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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族调查报告》:在云贵找不到文面的苗族
所属图书:《笙鼓枫蝶:苗族》 出版日期:2014-06-01

《苗族调查报告》:在云贵找不到文面的苗族

很多年以前,有位叫拉古佩里的法国学者来了灵感,他宣称:中国的苗语和台湾的泰雅语同源,苗人和泰雅人同宗同族,泰雅人以文面为美,苗人自然也概莫能外。一名年轻的日本人类学家对此笃信不疑。不过,他要经过亲自实地调查之后,才能断定其是否正确。他说:“为解决人类学上这一有意义的是非问题,看能否确如拉古佩里的学说。”到中国贵州寻找文面苗族,就成了时代赋予他的历史使命。

这位年轻的日本人叫鸟居龙藏,1902年7月他骑着马进入贵州苗疆的时候,才32岁,新婚刚好半年。从1902年7月30日到1903年3月13日,鸟居龙藏在云贵川山区进行了7个多月的考察。毫无疑问,在他所走访的苗族村寨和所见到的每一个苗族,没有一个是文面黥身的。

但是此次歪打正着的田野考察,3年后的1906年以《苗族调查报告》著述发表,一时轰动中日民族学界,《苗族调查报告》也就成了人类学史上的经典之作。30万字的《苗族调查报告》分为9章:关于苗族之文献、苗族之名称区别及其地理的分布与神话、苗族之体质、苗族之语言、苗族之土俗及土司、苗族之花纹、苗族之笙、苗族之铜鼓、结论。1936年4月,《苗族调查报告》一书被翻译成汉文并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书后附鸟居龙藏实地拍摄的苗族各支系及布依族男女人物、村落环境及铜鼓的图片共45图,每图附有A、B两张不同角度的照片。从该书内容可知,鸟居龙藏调查的内容是广义人类学考察关注的问题:一是对诸民族体质的观察和测定,二是对语言文化的调查,三是对历史遗迹进行的考古调查。《苗族调查报告》被学界称为贵州民族研究的第一部学术著作。鸟居龙藏苗族研究成果的出版,为什么对中国学界影响那么大,主要原因有几点:

鸟居龙藏(中)和中国乡绅

鸟居龙藏照片中的苗族

《苗族调查报告》汉文版

第一,鸟居龙藏是第一个系统对苗族文化进行实地考察的人类学家。鸟居龙藏这次考察对象主要是苗族,但并不局限于苗族。历时7个多月的考察,他不是蹲在一个点上,而是一边走一边调查。他考察了湖南、贵州、云南的苗族、彝族、布依族、藏族等,凡是能碰到的民族,他都有调查记录。鸟居龙藏态度认真、目光犀利,调查的资料准确而翔实。中国学者第一部关于贵州少数民族的人类学著述,是林耀华1940年的英文博士论著《贵州的苗蛮》,虽然旁征博引,获得了哈佛大学的高度赞誉,但毕竟只是一种书斋式的考究,汉文翻译直到2000年才出版。蔡元培委托凌纯声、芮逸夫做的《湘西苗族调查报告》,虽然1939年写就,直到1947年才出版。此种情形从另一个角度说明,包括中国人类学泰斗林耀华在内的国内学者,对鸟居龙藏关于苗族研究的成果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是高度认可的。正如岑家梧所说:“鸟居的著作,可视为黔省民族研究之第一部科学著作。”

赫章大韭菜坪

西部苗族头饰

第二,鸟居龙藏从外至内、由表及里对苗族性格的解析,让人耳目一新。鸟居龙藏从苗族刺绣纹样和芦笙曲调风格研究,得出了自己独特的看法:“苗族之性格如何,一言以蔽之曰:阴郁沉静。欲知此种性格,可就其容貌或表现于外部之音乐、色彩及花纹等而观察得之。据余所见,第一可注意者即为‘容貌’,显示彼等极其阴郁。其次为‘音乐’,如于苗族之笙中所详述者,避用铜锣、皮鼓等喧嚣之乐器,而用沉静之笙或笛。又如衣服之色彩亦颇阴郁。”鸟居龙藏还称赞,这是“知彼等美的性格”。他认为,最能表现民族之性格者,不能不首推文学与艺术。于是他从苗族民间艺术中的刺绣图案和芦笙曲调入手,最终得出苗族性格是柔弱阴郁和沉静阴郁交混的一种民族心理特质。他说:“苗人之所以盛行刺绣者,在彼等精神中,多少或存有审美趣味,然其趣味,即有一种苗人之人种的嗜好,此点余已述之。即彼等表现于刺绣上之意匠,为连续花纹,色彩为一种阴郁之表现,分子花纹,虽有直线,然多用曲线且其曲线最为巧妙,并以涡纹、蔓草、重圆填补之。其花纹之最发达者为绘花纹。有曲线之美,其终点每变化为涡纹、蔓草。且绣花之在彼等,完全视之若‘绘画’而刺绣者,由其曲线、涡纹、蔓草等,因填补花纹之关系而完全化为花纹,不可视为图画。要之,于彼等刺绣上所表现之性格,即为柔弱阴郁,与表现于笙之音律之沉静、阴郁同一也。此不可谓非苗人之人种心理学上最应注目之事实也。”只要深入观察,人们会发现,苗族确有许多优良的特性,如毅力、勇敢、耐性等均甚强,且诚实,重然诺,服从性大。

西部苗族祭山神

另外,鸟居龙藏苗族调查以及研究的最大成果,乃是他首次提出了“广义的苗族”和“狭义的苗族”这两个不同概念。“苗”作为一个泛称,从明代开始,尤其是清代以后,泛指中国南方以现贵州省为中心的周边大部分非汉族的少数民族族系。虽然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客观上却奠定了苗族作为近代民族集团的外廓和基础。鸟居龙藏将苗族区别为“广义的苗族”和“狭义的苗族”这两个不同的范畴,并且指出,真正意义上的“纯苗”,应当只限于“狭义的苗族”,即“红苗”、“黑苗”、“青苗”、“白苗”、“花苗”等支系。他的这一观点为中国的大部分学者所认同。在新中国成立初期,苗族作为在这之前就被公认的中国的九个民族之一,基本上是按照鸟居龙藏当初所定的“狭义的苗族”的框架而成为新中国“多民族国家”中的一员。

西部苗族服饰

曾几何时,学术界曾出现“苗族是日本人祖先”的说法。这种说法乃是起源于鸟居龙藏关于“日本民族多源论”的思想。鸟居龙藏到西南进行考察,是为了探讨苗族及中国南方各民族与高山族的渊源关系,最终是为了探索日本民族的来源。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会去考虑日本与中国南方少数民族的关系。鸟居龙藏将亲自调查所得提出的“日本民族多源论”学说,与当时日本流行的“大和民族一元论”正好相反,“日本民族多源论”将日本有史以前的文化来源,扩大到包括苗族在内的中国长江以南的“印度支那民族”和“印度尼西亚民族”的文化。在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是需要一定的勇气和胆识的。当日本发动侵华战争时,鸟居龙藏就预言:“日本人不了解中国民族的强大,这是很可悲的。中国过于广大,随着战火的扩大,日本人将陷于败战中。”不论是战时还是和平时期,不论是其人品还是学养,鸟居龙藏都是世界公认的人类学大家。鸟居龙藏虽然在云贵高原找不到文面的苗族,却从刺绣纹样和芦笙曲调中窥见了苗族心灵深处壮美的特质和品性。这不能不说是苗族文化研究史和中日文化交流史上的一段有趣佳话。

笙鼓枫蝶:苗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