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山览胜- 贵州数字出版云村寨平台

走过修文变电所不到一里，孤峰独立、云蒸霞绕的栖霞山便来到脚前了。抬头仰望，只见楼台榭阁环抱在葱茏苍翠的绿树丛中，若隐若现。就是这个偏荒的角落，因明代一位伟大思想家的谪居和现代一位著名爱国将领的幽禁而闻名于中外。

踏上青山，一幢长方形木瓦结构的建筑物肃立眼前。门牌上写着“何陋轩”三字。建筑虽不雄伟，意义却极其深刻。这就是那位谪官的书斋。

明正德元年十二月，兵部主事王守仁（因早年在浙江绍兴阳明洞讲学，又名阳明先生，贵州人习惯于称之王阳明），因上疏为狱中的反对派戴铣等二十一人辩冤，触怒了擅权的朝廷宦官刘瑾，被廷杖四十，贬谪贵州龙场驿（今修文县）任驿丞。正德三年三月，王守仁跋山涉水来到这偏荒之乡。王守仁初来乍到，上无片瓦，下无寸土，便在这座孤山上搭了一间草棚安身。测度那困苦之状，不禁使人吟哦起他当年为此而作的《初至龙场无新止结草庵居之》一诗：“草庵不及肩，旅倦体方适。开棘自成篱，土阶漫无级。迎风亦潇疏，漏雨易补辑……污樽映瓦豆，尽醉不知夕。缅怀黄唐化，略称茅茨迹。”那困苦之状是可以想象的。后来，他又搬进旁边一个阴湿的石窟里安身。为此他又触景生情，作诗三首。第一首曰：“古洞閟荒僻，虚设疑相待。披莱历风磴，移居快幽垲。营炊就岩窦，放榻依石垒。穹窒旋薰塞，夷坎仍洒扫。卷帙漫堆列，樽壶动光彩。夷居信何陋，怡谈意方在。”三首诗情真意切，描写了当时的艰难境况，抒发了他不畏艰辛、泰然处之、奋发进取的思想感情。

修文阳明洞

当地的少数民族“夷人”发现这位朝廷谪官如此清贫凄寒之后，对他表示了深切的同情，自愿相助，伐木结庐，在洞旁建起了一座简陋的书斋。王守仁感慨万分，将此庐命名为“何陋轩”。意思是：这对于君子，有何简陋可言呢？其中“何陋”二字取自孔子的“君子居之，何陋之有”句。他还为此撰写了《何陋轩记》。此后，王守仁就在这里读书、撰文、讲学、弹琴，艰苦度日了。

当然，现在人们所见到的是纪念性的建筑，比起当初阔气得多了。它建于清道光年间，为庑殿顶，梁架翼角起翘，四周设有走廊，轩内墙壁上嵌有道光年修文知县许大纶的十四通碑刻，文章均系王守仁在此地所著。今游人至此轩前，怀想当年情景。怎不产生敬仰之情！

自何陋轩底脚的石阶朝上再踏几级，一个小石洞以及洞口上的“小洞天”三字，仿佛在向我示意。再前行几步，一个更有魅力的大洞口又移来眼前，显示着神奇。停步仰望，只见石崖壁垒，丛树盘错，风景别致。洞壁、洞顶的岩石上醒目地留下明万历年间罗汝芳所题“阳明别洞”、清道光隆庆年间贵州宣慰使安国恩所书“阳明先生遗爱处”、清道光年间修文知县庞霜所题“奇境”等许多大小石刻。古色古风，邀人入洞，仿佛走进那历史的深处。

作为明代著名的哲学家、我国封建时代主观唯心主义的创始人与“程朱学派”抗衡的“陆王学派”代表人物的王守仁初到龙场时曾择居此洞，在这里潜心研读，挖掘哲学的宝藏，使他成为中国历史上一位杰出的思想家。这个洞本名东洞，后人为了纪念这位先哲，遂将其改名为“阳明洞”了。

怀着一种崇敬与思古之情在洞内漫步，寻踪觅迹，发现那“小洞天”与大洞相通于洞腹之中。如果把大洞口比做门，这小洞口便是窗了。莫不是大地造化，特地为这位哲人专门设计而成？幽谧的洞窟有宽有狭，曲折回绕。洞顶垂着累累钟乳，如云团霞霓，似龙盘凤舞，还有形如吊灯、垂帘、飞禽走兽者，奇姿怪态，形形色色，栩栩如生，一派溶洞风貌。这一切为当年的阳明先生增添了多少诗情畅想！与众不同的是，洞壁给人以古旧苍老之感，乳石不那么晶洁，仿佛在证实，这是因当年先生做饭的炊烟、读书的烛烟熏染而致。靠洞口处，石壁上还爬满了斑斑荅藓。此情此景，怎不使人想起王守仁在此洞中留下的诗句：“白云晚忆归岩洞，苍鲜春应遍石床”。呵，大学问家就是在这个低矮阴湿的洞府里寄言立身、著书立说的呀！沿着弯弯幽径，我一边踱步，一边思忖着，不竟又吟哦起阳明先生《始得东洞遂改名阳明小洞天三首》中第三首的诗句：“我闻莞尔笑，周虑愧尔言。上古处巢窟，杯饮皆污樽。冱极阳内伏，石穴多冬暄。豹隐文始泽，龙蛰身乃存。岂无数尺榱，轻裘吾不温。邈矣箪瓢子，此心期与论。”在那种难以忍受的谪居生活里，年仅三十五六的王守仁并不因遭受厄运，远离朝廷及故乡父老而忧郁伤感；并不因边陲的荒僻、洞窟的孤寂、生活的清苦而消沉、颓丧、绝望，动摇求学的志向；而是刻苦自砺，发奋攻读，从逆境中崛起。这种坚强的意志、进取的精神、哲人的气度，不正是后人应取之处吗？正因为如此，王守仁才在这里“悟”出了“圣人之道”，继承和发展了南宋哲学家陆九渊的“心学”，提出了“知行合一”的唯心论学说，使自己告别了过去的客观唯心主义，而重新创立了一套曾经风靡一时的主观唯心主义哲学体系。在“小洞天”洞口左侧拔地挺立着两柱青铜色的古柏。据介绍，古柏为王守仁亲手所植。这不禁使人触景而生情。当年的思想家一去数百年，寻遍洞府而不见其影，但他栽下的翠柏却挺然犹存，枝繁叶茂。这不正是他思想、灵魂的象征吗？

级级石阶，缓缓升上山巅，只见“王文成公祠”引人注目。“王文成公祠”，俗称“阳明祠”。这就是王守仁亲手创办的“龙岗书院”旧址，因栖霞山原名龙岗山而得名。

作为教育家的王守仁，在谪居龙场期间，除了自己刻苦做学问而外，还不遗余力地传播文化，兴办教育。当年，王守仁先生在与当地少数民族的接触交往中，亲身体会到在这个文化落后的“蛮夷之乡”讲学传播文化之必要。当时有人提出过“蛮人不可化”的论调。王守仁却认为，“天下之人无不可化”，“虽然夷之俗，崇巫而事鬼，渎礼而任情”，“然而无损于其质”，“夷之民，方若未琢之璞，未绳之本，虽粗粝而顽梗，而椎斧尚有施也。”于是，他亲自筹划，并发动当地有识之士和乡村“夷民”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在他曾经居住过的山洞顶头建起了一座“龙岗书院”。王守仁以此为教育阵地，传授儒家经典，并宣扬阐发自己的主观唯心主义哲学思想，使这座书院成为闻名于朝野的重要书院。《明史·东林诸儒传》对此有所记载：“正嘉之际，王守仁聚徒”“讲学”，“风流所波，倾动朝野”。“于是缙绅之士，遗佚之老，联讲会，立书院，相望于远近。”当时的龙岗书院十分兴旺，不仅有当地学生，还有来自百里以外的贵阳府、龙里县等地的学生，共有一百多名。史料描述道：“士类感慕者云集听讲，居民环聚而如堵焉”，“先生与群弟子日讲良知之旨，听者勃勃感触。”难怪这座书院如此闻名于明朝天下。

修文阳明祠

阳明先生在这里讲学中，很重视封建道德教育。有文赞曰：“贵南之士，从风动于仁义道德之域，将肩摩而踵接矣”。比如他很注意引导学生立身做人，慷慨赐予学生四教。一曰“立志”，“志不立，天下无可成之事。虽百工技艺，未有不本于志者”。二曰“勤学”，“从吾游者不以聪慧警捷为高，而以勤谨谦抑为上”。三曰“改过”，“夫过者，自大贤所不免，然不害其卒为大贤者，为其能改也。故不贵于无过，而贵于能改过。”四日：“责善”，“责善，朋友之道，然须忠告而善导之，悉其忠爱，致其婉曲，使彼闻之而可从，择之而可改，有所感而无所怨，乃为善耳。”这些精辟之论，对于一个人的德行修养实在太重要了。现在虽然时代不同了，但此“四教”对于今人的思想品德修养仍然有着积极的意义。王守仁在儿童教育方面也有很高的见地。从那个时代起，就有王守仁主张启发诱导，而反对体罚了。他说：“其栽培涵养之方，则宜诱之以歌词，以发其意志；导之以习礼，以肃其威仪；诱之以读书，以开其知觉。”切勿“鞭挞绳缚，若待拘囚”。这一论述，非常精辟！

正德六年，宦官刘谨被朱厚照诛杀，王守仁被召回朝廷，重任要职。可惜的是，他回京不久，龙岗书院就圮废了。尽管其生徒竭力准备重修，因得不到地方官吏的支持而始终无成。从碑记中看出，这座祠堂是后来的建筑。明嘉靖三十年，王守仁已经去世二十三年了，为了纪念这位闻名于明朝天下的大学士，巡按贵州监察御史赵锦将书院改建成“王文成公祠”。明末祠圮，清乾隆十年，布政使陈德荣、学政邹一桂、知县王旨谷又重建。尔后又经多次增补和复修，方成现在的规模。正门两侧的方石上镌有两副竖联：“三载栖迟，洞古山深含至乐；一宵觉悟，文经武纬是全才。”“十三，人文此为根本；五百年，道统得所师承。”这是对王守仁当年在这里“悟”出“圣人之道”的概括，是对他的人才和学说的赞颂。对联写得恰如其分，王守仁受之而无愧。

王文成公祠自明代始建至民国十三年，在三百六十三年的历史风雨中，经过多次重修、改建和增补，形成了一个由祠、庑、正殿、对厅组成的“四合院”。在这个大院里，古庑格外夺目。这是因为这个长三间、一楼一底硬山式砖木结构、汉纹花窗的清代建筑除了工艺上的特别之外，更重要的是它染上了强烈的政治色彩——这就是国民党爱国将领张学良曾经被软禁的地方。

一九三六年十二月，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后，蒋介石背信弃义，决定长期囚禁张学良、杨虎城二位爱国将领。一九三八年十一月至一九四一年五月，张学良将军在这里熬过了两年零六个月忧心如焚的时光。当时，张学良将军住于楼下，赵四小姐和佣人王奶奶住在楼上。为了严密“保卫”张学良将军的“安全”，国民党军统局在这里布置了三道防线。第一道，由特四团二营在修文城内及城北、川黔公路组成一个弧形防卫圈。第二道，由武装宪兵一个连环绕在栖霞山脚设岗置哨组成警戒线，除宪特人员外，概不能入。第三道，直接由军统特务二十余人驻守在“四合院”内外，二十四小时昼夜轮流监守，连第二道防线的宪兵也不能入内。呵，好一个保卫安全！不仅如此，军统特务还完全控制了修文县军、政实权。就在这座曾经住过明代谪官的孤山上。张学良这位现代将官身陷囹圄，与世隔绝，失去了自由。就连与他来往的信件，除蒋介石之外，也都要经过特务队长、少将刘光乙的检查。外出散步、赶集、钓鱼、洗澡、打鸟，均得由队长刘光乙、副队长熊仲卿“陪同”，还有特务跟随。

张学良将军在这里是被秘密囚禁的，外界均不知道。为了封锁消息，特务队长还派人在修文县邮局检查来往信件。当时杨虎城将军就囚禁在相邻的息烽县玄天洞。但张学良与杨虎城之间竟互不相知。为了囚禁严密，蒋介石还以“看望”为名，三次来这里向军统特务面受机宜。那在一次登山时，蒋介石还将集中代表王守仁主观唯心主义思想的“知行合一”四个字题刻在山巅君子亭脚的一块石壁上。

蒋介石题写的“知行合一”

当年，层层黑网，威严阴森，笼罩着黔中胜地栖霞山，爱国将军报国无门，只能饮恨受囚。怀想此状，怎不使人感慨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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