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依族“查白歌节”文化变迁及保护意见

布依族查白歌节是贵州省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布依族的传统节日，它源于一个凄美的民间传说，至今已有六百多年的历史。每年农历六月二十一，兴义及附近几个县的布依族青年和云南、广西边界的各族歌手汇聚一堂，来到顶效镇查白场赶歌会，人数常多达20000～30000人，因此民间将这一传统活动又称为“赶查白”。

一、布依族查白歌节的发展阶段

“赶查白”最初是一个民间自发自觉的节日活动，每年一次，历久不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曾受到过压制，也得到过扶持，2006年成功申报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存至今的“赶查白”布依族传统节日与过去相比，从内容到形式都发生了变化。考察从1950年以来“赶查白”的发展历史，可以分为以下几个阶段：

（一）民间主导、自发自觉阶段（1950年至1972年）

查白村自1950年到20世纪70年代，由于处于偏远地区，少数民族布依族人口占多数，受到政治运动的冲击相对较小。此外当地居民主要以种植业为生，民风民俗保存完好，传统的农耕文化保留较为完整。沿袭了几百年的“赶查白”民间传统节日，依然盛行在农历的六月二十一这天。在节日前一个星期，就有远方的客人陆续来到查白村亲戚家做客，晚上大家坐在一起唱山歌、听老人摆古（即讲故事）。村子里家家户户都要提前清洗被子迎接客人，还要准备五色糯米饭、三合汤、饵块粑、汤圆、狗羊肉等食物进行招待。农历六月二十一，本村的村民以及外来的亲戚朋友，都会集中到查白场附近，用唱山歌的形式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这天在附近的山坡上、田埂边，到处都歌声悠扬，你唱我和，男女互相对唱，多是即兴发挥，随性填词，有的甚至持续唱几天几夜，很是热闹。

这一时期，“赶查白”活动主要以唱山歌为主，通过山歌这一纽带，将附近地区乃至广西、云南的布依族山歌能手集聚一堂，赛歌比艺；同时，该节日也成了民族内部聚会休闲的日子，农历六月正值庄稼已经移栽完毕的农闲季节，布依族利用节日作媒介走亲戚、会朋友，年轻人通过对歌选定意中人，无形中将“赶查白”活动丰富起来。

（二）限制打压阶段（20世纪70年代）

尽管我国民族政策对民族风俗习惯给予尊重，但在20世纪70年代由于受到极左思想的影响，“赶查白”民族民间活动受到了一定的打压和限制。笔者根据调查访谈了解到，20世纪70年代初期，“赶查白”被认为是封建迷信活动，影响农业生产。到农历六月二十一这天，生产大队就会派民兵到处撵人，将人赶到山坡上，甚至相邻的纳轰村。一个当年曾是民兵的老人回忆：在70年代，有3年不让赶，当时是集体生产，本来是两个星期放一次假，到赶查白的时候，就不放假，就得来赶人。在调查中，收集到了1975年顶效区革命委员会正式下发的《关于禁止赶查白的决定》的文件，文件表明：“‘查白场’绝不只是一个单纯的人来人往、串亲走戚、吃喝玩耍、消灾除祸的传统活动，而是一个复活四旧、助长封建残余观念、扩大资产阶级法权的主要场地”，因此政府通过行政干预，采取强制取缔的措施，限制这一流传了几百年的民族民间活动。尽管如此，每年一到阴历六月二十一，四面八方的群众仍然往查白场赶，政府不允许在虎场坪对歌，群众就分散在周围的山坡上唱，据了解，当时的群众都很顽强，民兵赶到这个山头，歌手就跑到另一个山头。就是在这样的坚持和抵制下，“赶查白”这一传统民族节日才得以顽强地存活下来。

（三）政府参与—政府主导—政府组织和民间自觉阶段（1979年至今）

改革开放以后，党和政府对民族文化重新给予尊重并重视民族文化在中国文化中的地位，沿袭了几百年的“赶查白”民间节日得到重新认识。

政府在“赶查白”活动中所扮演的角色，从参与到主导再到合作。体现了政府对民间活动的认识过程。

从20世纪70年代末到1983年，政府主要是参与“赶查白”活动的部分准备工作，并在资金上和活动组织上给予协助。自1979年以来，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兴义县人民政府及兴义县民委，先后拨款数万元在查白场新建歌台，修建公路，举办节日活动。1982年，兴义县民委拨款16000元，其中6000元修建歌台、10000元修建公路，并将“赶查白”定名为“布依族查白歌节”。1984年，兴义县文化馆还创作排练了民族舞蹈《赶查白》 ^[1] 。

从1984年至2000年，政府成为节日活动的主导者，政府每年在农历六月二十一这天都会组织大型文艺演出活动。1984年至1991年，“布依族查白歌节”都由顶效镇政府主办，兴义县民委每年资助3000～5000元。2005年，区财政划拨专款65000元，用于普查、保护查白歌节。2008年和2009年，由顶效经济开发区给予资金支持并在查白村举办“布依族歌王大赛”。2008年政府投入150000元修建顶效镇到查白村的村级公路，300000元举办歌王大赛；2009年顶效开发区投入120000元修建查白场。2008年、2009年举办了两届“布依族歌王大赛”，吸引了来自全省各地的布依族民歌选手，特别是第二届歌王大赛，就有来自全省各地的66支参赛队伍参加。这一时期，政府主导的作用越来越凸显，赛歌会热闹非凡，影响力也逐渐扩大，但原来散现于田间山头上的对场情景却逐渐消失了。

从2010年起，出于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政府的角色由主导向引导转变，顶效开发区与查白村委会合作，取消了歌王大赛活动，恢复了传统的对歌形式，如在男女堂屋中对歌等，更加突出民众参与性。但是由于群众缺少自主性，山歌缺少传承人等因素，要想让群众自发对歌，找寻农耕文化养育出的山野情趣、闲适情怀，已经很难了。所以尽管取消了“布依族歌王大赛”的组织形式，但要恢复传统对歌形式，依然需要政府引导和参与组织才能完成。

二 “查白歌节”发生变化的原因

布依族查白歌节沿袭了几百年，在这期间，社会经济的发展对这一民族传统节日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发生着相应的变化。主要有几个方面：

（一）时间缩短

过去由于交通不便，“赶查白”不仅仅只在农历六月二十一这一天，这一天前后十多天远方的亲戚朋友就会陆续来此聚会，每天晚上村子里都会山歌悠扬，村民和亲戚朋友围坐在堂屋里，有的还会借助月光来到坡脚，用山歌表达自己的感受和对爱情的向往，享受着农闲时光。实际上“赶查白”在古时已经成为布依族农闲放松聚会休闲的节日，时间上前后能持续一个月。而现在“赶查白”的时间已经大大缩短，主要集中在农历六月二十一前后三天，远方的客人提前一天到，兴义顶效等周边地区来“赶查白”的群众，都是当天大清早赶来，晚上离开。查白场的最热闹的时间也主要是在农历六月二十一日这天，这天之后活动虽还有一些延续，主要是外地来的商家还在售卖商品，到第三天就几乎没有人了。

（二）组织形式发生变化

从以前纯粹的民间自发行为演变为政府引导、群众参与的有规划有影响的节日活动。现在节日期间，有专业的舞蹈队、民歌队等，都集中在农历六月二十一这天登台表演，场面较为宏大，观众上万人。政府组织的庆祝活动主要以一台大型文艺演出为主，参演人员也由专业演员担当。近年来政府鼓励民众自发参与活动演出，因此先前专业演员逐渐演变为由各个乡镇村的民间歌队唱主角，恢复了以布依族山歌为核心的传统庆祝活动；群众参与部分由民间表演队和四面八方来赶查白场的乡民组成，在查白场进行有组织的对歌表演和热闹非凡的赶场活动。

（三）活动内容有增有减

在过去，“赶查白”主要以唱山歌为主，顺带走亲串友，结识意中人；同时也是农闲季节休息放松的日子，大家吃狗肉汤锅、糯米饭，享受轻松惬意的农闲时光。而今天的“布依族查白歌节”已经演变为一个当地群众观看演出、赶场、祈福的日子，增加了许多传统庆祝活动之外的活动。

目前逐渐减少的活动内容有节前拆洗被子、蒸五色糯米饭、老人给年轻人讲查郎白妹的故事、节日前后晚上的堂屋对歌、男女坡上对歌、农户家宴请等。

而不断增加的活动内容为：祭祀活动（祭查家祖坟、祭爱情树）、烧纸焚香、寻祖、文艺演出、外地客商（如云南游乐车、狗肉店家）等。尤其是祭祀活动，目前已有压倒“歌节”的趋势，查白村的查家坟被来“赶查白”的男女老少误认为埋的是查郎、白妹，纷纷烧香祈福；而村里的水井也被誉为神水，“赶查白”的人都要喝一口并带回去，以图保佑身体健康。这些活动，催生了当地农户的商业意识，目前已经有10多家从事香蜡纸烛生意，农历六月二十一清早就在水井两旁摆摊，有的还在水井边摆设功德箱，以供上坟祭祀和讨水的群众做功德、燃香烧纸。查白歌节这天，天蒙蒙亮就有人赶到水井边争抢第一口井水。从四面八方来“赶查白”的群众，各种职业和各种民族都有，一是因为节日历史久远、名气大，知道的人很多，加上周边难得有规模如此大的活动，因此无形中构成了农闲季节最为繁盛热闹的社交活动和节日庆典；二是当地盛传井水能够除病消灾，许多群众就为此而来。

（四）缺乏山歌传承人

参加“布依族查白歌节”的歌者中，目前，会唱山歌的布依族中30岁以下的年轻人较少，只有部分中老年人会唱、喜欢唱。过去在汉族布依族杂居村寨，汉族青年也会受到布依族的影响，学唱山歌，如今这一现象基本消失。

三、查白歌节发生变化的原因分析

“查白歌节”的文化变迁，主要受到外部环境变化和内部环境变化两方面的影响。

（一）外部环境的变化

1.自然环境的变化

自然生态环境遭到一定程度的破坏。查白村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山清水秀，植被茂密，水土保持较好，周围的山坡就是天然的休闲歌场。1958年以后，农村经济管理体制多次变化，导致森林砍伐失控，毁林开荒，导致当地水土流失严重，森林覆盖率下降，自然生态环境遭到一定破坏。环境的改变使得生长于大山乡野的山歌失去了赖以生存的营养成分。

道路交通的顺畅缩短了节日的娱乐时间。查白村离顶效镇很近，只有12千米，过去交通不便，主要依靠步行。2002年政府投入扶贫资金100多万元，对新联至查白道路进行油化。同年投入扶贫资金26万，对查白市场至六组道路进行了硬化，完成了野池田组的进组公路硬化 ^[2] 。1983年修建查白场坝，2009年对其进行了路面硬化。这一系列的道路基础设施建设，拉近了查白村与外面世界的联系，为每年一次的“赶查白”带来了便利，使得查白歌节演变成今天各族人民的大聚会，参与人数逐年增加。同时也正是交通的便利，让过去前前后后需要持续近一个月的歌会在时间上缩短了，主要集中在六月二十一日前后三天，一些过去常见于农户家里的文化活动也就逐渐消失了。

（二）社会文化环境的变化

行政规划的影响。过去查白为自然村寨，1984年，经省人民政府批复，归属于顶效镇11个行政村中的查白行政村，查白行政村辖8个自然村，查白自然村为其中之一。2004年进行村级规模调整，将查白村和新联村合并为查白村。查白村规模的扩大，人口数量增加，民族成份增多，管理更为统一，村民之间的交往也更加密切。但对于只在一个民族内部发展起来的山歌来说，民族杂居给其注入新鲜血液的同时也让其承受着外来文化交融带来的冲击。由于布依族山歌的独特性和民族性，对其他民族文化的影响力还是较小的，因而在文化交融中显得脆弱，也就出现传承乏人的问题。

顶效经济开发区辐射作用。贵州顶效经济开发区于1992年建区，1995年被省政府批准为省级开发区。目前已开发面积9.2平方公里。区内有完备的供水、供电、通讯和交通设施，是中国首批“西电东送”的能源基地之一。顶效经济开发区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目前已建成各类项目200余个，全区基本形成了以建材、冶金、化工、制药、轻工和食品加工为主的工业体系。顶效经济开发区近十年的发展，对距离不远的祖祖辈辈主要依赖农业为生的查白村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查白村田园牧歌式的生活方式也随之发生改变，市场经济价值观念、城镇生活方式都逐渐侵入村民思想中。这使得查白歌节形式和内容发生很大改变，政府还给予财力支持并进行组织管理，但是参与的群众并不将这个节日看作一个歌节，而是变成了各族人民聚会、交往、欢乐、祈福的节日。

社会关系结构的变化。改革开放后由于外出打工人数的增多，外来文化的不断交融等因素的影响，使得布依族内部传统的社会关系结构发生了变化。与外族通婚现象逐渐增多、家族和宗族的控制力逐渐削弱，加之国家计划生育政策的实施，使得家庭结构相对缩小，社区内社会关系也较过去变得简单，这也导致本民族传统文化结构变得相对松散，口耳相传的山歌也在逐渐松散的文化体系里面临断层的危机。

（三）内部环境的变化

1.文化认同感

查白村是布依族与其他民族杂居村寨，各民族之间的交往甚密，因而对文化的包容度较大。当外来强势文化从各种渠道进入时，当地文化没有抗拒，而是选择地接纳。这一过程体现了对文化的认同，既有布依族对外来文化的接纳，也有外来民族对布依族文化的认同。在查白歌节这天，能看到传统的布依族对歌会，能品尝布依族吃狗肉汤锅的传统美食，也能参与外来者所带来的现代商业娱乐活动。随着经济的发展、社会的进步，越来越多的外来文化还会进入查白村，查白歌节在吸收、扬弃和创新过程中得以延续。

2.山歌传承人减少

随着外出务工人员的增多，城镇化建设步伐加快，民歌赖以生长的人文环境在不断发生改变，目前会唱民歌的歌手主要是35岁以上的中老年人，而年轻人几乎都不会唱了。在查白歌节歌会上，中老年人是主角，年轻人只能是观众。

3.审美观发生变化

纯粹的民歌已经很难迎合年轻人的审美要求，由于主流文化的传播，流行的音乐更易于被年轻人接受，导致山歌的地位逐渐被取代。在查白场，流行音乐和布依族民歌同时唱响，现代的杂耍表演和传统狗肉汤锅同时出现，查白歌节不再是单纯的歌节，更像庙会，人们的精神文化需求在这里能获得满足。

4.社区发展的需要

传承了几百年的民族节日，具有一定文化含金量和文化竞争力，是当地重要的一张文化名片。改革开放以后，当地政府借助文化搭台、经济唱戏，不断在查白歌节活动中注入新鲜元素，积极支持和组织每届的“查白歌节”。“查白歌节”于2006年被列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后，政府对歌节的关注和支持更为有力，对传统民族文化的保护和重视有了更深的理解和认识。文化也如穿衣吃饭一样，是一个民族所必需的精神支柱，是推动经济发展社会进步的软实力。这种认识上的转变，使近几届的“查白歌节”在组织形式上发生了变化。

四、对“查白歌节”保护与传承的建议

虽然“赶查白”由民俗活动发展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布依族查白歌节”，但如何在快捷发展的社会中保护和传承好“赶查白节”仍是一个问题。笔者通过调查研究，针对此问题提出了以下几点建议：

（一）对非物质文化遗产内涵进行科学审核

当确定将一个传统民俗活动申报为非物质文化遗产时，必须深入调研，科学地做出评估，其非遗的内涵包括哪些，不能想当然地决定。“布依族查白歌节”当初申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之际，只突出了“赶查白”中布依族对歌这一主要文化要素，将里面丰富的民俗活动忽视掉了，在某种程度上破坏了流传了几百年的传统节日的完整性。如果当初申报之时延用民间习惯叫法“赶查白”，其内容就会丰富许多，不仅仅局限于对歌，还包括走亲访友、祭祀、打扫、吃狗肉汤锅、蒸五色糯米饭，等等。所以，有时候考虑不周全，考察不严谨，传统文化会在不经意间忽略和消失掉。

（二）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核心价值给予重视和保护

查白歌节的文化变迁，是随着历史的发展、社会制度的变化、人们思想观念的更新等因素发生改变。传承至今的查白歌节，其文化内核至今仍然保留着，并越来越引起重视，抢救和保护与发展工作正在逐步落实；除此之外，在这一古老的传统节日之上，不断地有新的文化元素增加进来，扩展着它的外延，使其参与性、群众性和娱乐性更强。因此，在发展过程中，一定要坚守其非遗的内核，要让内核充实壮大，而不是被细枝末节所代替。

（三）对非物质文化遗产进行积极传播，提高文化自觉

许多的民族传统节日，在工业化城镇化的今天，已经面临多重危机，保护与传承问题面临着挑战；对传统节日历史的挖掘和宣传，提高当地群众对其文化的认知，已经成为当前的迫切工作，没有人这一节日主体，节日也将逐渐淡出历史舞台，非遗也只能变成历史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