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梦依稀忆古城
童年的记忆
童年是纯真的,童年的记忆尤其难忘。60年了,当我打开记忆之门,那段尘封的日子,又浮现在眼前,虽然已依稀模糊了。
我出生在被称作“荷香之城、南明故都”的安龙古城。原来住广东街陈家房子,后住在景家巷景家房子,在那里度过了我的童年。
青石板街面的台阶上,就是古老而狭长的陈家房子。从朝门进去就是堂屋,堂屋中央有个很大的“家神”,从家神两边可进入狭长的天井,天井四边是两层楼房。天井后面是一长块荒凉的园子,被片石矮墙围着,荒地边有厕所、猪圈、鸡圈。我印象最深的是那只被关进鸡圈的野猫。一天夜里,睡得正香的我被老太叫醒,说主人家的鸡圈里关住了一只野猫,让我去看。我睡意全消,三步并两步跑向鸡圈。圈边挂着一盏马灯,好几个人已围着鸡圈往里看。我从人缝中钻进去,看了个正着。这是一只很漂亮的猫,比家猫大得多,杂色,毛光水滑,眼睛特亮,而且很凶。这猫当着那么多人,毫无惧色,还不时龇牙咧嘴,发出“呵呵呵”的威胁声。有人点燃发竹(一种用于引火的很薄的木片),从圈门的空隙伸进去,它就用前爪拍打,我真佩服它的勇敢。我一直看到大人一再催促才回家,睡在床上还想着野猫那又凶又可爱的样子。第二天又去看,野猫已被转移。后来,听说那是只母野猫,还引来公野猫,天天晚上在园子的矮墙上凄惨地叫,赶走又来。再后来,母猫死了,公猫也死了。
记忆中的景家巷也是石板铺就的小巷,离老城墙的西门不远。童年时我眼中的城墙,很高很高,城门洞很大很厚。也像钟鼓楼下的那个城门洞,我们钻进钻出好像都是小跑。有一次也曾从城门洞两侧的石梯登上过城墙,在上面看到的就是荒草。关于城墙,老人们曾说过两桩事。一是“解放那年”,一群一群的豺狗,从西门进来,在城里转了几圈,又从西门出去了。家家关门抵户,不敢吱声。另一桩就是“拆城墙的时候”,在原朝阳农具厂前面的那段护城河里,出现了数不清的蛇,在水面上游来游去,游了好几个小时又消失了。我也遗憾没能看到这奇特的场面。这两件事我无从考证,但却久久的留在我的想象中。
记忆中,童年春节的年味特别浓。各家各户贴着鲜红的春联,响亮的鞭炮、小孩的新衣、丰盛的年夜饭自不待说。单就宽阔的马场坝那丰富多彩而又热闹非凡的活动,就让你难以忘怀。不知是民间自发的还是单位组织的,反正搞得好、人气旺。舞龙,既传统又惊险。晚上舞,惊就惊险在抛向龙阵的火花是烧红的铁水。在我的印象中,这种“铁水火花”得有几个人操作,一人拉风箱扇火,两人对面把住中间的长圆形炉子,还负责将炼好的“铁水”舀着倒出,第四人赶忙伸出长把瓢接住然后一点点地倒出,第五人立刻用拍子将倒出的“铁水”拍向空中,拍出的亮晶晶的“铁水花”即刻飘向舞龙阵里的人们。“他们不会烫伤么?”我问。“不会,你没见舞龙的人都打着光胴胴且抹着桐油么?”老人们说。
“放灯”,这是我自己起的名字,也在晚上进行。放的时候用在油中泡过的麻绳点燃产生的热气作动力,将各式各样的灯笼推到空中去。具体怎么做,又是什么原理,我当然不懂,只看见一孔明灯被推到空中去。
初一早上的汤圆是不能不吃的。吃汤圆,意味着今年有元宝滚进屋,有好运。我家的汤圆总是包得很大,几个就可吃饱。吃饱后就在老太的带领下去游玩。记得烟草公司右侧那条马路边有个小屋,小屋下边有条小河,河头好像是个小码头,有小木船停在河上,占去大半个河面。船上装满货物。据说,这条小河通到绿海子,那船,是“劳改队”拉货的船。“劳改队”在海子农场,海子农场和绿海子对我们来说都很遥远。沿着河堤慢慢地走,脚下是清清的河水,两岸是宽阔的田野,远山是青翠的,那时不懂得欣赏风景,只觉得走了好远好远,才到了一个叫招堤的地方。虽然根本不知道招国遴、张锳和张之洞,但半山亭那古老的大树,古老的亭子,长堤边那依依的垂柳、宽阔的荷塘就足以让我觉得好看好玩的了。所以,招堤是每年必去的,印象也就特别深刻。
走上招堤,便清楚地看到古色古香的半山亭。走完招堤,拾级而上,不几步就跨进那厚重的石门,往前,沿着圆形的塔底走半圈再下几步坎,便是几米见方的一小块走廊,显得出奇的静谧。走廊面对辽阔的陂塘海子,背墙上方是一块较大的石屏,上面刻满密密麻麻的字,下方是一张厚石做成的案桌。不知怎么回事,我走到案桌前,立刻产生一种肃穆而异样的感觉,是震撼、是崇敬、是惊奇、还是兼而有之,说不清楚,但那感觉一直刻在我的脑海里。长大以后,才知道石屏上刻的是张之洞的半山亭记。莫非,这神童的神灵还留了些在这里?在招堤下的河塘边,我还跟着大一点的孩子们去掏过藕,他们下到塘里,将手伸进污泥里搜寻,找到了就甩到岸上来。我不敢下去,就在岸上将甩上来的藕捡成一堆,等他们选剩了,我可以得到一点,拿到水边,洗得倒干不净的,却吃得津津有味。
祖祖家的园子,也曾是我童年的乐园。妈妈的外婆,我们喊祖祖。安龙一中的左边,有个叫“大鱼塘”的地方,就是祖祖的家。爬上北门坡长长的石梯坎,就到安龙一小左侧,平走一段,又到一中左侧,然后往右走一小段,便看到“大鱼塘”。其时的大鱼塘水面已经很小,沿着塘边走半个圈,就看到了祖祖家的路口。青石铺就的小路有一米多宽,左面一米来高的路坎,坎外一排很大很老的核桃树,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百把米的小路尽头,是一个宽大的院坝,也是石板铺的,三面石砌围墙,正面是一栋大瓦房,周围长着高大的树,树间是宽阔的菜园。走进去,仿佛进入了一个古老而幽静的世外桃源。孩子们满园地跑,满院坝地跳,攀树枝、折菜薹、捡核桃、捉点灯猫(蜻蜓),回归大自然的新鲜和喜悦使人变得像快活的小狗。
大扁山、铜鼓山、桅峰山、梓潼阁、观音庙、绿海子、东边龙井、西边龙井,这些幼时听到的响亮而又向往的地方,未曾得去。还听到过“懒板凳”,老人们说,那是“古时候”杀人的地方。还有种说法:一刀将头砍下,趁颈口还未喷血赶忙用一大坨热糍粑按上去,这无头的人就会走,遇人抱人,遇树抱树,抱到人就不得了。只有这地方我不敢去,怕遇到无头的人。
大约长到快六岁的时候,父亲觉得难得照顾我,就找了一本翻烂了的旧书,把我送到“经堂头”去插班读书,我糊里糊涂地“读”了半年多,就随着父母工作调动,下册亨去了。
刚下去那两三年,对安龙可谓“魂牵梦绕”,时时想着梦着心中的古城。有时想得哭起来,吵着要“回家”。再大一点,我才多少有点理性地感到,我对故乡的眷恋已铭心刻骨,以至几十年后再来回顾故乡的童年,还历历在目。
永远的乡情
人世间有多种多样的情,恐怕最自然、最难割舍的就是乡情。或许,它比爱情更永远、更朴实。
读到初二时,班上转来个叫李帮安的同学,是册亨一个边远乡的农村学生。他说过一句话:“我这一辈子不讲多的,得到安龙去玩一趟就行了。”我说:“安龙我是要回去的,另外,我起码要去贵阳玩一回。”那年头,我们只能有这样的‘理想’”。
果然,以后的日子里,我无数次地“回去”了。
读师范那几年,到兴义必经安龙,到了安龙,要在马场坝斜对面的“和平饭店”吃中饭。我总是挤出些吃饭的时间小跑着到附近看看,广东街、北大街、北门洞、草纸街、十八学士祠,一次看一个地方。同行莫名其妙,我却倍感亲切。
渐渐地,我才发觉我是在圆小时候的梦。这梦却越发深长。我会坐上午的班车到安龙,下午的班车回册亨,利用间隔的两三个小时到招堤、到大鱼塘或者到“经堂头”逛上一圈。有两次专门停下来,一次是请我老庚刘吉元借辆单车载着我到海子农场和绿海子逛了一圈,记得当时绿海子的水已被放干,成了个宽阔的大坝子,种上了青青的小麦,我们在山坳上甩了阵石子就走了。另一次是邀到两个朋友登大扁山,可能是登山的人太少,没有很明显的路,爬起来很困难,好容易爬上山顶,看到的多是青石和荒草。山确实是扁的,山顶的中部还留下些断垣残壁,据说上面曾经驻过兵。虽说不如想象的那么好,但毕竟了却了心愿。如今,绿海子已装满了水,成了一个碧波荡漾的天然大湖,加之湖畔修了那么多精美的建筑,俨然已成旅游胜地,我也去了好几次。大扁山已种了好多树,石阶梯已修到山顶,顶上还修了庙,美多了,可惜未能登临。不过,找机会是一定要上去的。
每逢古城添了新景,我是一定要看的。醉荷亭和水中曲桥,我走了好多来回,王囊仙铜像和十里荷花新景,令我流连忘返。听说安龙也修起了烈士陵园,我兴奋得一大清早就跑去参观。烈士陵园坐落在半山亭的后山,从下而上,依山而建,一条石梯路蜿蜒而上,路两边一级级台阶上就是一排排半圆形水泥铸成的烈士墓。我气喘吁吁地爬到半山,见到一个较大的半圆形的平台,被石栏杆围着,中间竖着个纪念碑。由于是清晨,显得出奇的静。突然,纪念碑的侧面慢慢转出一个人,一看,是杨哥,夫人家那边的亲戚。他也认出了我,偌大的平台上,就我们两个人,虽是“家乡遇故知”,但毕竟在这样的时间和地点的奇遇,那惊喜自然不言而喻,让人久久回味。
“文革”时期,我从兴义回册亨,必经的龙广已被造反派全面封锁,无法通过,我只好取道兴仁转安龙再下册亨。去到老庚刘吉元家,只见全家都笼罩在悲凉、惶恐的气氛中。作为安龙中学的学生,老庚“参战”去了。听说战斗激烈,打得很凶,我担心老庚凶多吉少,提出要去把他找回来。伯伯和伯妈都不准,说你不熟路去哪里找?外面那么乱,再出事就更不得了。我只好回册亨。后来听说,老庚平安回来了,而我的一个叫黎可华的同学却“壮烈牺牲”了。黎可华是我在册亨中学的同学,聪明且活泼天真,喜欢用粉笔在黑板上练字,初三时转到安龙中学就读。武斗前他曾到过兴义师范我们的寝室,他读高中,个子长高了,人也有些“油”了,他表演“烟技”:将吸进肺里的一大口香烟从口里吐出,然后分两股又从两个鼻孔吸进去,看得我们目瞪口呆。他还说了一句话:“可能我要战死在安龙。”我们当时对这话根本没有在意,可是却不幸被他言中了。据说,他本可不死的,他中了枪后,还能自己用烟壳擦伤口的血,但由于得不到及时救治,就死了。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我们都很痛心,他的父母和姐姐更不知有多痛苦了。
安龙的文化底蕴很深厚,文物典籍之多自不待说,单就语言的风趣和“拳术”的高超,就足以一提了。我母亲只读过小学二年级,讲话亦不失幽默。我刚毕业参加工作,在孩提的幺兄弟眼中似乎很了不得,每看到我快到家,他就会喊:“妈,大哥回来了。”多喊两次,老妈就说:“大哥回来了,拿炮仗去放嘛。”还有个笑话,几个安龙人相遇,其中有人问有个女生,可认识某某,而此人刚好是女生的丈夫,女生平静地回答;“认得,我还和他搭伙佃房子住呢。”知情的人笑了,不知情的人惊了。我所说的“拳术”,不是指安龙作为全国武术之乡的拳术,而是酒桌上划拳的拳术。安龙人的这种拳术无疑是一流的。黄思豪讲过一个典故,名人刘胖子到兴义划拳,不知怎的,竟败了。胜者说:“你这拳不行,去叫你们刘胖子来。”贵州日报记者部主任郑本新到兴义,自称打遍西南无敌手,要与安龙县大队较量。那天晚上,刚好我们各县宣传部长在安龙开现场会,记者站的姜静波要求我带两个“厉害”的部长参战。每边各五人,县大队是桑晓喜带队,我们这边是郑本新带队,双方都划得很硬肘。酒是一盆一盆地端上来,双方“杀”得天昏地暗,也不知谁胜谁负,反正,我是被人扶回招待所的,倒在床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这次是领教了县大队的厉害,但也为能与县大队“作战”而自豪了好一阵。
写到此,回头看,似乎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谁又见过轰轰烈烈的乡情呢?再细看,才发现字里行间藏着的丝丝乡情。
真切的期盼
在我的视野里,安龙的乡友会较之于全省其他县显得更持久、更具人气。好些县办了一次两次最多三次,就办不下去了。而安龙乡友联谊会却办了十年,并且越办越有活力,颇有更上一层楼的态势。这不仅得益于县里几大班子的支持和安龙人特有的家乡观念,更多的恐怕还得益有那么些热心而又无私奉献的人。老会长罗迎春、副会长傅汝吉、秘书长刘诗明、副秘书长刘崇林等几位是我直接认识和接触到的,他们为乡友会倾尽了心血。每年的乡友会都组织得很成功,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乡友,他们功不可没,理当载入史册。
我因少小离乡,认识的在筑乡友实在不多,但只要接到通知,我总是欣然赴会。一则因为可听到乡音、感受到乡情,同时也以为作为一名安龙人能参加在筑乡友联谊会而感到自豪。2012年12月23日,乡友会在贵阳顺海林场老黄牛山庄举办“安龙在筑乡友联谊会”成立十周年庆典,可谓乡情浓浓、人才济济。县里四大家班子的祝贺和期望、秘书处致乡友的切切深情、罗迎春的十年总结和未来展望、傅汝吉的“安龙故事”、付子冲对安龙古迹的“恢复思路”,以及座谈会上乡友们热情洋溢的发言,都使我激动不已,心中不由得涌出一首藏头诗《安龙乡友会十年庆》:“安得贵山聚乡音,龙自西南一古城。乡连荷塘招堤月,友接绿海半山亭。会当盛世龙城跃,十载遥献游子情。年轮往复情尤在,庆祝乡友十年谊。”借此表达自己的家乡情结。
如今安龙城市建设已取得骄人的成绩,城市面貌已发生很大的变化。目前县委政府以县城建设为核心,以“撤县建市”为目标,强力实施的“3455”工程,无疑给古城装上现代化的翅膀。而现代化与古城的有机结合,必将给古城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个令人向往的历史之城、文化之城、旅游之城、生态之城、休闲之城在不久的将来会展现在世人的眼前。这就是我们引为自豪的古城安龙。
谁不说咱家乡好,谁又不盼望自己的家乡更美好?盼古城更加繁荣昌盛,当然,也盼望我们的乡友联谊会地久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