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小巷的爱
那是一个古老的小巷,爷爷、奶奶,还有我在这里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
小巷叫市巷口,巷子很悠长,我在那里生活近四年。出门后不管往左向右,都有九步阶梯,往左是巍峨的永历皇宫,往右不远便是十里招堤荷塘。小时候我爱在石梯上玩,看蚂蚁搬家,看石缝里长出的小植物。我也曾把几颗不知名的种子,种在阶梯的石缝里,每天浇水,妄想能有一棵参天大树屹立门前,让我躲阴凉、荡秋千,如果可以,树上还结满果子……
我对奶奶的记忆,总是定格在她给爷爷煮荷包蛋的画面,据此可断定她是一位贤惠妻子。每天上午,奶奶总会一手提上沉甸甸的篮子,一手拉着我,上街卖豆豉。我记不清那是哪条街,只记得我和奶奶蹲在路边,有人买豆豉,就用纸折成一个圆锥形的筒子,盛上豆豉递过去。让我没齿难忘的,是奶奶的左手,很特别,手掌像一把镰刀那样弯拐着。听爷爷说,那是奶奶在农村教民办学校上晚课时,从楼上跌下来错位造成的,后来一直没有复位。
记得有一天,她在家里清点要拿去卖的鸡蛋,数着数着,就昏死过去,睡在那里。她身边围满了人,有人大声呼喊,有人为她掐人中。当时才三四岁的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傻傻地站在一边。奶奶终于醒了过来,不过,再也不能上街卖豆豉卖鸡蛋了。随后,在水城工作的大伯伯来接奶奶去治病。不久,父亲带着我去水城,参加了奶奶的葬礼……
爷爷也是个没转正的民小教师,但他却是从民国时期过来的大男子主义者,平时的生活起居,全由奶奶一手打理。但他有他的理由,他也是个残疾人,走路高一脚矮一脚。他戴着很高度数的近视眼镜,一次为动员学生入学,跌下一个半岩,跌断了腿骨。奶奶走时我太小,不知道当时爷爷的感受,他应该是万般难过吧。
我才一岁多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法官把我判给父亲。奶奶走后,父亲也为了他的大学梦离我而去,剩下我和爷爷相依为命。爷爷脾气不太好,印象中我被小朋友欺负,回家哭诉,爷爷当场把我的塑料小凳子摔坏了。但也许我从小没有父母疼爱,所以几个孙子中爷爷最疼我,他为了我改变了许多,不那么轻易发脾气了。从来不下厨的他,也学会了做饭给我吃。每次我在外面跟小朋友玩得热火朝天时,只要听见爷爷喊“娜娜,回家吃饭了!”我便心中一暖,头也不回地往家跑。在昏暗的灯光下,只有爷孙两人吃饭,可我仍觉得幸福就在身边。
我家屋檐下有两条石凳。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投到小巷,爷爷便会坐在那里晒太阳,我不时上蹿下跳,只顾玩自己的,但我知道爷爷的眼神,总是牵挂着我的。傍晚,我和爷爷在那里守候,希望在外深造的父亲,会突然出现,带来我们想要的东西。我最喜欢的是冬天,那时污染少,安龙的气温也比较低,冬天积雪融化时,晶莹的雪水沿着屋檐,悄悄吊成一条条冰柱,冰柱在阳光下,为我那小小的家挂上了五光十色的门帘,更为我的童年增添了色彩。
日子,就那么慢慢流淌,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总有爷爷的身影。但在我高二那年,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从单车上摔了下来:爷爷吃完早餐,就安静地走了,没有留下半句话。当我赶到市巷口时,只看见爷爷静静地躺在屋里,做法事的先生在敲锣、念经。那一刻我不敢相信,一个星期前我才和爷爷通过电话,电话里我说我的自行车被偷了,还说要到安龙接他来与我们住,没想竟成了最后的话别。
其实爷爷只想待在安龙,是有原因的。那时安龙实行土葬,他觉得自己年寿将尽,到我们这座城市要火化,用他的话说是“死了不想挨一刀”,他不愿意来。可是为了我,他还是答应了来和我们过冬。叔叔说,爷爷临走前还念叨着我的自行车,担心我上学路远迟到。临走前,爷爷惦记的还是我。爷爷走的那段时间,我常在梦境中看到他,醒来泪流满面,心痛不已。也许时间是最好的药剂,现在爷爷已走了好些年,想到爷爷也不会再那么痛,夜里也很少梦见爷爷,只是再路过那条小巷子时,仿佛还会恍惚看到爷孙俩晒着太阳的身影。
昨晚又梦见爷爷奶奶说,他们还留守在市巷口,一直没离开。猛然醒来,一时不知是梦,还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