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贵州历史源头，看土家族先人的家国理念

贵州作为一个行省，今年正好已设置595年。按“十年一大庆，五年一小庆”的传统，起码应该小庆一番。595年，不算短，当然也不算很长。如果沿着这595年溯源而上，到达贵州历史的源头，我们就会发现，土家族先人在家国价值取向方面，其忠君理念尤为突出。特别是在导致贵州行省诞生的“叔侄大屠杀”、“砂坑之争”这两件重大事件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在595年后的今天，我们土家学会来认真研究土家族先人的家国观念，客观的实事求是的分析土家族先人的家国价值取向，探讨土家族家国思想的发展史，对我们现在正为之努力的建设经济文明、精神文明以及政治文明，构建和谐社会，都具有很重要的现实意义。

一、八百年的家国情怀

由土家族田氏首领构建的古思州土司王朝，其疆域不小。特别是后来分为思南和思州两个仍由田氏首领掌控的土司王朝后，其范围更大，除今天的贵州大部外，还有今天的重庆、湖南、广西等地一部，其历史前前后后达八百多年，对中国历史上产生了很大影响，自古有思播田杨，两广芩黄之说。土家族先人不仅演绎了八百多年的土司王朝历史，而且，这八百年的土司王朝历史也养育了土家先人独特的家国情怀。

“家国”这一说法，在李后主《破阵子》这首词“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中可以看到其深刻而丰富的内涵。从整首词的意思来看，这里的家国，也是国家。对于李后主来说，家就是国，国就是家，当然不觉为怪。因为在我们这边，很久很久以前，就有“天子诸侯曰国，大夫之邑曰家”的界定。但家和国究竟是怎么回事，李后主是没说。大家也懵懵懂懂，好像家就是国，国就是家。

关于家的起源，人们都说是因为婚姻关系的确立。对于这一说法，现在也看不出有多大争议。但对于国家的起源，说法就多了，有自然说，有契约说，有武力说，有私有制说，有氏族说，有神权说，而且各种说法都有自己的硬道理。至于国家是干什么的，虽然外面的说法不少，有三项职能说，有四项职能说，等等，而且无论三项四项，都少不了保卫国家不受侵害，保护国内每一个人不受他人侵犯和压迫，维护国内每一个人的自由与民主，举办个人或少数人不应该或不能够举办的事情这样一些内容。而且无论统治者或被统治者，都明白国家的正当权力是经被统治者同意所授予的，政府合法性的基础来自广大民众的同意，政府只是民众的仆人，只是权力的执行者。但在土司王朝这边，很少有人在意国家应该做什么，人们也没在意国家应该做什么，在意的却是国王高兴干什么。很多人都相信国家的权利不是经被统治者同意所授予的，而是上天授予国王的，或者说是国王固有的；被统治者只能无限忠于国王，永远忠于国王。就这样，天长日久，无限忠于国王便成了人们关于家国的价值取向。这一价值取向的核心，集中体现为“无限忠于”四个字。无限忠于神、无限忠于君，为了忠于神，为了忠于君，什么都可以奉献。在田氏土司王朝八百年的历史中，有很多牵动着中国历史的脉络，决定着贵州历史进程的事件，都充分体现了“无限忠于”这一思想。下边，我们从叔侄大厮杀和砂坑之争两件历史事件中，来看田氏土司王朝这一价值取向。这两件事也是导致贵州设省的关键。

二、叔侄大厮杀，只因给了皇上一句话

为了对这场大厮杀的来龙去脉有一个大概的了解，我们还得从元朝末年说起。

元朝末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农民起义风起云涌。家庭十分贫寒的朱元璋为了有碗饭吃，去一座叫皇觉寺的小庙做了和尚。但不久庙上也揭不开锅，和尚也做不下去了。在走投无路之际，他向伽蓝神问了三卦。按伽蓝神的意思，他于至正十二年（1353）闰三月初一，投奔了一支由自称节制元帅的财主郭子兴率领的农民起义军。当时，守门的硬说朱元璋是奸细，把他捆了起来。在他受了不少皮肉之苦，废了不少口舌之后，终于见到了郭子兴。郭子兴见他长相不错，就委了他一个“十夫长”，编入了队伍。

就在朱元璋入伍后不久，也有一个长相不错的、身高八尺、瞳仁成双的人，被另一支农民起义军的头目徐寿辉收进了队伍。这人就是家住湖北随州的明玉珍，他和朱元璋一样，也是找碗饭吃的农民。

起初，朱元璋和明玉珍虽然各在一支队伍，但他们都因为“长相不错”而常有往来，交情不错，不久便相互称兄道弟。到至正十二年（1363），明玉珍虽然只占据了巴山蜀水的一些地盘，就急忙称帝，国号大夏，年号天统，建都重庆；而朱元璋的势力虽然占据了大半个中国的地盘，却采纳了“缓称王”谏言，并未称帝，仍然继续推进。但朱元璋明玉珍的关系仍然还好。朱元璋还说，“予与足下实唇齿帮，愿以孙刘相吞噬为鉴。”

明玉珍称帝后不久，便向思州进军。当时，思州宣慰使是土家族首领田仁厚，他出于对元朝皇帝的“无限忠于”，亲临前线英勇还击，打了胜仗，明玉珍不得不搬兵回朝。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元朝皇帝高兴了，便封田仁厚为朝烈大夫，管古州八万军民事。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朱元璋这支队伍越来越强盛，地盘越来越广阔，而元朝却越来越衰败。田仁厚认定这是天意，认定上天新派来的皇帝就要浮出水面了。因此，他派都司林宪，万户张思泉向朱元璋纳款，以表归顺，同时还将镇远、古州二府及务川、邛水、信宁、龙泉、佑溪、沿河等司地图献纳，并把“无限忠于”这句话给了朱元璋。朱元璋高兴了，委田仁厚为思州军民宣慰使。当时任镇远州同知的又一个土家族首领田茂安常常不服管辖，时不时又与他较劲，使田仁厚的权力、地位，受到挑衅，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完全破裂。

本来，田仁厚和田茂安在两三辈前还是一家人。田仁厚是古思州土司王田谨贤的曾孙子，田茂安是田谨贤的孙子。换句话说，田茂安是田仁厚的堂叔，田仁厚是田茂安的堂侄。堂叔不服管辖，这使田仁厚很伤脑筋。天统三年（1366）三月，当田茂安看到元朝已奄奄一息，明玉珍在重庆登基、建立大夏王朝后，他认为这就是上天的安排，明玉珍才是又一个真正的皇帝。因此，他亲自前往重庆，将自己所辖的地盘献给了明玉珍，还把“无限忠于”这句话也给了明玉珍。明玉珍正在争夺地盘，见田茂安来献地，当然高兴，便封他为思州宣慰使，还封他的长子仁政为龙虎将军，封他的次子田仁美为兵元帅新军万户将军。这下子田仁厚可恼火了，自己已献纳给朱元璋的地盘，怎么能给不久前与之血战的大夏国呢。他认为只有朱元璋才是上天派来的皇帝，只有朱元璋才是真龙天子。而明玉珍不仅自己糊弄一个皇帝帽戴着，还把自己的地盘封给了别人，田仁厚实在难以接受。但田茂安却认为，明玉珍首先建国，首先登基，这就是天意。既然登基了，建国了，他就是天子，就是真正的皇帝。明玉珍登基时，你朱元璋在那条山沟沟逃命时连脑袋都差一点没保住，有个什么大臣当当就不错了，何况平日都是称兄道弟的；既然兄弟已经坐上了龙椅，你还有什么跳的。就这样，两叔侄都为自己心目中的皇帝互不相让，以致相互厮杀，关系彻底破裂。

事隔两年，即至正十五年（1368），朱元璋在南京登基。田仁厚知道朱元璋虽然与明玉珍是拜把兄弟，关系不错，但他认为那是朱元璋的天子之谋，是政治需要。现在，朱元璋登了基，肯定不会让明玉珍这个大夏国继续存在下去，他觉得报效天子、表现自己“无限忠于”的时刻到了。因此，他土家汉子的血性在他家国观念的激励下，下了狠心，在作了充分的准备之后，对田茂安实行了突然袭击。田茂安由于一点准备也没有，根本来不及应对，长子田仁政被杀了，次子田仁美也被杀了，自己的祖坟也被挖了。他气得七孔出血，当即死亡。田茂安的上千士兵及其家人也没几个能逃脱出来。那一场屠杀，不知死了多少人，相传是血流成河，尸首成山。田仁政和田仁美的头被割下来，挂在思州城门上，田茂安被剥了皮，吊在大堂外，血淋淋面目全非。剥下来的人皮被塞满了茅草和荞壳，吊在一旁，就像一个泥塑的似是而非的田茂安，任人侮辱鞭打。当时大夏王朝的明玉珍已经逝世，儿子继位不久便被朱元璋逼降而流放朝鲜。

幸运的是，田茂安的三儿子田仁智逃脱了这场劫难。田仁智被人护送到京城后，见到了朱元璋，告了御状。朱元璋念及田氏先祖开拓西南疆土的功绩以及田仁厚的归顺之情；也考虑处理西南问题还不是时候，便做了许多调停，仍让田仁厚做思州宣慰使，让田仁智继承父职，做思南宣慰使。田仁智虽然不服，但也无奈，家国观念使他只好从命。田茂安一家的灭门之灾便随着时局的变迁而这样草草收场。

三、砂坑之争，只为皇上给了一句话

对砂坑之争，很多史书都有记载，但不少史书都以为砂坑是个一般的地名。比如黎东方在他的《细说明朝》中分析贵州设省的根由时，认为是苗民首领田琛与田宗鼎为争“砂坑”这片地方而彼此打仗，导致贵州省的诞生。方舟子的《大明小史》也说，永乐十一年（1413），思州宣慰使田琛和思南宣慰使田宗鼎为了一块叫砂坑的地方，打了起来，致使贵州设省。还有一些文史资料也认为，贵州设省的缘由，是因一块引来多次械斗的砂坑地。砂坑地是导火线。从中挑拨点火的，是思南宣慰副使黄禧。还有好多学者的文章也说，思州宣慰使田琛与思南宣慰使田宗鼎为争夺砂坑这个地方产生矛盾，黄禧大喜，乘机结交田琛，挑起两人仇恨，怂恿出兵攻打，致使贵州省的诞生。其实，他们都不清楚，砂坑不是一个地名，而是一个单位。

那么，这种以为砂坑是个地名的说法从何而来呢？根子恐怕都是《明史》的那句话：“未几，思州宣慰使争砂坑地有怨，禧遂与琛结，图宗鼎，构兵。”

这句话的确有点含糊，加之“坑”这个说法专业性很强，因此，连黎东方这样的大学者也被弄懵了。

但是，只要翻开《汞矿志》，只要去务川那些采砂炼丹的地方走一走，那里的大人小孩都会告诉“坑”，是什么意思。其实，《明实录》也有记载：“蛮夷长官司、水德江、沿河佑溪、思印江、三长官司，并务川县及板场、木悠、岩前、任办四坑水银局，隶思南府。”这是永乐帝给思南府划地盘时的文件，“坑”是一个单位在这里已经很清楚。这是明永乐十二年（1414）的记录，当然也看得出来务川的板场、木悠、岩前等坑设置水银局的悠久历史，也可见“坑”在中央朝廷的位置。

其实，坑的最初含义只是一种开采丹砂的设施。人们为了把地下的丹砂开采出来，必须从地面挖个坑下去。开挖的坑，有的陡，有的平缓一些，有的进去以后弯来拐去长达几十里。但在历史的长河中，坑就慢慢地引申为一个单位了。《务川县志》载，商周时期，濮人向周王进贡务川丹砂，明朝设水银局板场坑，专司课税。也就是说，在很久以前朝廷就直接插手板场坑的管理。一直到现在，务川汞矿仍然沿用“坑”这一称呼，比如，“一坑党支部”、“二坑党委”等等。这里的每个坑都是一个单位，坑下面还有若干行政机构，还有若干生产单位。

另外，一些文章在分析田琛与田宗鼎为什么会发生“砂坑之争”时，都认为是“砂坑”的丹砂太贵重了，历朝历代的君王无不视之为至宝，民间也流传丹砂有起死回生之功，人丢了魂也能用它找回来。谁有砂坑，谁就是富翁，谁就有望获得高官厚禄。因此，对于“砂坑”，朝廷是千方百计地控制，田琛、田宗鼎这样的土皇帝也拼死相争。总而言之，他们认为“砂坑之争”就是因为丹砂的金贵和神奇。其实，丹砂的金贵和神奇虽然有很大的诱惑力，但这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还是皇上给的一句话。

皇上给的一句话，一是早在古思州一统这一片地方时，皇上有话说，“砂坑”属思州，尔等当坚守。古思州几百载的确从未失过手。二是当古思州一分为二、变成思州和思南两个土司王朝之后，皇上有话说，那一片地方属思南土司王朝。皇上虽然没提及“砂坑”，但思南土司王朝认为“砂坑”就在那片地方上，当然应该属自己。就这样，他们各自为了皇上的一句话，相互残杀，几十年互不相让。

田琛与田宗鼎相争的几个“坑”，如板场、木悠、岩前、任办等，都离当今的务川县城不远，最远的也不过30来公里。从历史上看，这些坑都很发达，其中，板场坑是最为兴旺的一个坑，直到明代，一直经久不衰。

当然，这一场厮杀，还与45年前的那场大屠杀结下的深仇大恨有关，还与土司王田仁智的女人安氏、土司王田弘义的女人侯氏、土司王田大雅的女人冉氏这三代女人有意无意地对家人之间仇恨的促进分不开。如果不是黄禧与田宗鼎的祖母有奸，如果不是田宗鼎的父亲过世后，黄禧又与其母亲勾搭在一起，田宗鼎便逼死其母，而且他与祖母还当着皇上的面相互揭发，以致龙颜大怒，思州和思南两个土司王朝什么时候倒台，贵州省什么时候诞生，谁也说不清。

但是，田琛与田宗鼎的相互残杀由来已久，为什么偏偏在这一年才将他俩拿下呢？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有两条，一是这一次的厮杀太残酷，二是朝廷考虑到时机已经成熟。

这一次的厮杀，田琛和黄禧集结了大兵团杀将过来，毫不知情的田宗鼎根本无法应付，只有连躲带逃。田琛不仅杀了田宗鼎的弟弟，挖了祖坟，戳其母尸，还把板场坑、木悠坑等地变成了无人区，杀人不计其数。这一带处于一片血泊之中，老百姓可受大罪了，怨声载道。聪明过人的永乐帝觉得是时候了，调集了几个省的5万军队开进贵州，很快完成了在贵州设省的这一重大工程，成就了永乐皇帝一生中又一个丰功伟绩。

从以上史实可以看出，土家族先人“无限忠于”的家国价值取向，代代相传，坚定不移。但是，当皇上气数已尽，改朝换代即将来临之际，他们也能顺应历史，站在时代的潮头，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