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辅相对塘州一带水族社会的影响

时间：2014.10.3

地点：潘焕文家

采访人：潘兴文

受访人：潘焕文

受访人简介：潘焕文，男，1929年生，水族，农民。当地德高望重的寨老，资深水书传承人之一。家住三都水族自治县塘州乡拉海村梅斜组。

潘兴文：公，请您作个自我介绍。

潘焕文：我叫潘焕文，今年86岁了，水族，一生务农。

潘兴文：公，过去我们这里叫什么乡呢？

潘焕文：叫新东乡。

潘兴文：潘相到现在有多少代人了？

潘焕文：潘相—潘伯树—潘三合（学名潘秀芝）—潘忠新。我跟潘忠新一代人，潘相公到现在有四代人了。

潘兴文：潘相年轻时候什么样子，什么时候考得“顶”，什么时候成为所谓地方官？

潘焕文：潘相公，年轻时候是个懒人，与牙桂英一起到地里干活。

潘兴文：牙桂英是谁？

潘焕文：牙桂英是潘相的老婆。牙桂英说：“相，你也干点活路些嘛，你经常悠闲不做活路！”他说：“我也不是干活的料……”一会儿，潘相的母亲又说：“相，你不干活，难道也想当官吃饭吗？”当时潘相一个人在地边躺着，听他母亲这么一说，他就起来回话道：“我就想当官找一口饭养自己哩。”

潘兴文：当时潘相与他母亲这样对话时，有多大年龄了？

潘焕文：大概二十四五岁吧。

潘兴文：那他什么时候当地方官呢？

潘焕文：（拉海村海古寨）海古寨潘胜挑豆腐去尧贯场坝卖，滤豆腐布新新的、白白的，潘胜卖豆腐返回途中，潘相就问潘胜要那张滤豆腐布，潘胜不给，潘相就强行抢要了。得了白布之后，潘相就印染着人像在白布上，做成旗幡插在寨子门口，随后潘相叫寨子的和独山血表们等一帮年轻人一起，他说，就这样当官混一口饭吃……

潘兴文：当时潘相公考得“顶”了没有呢？

潘焕文：当时潘相公还没有考“顶”。他叫一帮年轻人来，先用武力称霸混饭吃……“先出贼头，后出封侯。”地理先生给他家安葬时说：“先出贼头，后出封侯。你家先出匪首，后来才能当官！”他当匪首出名了，他就要地方百姓给他家上粮，不让百姓给政府上粮了。

潘兴文：那个时候，我们地方百姓要到哪里上公粮呢？

潘焕文：我也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政府，也不知道是谁管理的，也不知道什么朝代。潘相公收地方的公粮，就有阳乐、石旺、姑鸭等地方人士控告潘相霸占公粮……

潘兴文：那些人把潘相霸占公粮的事控告到哪里？

潘焕文：控告到政府，那时候也不知道叫什么政府，有的人说，控告到丹寨的马家。（传说可能有误——编者）

潘兴文：丹寨的马家隔离塘州乡拉海村潘相家这么远，中间还有三合县政府，怎么会归到丹寨的马家来管这件事呢？

潘焕文：就是阳乐他们把潘相霸占公粮的事控告到丹寨的马家那里去的，丹寨的马家就派人来收拾潘相，丹寨马家派来的人杀了潘相的母亲，潘相就叫父老乡亲来杀丹寨马家派来的人。潘相说：“我当我的地方官，你们凭什么杀我的母亲……我只能杀他们。”

潘兴文：当时杀人没有人管吗？

潘焕文：丹寨马家派来的人被杀了，上告到都匀去，都匀官方派人来现场了解情况，看到潘相是个下肢瘫痪不能行走的人，但其坐相却像一只卧着的老虎样，甚感惊奇。后到公堂上辩论，潘相说：“他们上到我家门来，无故杀害了我的母亲，我只能叫父老乡亲来杀他们的人，是他们作恶在先，我眼睁睁看到母亲被杀，作为儿子的我只能叫人与他们拼杀。”这样就打赢了这场官司。赢了这场官司，官方就给潘相安了一个“顶”，官员说：“你叫潘言相还是不好，应该叫你为潘虎堂，即潘辅堂。你附近地区有什么事，由你来处理、办理就可以了。”

潘兴文：当时是什么官员给潘相说这样的话语呢？

潘焕文：是当时政府的官员这样说的，那个政府也不知道叫什么。

潘兴文：当时官员给他取为潘什么相？

潘焕文：是潘虎堂，即潘辅堂。从此以后政府人员叫他潘辅堂。潘相赢了官司回来，阳安、阳乐杀猪来接待潘相。潘相说：你们吃吧，我在城里吃了点心才回来的，不吃猪肉了！抬轿子的人可以吃。从那个时候起，潘相就自然成为我们的地方官，潘相的地方官就这样顺理成章。水语叫他“王”，汉语叫“冷骨疯”。潘相这样当官，人们叫他是“草寇”。

潘兴文：听说，潘相还考得什么“顶”是吗？

潘焕文：也听说潘相得“顶”。潘相那个“顶”不是考来的，是与丹寨马家那场官司有关，赢了那场官司，政府直接给潘相赏赐了那个“顶”的。

潘兴文：那个“顶”是帽子，还是衣服？

潘焕文：那个“顶”是铜帽。

潘兴文：铜帽是什么样子的呢？

潘焕文：不知道。政府给潘相赏赐了那个“顶”之后，他的名声就广泛流传。

潘兴文：潘相当了地方官后，他管辖范围有哪些呢？

潘焕文：当时潘相当官时，管辖范围有：独山县塘立乡的所有水族村寨，三都县塘州乡的塘州村、枚育村、阳猛村、拉下村、雄寨村、高本村、拉海村、石旺村、中化村、水平村、安塘村、塘赖村、丁寨村、灯光村、下岳村，水龙乡的水龙村、独寨村、马联村、拉佑村、地寨村、科寨村、孟寨村，中和镇的中和村、姑引村、甲化村、务朝村、西洋村、庞寨村、姑坡村、松寨村、拉旦村、姑劳村、庙良村，大河镇的苗草村……

潘兴文：潘相管了哪些农村集贸市场呢？

潘焕文：当时他管的场坝有：尧贯场（老尧贯，为今天的塘州场坝）、中和场（雪花洞场坝，沿袭为今天的中和场坝）、打物场（地点在独寨村三组，沿袭为今天的水龙场坝）。

潘兴文：潘相当地方官时，为地方做了哪些好事没有呢？

潘焕文：他做的第一件好事是，不让百姓给政府上公粮了，政府年年收公粮比较多。他让百姓给他上一点点的粮食，他要粮食不到政府的三分之一。

潘兴文：地方老百姓相信潘相，主要是哪些呢？

潘焕文：潘相当地方官时，不让地方百姓给政府上公粮，政府也不找百姓要粮食了，他要老百姓按片区轮流给他交粮食，够他们一伙人吃饭就行，又不多要。轮流送粮食，几年才送一次。所以地方老百姓就相信他。

潘兴文：潘相是不是带头抗税？

潘焕文：就是他带领老百姓抗税。

潘兴文：潘相当时有多少人马要吃饭？

潘焕文：不知道。

潘兴文：潘相养那些人，只给饭吃吗？有没有房子给那些人住宿呀？

潘焕文：他有一栋五间砖木结构的房子和一栋五间木楼房子，那些给他办事的人，有的住他家，有的不住他家，那个时候大约有20多人经常给潘相办事情吧！

潘兴文：那些人给他办事，潘相是否发给他们枪支呢？

潘焕文：他们只有长矛、刀、弓箭这几样武器。那个时候丹寨的马家派人来找潘相干仗时，全部带刀来而已。

潘兴文：刚才您说潘相当地方官时，管辖范围广，再给我说一说好吗？

潘焕文：潘相的母亲是独山县温泉乡群力村人，他的血表都在那里，那里及附近所有水族村寨以及我们现在塘州乡、中和镇、水龙乡及大河镇内的水族村寨都听他的管理。

潘兴文：潘相的父亲叫什么呀？

潘焕文：潘相的父亲叫潘约或潘岳。

潘兴文：听说，老虎吃了潘相的弟弟之后，因安葬他弟弟才出现潘相后来的奇迹吗？被老虎吃的那个弟弟叫什么名字？

潘焕文：被老虎吃掉的那弟弟不知道叫什么了。也听说，老虎吃了他弟弟没吃完，要来安葬，那个地理先生说，葬了其弟弟之后，才发到了潘相的。地理先生安葬他弟弟时是取寅日寅时寅年。梅六寨的一位老人家等人都说，葬潘相的弟弟在寅日寅时寅年，日后整个地方变成潘相管理的了。

潘兴文：那个地理先生是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呢？

潘焕文：不知道哩。可能是湖南人来择吉安葬潘相弟弟吧。

潘兴文：潘相是个懒汉，他父亲恐怕也不怎么富有，哪里有能力请什么湖南省的地理先生来择吉安葬被老虎吃剩下的其弟弟的残骸，再说被老虎吃掉也没有什么好张扬的，况且潘相的弟弟又不是成年人，这样的死属于非正常死亡，非正常死亡，我们的习俗不大办仪式。再想想，安葬弟弟可能会发哥哥潘相来吗？想一想，这种说法不太符合情理吧。

潘焕文：潘相是一个懒汉，可是他父亲潘约也有几十挑农田，也可能请得起一个地理先生吧！潘约是有那么多农田，只是潘相是调皮的人不喜欢干农活。

潘兴文：公，刚才您说，那个地理先生葬潘相弟弟的穴位是怎么说的，再说一遍来听听好吗？

潘焕文：这个穴位叫作“野六寒花，葬在寒花，先出贼头，后出封侯”。这个穴位叫“野六或野六寒花”。葬了潘相那个被老虎吃掉的未成年人弟弟对“野六”穴位，真显灵，在潘相这个人身上应验了。

潘兴文：怎么会葬弟弟，发哥哥呢？

潘焕文：是葬弟弟发哥哥潘相的啦。潘相要血表来当弟弟（潘漫）之后，他的势力日益壮大，一天天旺盛起来！

潘兴文：刚才您说，潘相当地方官，管辖的范围比较广，相当于现在三个乡镇那么大，他就要那么多农户给他上粮吗？

潘焕文：是的，但他要大家上的粮很少，比如说，政府要每户上100斤公粮，潘相只要10斤，他只要够20来人吃饭，如果不够吃，潘相家里也还有几十挑农田种有粮食的。上粮食到潘相这里，就不用上粮给政府了，与政府对接是潘相的事，大家也不再担心政府找自己的麻烦。

潘兴文：潘相从当地百姓手中拦截了政府的公粮到自己手里，政府也不管他了是吗？

潘焕文：因为这样，才有阳安、阳乐人控告潘相到政府那里去，才有丹寨的马家来找潘相的麻烦一说。潘相，你抗政府的税收，你要当“王”吗？你这是什么“王”，是个“草寇”！当时丹寨的马家派几百人来找潘相的麻烦，找不到潘相的，就把潘相的母亲杀了。潘相一怒之下，就呼喊当地的父老乡亲们来，把丹寨马家派来的五六百人层层包围，就这样一场家庭械斗在我们拉海这里发生了。潘兴文：这场家庭械斗的结果如何呀？

潘焕文：听说，只剩下马大一人！那些媳妇们来到大河镇的苗草村水沟等待接回丈夫，只接了马大一个人，顿时水沟边哭声震动了整个山谷。

潘兴文：潘相当地方官，做的好事比如，组织老百姓抗政府的税收，还有哪些好事呢？

潘焕文：当地人，不论是谁遇到什么困难，只要他知道，都想方设法解决或营救，哪些人在当地作恶多端，他也对其进行惩治，没有谁敢动他，都服他的管理啦。

潘兴文：潘相当地方官多少年呢？

潘焕文：潘相可能是30岁才当地方官，可能是当了30年。

潘兴文：潘相寿命？

潘焕文：他60岁。

潘兴文：是不是因潘相组织父老兄弟与马家派来的人械斗取胜而有威名呢？

潘焕文：那场家庭械斗之后，马家将潘相告到都匀府，当时就是独山州都匀府，到府上的公堂上去辩论，潘相辩论赢了这场官司。

潘兴文：当时是独山管都匀，还是都匀管独山呢？

潘焕文：是都匀府管独山州。

潘兴文：是不是辩赢了这场官司，就当场给潘相赏赐了那“顶”呢？

潘焕文：是的。

潘兴文：是不是因为政府赏赐那“顶”给他的同时，叫他管理我们这个地方呀？

潘焕文：是的，就是那样的。政府说，所有的水族村寨的事都由你潘相来管理，水族人有什么事都由你来管理。政府就给他这个特权。他得到这个特权之后，所有控告他的那些阳安、阳乐人怕得发抖起来……

潘兴文：如果说，所有水族地方都归到潘相管理，那就应该包括水婆（廷牌、恒丰、周覃）和九阡吧？

潘焕文：没管到那些地方。

潘兴文：是潘相当地方官在先，还是对面的“梅浪寨子”先赶集呢？听好多人说梅浪寨子有赶集呀？

潘焕文：梅浪寨子没有赶集呀。

潘兴文：听说，梅浪寨子有什么公所呀？

潘焕文：是有乡公所，是有乡公所的房子。

潘兴文：那个乡公所是不是潘相组织设立的？

潘焕文：不是。是后来的国民政府修建的。

潘兴文：潘相，不是在国民党时代吗？

潘焕文：潘相当事时，是在国民党之前的。国民党时候是潘三合（学名潘秀芝）等人——潘相的孙子辈当乡长的。后来，梅浪寨子的乡公所，担任乡长的是牛洞的王举鸿等人。

潘兴文：那潘相，是什么时候当的地方官，他那帮人马在哪里办公呢？

潘焕文：潘相当地方官的时候，国民党还不知道在哪里，他的那帮人马全部在他家办公。

潘兴文：梅浪寨子的乡公所到底是哪个来承担修建的呢？

潘焕文：是牛洞的王举鸿。

潘兴文：那个时候梅浪寨子只有乡公所，没有赶集吗？

潘焕文：没有赶集，只是有乡公所的房子和公职人员而已。古时候赶集只有：尧贯场（老尧贯，为今天的塘州场坝）、中和场（雪花洞场坝，沿袭为今天的中和场坝）、打物场（地点在独寨村三组，沿袭为今天的水龙场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