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历，天文历法的瑰宝
在远古时代，天文学的发展与农业有着重要的联系。作为农耕部落的苗族先民，为了生产生活的需要，不断观察天时物候，积累天文知识，集体创制了苗历。尽管苗族大分散格局和内部差异性很大，但都有一个突出的共同现象，即都有反映古代历法的口头传说内容。其中，黔东南地区丹寨县境内流传的苗族古籍Jax（“贾”）不仅记述了苗历的内容，还记述了苗历的产生过程与功用：嘎良、嘎兑等天神地祇开天辟地、铸造日月、育山造林缔造了生存的空间后，因为还没有历法，不懂得年月季节日时，糊糊里糊涂过着日子，生产生活毫无秩序，于是众神聚集“浑河黑水”，创制历法、榔规等制度，制定了时、日、月、季、年、“斗”等历法单位及其相互间的关系，还制定了年月日时使用的十二生肖和八十四“嘎进”以及十二方位、尺升秤等基本的度量衡器和维护氏族社会秩序的榔规。流传于黔东南著名的苗族神话传说《久各与珍福》说，苗族少年姜久各随父母久各与珍福到天宫，把苗历从天宫带回人间。后来苗历不慎被烧毁，人们不知道日子与季节，见木姜树和枇杷树冬天开花，以为春天来临，结果撒种冻烂种，栽不成秧。于是姜久各凭记忆用他在天宫学得的历法知识重新编写历法，“写出前五岁，编成后五年，月日全清楚，季节都分明”，人们才又正常生产生活。
丹寨苗族农民画
历法，苗语叫“jax dongd lil ot”，又叫“jax ghab niangx，lil ghab hniut”，均可译为“历法贾理”。历法贾理认为，历法也是人们通过议榔才形成的约定。有的苗族贾理古经说，历法是嘎良、嘎兑等天神或往彼和夏瑟两位天神创制的，有的苗族贾理古经则说，是苗族与汉族、侗族、布依族议榔而订立的。
从这段贾理古经可看出，苗族很早就意识到时间是一个连续体，所有的季节和时辰等计算单位都是人为的。而且这些计算单位已经分得比较细致：“Juf ob joud ib jif，juf ob jif ib xib，juf ob xib ib hnaib.”（“十二蹴一亟，十二亟一西，十二西一天。”）xib（“西”）相当汉语的辰，也就是2小时，jif（“亟”）等于10分钟，joud（“蹴”）等于10秒。苗族这种特有的十二进制计时法，颇值得玩味。毫不夸张地说，与汉历以及其他历法比较，苗族历法中用于纪年、纪月和纪日的“八十四嘎进”，可谓是人类天文历法文化的瑰宝。
“苗”甲子
专家实地调查发现，在200多年前，东部方言的苗族不用汉历而用自己的苗历。现在中部方言的雷公山地区仍然使用称为“苗甲子”的苗历。黔东南苗历基本上属于阴阳历，采用独具一格的八十四进制计算。
苗岭风光
苗历的“进”含有“中”或“值”的意思，是指特定时间内星宿在天体中运行所处的坐标位置。“嘎进”由十二生肖和二十八宿（雷、大龙、竹鼠、野猫、太阳、大虎、小虎、螃蟹、水牛、妇、鼠、燕、猪、小龙、螺蛳、狗、雉、鸡、鹰、猿、水獭、鹅、鬼、马蜂、马、蜘蛳、蛇、蚯蚓）组成，共84个。民国《八寨县志稿》称之为“苗甲子”，以“雷宿虎”（苗语意译，下同）为序首，终而复始：雷宿虎、大龙宿兔、竹鼠宿龙、野猫宿蛇、太阳宿马、大虎宿羊、小虎宿猴、螃蟹宿鸡、水牛宿狗、妇宿猪、鼠宿鼠、燕宿牛、猪宿虎、小龙宿兔、螺蛳宿龙、狗宿蛇、雉宿马、鸡宿羊、鹰宿猴、猿宿鸡、水獭宿狗、鹅宿猪、鬼宿鼠、马蜂宿牛、马宿虎、蜘蛳宿兔、蛇宿龙、蚯蚓宿蛇（以下照推）。苗历的“嘎进”与汉的二十八宿的命名，相当多的宿在含义上相通或相近，反映了两者的渊源关系。苗族“嘎进”与《水书》中所记的水族二十八宿，直译名相同者竟达22个，也明显反映了其交流或渊源关系。苗历“八十四嘎进”构成和排序，以及推算和使用，具有一定的基本规律，具有丰富的苗族文化特色。
苗岭风光
第一，“八十四嘎进”的历法特点。由十二生肖和二十八禽组合而成，其中十二生肖用了七轮，二十八禽用了三轮，“八十四嘎进”也就是十二生肖和二十八禽的最小公倍数。纪年、纪月、纪日和纪时均可用“八十四嘎进”，但实际生活中大多用于纪年和纪日，纪月的情况很少，这可能是经常置闰，其规律的掌握较为繁琐而放弃了。根据《丹寨县志》的说法，1990年12月31日，苗历全称名为雉宿马年鼠月太阳宿马日。汉族六十甲子与苗族“八十四嘎进”的内在联系，是两者都用十二生肖（地支）作为主要的结构要素。根据最大公倍数的求解，每过420个计算单位，汉族六十甲子与苗族“八十四嘎进”会重合一次。参照六十甲子相关的研究，完全可以根据公历推导出苗历的哪一年和哪一天。如根据甲子公历纪年换算甲子纪年公式x=（Y-3）mod 60，也可推导出公历纪年换算苗历的公式：
x=（Y-3）mod 84
x是要求解的“嘎进”序号，Y是年份。比如2007年的“嘎进”序号，导入公式求解：
x=（2007-3）mod 84=72
如果nangl jongf nangl（“鼠宿鼠”）为“嘎进”的第1号，则第72序号为bat gangb vas（“蜘蛛宿猪”年）。可是王凤刚《苗族贾理》中的推算为大虎宿猪年，其“嘎进”序号为第24，比我们推算的整整差4轮生肖。如果《丹寨县志》和王凤刚的算法是准确的话，公历纪年换算为苗历纪年的公式应修整为：
x=（Y-3）-48 mod 84
苗岭风光
苗岭风光
也就是说，公元年号减去3后，再减48（即相差的4轮生肖数），然后再除84，其余数即为“嘎进”序号数，这就是要换算的苗历年。其余纪日、纪月的换算法较为复杂，这里不再赘述。
第二，“八十四嘎进”以xed jongf hob（“雷宿虎”）开头，是苗族传统信仰在历法上的标志。根据汉族地支为序来推导“八十四嘎进”，nangl jongf nangl（“鼠宿鼠”）当为第一，但是贾经在叙述时，第一句却说xed jongf hob（“雷宿虎”），紧接着是lok vongx hlieb（“大龙宿兔”）。这是为什么呢？熟读苗族贾经的人都知道，苗族圣祖母产12个蛋，孵出12个宝：
Mongl ved dol ghet Vangb， | 孵出始祖叫央爷， |
Mongl niel dol ghet Hob， | 随后孵出雷王爷， |
Mongl ved dol ghet Vongx， | 随后孵出龙王爷， |
Mongl niel dol ghet Xed， | 随后孵出虎王爷， |
.... | …… |
雷、龙和虎，反反复复与人类始祖姜央争名夺位，留下一系列曲折生动的神话故事。苗族重要的祭祀活动，大部分也是针对雷神、龙神和虎魔而进行的。因此，“八十四嘎进”以雷、龙和虎开头，也就不足为奇了。另有调查说，“八十四嘎进”以mal mais hnaib（“日宿马”）为首，其说有待研究。
第三，二十八宿用于择吉避凶的纳象释义，是苗族古代行为哲学的一种精神创造，从历法科学的角度应认真分析对待。苗族的二十八宿，每一个都以一两种物象纳入其中，这些物象都有一定的象征意义。这种纳象释义在苗族贾理文化中随处可见，下面列表简单解释：
（注： 二十八宿纳 象释 义jongf nangl（鼠宿）bus geix lix（遇消水洞）宜修仓。忌收获。bad lind（燕宿）bus yol yangs（遇逍遥）宜出行。忌迎亲。jongf bat（猪宿）bus dangx niel（遇鼓塘）最吉莫过用猪祭祖。主大吉。vongx yut（小龙）vus vangx bil（奔行山川）小龙又叫vongx bil，为山川神。奔行山川间，吉兆。诸事大顺。gub gib（螺宿）bus hkongd langl（遇深水忌求子。宜种棉。池）jongf dlad（狗宿）bus daif yis（遇食袋）吉。jongf niongx（雉宿）bus bil pad（遇火烧坡）主凶。jongf gheib（鸡宿）bus dok hsangd（遇杂遝）大事不宜。jongf dlangd（鹰宿）bus qab gheb（遇耕作）吉。jongf fangs（猴宿）bus khongd det（遇树穴）树穴寓棺木。主凶。jongf hxab（獭宿）bus gix ongd（遇池塘水口）水獭进池塘，当有鱼食。主吉。诸事顺利。jongf ngangs（鹅宿）bus dangx bil（遇坪坝）吉。宜嫁娶。jongf dliangb（鬼宿）bus hsangd nis（遇拦路）凶。凶。gangb hlieb为马蜂，其蛹gangb hlieb（蜂宿）bus dul pad（遇火烧）味美，掏蜂窝前需火烧。人像马蜂被火烧，当然凶。jongf mal（马宿）bus maif langs（遇禾梁）吉。诸事顺。禾梁，苗寨挂晒禾谷的一种木栏架。dongd hxed bus hsangd暖季主吉，冷季主凶。热天蜘gangb vas（蜘蛛）nangl，waix xex bus zad蛛张网而食，吉。冷季收网进hfangb（暖季遇张网，冷空屋，凶。季遇进屋））
（注： 二十八宿纳 象释 义jongf nangb（蛇宿）bus wangl niul（遇浑水池）凶。dongd hxed bus ded hfed，暖季主凶，冷季主吉。热天蚯gangb jongb（蚯蚓）dongd seil bus las diang（s暖蚓出，要被其他动物啄食。冷季遇啄头，冷季遇蛰伏）季伏土中，甘饴而卧。神话说，雷与姜央争天下，曾jongf hob（雷宿）bus nongl hlet1（遇铁仓）被姜央囚于铁仓。主凶。立房婚丧祈禳诸事不宜。vongx hlieb（大龙）bus nongl hlet2（遇钢仓）主凶。jongf jek（竹鼠）bus hsud dex（遇铜锁）凶。ongf dliangs（狸猫）bus ngix xut（遇腌肉）吉。mais hnaib（太阳）bus dangx kib（遇火烧坪）暖季主凶，冷季主吉。苗族神话中，太阳神的地位一般不高。xed hlieb（大虎）bus dul tait（遇火炭）暖季主吉，冷季主凶。xed yut（小虎）bus dul jib（遇火塘）吉。gangb diob（蟹宿）bus wangl hxib（遇清水塘）暖季主吉，冷季主凶。bad langf（水牛）bus dongs hlet（遇铁柱）凶。大凶。诸事不宜。苗语多以jongf wid（女宿）bus dil xongb（遇灵床）wid称呼邪煞，如niux ghab bongl wid ghab gangx。）
历法贾经是苗族古代文化中比较难以理解的部分之一。趋吉避凶是古代任何一个民族生存繁衍的基本行为准则，趋吉避凶理念和选择标准，从深层次反映了一个民族对未来的渴望和追求。我们绝不可因为现代科技的发达，而嘲笑过去人们对一些事物存在的认识盲区。从积极方面来讲，苗族历法贾理具有以下文化功能：
苗族服饰
苗族粮仓
第一，历法贾理的最主要功能，乃是用于农耕节令的确定。所以贾理典籍才这样说：“Jax dongd job gid kab，lil ot job ait nax.”（“岁月贾教何时开犁，季节理教何时浸种。”）过去，农耕节令的确定一般由ghet Qend Gheb（“高启告”，即农耕长老）把握。农耕长老负责重要农耕仪式和农事禁忌礼俗的管理等。传统农事中的浸种、撒种、插秧等重要活动，都要由农事长老先行，其他人随后才能为之。农事长老最熟悉苗历，可能是苗族先民的节令掌管者。有学者认为，如果说农耕贾理是古代苗族的“农业宪法”，那么苗历乃是这个“农业宪法”的最根本支柱。
从江加榜梯田
第二，历法贾理用于节日以及重大祭祀日子的确定，也是苗历的一个功能。如鼓藏节，一般就是以“八十四嘎进”的一个小轮回来确定。纪年的一个小轮回就是12年，头尾相加，才有鼓藏节每12年过一次的说法。再如桥凳节的确定，贾理典籍是这样说的：
苗族粮仓
只有懂苗历，才能按照祖宗规定良辰吉日来欢度各种节日并祭祀祖宗，才能享受“生女好绣花，生男好习理”的天伦之乐。
苗历在黔东南雷公山地区影响深广，尤其是日子的“嘎进”，对现今使用苗历的群众仍然有着深刻的影响。除了应用于农耕生产外，还渗透于他们生活的各个方面。雷山、丹寨、都匀、三都一带的苗族在日常生活的立房、修仓、迁居、婚嫁、丧葬、走亲、杀牲、用药、砍伐、祈神等，莫不依据苗历择吉进行。苗历对苗族的生产生活都有着极其深远的影响，苗历的科学内涵和价值，还有待人们进一步的深入探讨。
苗族粮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