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味道
光阴荏苒,眨眼之间离开这个风景优美、历史悠久的古老县城已经30多年了。30年前父母相继仙逝,这之后我回去的时间很少,偶尔出差或是到弟家看看,也是来去匆匆,逗留时间甚短。每每回到那里,稍有空闲,我都一定要去吃一碗凉剪粉,离开时总忘不了买几个碗耳糕(泡粑),带上几个饵块粑,回家后细心品尝儿时的美味,充分感受故乡的味道。
我出生在安龙县城一个普通的家庭,从记事起,就与安龙味道结下了不解之缘,无论走了好远,不管离开多久,只要回到那里,就会心慌,急于把那久违的美味品尝。
上小学时,三年困难时期基本结束,各行各业都在复苏发展,大街上卖的东西也逐渐丰富起来。在我就读的学校(城关二小)斜对面,有一个姓李的老头炸糖果卖,我每天上学放学都要从他门前走过,那伴着浓烈糖香的油烟老远就扑面而来,老头口里还不时吆喝着“油炸糖果,两分钱一个”。再走近点,你就会看见油锅里圆的扁的糖果在旋转翻滚,金黄油亮,恨不得把你的眼球吸进锅里。听其声、看其形、闻其香,几岁的娃娃哪里受得了这种诱惑,总会翻遍身上每一个地方,如果找出一个2分的“毫子”(硬币),便会喜出望外。饿了,买一个圆的,外脆里糯,馋了,买一个扁的,绵扎经嚼。接过用竹签穿起的糖果,你绝不会心急火燎几口把它送进肚皮,而是细嚼慢咽,看见要好的小伙伴,还会掰下一小块,一起分享这短暂的美味,有说有笑地朝家中走去。他家的油炸糖果,是我儿时的最爱。
那时候,无论是中学、小学的大门口,都有一道风景线,那就是层出不穷的小摊摊。甚至一个簸箕就是一个摊位。簸箕平放在背篼上,里面摆上葵花瓜子干胡豆、核桃花生水果糖、酸菜咸菜泡萝卜、摊摊凉粉裹剪粉。现在看来好多食物很不卫生,但在那个年月,孩子们却为之趋之若鹜。下课铃音一响,大家就会蜂拥而上,抠出身上为数不多的分分钱,三五成群地围在摊摊边,选择自己心仪的食物狼吞虎咽起来。在这里不得不说安龙的盐巴辣子面,它的吃法很多,数不胜数。盐巴面加上辣子面,可用它来蘸酸李子、酸枇杷、酸杏子,还可以用来撒在泡萝卜上,慢慢蘸着吃,真正让你垂涎欲滴。还有就是蘸泡梨子,这也是代表安龙味道的一个特色产品。秋末,将成熟了的一种黄皮梨装入大龙坛,加入盐、清水等原料密封起来。等到春节之前,打开坛盖,一股特别的臭味弥漫开来,许多人就是因为这股味道而落荒而逃,其实它与臭豆腐有异曲同工之妙。取出泡得金黄的梨子,切成小块,就会引得你清口水冒,蘸着盐巴辣子面,送进嘴里一嚼,甜中有酸、酸里带咸、冰凉凉、脆崩崩,那味道,真让你欲罢不能。
最让人难以忘怀的是儿时的赶场天,如果是夏秋时节,一大早,几条主要街道就会摆起各式各样的摊摊和时令水果。卖小吃的老妈妈、老爷爷,或背个木盆,或提着竹篮,或挑着简易的小担子,嘴里叫卖着自己亲手制作出来的小吃。“吃泡粑的来哪!”“荞——粑!”中午时分,火辣辣的太阳燎烤着人头攒动的人群,小贩们加入了大合唱的队伍:“虾子凉粉!”、“水晶糕透心凉,吃了好赶场!”、“凉水凉得好,分钱吃个饱!”本乡本土的叫卖声,混杂着南来北往的讨价还价声,演绎出令人终生难忘的小镇交响乐。
金秋时节,丹桂飘香。满田满坝的谷子露出金黄色的笑容。这是展示安龙味道的大好时机。苞谷熟了,有了打苞谷粑、推苞谷吊浆、炒苞谷泡的材料。稻谷收割了,晚谷、糯谷的清香让人们,特别是孩子们对过年的渴望激烈增长。在那个年代,人人都知道,这些是制作过年美味的最佳材料。
刚过农历十一月,急不可待的人家就开始了一年一度的磕汤圆面大赛,一家、两家、十家、八家。你家三五升,我家一两斗。只要老天放晴,要不了几天,整个县城郊各条大街小巷、公路两旁,就会摆满五颜六色的各种小摊子。有的用两张长条凳支起门板,有的支起大、小簸箕,上面铺上干净的床单、被里、被面。再在上面铺上磕好的汤圆面,以求尽快晒干,性子急的人家还会在汤圆面上放上几节清理得干干净净的青冈炭,加快对水分的吸收。在冬天的阳光里,构成了一幅幅你在别处绝对看不到的以白色为基调的特别风景线。
天越来越冷,年也就越来越近了。包马脚杆粽粑、打饵块粑就是每家每户必须亲力亲为的一件大事。最少的人家起码三五升,多的就不好说了。安龙的马脚杆粽粑确实别有特色,人们都选用颗粒饱满、洁白晶莹的优质糯米,用糯稻谷草芯烧成灰,将洁白的糯米染得漆黑,再放入草果面、八角面、胡椒面、花椒面等香料,用猪油和盐将染得漆黑的糯米翻炒均匀,条件好的人家还会用鸡油翻炒,有的还会在米中放入腊肉、板栗。将米炒好后,用一种主要产于南盘江一带的寮叶将米包成长条形,用糯稻谷草芯一节节捆扎四五道,形似马的小腿,因此得名马脚杆粽粑。当然,加工这种粽粑,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胜任的,要会包、包得好,让粽粑数小时煮不散的才是高手。包好后,再用大锅加水,大火煮上8小时以上,便可享受这道美食了。它的吃法有很多种,趁热食用味道香美,切成片用火烤来用油炸来香脆可口。还有一种非常特殊的吃法,就是将其切成2厘米左右厚的片,蘸上调好的生鸡蛋,再放入锅内,用油煎得两面金黄,撒上足够的白糖,吃起来真是香甜可口,回味无穷。
那时候,县城的东西南北都有许许多多的碓房,打饵块粑全部都是人工操作。春节前二十来天,从太阳偏西到旭日东升,无论你走到这个小城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会听到此起彼伏的舂碓声,先是和风细雨,这是把第二次蒸熟的晚米饭放入碓窝,为了防止米饭舂出来,要用慢节奏将米饭舂成团。紧接着一阵疾风暴雨般的碓声,宣告一碓饵块粑大功告成。整个城郊成天弥漫着沁入心扉的晚米饭香味,时而浓烈、时而清淡,令人心旷神怡、难以忘怀。儿时的这个程序,是许许多多孩子们梦寐以求的幸福时光。那时每家必须提前到碓房排好轮子,一般都是晚上。因为舂碓的壮劳力们是白天休息,晚上干活,通宵达旦。轮子排得早的,晚饭过后时间不长,就会肩挑背驮地把打好的粑粑兴高采烈地搬回家去。如果轮子排得晚了,孩子们就会难受了,只要还没有轮到自己家,没有达到熬更守夜的目的,他们都会抓耳挠腮,抵御着一阵强过一阵不断袭来的睡意。好不容易自己家的第一碓粑粑出碓了,白生生、香喷喷、软绵绵、糯赳赳地摆上案桌,揉粑粑师傅会把一碓粑粑分成若干块,熟练自如地揉成小枕头模样,以防止长期水泡开裂。这个时候留下来的收头粑(那时统称为赳赳粑),就是孩子们求之不得等待多时的“胜利品”。碓房一般都备得有动物、植物、红鱼、虾巴虫等等模具。一阵强过一阵不断袭来的睡意,霎时间转变成为孩子们生龙活虎的动力。一个、两个、三个,白生生的赳赳粑变成了五颜六色可看、可玩、可吃的好东西。那时候没有塑料袋,孩子们就用报纸、小提篮,甚至不惜脱下身上的衣服包好自己来之不易的战利品,仿佛如果不这样胜利果实就会不翼而飞。唉,那时候孩子多的人家太多了,只有千方百计保住自己的这一份,这才会心满意足地结束一年一度的打粑粑“工程”。可惜,这种情景随着时光的流逝,再也无法重现。小城内外星罗棋布的碓房仿佛在一夜之间荡然无存,取代它们的是隆隆作响的机器。纯晚米制作的饵块粑可能也是凤毛麟角了。
年来了,零零星星的爆竹声变得越来越密,这里的人们对除夕夜年饭十分看重,一般提前两三天就会开始准备,杀鸡宰鸭、洗肉煮菜。绝大多数本地人家会把整棵的大白菜一片片剥下来,洗干净后放入煮有猪头、猪脚、腊肉的大锅,再加上整棵洗净的大蒜苗,煮熟后,捞出肉,再把几十斤、甚至上百斤煮好的白菜、蒜苗捞出放入半截缸中,称之为长菜,意思是长吃长有,可吃过正月间,甚至更长。丰富多彩的过年菜慢慢出锅了,浓浓的年味飘满了场院屋角,越来越密的爆竹声响成一片,家家户户吃年饭的时刻到了,家神上红烛摇曳、香烟缭绕,八仙桌上鸡鸭鱼肉、时鲜蔬菜应有尽有。老人们举杯、孩子们欢笑,一幅幅幸福、和谐、团圆的年之图画展现得淋漓尽致,一道道香甜、美满、快乐的过年味道弥漫在城市农村,久久不能散去。
故乡的味道,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