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依族“六月六”文化价值概述

一

布依族是我国南方的主要少数民族之一，自古以来就生息繁衍于红水河、南北盘江流域及其以北的广大地区，是西南地区的原住民。据《布依族简史》记载，古越人在殷商时期，就已大量活动在我国长江以南的广大地区，在历史上由于居住地域以及文化等方面的差异，形成了称谓不同的支系。《汉书·地理志》说：“粤地，牵牛婺女之分野也。”颜师古注：“自交趾至会稽七八千里，百粤杂处，各有种姓。”《隋书·南蛮传》亦说：“南蛮杂类，与华人错居，曰蜒、曰儴、曰俚、曰僚、曰竾，俱无君长，随山洞而居，古先所谓百越是也。”这些支系林立、种姓繁多的越人，历史上被称为“百越”或“百粤”。布依族源于百越中的“骆越”。据《旧唐书·地理志》记载：“邕州宣化县之北，欢水在县北，本牂牁河，俗称郁状江，即骆越水也，亦名温水，古骆越地也。”牂牁江长数千里，其上游包括今布依族聚居的南、北盘江及红水河流域。

据2010年全国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显示，布依族人口为287万，主要分布于贵州省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安顺市、六盘水市、贵阳市、毕节市的部分县（市），其余则散居于云南省的罗平县、马关县、河口县、文山县，四川省的宁南县、会理县、会东县等地。布依族历史上没有本民族通用的文字，语言属汉藏语系壮侗语族壮傣语支，自称“布依”[pu⁴gjoi⁴]、“布越”[pu⁴gjai⁴]、布夷[pu⁴gji⁴]，1953年后，根据本民族的自称，统一用“布依”作为民族名称，统称布依族。

布依族大多居住在云贵高原的丘陵山地地带，范围大致处于东经104°10′～108°10′和北纬244°10′～26°60′，海拔在400～1100米。大部分地区山峦起伏，地势复杂，兼有山谷盆地和坝子，地势由北向南倾斜。河流有红水河、南盘江、北盘江、三岔河、曹渡河、都柳江、清水江等。属于温热带气候，土地肥沃，雨量充沛，气候温和，年均19℃，生态环境保存较为完整，村寨大多依山傍水，采取小聚居、大杂居的方式居住，通常是几十户甚至百余户为一村，也有与其他民族交错杂居。

布依族同中华民族的其他民族一样在历史的长河中创造了丰富灿烂的民族传统文化，民间舞蹈多为集体性舞蹈，主要有《铜鼓舞》《响篙舞》《纺织舞》《刷把舞》《矮人舞》《转场舞》等，节奏明快、气氛热烈，生活气息浓郁。传统民间乐器主要有唢呐、铜鼓、月琴、笛子、勒尤等。民族民间音乐旋律优美，主要有流传于罗甸、望谟、册亨的大调和小调，流唱于荔波、独山、三都一带的有大歌和小歌，流唱于惠水、贵阳、龙里、贵定一带的好花红调。而流行于贵州省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各县（市）的布依族“八音坐唱”，是布依族世代相传的一种民间曲艺说唱形式，因用牛腿骨、竹筒琴、直箫、月琴、三弦、芒锣、葫芦、短笛8种乐器合奏而得名，旋律古朴流畅、优美悦耳，是布依族人民在音乐方面创造智慧的艺术结晶。民间文学则形式多样，内容丰富，其中有感人至深的古歌《祖王和安王》，优美动人的抒情长诗《月亮歌》。诙谐幽默的民间故事《甲金》等则是布依族民间口头文学的代表。而花灯戏和布依戏则为布依族人喜爱的戏剧，主要剧目有《采新台》《上灯台》《三月三》《六月六》《金竹情》等。布依族民族传统节日丰富多彩，春节、清明、四月八、端午、七月半、中秋、九月重阳等节日与其他民族的节日形式相类似，但民族传统节日如“三月三”“六月六”等则自有民族特色，并保存着布依族人民丰富的文化内涵。

二

布依族“六月六”是布依族崇拜自然、缅怀先祖、向往美好生活的族群集体记录。在布依族的古老神话传说中，有一些通晓天文地理、精通算术或能与神鬼沟通或力大无穷并在危难时刻挽救种族生存的英雄式人物，他们或许就是布依族村寨中早期寨老的原型。在布依山寨常会听到这样的谚语：“鸟无头不飞，人无头不做。”这里的“头”，就是现今仍会在布依村寨的大小事务中起到组织和协调作用的寨老们，谁来担任寨老大多是村寨村民自然选择的结果，热心于寨中的大小事务，年岁或辈分较高，有一定的文化知识，清楚寨中人际间的交往关系，懂得族中婚丧嫁娶中的各种礼仪和风俗，在还不需要上升到政府行为或法律层面的村中事务中，发挥着组织、协调和调解角色的人，成了村民间处理事务的自然人——寨老。同样，在布依族的“六月六”节庆活动中，寨老们常常承担着活动组织者的角色，并担负着传承和传播布依族民间传统文化的作用，他们主要负责节日期间的社会事务的安排和协调，如村寨祭祀物品的筹备，祭祀时的人员参与和禁忌，祭祀时间的确定以及地点的选择，祭祀活动的主要内容以及节庆期间如发生意外事件或纠纷的处理等。如遇到“六月六”期间举行大的寨祭或者几个寨子的合祭活动时，几个寨子中的寨老会聚集在一起商议诸如祭祀时间、祭祀地点、祭祀供品、祭祀资金、主祭人选、祭祀程序、祭词、禁忌等，寨老们也会从各寨中推出精明能干、踏实负责的青壮年，负责财务管理、后勤采买、厨房帮厨等工作。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社会组织管理形式的分工和规范，村民委员会及其村两委班子成员在组织协调“六月六”期间的社会事务中的作用已日益明显，在部分村寨，村支书或村主任也同时兼负寨老的角色，主要负责与县、乡有关部门的沟通联络，自然村寨间的事务安排，资金财物的筹集管理和使用，社会治安的人员安排，文艺表演及娱乐活动的筹备和组织等。

三

“六月六”节是布依族人民的传统佳节，有“布依年”“布依小年”之称（春节为“大年”），由于布依族主要分布于全国3个省的89个县（市），受地理环境和人文历史环境的影响，对“六月六”亦有“六月桥”“六月场”“六月坡”“天王节”“虫王节”“龙王节”“歌节”等称谓，各地叫法不一，但节日内涵基本相同。

布依族“六月六”起源时间据清《南笼府志·地理志》记载：“六月六栽秧完毕，其宰分享如三月然，呼为六月兀，汉语曰过六月六也。”又据《贵州通志》（风俗卷）载：“六月六日，合戚族宰牛痛饮，以庆农事将毕，同日家家包粽子并祭祖。”可见清至民国年间，布依族“六月六”早已在民间流行，主要是以祭祖为主，即是在农历六月插秧完毕之后，宰牛杀猪杀鸡，祭神敬祖，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畜平安。

“六月六”各地的起源和名称叫法也不尽相同。平塘一带流传有《月亮公主》的故事，节庆期间祭祀天王和月亮公主，有晒“龙袍”的习俗。安顺市的镇宁、紫云一带则祭祀先祖“盘古王”，感谢盘古王发明和改良水稻的栽培技术。惠水一带称“六月六”为“六月场”“六月桥”或天王节，青年男女“六月六”这一天群集风景秀丽的河边或桥上，穿着节日盛装，唱歌游乐。龙里、贵定一带称这一天为“虫王节”，祭祀虫王以保佑农田不受虫灾。六盘水的水城一带，“六月六”要过三天，头一天包粽粑，外出的人都要赶回家过“六月六”，新婚的妇女也要接回娘家过六月节，一家人吃团圆饭，初六这一天，家家户户还要拎着大红公鸡到田坝中敬田神，祈求风调雨顺，农业丰收。织金、黔西一带在这一天则用草灰包挂在田中，以防虫灾。独山县要杀猪宰牛“打保福”，求神保佑谷物丰收。福泉市布依族从六月初六起举行“看会”活动，这一天用绳子拉着一个木雕天狗，在街道缓缓而行，让沿途群众用鸡血淋它，由主祭人在二郎神庙内焚香供祭，迎神起位，然后抬着沿街祈雨。长顺古羊河畔，人们抬着狗走村串寨，绕田坝，举行祭祀天神活动，祈求风调雨顺，如“六月六”这一天遇到亥日祭天（社）神，还要在土地庙前杀猪杀鸡敬供。平塘的双河清水一带，这一天举行赛歌会，邻县的惠水、长顺、罗甸也要来人参加，人数多达二三万。镇宁、关岭等县举行三天的玩山活动赛马，耍龙灯，参加者万人以上。安龙县传说清同治九年（1870）六月初，兴义一个刘姓大地主勾结龙姓的大地主，大肆屠杀抢掠布依族人民。当地布依族同胞群起反抗，经过英勇斗争，终于在六月初六这天击败了敌人，于是布依族人民约定这一天为重大的民族传统节日。望谟、册亨一带称为“龙王节”，祭龙王。惠水董郎一带的“六月六”主要是以山歌对唱为主，所以又称“六月六”为歌节。黔西、贞丰、罗甸、紫云等一带的布依族“六月六”，要带着香烛、纸钱和白纸剪成的纸马以及公鸡等，到田边祭田神。独山麻尾、六盘水水城一带的布依族，“六月六”当天新婚的妇女回娘家过六月节，拜望双亲。云南罗平布依族“六月六”有过“小年”之称，节日来临时，各村寨都要杀鸡宰猪，用白纸做成三角形的小旗，沾上鸡血或猪血，插在庄稼地里，传说这样做“天马”（蝗虫）就不会来吃庄稼，云南马关、河口一带的布依族“六月六”这一天要吃“驴打滚”（即一种用面粉蒸熟后加上黄豆面混合而成的食品）。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一些地方的布依族“六月六”的举办形式发生了一些变化。一是群众在自发举办节日活动的同时，政府为了实现文化搭台经济唱戏共同促进地方社会经济发展的目的，由政府出面举办大型的“六月六”节庆活动，如黔西南贞丰、安顺镇宁一带的布依族“六月六”，每年政府都会在此期间举办大型的布依族“六月六”风情节活动，县或省、州的民族歌舞团会成为主角，而这期间群众的参与主要是以村寨为单位组织村民成立民间文艺表演队参与舞台表演或做群众演员参与活动等。二是现在一些地理环境较为偏远的布依族村寨大多数布依人家仍会延续“六月六”传统的习俗在家祭祖，包粽子、剪纸马，插三角纸旗，保佑人畜平安、五谷丰收。三是现今黔南平塘、贵定、龙里、惠水一带布依族“六月六”，则大多由村委会出面组织本村群众采取募捐和乡（镇）政府给予部分钱物资助的形式，邀请邻村群众一起开展以山歌对唱活动为主要内容的布依族“六月六”活动。

四

布依族“六月六”期间的主要活动包括祭祀和民间山歌对唱。祭祀主要是祭田神、山神、树神、水神、虫神、盘古王、大禹及布依族历史上的英雄人物和家中已过世的老人等。在山歌对唱中以青年男女的对唱为主。

布依族的“六月六”大多要过三天。农历六月初五，白天，家家户户准备祭祀用品，如香、纸、烛和鸡、鸭等，同时这会在这一天添置家中生活日常用品，购买小孩和长辈衣服，打扫房前屋后卫生，晚上，还需浸泡糯米，清洗粽粑叶等。六月初六早上，家中长辈将准备好的花糯米饭、粽子、刀头肉（煮熟但未切成片的方块肉）、白纸剪好的纸人、纸马（或三角纸）、鸡（鸭）及香、纸、烛和白酒等，带领全家老幼到自家秧田进水口处，摆上供品，燃起香烛，现场杀鸡并将鸡血淋在用芭茅秆（一种草本植物的茎）裹好的纸人、纸马（或三角旗）上，对着秧田，全家老少跪拜，乞求田神（水神、龙神、谷神等诸神）保佑自家和全寨的庄稼禳虫免灾、五谷丰收、全家平安幸福。回家后家中长辈还要将供品再次供放在堂屋正中的供桌上，燃起香烛，斟酒，再次带领全家对着神龛的先祖进行一同跪拜，并邀请逝去的先祖和家人一起过“六月六”，乞求人寿年丰，保佑全家幸福安康。下午，未婚青年男女则会到当地风景较为优美的河边或桥边（或坡上）进行民歌对唱，或进行丢花包、跳竹竿舞、唱花灯等娱乐活动，相恋的青年男女这时可以在这种场合对唱情歌，情歌主要是以初会歌、相识歌、盘问歌、恋歌、相思歌为主，以歌为媒，以歌为情，大多用比兴的手法即兴演唱，表达青年男女对自由恋爱、美好婚姻的向往和追求，小孩则会三五成群，到河边用自制的竹筒做成洗水枪相互对射嬉戏玩乐，晚上，中老年人则会相邀在自家堂屋或寨中平坝上唱布依古歌、酒歌或摆古（讲历史上的布依族人安房造屋或英雄人物、民间故事等），到了六月初七这一天，已婚妇女则会和丈夫孩子提上糯米饭和粽子、白糖或衣物等，一起到娘家看望仍然健在的父母。亲朋好友间也会利用插秧完毕的这个节日相互走访，联络感情。

五

布依族“六月六”是布依族人民一年一度的民族传统节日，无论其是祭祀盘古、大禹、山神、水神、谷神、田神，祭祀先祖或布依族历史英雄人物，还是传统民歌对唱（唱情歌、古歌、叙事歌、生产歌、酒歌等），或者是摆古，讲民间故事传说等，这些布依族人民世代沿袭的乡俗民风节庆礼仪活动，都是布依族人对传统文化的认识、保护和传承的重要形式。

相对于平日而言，节日是指社会生活中约定俗成或由人们所特别规定的、具有特定风俗活动内容、以年为周期周而复始的固定日子。民族节日是民族文化的载体，包涵着丰富的文化事象和文化内质，它借助于仪式化的大量民俗活动进而对既定文化的价值给予鲜明的再现与强调，透过民族节日文化表象，常常可以窥见民族文化的深层意蕴。

布依族“六月六”节，反映了布依族人民的共同文化心理素质和外貌特征，是布依族人民生产生活、文学艺术、恋爱婚姻和宗教信仰等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的综合表现，如：祭祀先祖，祈求先人给予平安和幸福，对于加强民族认同感，维系家族道德和礼义有着积极的意义；祭祀盘古、大禹、山神、水神、谷神、田神等，则反映了布依族鲜明的南方稻作文化、农耕文化特征，寄托着布依族人的精神信仰和对大自然万物有灵的崇拜；通过“摆古”、编唱民歌、使用谚语等形式，将古老的布依族历史及文化一代一代传下来，启迪着后人，对晚辈后生的言行品德进行熏陶；广为流传的《刺绣蜡染歌》《种稻歌》就把蜡染、种稻的全过程唱出来，既好听又好记，还增加劳动的欢乐，传承着布依人民生产生活的劳动过程和情景，浸透着以勤劳和善为美的思想，对传承布依族民族文化、增强民族自信心同样有着不可忽视的积极意义；而广泛流行于贵州南部地区的布依族民歌《好花红》，因其曲调悠扬，旋律优美，并与布依族历史文化、生活习惯、生活环境、民族性格息息相关，具有强烈的地方特色和浓郁的民族韵味，被誉为布依族民族艺术中的一颗明珠，传唱不衰，常常作为重大民族节庆的保留节目，歌曲中体现出来的艺术品位和审美价值，反映了布依族人民崇尚自然、追求自由的精神境界。

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布依族“六月六”在发展过程中，经历了由“单一型”的祭祀自然神灵，祭祀祖先的活动，向族规家训、乡规民约、维护农耕、文体活动、商品经济、发展旅游等“复合型”方式转变。布依族“六月六”期间的民歌对唱等娱乐活动，也从带有教育和交际功能的村民间自发式的对唱，正走向具有娱乐和表演方式的转变。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的不断深入，古朴浓郁的布依族民族风情和历史遗存文化正以其独有的魅力，日渐成为文化认同、文化交流、旅游经济、招商引资和广大人民群众物货交流的载体和平台。同时，布依族“六月六”又是集物质文化、精神文化为一体的复合体，也是文化横向共时性传播和纵向历时性传承的媒介和工具，对促进文化和经济的发展有巨大的促进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