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溪城镇建设随笔
小时候,住在天旺老家时,父亲在鸭溪街上的集体单位成药店上班,盼星星昐月亮,央了父亲若干次得以上一次街,出门前一晚兴奋得睡不着觉,从街上回来的晚上同样兴奋得难以入眠。那时我六岁,是听着乡下爷爷唱闲书长大的泥娃子,能得到父亲的许可带我上街,就是天下最幸福的事了。到了上学的年纪,如愿以偿地到了街上,在鸭溪小学读二年级。激动于密密麻麻的人家千篇一律的木结构房一排排地罗列于街道两旁,惊诧于街上的夜晚也能在充足的光照下行走,更流连于沿街的铺面里琳琅满目的我所喜欢的糖果、连环画以及从未见过的小小玩具。一切都令人兴奋,便觉得街上的天比乡下的蓝,街上的月儿比乡下的圆。就连吃着同样的白菜豆腐,街上的也比乡下的甜。一切都美好无比。
这样的陶醉一直到念了高中,才被现实狠狠地揭穿,正如一个惯于撒谎的人面对着自己被揭穿了的种种丑事一样无地自容。那时是随了父亲去县城南白进货,在目睹了县城的繁华后,才有了一种被自己欺骗了的感觉,而且是那么的强烈。回过头再看自己生活的鸭溪街上,低矮的屋檐遮住了天空,狭窄的街道一旦有车通过就会有一种窒息之感,每每回一次老家,还总是不厌其烦地向小伙伴们叙述热闹非凡的赶场天是如何的繁华,店里有许许多多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在目睹了县城的繁华后,有了一种当初在乡下盼望着能上一次街相同的感受。于是就想,如果能住县城里,该有多好。
老街
举家搬迁到街上,是1983年,那时我正上三年级。父亲花掉多年积攒下来的1700块钱在场堡从一家姓李的人那里买了一栋房子。木结构,瓦房,当街有个近4米宽的门面。住进去的第一个晚上,按捺不住的莫名兴奋,很晚了还缠着父亲问这问那。“爸爸,我们是不是街上人了?”“爸爸,我家要做生意吗?”“爸爸,你还要去药店上班吗?”其时父亲已经很累,在回答了我几个问题后便沉沉睡去,我兀自望着深灰色的天花板睡不着。安居后,最伤脑筋的问题开始困扰我的父母,做生意么?做什么生意?拿什么来做生意?耗掉积蓄的父亲无钱做本,一切都得从零开始。
那时的我自然不知道盐米贵,每天只要有两顿饭吃就知足了。放学回来后,开始和周围的同龄人打成一片,大街小巷到处乱钻,不到一个月工夫,就把所有街道都逛了个遍。至今回忆起来,最深刻的感受,莫过于每条街都是差不多的房子、几乎一样的布局。
五年级时,知道了我所居住的场堡还有个学名,叫“柴翁路”,便想当然的认为这里曾经住着很多打柴卖的老头,后来甚至开始厌烦这么俗不可耐的街名,根本就不如平街叫“新华路”来得响亮,也不如“维新路”叫来典雅。高中时族兄贵昌给我看了一本叫《巢经巢诗钞》的书后,才真正明白了这个名称的由来,是为了纪念清代硕儒郑珍。原来,我住的这条街的名称竟然是鸭溪所有街道中最富文化内涵的。为自己以前的无知惭愧自不必说,随即油然生出一种自豪感。自豪从何而来,却连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懵懵懂懂的认为,郑珍之老,柴翁路之老,是需要我用一生来仰视的。
老街有多老?
从老人们的口耳相传里,逐渐了解到,鸭溪,是黔北四大名镇之一。早在明初时期,这里就是川盐集散地,商贾云集,商业贸易很发达,来往于湖广川渝的客商遍及每条街道,有的索性就扎根下来,成了地道的鸭溪人。
民国三十二年(1943),新建成的国道贯穿了整个集镇。国道也就是街道。1973年,国道改成沥青路面,街道也就随之沥青。如同我家一样从农村到街上定居的越来越多,街道边的房屋重重叠叠地向街后发展,街道两旁的诸多小巷都是又长又暗,就连白天里穿这些小巷,也阴森森的,令人战栗。
从街上过路的车渐渐多起来。车上堆满如山货物的车络绎不绝。古老的街道承受不住这样的重量反复叠加,终于是忍不住的逐渐开裂、沉陷以至于坍塌。90年代中期,整条如蛇弯曲的主街道,晴天“洋(扬)灰”路,下雨“水泥”路,车子路过的路段,溅起的泥浆飞得老远,往往溅入沿街的店面里去。老街的人们生气了。不知是谁,在某个下雨的早晨开门时,拿了条长凳摆在自家门口。别说,这一招还真管了些用,溅进屋的泥浆少了许多。一时间,家家户户都提根长凳摆自家门口。满街的长板凳,煞是壮观!只是这一来苦了那些司机。车从街上过,这些长凳碰也碰不得,也不敢伸手去把凳子撂开,得绕开板凳走。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鸭溪“板凳街”的名声便播了出去,十里八乡都知道了,到后来,连省里面也知道了。以至于我在贵阳念大学,班上有其他地区的同学听说我是遵义县的,居然也向我打听板凳街的故事,弄得我啼笑皆非,只得含含糊糊的唔唔几声了事。
1996年,老街改造工程从启动到竣工,只用了半年工夫,清一色的水泥路面给人以清爽整洁之感。老街人对政府工作的高效第一次感受得如此真切。1998年大学毕业回家,下车后,竟有一种陌生感——
我的老街呢?老街的面貌依稀可辨。然而那些木板房呢?那些格局整齐划一的木板房呢?到哪里去了?
新城
从1990年代起,街上有人开始拆掉自家的老房子建新房子。父母勤劳的双手换来的积蓄,也在父亲动了修房子的念头后再次耗尽。邻近的四家同时动工,四幢风格类似的房子同时拔地而起。这一次,我家才是真正的住进了新房子。
此后,古镇仿佛雨后的春笋一般焕发了勃勃生机。从新世纪伊始一路走来,木板房已经成为极其稀罕的存在,各条街道的破、旧、老房子仿佛在不经意间就完成了换妆。一幢幢全新材质的房子原地华丽转身。在政府的引导和规划下,多出了内环路、黎明路、财溪路、雷泉路、小康路、世纪小区等纵横交叉的街道,多出了电厂、亚溪、南江等厂矿企业,从牛场坡或雷家坡往下看,烟囱列列,厂房俨然,楼房鳞次栉比,还真有些儿城市的味道了。
时间过得很快,不觉已是2012年,杭瑞通车了,溪城鸣苑、达锦园、北部新城等几个大型房开工程先后动工了。雷家坡森林公园完成上山道路修建,还在路边修了几个精巧别致的亭子,山顶建五层高塔一座,是为观景塔,公园广场成为居民们休闲娱乐的好场所,每天黄昏,多家民间俱乐部轮番登台,好不热闹。随即河滨广场于七月底完成基础设施建设,宽敞的河滨路、造型各异的两座石桥、河道边墙上栩栩如生的国画吸引了远近的居民前来,成为又一处消闲的好去处。广场上载歌载舞、儿童追逐嬉戏,石桥边游人驻足,河滨路上三五成群,品头论足——真是幅惬意无比的古镇生活写生画!
古镇人群居惯了,什么稀奇事、新鲜事都喜欢凑个热闹,无论是哪条街修通,还是哪个广场建成,什么地方搭台唱戏,人们互相邀约,左邻右舍结伴而去,图个开心、舒坦而已。
眼看北部新城渐渐有了雏形,繁忙的工地上人来人往,各种建筑机械此伏彼起。据说鸭溪要建省级经济开发区,要以县城建制建成遵义的卫星城市,充满憧憬的同时,忽然忆起灰褐色的木板房,心里没来由的掠过丝丝遗憾,是念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