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兴恕的生平与亲族
清咸丰年间(1851~1873),曾任贵州提督、巡抚、钦差大臣的田兴恕,因惩治洋教的“青岩教案”和“开州教案”在中国近代史上留名。关于他的事迹,《清史稿》、《贵州通志》、《湖南通志》、《凤凰厅志》等多种史志均有记载。这里先根据有关史料记载与田兴恕后人的传述,对其生平作摘要介绍。
清道光十六年(1836),田兴恕生于今湖南凤凰县竿子坪乡木林坪村长潭。这里是他太祖田宏忠的徙居地。田宏忠原先随父亲住在家族的世居地麻冲,此处位于凤凰县的西北角,靠近贵州松桃苗族自治县,如今仍是苗族聚居区。其父过世后,葬在附近乌巢河畔因有八根耸立石柱而被称做“八仙过海”的地方。田宏忠因生活窘迫离开麻冲。两个原因促使他定居木林坪长潭:一是此地的汉人和“熟苗”多半姓田,便于认宗;二是他妻子是廖姓苗族,而廖姓的大本营廖家冲距此不过1公里地。
田兴恕的先辈虽然入了竿子坪田氏的谱系,可究竟他们还是来自麻冲的“代卡”,与徙居地没有血缘上的亲族关系,难免受人欺凌。他父亲30岁即病逝,遗下母亲姚氏(附近强虎哨人)、他和大他7岁的哥哥田兴甲。由于家底极薄,哥哥体弱多病,田兴恕12岁就替人放牛糊口。有一天,牛在一位族爷的大门口拉了泡屎。为富不仁的族爷就要田兴恕把地上的牛屎吃掉,后经母亲央人哀求方才免灾。因不堪歧视非难,姚氏带着大儿子、大儿媳和他流徙到凤凰城北郊的擂草坡。这里是古驿道上的重要隘口,建有凉亭和“饷兵庙”。在那里,田兴甲患病卧床,田兴恕割马草卖钱,母亲同他嫂子打草、卖米粑,勉强度日。贫病交加促使姚氏在一个凄风苦雨的秋夜去世,田兴恕只得同嫂子用草席卷了母亲乱葬于野。到他发迹后,这件苦不堪言的事经人渲染,成了歪打正着占了风水宝地的传奇故事。
田兴恕确实是个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物。他身材瘦小,豁达好玩,尤爱赌博。不光每次邂逅升腾的机遇跟赌博有关,就连娶第一位妻子也缘于赌博。从军前,田兴恕每天都要挑马草进城卖。有一次他把马草摆在一姓朱的大门口,与一些顽童在旁滚钱赌博。这朱姓人家有人做过知府,系凤凰世家。朱家小姐进门时见马草挡在门口很生气,田兴恕却毫无歉疚之意。居高临下的朱小姐骂他“有娘养没娘教”。气得田兴恕傲气上涌,回敬她道:“你不要凶火,等我当了官一定讨你做嫁娘。”清咸丰八年(1858),田兴恕因战功卓著官至总兵,率部入黔路过凤凰时,闻知那位朱小姐尚未出阁,便请镇道大员做媒,娶其为妻。他与朱小姐相处了十几天即入黔解黎平之危。两年后,田兴恕第二次带兵经凤凰入黔,又与朱氏相处了十来天,之后就不再跟她谋面。这桩婚姻只是让田兴恕兑现了诺言,朱氏身上没有落下他的血脉。
清咸丰二年(1852),未满16岁的田兴恕为了混饭吃从军入镇标,随乾州参将邓绍良兵伐长沙。征剿太平天国让田兴恕奇迹般地升迁,成为封疆大吏。其实这位苗族小个子,论文目不识丁,讲武不懂刀枪套路,初入伍时只是在火工营当差,只是潜意识促使他遵循“穷汉不惜命”的理念,每战皆奋勇当先,方有日后的辉煌。
特定的历史空间,让这位卖马草的湘西汉子后来竟跟中国近代史上的几位重量级人物,乃至顶尖级人物扯上了关系。清咸丰十一年(1861)的“青岩教案”和清同治元年(1862)的“开州教案”发生后,慈禧太后只是批准撤去田兴恕的贵州巡抚,罢了他的钦差大臣,保留了武职提督,以便让他同石达开厮杀。谁知法国公使却揪住田兴恕不放,威逼朝廷拘押田兴恕到京受戮,并由法国公使派人监斩。由于英美等列强为了自身利益替法国公使撑腰,慈禧不知所措。后因恭亲王奕坚持“只许赔偿,不能抵罪”的原则,并多方斡旋,田兴恕才落了个发配新疆,永不赦免,不得回籍的处罚。清同治五年(1866)三月,当田兴恕带着一队亲兵行至甘肃秦州时,碰上奉旨平定西北的左宗棠。左宗棠留住原拟前去新疆的田兴恕,立即奏请朝廷允其在西北协办军务。六年后又奏请朝廷念功开释田兴恕,准其回籍养息。可以说没有左宗棠便没有田兴恕的崛起,也没有他后来的风光。
清咸丰六年(1856),曾国藩在江西被石达开所部压缩在南昌城内,危如累卵。田兴恕即奉命入赣救援,直到清咸丰八年(1858)河口决战将石达开部赶出江西。在这三年中田与曾结下两种关系,从战区的军事指挥关系上看,田是曾的部将;从一般的人际关系上看,田又成了曾的朋友和同僚。在易孟醇《曾国藩》中的“曾国藩亲友同僚名录”里,就有田兴恕的大名。
田兴恕因有左宗棠的任用而崛起,后率领自成建制的竿军保湖南、援江西、平贵州,历战近百回。而他的厮杀对手,就是太平军中的骁将石达开。石达开系富家子弟,文能吟诗作赋,武则伟岸知兵,与田兴恕的反差极大。他俩有个共同点,那就是都与少数民族有血缘关系。田兴恕的父系是苗族,石达开的母系是壮族。清咸丰二年(1852)冬,石达开由广西全州移师湖南长沙,屯军湘江侧畔,给清军造成极大威胁。那时,石达开已称翼王,而田兴恕只是巡府衙门的小巡捕。为守长沙,左宗棠组织偷袭,田兴恕自告奋勇担任敢死队队长,乘夜放火焚烧石达开的船队。事后,田兴恕升为哨长,在从“奴隶到将军”的道路上迈进了第一步。清咸丰六年(1856)春,石达开部占据了江西8府40余县,曾国藩被压缩在南昌城内,情况危急。此时,田兴恕因屡立战功,一年一升,已官至都司,奉命进江西与石达开部作战。清咸丰八年(1858),石达开部退据粤桂毗邻地区。已升为副将并获总兵衔的田兴恕,率领虎威营在三省边区尾追石达开。清咸丰九年(1859),石达开集结重兵围攻宝庆府(今邵阳),远在黎平的田兴恕又率4500余人的虎威营回援宝庆,与石达开血战。是年六月,石达开部伤亡一万多,溃退广西。田兴恕奉命驻靖州堵防。这时他已为实授安义镇总兵,并获提督衔。他所率领的竿军也扩充到两万多人,更名为“虎威常胜军”。
清咸丰十年(1860)四月,田兴恕受命为贵州提督,经凤凰入黔解印江、思南、石阡等府县被困之危。十月,石达开进军贵州,陷荔波、独山、定番(惠水)、广顺(今长顺)等州县,危及贵阳。田兴恕闻讯后,率部星夜飞驰贵阳,安排好城防后,即亲率大军直奔定番与石达开决战。此时田兴恕已为封疆大吏,不再是八年前那个小巡捕,每况愈下的石达开只好退出贵州,西去四川寻找出路。
纵观田兴恕的发迹史,他在皇家的恩宠线上跑得如此之快,在满朝文武大员中实属罕见。其实,他的入道却纯属偶然。清咸丰二年(1852)冬,田兴恕随镇标驻扎长沙天心阁,有天夜里他因跟出老千的赌徒争执,被打晕后丢在城墙边,后半夜冻醒后听到太平军打地道的声音,他及时报告,阻止了对方的炸城计划。田兴恕得了50两赏银,便与人大赌。竿子坪族爷田宗荣见财起意,把田兴恕打晕后扔在街头。适逢长沙知县王宝琛巡夜路过,一看腰牌便知倒街者系当日受奖的士兵田兴恕,将其救起,并推荐到巡抚衙门。巡抚衙门主事的是师爷左宗棠,左宗棠留田兴恕充当巡捕,于是才有他任敢死队队长火烧石达开兵船的事。
田兴恕初露头角升哨长之后,浏阳告急,左宗棠又无援兵可派,情急之下便令田兴恕自行招募散兵游勇前去解危。田兴恕虽然年纪轻、个头小,可他豪爽仗义,在乡亲中很有号召力,一下子就招集了一百多竿军兵丁,其中有沈宏富(沈从文祖父)、杨岩保、刘祖承、田连考等凤凰人,这几位后来都官至实授总兵。至于左宗棠为何将田兴恕的部队称为“虎威营”,传说是缘于巡抚骆秉章的梦。在收留田兴恕的前一夜,骆秉章梦见老虎扑面,翌日告知左宗棠,左宗棠说这预示巡抚大人将收虎将。或许是左宗棠希望田兴恕所部能如猛虎下山,所向披靡,才送它个“虎威营”的名字。几年后,虎威营就相当于一个独立团,由左宗棠根据战况的需要安排,或配属某位将领作战,或独立作战。田兴恕无论被委以何职都不到位,只是率虎威营在湘、赣、粤、桂、黔诸省与太平军作战。清咸丰七年(1857),田兴恕为曾国藩解危时,虎威营才有1300余人。有一次被石达开调集数倍兵力偷袭,在我寡敌众情况下,田兴恕左手被砍伤,战马走失,仍以步战顽抗,最后倒在水田中,就在将要被杀死时得刘祖承拼命救起。将星高照的田兴恕多次出生入死、逢凶化吉,把虎威营拉扯成虎威常胜军。他去世前交代后人,若有竿军兵丁来家讨饭,一定要接济。其嫡孙田景阳先生就见过那些左臂上刺有“虎威常胜军”的兵丁。
《贵州通志》称田兴恕“骁勇善战,虽不读书,用兵与古人暗合”。田兴恕就是靠不怕死、不信邪的倔强在刀光剑影中崛起,平步青云,而他的沉沦,也是缘于这种带野性的潜意识。田兴恕主政贵州后,见天主教贵阳教区主教胡缚理枉自为大、喧宾夺主,十分恼火,便在两个月内三次派兵到主教府清查,除了轰赶教徒外,还抄走传教用品。鉴于不法教民仰仗洋人势力藐视官府,屡屡霸人妻女、谋财害命却逍遥法外,田兴恕便给贵州各级官吏下了一道秘密公函,命令他们随时可以驱逐败坏道德、蛊惑人心的天主教,并对不法传教士和教徒“处之以法”,并将反洋教的力度作为考查政绩的重要标准。在这道扫荡贵州天主教的秘密公函下达后,各级官员深切理会田兴恕“屏黜异端”的指示,并采取严厉措施,导致“青岩教案”与“开州教案”的发生。由于法国传教士文乃尔与4名教徒被凌迟处死,关于如何处理田兴恕的奏章也就送到慈禧太后的案头上。
背负教案之罪的田兴恕离开贵州后,他的侄儿田应龙还在贵州做了十几年官。田应龙是田兴恕哥哥田兴甲的儿子,只比田兴恕小10岁,田兴恕主政贵州时把他放到某地做知县。田应龙有个儿子叫田景筑,田兴恕的第三子田应诏任湘西镇守使时,他当鉴印官。
清同治十二年(1873),因左宗棠保释田兴恕被赦罪回籍,后在凤凰养了三子一女。清光绪三年(1877),田兴恕因频年征战所受的创伤一并发作去世,终年41岁。
田兴恕逗留甘肃期间,若无战事便潜心读书,因此他不仅粗通文墨,还能做诗填词,遗有诗集《镇生诗草》,“文革”中被毁,仅两句耐人寻味的诗传世,那就是“人事输赢无常局,贫贱吾家有素风”。
由于田兴恕是个亮点人物,所以关于他的族属后来出现了矛盾的说法。与事实不符的说法有两类表现方式:一是直接讲他是土家族。如《凤凰土家族史话》便是如此。二是绕着弯讲他是土家族。贵州青年作家冯飞出了一本名为《大清血地》的书,田兴恕是书中的主人公。在田出场时,作者不谈他的族属,到了191页才写道:“在湘西镇竿厅,贵州湖南两省交界处,有个叫‘麻冲’的土家族寨子,这就是田氏兄弟的出生地。”作者不光巧妙地把田兴恕说成土家族,也肆意改变了麻冲苗族群众的族属。
说田兴恕是土家族的根据,即土家族中有姓田的,他也姓田。这种以姓氏定族属的方法是不科学的,若按这种逻辑类推将会弄出许多笑话。历史上许多少数民族在归顺或攀附的前提下使用了汉姓,他们与同姓的汉人并不同一祖源。一部杨氏宗谱对此写道:“……而诸瑶杂族悉称杨氏,曰王子王孙。”若按那种方法类推,宋朝的杨家将也成了土家族。其实田姓也是苗族中的大姓,他们分属“代卡”(Deb khad)、“代来”(Deb Lel)两支,田兴恕属“代卡”(Deb khad),有人就是不管这些,偏要说他是土家族。判定一个人的族属应该取决于血缘关系、地缘关系和个人意愿这三个要素。田兴恕与苗族既有血缘关系也有地缘关系。他个人意愿如何,我们无法判定,但土家族的族称是1957年才问世的。他的行动说明他对苗族是有同一祖源意识和感情的。其嫡孙田景阳先生说,清咸丰十年(1860)田兴恕受命为贵州提督,率部经凤凰入黔时,乘停留的机会曾经在夜里带着心腹家丁去麻冲八仙过海挂坟,感谢祖灵保佑自己升官。此事是田兴恕的贴身丫环传述的。她姓铁,甘肃人,后来做了田兴恕次子田应会(田景阳之父)的保姆,田景阳称她为“铁伯伯”。铁说田兴恕怕别人知道他是苗族影响仕途,为避免歧视才偷偷去给祖宗挂坟。可见,田兴恕知道自己是苗族,也认同这个祖源。
1984年,湘西某刊物约田景阳写田兴恕的专稿,他实话实说,刊物编辑讲:“怎么把你爷爷写成苗族呢?他姓田,应该是土家族吗?”景阳先生坚持不改。他说,新中国成立前的三年,每年麻冲的族人都派轿子接他回去挂坟,第二次还是同老母亲一道去的,每回都要在本家亲戚那里住几天。麻冲的亲族过去也经常到县城的田府走动,有的还干脆依附他家在城里谋生。田景阳说,如果他把爷爷改成土家族,对麻冲的亲族就无法交代。因为工作关系,笔者与景阳先生有过好几年的接触,并把他关于家世的讲话作了录音。
1999年出版的《湖南名人志》,是由湖南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的权威性资料,收录了田兴恕第三子田应诏的简介,就指出他是苗族;一级期刊《湖南文史》2003年第8期,内中有一篇题为《孙中山和黄兴联名签发的委任状》的文章,写道:“田应诏,湖南凤凰厅(凤凰县)人,苗族,田兴恕的小儿子。”令人欣慰的是,在官方和严肃的资料中,还是肯定田兴恕为苗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