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与人类学视野中的布依族山神信仰习俗

布依族信仰山神，山神在其信仰文化系统中占有重要地位。在贵州地方历史文献中多处记载了布依族山神信仰。现当代关于布依族文化的田野调查中，也有一些山神信仰习俗的记述。课题组成员在贵州省兴义市、安龙县、册亨县、望谟县、贞丰县、晴隆县、安顺市、贵阳市和云南省罗平县等地的田野考察中，发现绝大多数布依族村寨存在山神崇拜的遗存。布依族山神信仰具有一个较为完整的信仰文化系统，有一套较为严格的祭祀礼仪，是一种长期以来形成的、具有历史延续性的原始自然崇拜。

一、历史记载与田野调查中的布依族山神信仰习俗

（一）山神形象

布依族的山神，或以粗壮的神树、神石指代，或为拟人化的人神形象，前者为布依族原始自然崇拜的表现，后者则是布依族原始自然崇拜发展的结果。很多地方的布依族，其祭祀的对象虽然是神树、神石，但本质上是祭祀山神，属于原始自然崇拜的范畴。布依族祭祀山神是为了向山神祈求人畜平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在关注祭祀者本人及亲属个体现实利益及其美好愿望实现的同时，更关注祭祀者所在聚落集体利益的实现。

（二）祭祀场所

布依族聚居之地一般建有山神庙，有的设在高山上，有的建在高山旁。没有庙宇的地方，定期上山供祭。有的在神树下搭一祭台，有的在山脚处砌一立有神石的简单小石屋。兴义市、安龙县、罗平县等地这三种情况现在仍然存在。罗平多依河多依村一带的布依族在山中神树下设简单祭祀场所祭祀山神，兴义市坡岗一带的布依族于立有神石的小石屋里祭祀山神，兴义市万峰林街道办事处鱼龙村、兴义市马岭镇瓦嘎村、兴义市则戎乡安章等处的布依族则是在特定的山神庙中祭祀山神。

（三）祭祀活动参与者

寨老或者布摩主持祭山活动。到山中祭祀山神时，只有寨老或者布摩及其几个祭祀助手参加祭祀活动，有的地方是每户派一名男性成年人参加祭祀活动，其他人不参与，只能在山下等候。祭祀活动期间外人严禁入寨，违者要受到处罚。这体现了祭祀活动的神秘性。随着社会的发展和时代的变化，布依族祭祀山神时，妇女和未成年人及其他不宜参与祭祀活动的人员现在某一些地方有一定的改变。20世纪80年代，六枝布依族祭祀山神时，全寨男女老少要到神山上聚餐，分享祭品。布依族以家庭为单位祭祀山神时，主持者为家长，参与者为家庭成员。每年大年初一，布依族在自家神龛祭祀山神等神灵，祈求人畜平安、家庭幸福。家人遭遇疾病恶厄时，也有在家中祭祀山神等神灵的情况。

（四）祭品

祭祀山神的主要物品有鸡、猪等，也有以牛、狗祭祀的，古代祭祀山神，一般用猪、牛。《南笼府志》记载了布依族以猪、牛祭山的情况。现在，一般用公鸡和猪头等祭祀山神，很少以牛祭祀，祭品有趋于简单化的趋势。罗平县长底乡的布依族在祭祀山神等神灵时，从前以猪、牛等祭祀山神，现在改用公鸡祭祀山神。罗平县鲁布格乡多依村的布依族祭祀山神时杀羊，各家派一名男性公民参加祭祀活动，在神山中祭祀完山神后，于祭祀场所席地而坐聚餐。册亨县秧坝镇者述村布依族祭祀山神的祭品为村民集资购买的一头大猪、三只鸡和一条狗。这种习俗沿袭至今。今册亨县丫他镇板万村的布依族在“三月三”祭完“叮报”之后，选马日和鼠日这两天中的一天，上山杀猪、狗祭祀盘龙山神以求雨。有的地方则在“三月三”杀狗互相宴请，青年男女进行社交活动。望谟乐园、平卜一带的布依族，“三月三”要杀狗请客，至今如是。兴义布依族“三月三”祭祀山神，称为“更三粉”，各家制作花糯米饭。祭山在三月的第一个虎日或猴日进行，据说过去布依族居住的地方森林密布，豺狼虎豹出没，经常伤害人畜。人们认为野兽属山神管辖，所以要祭祀山神，以祈求平安。祭品有的是摊派款项集资购买，有的是轮流负担，但一般情况下摊派款项集资购买。布依族集体祭祀山神后，各家分得一份祭品（主要是祭祀用的猪肉、牛肉等物），回家祭祀神龛上的山神等神灵后，全家一起享用。

“闲三”。过“三月三”时，布依族都要休息三天，谓之“闲三”，若有人违反是要受处罚的。在“闲三”的日子里，大家不得下地干活，开展一些文艺活动。各地的布依族在“三月三”开展对唱山歌等娱乐活动。男女青年“浪哨”，向心仪对象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贵阳一带的布依族认为，唱得最好的人会被天上的歌仙赠送给他一副金嗓子。他在哪里劳动，金嗓子就在哪里。害虫只要听到金嗓子叫，就不敢来伤害庄稼了。

改革开放之后，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有的地方祭祀山神的节日太多，如果每次祭祀之后要休息三天且外人不得进寨，对农业生产可能产生一些不利影响。“长底一社社长田家云说，以前每祭一次山，就要连着休息三天，外人不能进寨。改革开放分田到户后，过节休息太多农活做不完，经过商议，大家决定合并一些节日，而且祭祀的时间由原先的三天到现在的十多个小时，最多祭祀当天休息，第二天想去干活的可以去干活。”另外，个别地方对于山神的祭祀日期有所改变，还有一些地方对于崇拜多个山神的，由以前的对山神的个别祭祀改为特定日期集中祭祀的情况。这在罗平县长底乡长底村各布依寨的祭祀山神的情况可以看出来。这充分说明，随着社会的发展，布依族一些民族习惯在村民民主商议的情况下，有变迁的情况。这是符合事物的逻辑发展规律的。当民族主体意识到节日活动已经与社会经济发展不太协调时，他们会主动做出一些调整，以适应社会的发展。这从深层次上解释了当今布依族信仰文化在民众心目中呈现弱化趋势的原因，是与当今社会经济、科技、教育、文化等整体发展及人们认知水平的提高相适应的。

（五）扫寨

布依族“三月三”“六月六”祭祀山神时，一般需要扫寨，这时本寨人要“闲三”，外人不得入寨。兴义市有的布依族在二月扫寨，其他日期一般不再进行扫寨仪式，可以允许外人进寨。当遇到有狗上房、听到岩羊叫、看到火星的情况，都要随时请布摩扫寨赶鬼，否则寨人要遭灾。扫寨时，布摩穿着法衣，戴着法冠，左手拿着一根木棒，右手拿着手铃，口念咒语，走在纸扎的龙船前开道，大家抬着龙船和狗、鸡、鸭等祭品随后。布摩走进哪家，都要口念咒语，东扫西扫，将主人家早就准备好的水饭向门外泼出，然后在外门及大门贴上符签。再以木卦卜，两卦匍地为阴卦，表示邪恶驱除；一卦仰一卦匍为顺卦，表示全家顺利、人畜兴旺；两卦都仰为阳卦，表示主家不利，于是反复抛卦，直到得到好卦为止。各户驱邪结束，将龙船抬到河滩烧掉。这天下午，每家准备饭菜，全寨人聚餐。“三月三”的一个重要的活动是制定、修改乡规民约。会餐前，经大家充分讨论，寨老宣布乡规民约，到场之人都要签名，全寨人必须遵守。云南省罗平县八达河一带的布依族则举行泼水、划竹排、玩水车等活动。罗平多依河一带和望谟县的布依族在“三月三”祭祀山神时吃黑、红、黄、白、紫五色糯米饭。

（六）祭祀禁忌

黔西南布依族在祭山之日，寨内肃静，各户除一位男性家长参加祭祀外，其余的人都要到野外“躲山”，直到祭祀完毕燃放鞭炮后才能回家。祭祀时屠宰的猪、牛要求全身毛色为纯色，祭祀中不能用汉语交谈，不会布依语的就打手势。各条路口要挂上一把茅草或拉起一根夹有纸人、纸马的绳索，以示外人不得进入寨内，如有人“撞寨踩山”，要罚其购买雄鸡、猪肉、酒等祭礼为该寨重新祭山。另外，不能触动山神树，禁忌妇女到其附近。册亨县的西阳山，不准外人特别是军人进入山间。威宁、贞丰一带的布依族在祭祀山神的神台上不能放桐油。以上禁忌在大多数布依族村寨今天仍然存在。布依族村规民约规定，在山神所居之处，不能大声喧哗，不能随地大小便，不能动其土，哪怕是一根树枝枯萎了，也不能拿回家当柴火烧，否则会受到山神的惩罚。这样的规定，在很古老的时候就有了，并且是祭祀活动的一项重要内容，这对于维护神灵的权威，保持其神秘性，具有重要的意义，同时对布依族村寨的生态环境建设和可持续发展有利。

二、布依族村寨山神祭祀的历史人类学叙述

我们以安龙县木咱镇者要布依族村寨祭祀山神为例说明布依族祭山活动的完整性。者要寨对一年一度的祭山活动非常重视，成立祭山活动筹备组，专门负责搞好祭山活动的筹备和组织。每年春节后，筹备组就负责到各家各户收取祭山活动的费用，在祭山的前十天，就把祭山所需的物品购买齐全。者要寨子的祭山活动分为祭山神、祭寨神和祭家神三个部分。农历三月的第一个蛇场天进入子时之后，祭山活动筹备组的成员就派出代表，拿着香蜡和酒水，爬到寨子北面的神山上去跟山神报告，说今天是一年一度的“三月三”，寨子要举行祭山活动，请山神爷在家接待。然后在山神面前点燃香蜡，喝几杯酒、抽几支烟后下山回家。天亮之后，寨子里家家户户就起来蒸五色糯米饭、打糍粑。祭山筹备组的成员便将祭山所用的猪、鸡、豆腐、香烛等物品拿到寨子中间的寨神庙前。到了中午12点钟，筹备组的人员便分成两个组，一组背着公鸡、猪头、酒水、豆腐、茶叶、香烛、纸钱等供品向神山上爬去，另一组则在寨子中间的寨神庙前待命。只等神山上冒起火烟，在寨神庙前等候的人便立即将那头“一根毛”的黑毛猪（即猪浑身都是黑毛）和那只大雄公鸡杀了。将猪头和项圈肉割下来与公鸡一起放在庙前煮。祭山活动开始后，寨子里就不再有人家生火做饭，所有的人都集中在寨神庙前的空地上玩耍，有的打纸牌，有的下象棋，有的吹箫或拉二胡，有的则三三两两相聚拉家常，热闹无比。筹备组的人们，则将打理好的猪砍成若干份备用。在神山上祭祀山神的人们将山神祭好后，就将供品拿回寨神庙，与在寨神庙前煮熟的猪头、公鸡等供品一起，全部用来敬供寨神。敬供寨神的时候，寨子里的人家要每户派出一个代表，在寨老的带领下，在寨神庙前行鞠躬礼（据说在改革开放以前行的是跪拜礼）。祭祀寨神结束后，筹备组的人员便将供品分给各家各户拿回去祭祀家神（即祖宗）。祭祀家神时，要关门闭户，不准外人参与。祭祀祖宗结束后，全家老少都要在家神脚下吃祭品，吃完后才准开门出来。若一顿不能把祭品吃完，须放在柜子里密封保存，第二天再接着吃。者要寨的祭山具有布依族祭祀文化原生态特点，成立了祭山筹备组，有组织地开展祭祀活动。在祭祀山神的同时祭祀寨神。由各家各户集资购买祭品，祭祀之后一起享用。在祭祀山神时派代表参加，在祭祀寨神时各户均要有人参加，祭祀家神则是在家庭人员范围内进行。虽然某些祭祀内容和形式与历史典籍的记载略有出入，但这是随着时代和社会的变化而发生的一些变化。

三、结语

布依族山神信仰是一种原生态文化。而这种原生态文化直接受布依族居住地自然生活环境的影响。高山为神灵居处，为人类提供衣食之源，蕴含神秘性。布依族所居之处，一般前有流水，后倚高山。人与自然的关系直接决定原生态文化，决定文化在适应自然环境中呈现出来的存在状态和表现形态。布依族山神崇拜同样具有信仰文化上的逻辑性。

从田野调查情况来看，自古及今，山神信仰在布依族村寨一直存在，其对象或为神树，或为神石，现在更多的为人神结合的山神形象；有一套较为严格的祭祀礼仪，存在一些祭祀禁忌；各地各寨祭祀山神的时间略有不同，大多数布依族在每年农历三月三、六月六祭祀山神，也有在其他时间祭祀的情况。家庭祭祀山神基本上固定在新年进行，也有随机开展的情况，一般在固定的地点祭祀山神，有的地方还建立了山神庙，家庭祭祀山神则在各家堂屋神龛上开展。祭品主要为猪、牛、鸡、狗等，现在主要以公鸡进行祭祀。既有村寨集体式祭祀山神活动，又有以家庭为个体单位进行祭祀的情况，两种祭祀活动并存。布依族山神信仰，反映了布依族农业祭祀文化内涵，是长期以来形成的、具有历史延续性的原始自然崇拜。总而言之，布依族山神祭祀活动具有原始自然崇拜的特点，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是能结合实际开发的民族生态旅游文化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