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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王庙探析
所属图书:《榕江苗王庙文化研究》 出版日期:2016-06-01 文章字数:5580字

苗王庙探析

苗王庙,位于榕江县城西卧龙岗,被称为“天下苗族独一庙”。此庙在海内外有较大影响,《中国名胜词典》有专条记载,《中国旅游地图册》和泰国版的《世界旅游大地图》等均以显著符号标出。20世纪初,榕江县城内福音堂(耶稣教宣道会)法国传教士慧眼识珠,收集了苗王庙的图像和文字资料携带回国,据说现存档于法国巴黎国家博物馆。近年来,海内外无数游客和新华社、中央电视台等新闻媒体均来观光考察,苗王庙的建筑年代和庙中供奉何人,便成了众多专家学者关注的焦点。

苗王庙,古已有之,但建庙较为准确的年代却无人知晓,有关史书没有记载,榕江当地人也难以道明,故民国《榕江县乡土教材》(民国32年李绍良撰,以下简称《教材》)载曰:“县城之西山坡上有苗王庙,建立之时期不可考。”因而苗王庙的建筑年代也就成为一个千古之谜。

2001年12月,榕江苗学工作者朱法智、周年荣等到本县栽麻乡高岜苗寨考察,获知一首苗族古歌,古歌名《跋山涉水歌》(高岜苗族老人龙安昌演唱,高岜小学校长苗族龙安吉整理,以下简称高岜《古歌》)。古歌长达196行,记述了古代“尤公”的九万子孙,最先住在富饶“美丽的东方”,由于遭受“汉族大帝王”的残酷屠杀,“剩下未死的父母”便找路逃亡,先到“东方的‘虾爹’”(地名待考),后“吃酸茎菜下肚子,沿着河水走上来”,落脚到广西融水的河边居住(地名待考)。由于当时此地不宜农耕,种棉棉不开,种禾禾枯死,便迁往“东方的正果”(苗语,意即天鹅坝,位于高同、高随之东,即今榕江城区和与之相连的车江大坝)。古老的正果,满目蛮荒,天鹅起落,但却是一个种棉“棉花开满地”,种禾“糯禾黄澄澄”的好地方。在正果,苗族先民通过艰辛开发和苦心经营,终使这块荒凉的“坝子”成为苗族最欢心的富饶家园。“人发来满寨子”,“养猪发展像老鼠”,“他们建了一座大宗庙,把庙立在坝子的下边,雕个木偶老人,以备子孙莫忘老人相”。句中所说的“坝子”,当然就是“天鹅坝”;天鹅坝的“下边”,以水流的上下来分,今榕江城区当处“坝子”之下,今城西卧龙岗也就在“坝子的下边”,坝子的下边立个庙,肯定就是建于卧龙岗上的名播千古的苗王庙了。由此推断,苗王庙始建于苗族西迁至“正果”后的繁荣时期无疑。

苗族先民在正果的繁荣,当然要经过一段漫长的历史时期,到后来,人发多了住不下,以致“七个男人共把刀,七把犁耙共头牛”,加上“天下不安了”,族长们便“商议决定离故乡”,这也就有了苗族五公用鬼、吃牯脏、破铜锣分手,议榔栽岩的五公岩(以上见高岜《古歌》)。田兵编选的《苗族古歌·跋山涉水歌》对苗族先辈西迁到“方先”(今榕江),繁衍成五个公,五公议榔栽岩,再分迁而定居五地的史实亦有印证:“一支留方先(今古州),一支住方尼(今台江),一支住者雄(今雷山),一支住西陇(今黄平),一支住桑怎(今炉山)分开生活”。“方先”即“正果”,“正果”即后来称谓的“嘎良”、“古州”、“榕江”。发生在方先的五公栽岩也就发生在正果。正果之繁荣才有苗王庙,人多得住不下了才有五公分迁,由此说明,苗王庙的建立,应在苗族先民进入正果之后,五公栽岩分迁之前。

五公“议榔”栽岩分迁,在何历史时期,《中国苗族通史》有了明确的答案:“‘榔款’活动的具体内容,明显反映出农村公社的这一属性”,由此可以说明,“五公栽岩”极有可能产生于“农村公社”,而“农村公社”发生在夏、商、西周到春秋战国时期。若以较近于现代的春秋战国时期推断,苗王庙的建立至少在春秋战国之前,即公元前770年之前,距今(2012年)已有2782年的历史。

《榕江县乡士教材》虽说“苗王庙建立之时期不可考”,但也给我们提供了一则可对苗王庙建立时期的佐证信息:“据本地人传说,苗王自称老苗,名不可考。在上古高阳、高辛时代,因鉴于中原之洪水四溢,将成大灾,遂率童男女百人,由北岭之高峰驾云南飞,降落于苗岭山上”。传说并非等同史实,但传说亦非无水之源。苗族自古无文字,其历史多以传说和栽岩记载。此传说印证了苗族先民的西迁。高阳、高辛时代,约在公元前4400年,有了苗族的西迁,有了定居后的繁荣,才有苗王庙的建立,由此可以推断苗王庙建立于高阳、高辛后3600余年的春秋战国之前,不是凭空而论、信手拈来。

苗王庙历尽历史的沧桑,风雨飘摇而至清代,立于卧龙岗上,已为近现代人亲眼所见。峦荒时期古老的苗王庙(高岜古歌述之“大宗庙”)是何尊容,仍需认真考究。但晚清尚存之苗王庙,今日榕江80高龄的老人即可叙之明明白白:“原为悬山顶,三面封砖墙的木构建筑,高8米,通面阔10米,进深7米;建于高约1米的台基上,坐西南朝东北;四排三间,明间供有苗王塑像和两个苗民塑像,苗王居中,二苗民分立左右,一个扛火枪,一个吹牛角,左右两次间则分别塑有‘王灵官’和‘九子娘娘’像。”

庙中有苗王塑像,也有“九子娘娘”和“王灵官”塑像,这是榕江父老有目共睹的。“九子娘娘”和“王灵官”是汉族人民崇拜的偶像,它们只能在雍正七年开古州(今榕江)后,跟随汉文化进入古州,而雍正七年之前,古州“历代俱为化外生苗”(见《古州厅志》,清光绪五年撰),这是不可能出现“九子娘娘”和“王灵官”的。再则苗王庙建于高约1米的台基上(庙址可以作证),这种建筑形式与中国古代中原的高台建筑有共同之处,而单纯的苗民建筑是人畜上下分居的杆栏建筑(吊脚楼),所以晚清遗存的苗王庙很可能是苗汉人民心血的结晶,它的建筑形式也是雍正七年之后随着汉文化而进入古州的。由此推测,庙的建立只能在雍正之后。

苗王庙中,苗王塑像身后塑有肩扛火枪、腰挂装药筒和铁砂葫芦的苗民像。而苗民使用火枪,源于何时,值得研究。据《古州厅志·武备志》载:“国朝康熙时,逆贼吴三桂伪将马宝败于楚,道古州以窜滇,古州苗遮获其枪铳甲械,内地莠民教以施用之法,为购铅铁,造火枪,于是诸苗日相劫杀,官弗能禁。”此文说明康熙年间,鸟枪进入古州,苗民开始铸造火枪火炮,并予以使用。此外,在《黎平府志·武备志》和《古州厅志·武备志》中也记载了清雍正、乾隆年间官兵用鸟枪镇压苗民,而苗民也用鸟枪抗击官兵的史实。在清代古州官兵营中有鸟枪兵1400多人,配备“鸟枪1400多杆,每杆连壳重8斤10两”,枪兵“每名需用装药筒、九龙袋、小皮药葫芦、烘药牛角、火绳、皮包、罩枪雨油布笼各一套”。而苗民“习用火器,从禽逐兽,日以为常,曲左臂架枪,其发多中”。这些都充分说明雍正、乾隆年间苗民使用鸟枪已相当普遍。任何艺术品的出现,应当以现实为基础,苗王庙中“扛火枪苗民”的塑像很可能出现在乾隆年间。由此推测,苗王庙的建立亦可能在乾隆年间。

康熙至乾隆时期,乃是清朝的盛世。为了缓和民族矛盾,康熙、雍正、乾隆对汉族地主和其他民族的上层分子大加笼络。佛庙寺院的大量修建,园林艺术的兴旺繁荣也就在这个时期,这对于雍正年间改土归流后的古州不会没有影响。清朝统治者于雍正年间野蛮征服了苗民,乾隆年间自然会出现一个缓和的政治历史阶段,这就为苗王庙的修复或重建带来了适宜的环境。为了缓和民族矛盾,清统治阶级容忍了苗王庙的建立与存在。因而晚清遗存的苗王庙的建立极可能在乾隆年间。

苗王庙中供奉的苗王为何人,历来也颇有争议,观点有以下四点。

第一,苗王为“老苗”,“名不可考”。“老苗来到(苗岭)以后,蓄意经营,将中原带来之文化,逐一教导其子孙,曾立有三戒,告其后裔,一光大宗族,二勿变服饰,三不下山坡。”“苗王为苗人南迁之始祖,苗人俱崇拜之,故立为祠庙,以尊崇仰,并闻神威颇大,有求必应。”(见民国《教材》)。对于“老苗”(即始祖)的称谓,榕江人历来遵从。

第二,苗王为“蚩尤”。榕江高岜苗族《古歌》载曰:“古时候我们祖先住在远方,……尤公他老人家,他有九万个子孙。”西迁落脚在古老的榕江(正果),后来“发人满寨子”,“养猪发展像老鼠,养鸭多得像河中虾,七个男人共把刀,七把犁耙共头牛,他们建了一座大宗庙,把庙立在坝子的下边,雕个木偶记老人,以备子孙莫忘老人相,纪念尤公千万年”。歌中所说的“尤公”就是中华民族的三大始祖之一“蚩尤”。此说逐渐被今日榕江苗学会的全体会员、榕江社会人士及民众所认同。

第三,苗王为“济火”。因民国初年以来,榕江有部分社会人士认为苗王庙就是“济火祠”,祠内供奉的当然就是“济火”。此说已被多数榕江民众否认,其理由如下。

一是济火祠为官办、苗王庙为民立。《黎平府志·地理志“武侯庙碑记”》中有关于官办济火祠的记载:“建祠之费共七百余金,悉皆官捐,不烦民力,董其事者古州同知蔡时豫与照磨金鼎也”(“同知”与“照磨”均为清代官衔)。而苗王庙却为民众所立,有庙址中尚存之柱础为证,柱础四个,石质不一,大小不等,厚薄不均,多不规则,模样各异,皆为民居中最常见最普通的柱础。这不难看出,它是由民众捐助而来的。众所周知,凡清代古州官办馆庙(诸如张公祠、天后宫、湖广馆等之类)之柱础,均非常讲究,或六面,或八方,或鼓形,或狮态,精雕细琢,异常之精美。如果官办的济火祠就是苗王庙,建祠耗资七百余金,而用这几块很普通的劣石作柱础,这是不可能的。此外,苗王庙中有“苗王”,同时又有“王灵官”和“九子娘娘”,如此不相干的几个神灵共存一庙,这充分体现民众意愿的现象,只有民立的庙宇才会出现,而官办的祠庙是决不允许的。

二是济火祠有准确的建筑年代,而苗王庙建筑的时期则“不可考”,且它们的圮毁年代也是不同的。《黎平府志·地理志》载曰:“武侯庙在城内西门坡卧龙岗,乾隆十三年建,左抱藤亭鸣琴阁,右为济火祠。”“司马蔡公修建武侯神祠,云章(清将名)亦竭诚鼎建济火祠。”可见,武侯庙与济火祠同时建于乾隆十三年。而民国《教材》载曰:“县城之西山坡上有苗王庙,建立之时期不可考。”如果苗王庙就是济火祠,那么民国修志者只需翻开《古州厅志》或《黎平府志》就可知其建立年代,他们绝不会糊涂到不会翻也懒得翻志书的地步。光绪五年所纂的《古州厅志·地理志》有“古州厅城图”,图中的县城西门之内是卧龙岗,卧龙岗上有桂公祠、龙岗书院、皇殿、马王庙,自南到北依次排列,唯独不见武侯庙与济火祠之尊面。此图说明武侯庙、济火祠在光绪五年之前就已圮毁(毁于咸同古州苗民起义),而清朝统治者因其政治腐败、国力衰竭无法使它们重建,以致修志者只好对卧龙岗依样画葫芦罢了。而苗王庙呢,光绪五年是存在的,民国年间的高龄老人少时亲眼目睹,只是不知它始建于何年而已,一则因为它不是官办而属民立之庙;二则因它不受统治者欢迎,故未见于官方志书。苗王庙历经清代、民国,直至新中国成立,在这两百余年中芦笙盈耳,香火不绝。

三是苗王庙中的苗王与济火祠中的济火形象不同。民国《教材》载:“庙中有苗王塑像,身长七尺余,赤足芒鞋,眼大神威。”而《黎平府志》有关济火的描述却是“济火……深目长身、魑面白齿、以青布为囊、笼发其中若角状。”苗王眼大神威、赤足芒鞋,是一个既威武又朴实的“始祖”形象;而济火深目长身、魑面白齿,是一副统治贫民的可怕的“蛮长”形象。而更能说明问题的是,榕江父老所熟知的苗王,是头缠包帕(并非以青布为囊,笼发若角),身着苗服,手拿长竹烟杆的;可济火手中拿的却是钢鞭(见《古州厅志·艺文志》沈毓荪的《古州杂诗》后两句为:“羡彼济济火,持鞭慰平生”)。

四是苗王与济火的身份不同。民国《教材》记载:“苗王自称老苗,名不可考”,“苗王为苗人南迁之始祖,苗人俱崇拜之。”而济火却是一个有名有姓有身份的人。《黎平府志》载:“济火者,乃牂牁蛮长,姓韦名阿里黑。”三国时,诸葛南征,济火“向风慕义”,率部归服,助诸葛擒孟获而平定西南。由此可见,苗王与济火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五是苗王庙与济火祠,二者立庙的宗旨不同。苗族的祖先最早居于洞庭湖,被称为“三苗”,后迁徙至五溪(今湘西、黔东一带),被称为“五溪蛮”或“五陵蛮”。蚩尤战败后的一支迁往东方的“虾爹”,后沿河(都柳江)而上,最后迁至正果(今榕江)而散居苗岭,所以苗王庙坐西南朝东北,乃是苗民对其祖先居地洞庭湖的无限怀念。苗王率其子孙,居苗岭,驱虎豹,战荒僻,与其他民族的祖先一起,共同开发了黔东南这块宝地,后世念其创业之艰辛,心魄之伟大,为他建祠立庙,香火以祀之。正是由于这样的原因,民国年间“所有县城之城隍庙、土地祠中神像神位,均被打毁,而苗王庙及庙中之苗王塑像,迄今巍然独存,盖以深得人民之信仰与尊崇之故也”。济火率众投诸葛,助其擒孟获而平定西南,清朝统治阶级为其立祠,只是为了借表彰济火“向风慕义”,以达到瓦解苗民反清斗志之目的而已。

第四,苗王是“老丢”,因民国以来榕江部分民众认为苗王庙是“老丢祠”,祠中供奉的就是“老丢”。此说毫无根据,只凭猜测,不经一驳。《古州厅志·人物志》载“老丢,生苗。乾隆三十五年,生苗香要(苗族首领)谋叛,戕土弁,老丢劝阻不听,诣城(古州城)禀报回寨,后全家遇害。事逞,贵东道龚学海详请建祠。”老丢,乃下江属苗寨之普通苗民,并非苗王,也无一兵一卒。龚学海为其建祠,应称为苗民祠,而绝不能称为苗王庙。再说“老丢祠”建于何处?志书上一直没有记载,当今的榕江父老也从未见过,更道不出其方位来。

苗王庙立于龙岗,历来香火特盛,犹自晚清至民国,苗民每年清明之前,必到苗王庙,高悬火把,上供烟叶,焚香烧纸,厚祭苗王,继而吹芦笙、踩歌堂,绕城一周而至南门外,同知(县令或县长)下田吆牛开犁,春耕伊始,谓之“迎新”,满城皆喜,苗汉同乐。

1950年后,庙因久经风雨而破旧。“文化大革命”中期,庙被戴上“四旧”的帽子而被拆毁。1980年后,榕江热心民众力克阻挠,甘冒风险,慷慨解囊,且募捐投劳,使苗王庙得以在原址重建,一直香火不绝。

时至今日,榕江苗学会与榕江县人民政府及其广大民众正同心同德、齐心打造榕江的“蚩尤文化”,并力图使之跻身世界级的品牌,以推进榕江经济的长足发展。

榕江苗王庙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