得对“羁縻制”的进一步理解:羁,从网(四),从革(皮革),从马。合起来表示,用皮革制成的网络来把马笼络住。本义就是马笼头。縻(mi),从系,麻声。本义牛缰绳。羁縻合起来的意思就是用马笼头和缰绳将牛或马缚住。正因为这样,所以《宋史·蛮夷传》中,对羁縻州有个形象说法:“朝廷禽兽畜之,务在羁縻,不深治也。”朝廷对这些羁縻之地采取“民不入峒,蛮不出境”的管理体制,进一步强化了各少数民族自身的历史发展道路。
由于生境的限制,苗族只能生活在自己的文化传统中。对历史的记忆和对祖先的崇拜,是苗族古歌得以发展的思想根源。生活中出现了不幸,苗族先民都会用神话思维的方法来予以解答与阐释:地震所产生的天崩地裂,先民们会用金柱、银柱来支撑,使之牢固;天干旱了,是太阳月亮太多,要把多余的射下来。
在氏族社会的野蛮时代,生产力低下,人们需幻想一大群巨人英雄来征服自然:天地形成以后,养优来造山,“高的压它矮,弯的拉它直”,而后又有一只巨兽修狃来凿通江河。在天地不很稳定的情况下,宝公、雄公、且公、当公运金、运银,打柱撑天。这些创世巨人,个个都强悍,勇敢,为人类立下了汗马功劳。
苗族古歌塑造的这些创世巨人英雄,是原始时期苗族先民的观察能力、欣赏能力及审美能力的表现,并暗中契合当时人们崇尚义、勇、力时代的心理结构。从“量”的角度来看,府方食量惊人,“能吃九箩鱼,能吃九糟粑”。从“力”的角度看,“来把天一顶,来把地一踩。天才升上去,地才降下来……”而府方的体型也很惊人:“脚杆有九节,手臂有八双”,“嘴巴咬死马,腰杆硬像钢”。这些动物形象“完全是变了形的,风格化的、幻想的,恐怖的动物形象。他们呈现给你的感受是一种神秘的威力和狞厉的美。”
苗族社区专门饲养的牛王或祭牛,都不事农耕,显得肥硕、强悍、狞厉,与宗教神话中的风格化的、幻想的动物十分相像。看到世俗的牛王或祭牛,便会幻化出宗教神话中无所不能的牛,会立时得到无往而不胜之心理满足。这是苗族男女老少都喜爱斗牛的一个重要原因。
苗族的“荣名为宝”的社会生命也同“亦真亦幻”的精神生命有关。苗族时兴牛崇拜,苗族老人去世要杀牛祭奠。7年、9年或13年举行一次的“鼓社祭”,要举行大规模的屠牛活动。苗族神龛、堂屋、门楣要设置牛角。苗族过重阳节和春节要打粑粑,所捏的第一手粑粑必须分成3份,第一份祭祖,第二份喂牛,第三份孝敬老人,然后大家才能分享。苗族祭祖歌中唱道:“东方老家乡/水牛乘着河浪走/返回自然大海中……古代宽阔老家乡。”可见苗族认为水牛与祖先同生共死……它陪伴祖先迁徙到西方。因为牛曾经同祖先生活在同一个物理时空,因而它便成了祖先。传说,蚩尤部落作战,一度使用牛(角)抵御外来入侵者,多次获胜。因此,在苗族的意念中,牛是英雄的象征。
综上所述,强悍狞厉、亦真亦幻与荣名为宝,是苗族斗牛的生命美学特征。从这个文化视角探佚,苗族认为斗牛的胜利并非只是个人的胜利,而是村寨的胜利,氏族的胜利。即使是这一赛季斗败了,牛王被杀来吃了“龙肉”,也还要寻求新的牛王参加下一个赛季的争斗。苗族中原逐鹿失利,曾举行举世瞩目的大迁徙。他们一次次地被逐出家园,又一次次地为捍卫家园而战。这种反复重演的历史悲剧在苗族心灵中留下了难以泯灭的印记,这种印记表现在斗牛文化中,便是屡败也要屡战,从而彰显了苗族不屈不挠、永不言弃的民族品格。
四、黔东南苗族节日文化开发
前面我们曾经说过,苗族节日与服饰文化、餐饮文化、歌舞文化互为表里,不可分割,其不仅悦耳、炫目,而且养心,因为它满足了苗族的生物生命、精神生命和社会生命的美学追求。有的朋友认为保护传承民族文化很难,在我看来不是那么难,因为只要民族节日存在,苗族的相关文化就不会消失。
节日文化是当代黔东南苗族文化开发利用较早的文化领域之一,也是黔东南苗族文化开发与利用中政府宏观调控最为明显的开发行为,其开发的主要动力是“政治需求”。
黔东南苗族传统节日是黔东南原生态民族文化的瑰宝,是黔东南原生态民族文化的旗帜和标志之一,是苗族给全人类奉献的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做好苗族传统节日的开发,对于开发利用黔东南丰富多彩的原生态民族文化,促进黔东南经济社会发展具有重要的意义。纵观黔东南苗族节日文化开发的历史进程,苗族传统节日开发主要有“遵循传统、民间自办、政府资助”“政府主导、民间承办、社会协办”和“政府创办、民众参与”3种模式。
怎样开发苗族节日文化,本文不想更多涉及,只要把握住4个关键词,苗族节日文化的开发就会获得很高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从而达到保护、传承苗族文化的目的。这4个关键词是:政府、市场、社会和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