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担山地区布依族“六月六”

“六月六”是布依族最隆重的民族节日，“六月六”和春节是布依族最大的两个节日。南方许多少数民族也过“六月六”，但过得最隆重、最有民族特色的还是布依族，所以国家把“六月六”定为布依族的民族节日。

镇宁自治县扁担山地区布依族属于第三土语区，这一区域的布依族不论是语言、习俗、服饰等文化都较好地保留了布依族古老的传统文化，很多文化事象堪称布依族传统文化的活化石。这一区域有关“六月六”的传说和习俗有厚重的历史文化信息，是研究布依族历史文化的重要资料。

一、关于“六月六”的传说

关于“六月六”的传说比较多，笔者收录整理了布依族较为普遍的几种传说。

第一种传说是纪念禹的生日。大禹是我国历史上传说的“三过家门而不入”的治水英雄，是夏民族所奉祀的先祖。禹的生日是农历的六月初六，所以古代华夏民族把禹的生日“六月六”作为重大节日来庆祝。直到宋代，淮南人“六月六”还在组织隆重的庆祝活动，现在四川省北川县禹穴沟，每年“六月六”都有上万人参加禹的生日活动。布依族是古越民族，古越人又是禹的后裔，所以每年到禹的生日“六月六”，都要举行隆重的庆祝活动。把“六月六”与春节同等看待，认为是两个最大的节日，说明这个节日对布依族来说是非同一般的节日，有的甚至把过春节说成是过小年，过“六月六”才是过大年。据有关资料记载，禹的生日确实是“六月六”，这也许是一种巧合，但以布依族不趋炎附势的民族性格看，布依族是禹的后裔，“六月六”是庆祝自己先祖禹的生日的说法是有一定道理的。那么从古到今，帝王非常多，为何只把禹的生日作为重大节日来庆祝呢？因为在历代帝王里只有禹在华夏民族心中被神化，从禹步成为道士的法步就可窥见禹在民众心目中的神化程度。禹半身不遂一瘸一拐的步伐都被认为是能调动天罡神灵的神步，祭祀时由于他的膝盖不能弯曲跪拜，所以匍匐在地下祈祷诵经的姿势认为是行最大的礼，起名叫磕长头，那么他的生日作为民众庆祝的盛大节日就不难理解了。

第二种说法是纪念战胜洪灾。相传远古时期，有一年发生特大洪灾，大水把所有的村寨淹没了，布依族的祖先坐在一根圆木上，漂到半山腰幸免于难，正好是“六月六”这一天登上岸的，所以每到获救之日，就举行隆重的纪念活动。关于这一传说，现在还有两个相关的佐证材料。一个是“六月六”煮好粽子后，在供祖宗之前，要先拿一个喂狗，还要拿一串粽子挂在狗身上，然后才供祖宗，供完祖宗后，人们才开始吃。这一习俗是非常不一般的，也是布依族习俗中绝无仅有的。传说是，当时洪水把所有的粮食都冲走了，布依族祖先爬上岸后回头一看，家里养的一条狗也跟着游上了岸，人们正在为没有粮食种子发愁时，狗抖身上的水时，把三粒稻谷抖落在地上，人们有了这三粒稻谷作为种子，后来才有稻米吃。这一传说虽然有点神奇，但人们把粽子先拿给狗吃，在这时候这么敬重狗，说明狗对布依族确实有过不平凡的贡献。第二个材料是布依族的“古谢”经里也描写到，布依族确实遭遇过大洪水，水把大地都淹没了，人们搬到山上去住。经文里详细描述了洪水淹没的过程，以及人们逃到山上后，住黑暗的山洞的情形，到山上后学会建房子的情况和找火种的情况。这说明布依族在远古时，确实遭遇过一场灭顶之灾的大洪水。

第三种传说是庆祝战争的胜利。这一传说主要是与“六月六”吃粽子有关，相传很久以前，布依族参加了一场很大的战争，“六月六”这一天战争取得了胜利，所以人们纪念这一场战争的胜利。对这一传说，笔者不太认同，一是一场战争胜利纪念日在某一段时间作为进入节日是可能的，但不可能成为一个民族永远的节日，而且又是最大的节日；二是布依族历史上部落间的小战争，与朝廷官兵对抗的战争和与盗贼的战争时有发生，但规模都不大，都是区域性的，从来没有全族性的战争。全族都把“六月六”作为最大的节日，就不应该是纪念某一次战争的胜利。其他传说基本是神话故事，这里就不一一叙述了。

笔者比较认同第一种传说，即为了纪念禹的生日。布依族文化里有很多关于禹的痕迹，后文介绍“六月六”祭天仪式将还要进一步证明这一观点。

二、关于“六月六”的庆祝活动

（一）吃

“六月六”是布依族最大的民族节日，所以像春节一样，所有好吃的东西都弄来吃，这里就不一一列举，只是对特色食品粽子和狗肉作简要介绍。

布依族的粽子花样繁多，琳琅满目。外观式样上有三角粽、枕头粽、方形粽，等等；重量上有重一二两的，有重五六斤的；包裹粽子的叶子有小方竹叶（也称粽粑叶）、楠竹叶、糯高粱叶、糯玉米叶、芭蕉叶、荷叶等。包在粽子里的东西就更多了，好吃的东西都可以与糯米混合在一起包在里面。常见的有火腿、香肠、腊肉、鲜肉（猪肉、鸡肉）、花生、核桃、桂圆、红枣、莲子、红豆、绿豆，等等。布依族还有一种灰粽，就是用糯谷秧晒干后烧成灰，与糯米混合包成的粽子，此粽虽然颜色灰黑，但有一股特殊的香味。相关资料记载东汉时就有灰粽，但该文说用的灰是稻谷灰，可以明显地看出该文作者只看到其表而不知其里，灰粽用的是糯谷秧灰，而不是稻谷灰。稻谷灰颜色是黑色，味道是苦的，糯谷秧灰颜色是灰色的，没有苦味，而且有一股特殊的香味。不要说用稻谷灰，就是糯谷秧也必须在拔节之前，拔节后的糯谷秧灰都有苦味。布依族在撒糯谷秧种时特意多撒一些，栽完秧后把剩余的糯谷秧洗干净，晒干，包粽子时把干的糯谷秧烧成灰，用糯谷秧灰和糯米包成粽子。灰粽在文化品位上令人回味无穷，一个是“功成名就”的糯米和“英年早逝”的糯谷秧灰混合在一起，真的可以让人们产生无限的遐想，感慨玩味。粽子吃法上也很多，烧、烤、煎、炸、蒸和煮都各有不同的味道，热吃冷吃都可以。还有一种说法是“热糍粑冷粽子”，也就是说，粽子吃冷的别有一番风味。

布依族“六月六”有吃狗肉的习俗。布依族喜欢吃狗肉，在肉食上认为狗肉是第一美食，是大补的食品，所以“六月六”有条件的家庭都要杀一条狗。布依族对待狗有很复杂的情结。一方面认为狗是家畜中唯一有神性的畜生，狗可以驱魔降妖，另一方面解禳时又要杀狗来送恶鬼；第二认为狗是人最忠实的朋友，看家护院、巡山打猎都少不了它；第三认为狗对人有恩，大洪水后是它给人类保留了水稻种，所以“六月六”的粽子要拿给它先吃；第四认为狗肉是第一美食，是最有营养的肉食品，喜欢吃狗肉，所以就出现了“六月六”一边用粽子先给狗吃，对狗表示感恩，另一边又把狗杀来吃肉的矛盾现象；第五又认为狗肉是不洁之肉，所以不能用狗肉祭祀祖宗、祭祀天等正面的神灵。这些文化现象都有进一步探究的价值。

（二）玩

与春节一样，“六月六”有的村寨组织“浪坡”活动。活动的内容也与春节相同，有歌舞、赛马、武术、吹奏唢呐等比赛和表演。由于是大热天，气温较高，正是姑娘、小伙们展示自己的漂亮服饰和健美身材的时候。年轻人们都穿戴自己最漂亮的服饰去参加“浪坡”活动，“然稍”“然冒”，与自己的意中人谈情说爱。与春节不同的是不能耍龙，布依族只有在正月十三到十五耍龙，其他时间是不能耍的。当然，现在人们为了喜气和热闹，什么活动都耍龙，按过去的规矩是不允许的。

（三）走亲访友

布依族是很注重感情交流的民族，大小年节，亲友们常互相拜访，特别是春节、“六月六”和油团节，内亲们必须互相拜访。如果这三个节日都不拜访，说明这门亲戚出了问题，已经走到尽头了。特别是嫁出去的姑娘，一定要带着丈夫和孩子回娘家拜节。女儿、女婿回娘家拜节的手礼，仍然是酒、鸡、猪肉、糖。过什么节，娘家就打发（回赠）什么粑粑，“六月六”就打发粽子粑。其他亲友互访，只提两壶酒即可，告别时也不用打发粑粑。

三、祭天和祭祖

布依族“六月六”祭天仪式承载厚重的历史文化信息，“六月六”和春节是布依族最大的节日，所以必须举行祭天（有的文献叫祭祀社神）和祭祖的仪式。祭天与春节一样，在寨子中央的“报更兑”前举行，但仪式和祭祀的经文不同。祭祀品可丰可简，有条件的用活猪、羊、鸡等，没条件的一块猪肉、一只公鸡也可以，但必须有粽子。仪式过程仍然由寨老主持，由摩师或寨老诵经，并向“报更兑”通报，仍然是感谢天和天神对全寨的保佑，使全寨老幼安康、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同时请他继续保佑全寨。祭司由村中德高望重的耆老或老摩师担任。

“六月六”祭天特别之处是对祭司的装扮、姿势和诵经有特殊要求，其他时候祭天对祭司没有这些特殊的要求。“六月六”祭天，祭司头戴旧斗笠，身披旧蓑衣，手执“变倒”（木制的扶田埂工具，布依语叫“变倒”，历史资料描写禹的形象手执“耒锸”，这个“耒锸”是否就是布依族的“变倒”？此处存疑），踏着禹步敬香，匍匐在地上默诵《访巳》经文和祷告词。传说祭司作这种“蓑笠翁”、手执“变倒”的特殊装扮，就是扮作禹的形象。因为“六月六”是禹的生日，传说禹每年在自己的生日“六月六”都要举行祭天祭祖仪式。由于忙于治水，“六月六”的祭天仪式多数是在治水工地举行的，所以头上还戴着旧斗笠，身上还披着旧蓑衣，手执耒锸就举行祭天仪式。传说禹当年祭天时踏着禹步敬香，匍匐在地下诵经的姿势，是禹晚年由于积劳成疾，半身不遂，腿部留下了残疾，不能正常行走，也跪不下去。他走路只能一拖一甩、一瘸一拐地走，跪不下去就匍匐在地下拜天。后来禹在人们心中已经神化，他所做的一切都认为是神的行为，所以禹腿部残疾走路的姿势也被认为是调动天上北斗七星的神步，被称为“禹步”，道教做法事要走“禹步”才能调动天上的神灵；他膝盖不能弯曲下跪匍匐在地下诵经祭天被认为是行大礼，磕长头。后来禹死了，人们每年到“六月六”都要扮成禹的形象祭天，表示禹还没有死，还和人民在一起。模仿禹的形象，扮作禹祭天，从这一习俗，也可以看出布依族过“六月六”与祭祀禹有关。

布依族“六月六”祭天称为“访巳”，颂《访巳》经，就是祭祀“巳”神。布依语称彩虹为“厄”（第六声），称蛇为“厄”（第二声），布依语“厄”与“巳”音相近。布依族把彩虹看成是活的龙神，是龙的显影。彩虹出现时，过去有的老人要跪拜，不能对彩虹有不礼貌的行为，如不能用手指，否则手会烂掉；不能对着彩虹小便，否则就无后等。《访巳》经文通篇所叙都是祭龙，祈祷龙保佑村寨人畜平安、谷物丰稔，所以“访巳”就是祭祀龙。龙是“天子”，代表“天”，祭祀龙就是祭祀“天”。而禹，则正是被古人神化为龙的神。《说文》：“禹，虫也。”古人把龙视作虫类，这里实际上是以禹为龙。闻一多《伏羲考》考证说，夏为龙族，传说禹自身为龙，夏人姒姓即巳姓，“巳”“蛇”在古代是同字。禹是被神化为龙蛇的，故布依族“访巳”祭祀龙蛇，就是祭祀大禹神。而且，“龙”在《访巳》经文中是被拟人化的，如开首两句用汉字记音写道：“旧贯龙未妈谷考找宗，龙未妈谷考找达。”用汉语直译其意是：“前代龙未来当头修建田地，龙未来领头修建河道。”这里“龙”当头来修建田地，“龙”领头来修建河道，与禹“以为民先”带领百姓治理洪水的历史传说甚相契合，说明这里的“龙”指的就是禹。《淮南子·汜论训》云：“禹劳天下，死而为社”，我国古代社祀祀典就源于夏，禹“死而为社”，社祀就是祭祀禹。布依族“访巳”祭祀社神，就是古代祭祀社神禹的遗俗，说明布依族是社神禹的族裔。

在“访巳”习俗中，还有祭祀白马神的遗俗。“访巳”祭物除牲醴之外，还有半斗稻谷，上面插用白纸剪成的小纸马和五色小三角旗。祭时，将宰杀的鸡血涂在纸马上，祭毕，把小纸马和小三角旗插到本村各处稻田中，以灭虫灾。这是一种祭祀白马神的遗俗，即以白纸马象征白马，涂之以鸡血，象征“血白马以祭”，以祈求白马神护佑禾稼不受虫害。《越绝书》载：“禹祀白马禹井”；《吴越春秋》载：“禹登衡山，血白马以祭”；《拾遗记》载：越王勾践“以白牛白马祀昆吾山神”等。这些，都说明夏越民族有祭祀白马神的风俗。布依族不仅“六月六”祭祀白马神，大的节日如春节、“三月三”或者大的仪式如丧葬等，都要用白纸剪成的纸马祭祀，显然这与夏禹祀白马神有渊源关系。

过去祭天必须是“天子”即皇帝亲自祭祀，禹是天神，是龙的化身，是有资格祭天的，所以祭司就装扮成禹的形象（头戴旧斗笠，身披旧蓑衣，手执“变倒”）祭天。

全寨集体祭祀完社神后，各家各户回自己家供奉自己的祖宗，然后全村男女老幼又聚到“报更兑”前享用美食，热闹非凡。祭祀和聚餐结束后，人们就可以开展其他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