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情怀
当我们站在安龙县城往东北望去,远近闻名的招堤就横在眼前,越过招堤再往前,就是十里荷塘。如果把招堤看作是一条分数线,那么县城就是分母,十里荷塘就是分子。安龙人就是这分母中的一部分,尽情地享受着来自招堤的无穷的快乐。
招堤向东就是风景秀丽,令我们心驰神往,魂牵梦萦的海子农场。这里曾经是一片泽国水乡,俗称陂塘海子,湖水面积近万亩,汛期来临,湖水上涨,县城随时有被淹的可能。1694年,安龙镇游击(清代武官名)招国遴为保护县城安全,捐俸银两千两,亲率工匠叩石垦壤,历时一年多,筑成一道宽八尺,长八十余丈的拦洪石堤,后人为纪念此举,遂称“招堤”。
1954年,贵州省劳改局在安龙县兴建海子农场,通过打通陂塘海子尾部排水开垦,获得5000余亩耕地。自此,西至招堤,东达绿海子,北抵海庄,南邻白泥田的地方国营海子农场在安龙县建立。在前辈们的辛勤建设下,逐步发展形成了良田千顷、果树满山、禽畜满圈、蔬菜满园、鱼虾满池的美丽家园。
离开安龙30余年,每次提及故土安龙的时候,就会深深思念那生我养我、美丽富饶的安龙海子农场,在那里,有我童年的快乐,少年时的梦想。
房前屋后的快乐
场部的周围,树林环绕,有高大的泡桐树、楸树,又有中等高的杜仲树、柏枝树,还有矮矮的冬青树、金竹林,形成了树林的梯度分布,极富有层次感。
树林中,横七竖八地坐落着一排排小平房,那便是农场的家属区,放眼望去,仿佛镶嵌在森林之中的一方方积木。每排平房有10个直通间,每家一个,中间用砖隔断,大人住外间,孩子住里间,屋后再搭个偏房作厨房,每家每户一个样。每排平房前都有一块宽约8米跟平房一样长的土坝坝,每到夏季,天黑得晚,早早吃完饭,我们就会相聚在这坝坝上玩耍,女孩子们跳绳、跳海,男孩子们打鸡儿棒、跳拱猪。等天黑下来了,大人们做完家务,也会拎把棕叶做的蚊刷,抬张小板凳,悠闲地坐在门口摆白(聊天)。
这个时候就是我们孩子最开心的时候。大的带着小的钻进树林躲猫猫,还会学着电影里分伙打仗、捉“特务”,那树林、竹林就是电影《地道战》《平原游击队》里的天然场景,是“打游击”的好地方。“游击战”还在紧张地进行着,将近10点,各家大人站在自己门前大声喊自家孩子回家睡觉。此时此刻的我们带着高昂的兴致和汗水,回到家,回味着“地道游击战”的快乐,慢慢进入梦乡。
幸福的“偷袭”
春暖花开时节,农场满山遍野的果树,红色的苹果花、白色的梨花、粉色的桃花,花团锦簇,相映成趣。穿行其间,花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夏秋季节,那青油油、黄澄澄、金灿灿的国光、红元帅、黄元帅苹果,还有苹果梨、香蕉梨、大树梨,青桃、蟠桃等挂满枝头。眼见着这累累的果实,我们肚里的馋虫,怎能不被勾出来呢?要想最快速地吃到这让人垂涎的果子,只有两个途径,一是期待夜里狂风大作,再伴随着电闪雷鸣下场大雨,熟透的果子便会落下来。特别是有几棵不在农场果园围墙里的大梨树,大家可以明目张胆地拎着提篮欢天喜地地去捡落地果以饱口福。还有一个方法,就是运用平时演练的战略战术“偷”点来吃,在这件事上,农场的孩子是有很深的造诣的。战前,首先要选个头子,组织大家与看管果园的人周旋,实践着电影上学来的各种游击战术,一会儿掩藏在茂密的果林深处,一会儿匍匐于果树下的蔬菜丛中,辗转游击,回旋有余。若是采用偷袭战术,头子会小声地告诉大家“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然后我们便蹑手蹑脚地摸进果园,神不知鬼不觉地偷了果子溜出来。若是采用短促突击战术,头子则是拿着根木棍当作地道战里山田队长的指挥刀,挥舞高喊“桃子根据地,嗨!”我们就会猛冲进果园,偷了果子迅速离开。有时候还会采取欲擒故纵、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等战术,神出鬼没,搞得看园人晕头转向,而我们却屡屡得手。其实这些也就是平时玩躲猫猫打仗的小把戏,没有悬念,每战必胜。有时候,我们还会将这些战利品带到学校与城里的同学一起分享。
大白菜裹着的秘密
裹心大白菜是农场的又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当年种植的大白菜,由于土壤质地好,加上精耕细作和施农家肥,长势好、品质好、口感好,单棵白菜可达四五斤。再加上种植面积大,因此产量很高。每棵白菜都包裹得很紧实,物美价廉,这在安龙县城人人皆知,个个想买,但也不是敞开供应的,只有农场内部的人才能买得到,所以老师和同学们都会主动找我们帮买裹心大白菜。在那生活物资极度短缺的岁月里,每次给老师买一捆裹得特别紧的大白菜送到他们家里,老师们都很开心,很满足。
或许是因为有了大白菜吧,老师们对我们的作文会精批细改,对其他各科的学习也会格外的关照。因为有了大白菜,轮到我们做值日时,可以不用从家里背扫把抹布到学校去,老师会让城里的同学带来给我们用。
因为大白菜,城里的同学们也会主动亲近我们这些来自城乡接合部的“乡头人”;因为大白菜,我们享受了许多的幸福。
小河边的趣事
从我们住的地方到千亩大田,中间横着一条宽约10米、深约2米的绿色的小河,小河是从双龙滩上游流淌下来的,贯穿整个农场,通向宽广的绿海子。河水清澈见底,是农场的生产生活用水,两岸绿柳成荫,更是我们孩童时的水上乐园。
夏天,我们会相约下河游泳,每天几乎都要游四五次,既可以消夏避暑,又能洗净身上的泥巴和汗水,非常惬意。在水里还能做很多游戏,最常见的是斗水龙,就是相互用手戽水到别人脸上,使之难以呼吸,看谁先受不了。还有就是潜泳比赛,看谁潜水时间长,潜的距离远。总之,这条小河锻炼了我们的游泳本领,在农场长大的孩子,个个都是游泳的好手。
每逢休息的时候,城里的同学就会成群结队地背着全家人换下来的脏衣服、被窝里子、面子、床单等到小河边来洗,河边修建的石梯坎,是最好的搓衣板,一洗就是一天。他们也会带着晌午饭来吃,边洗边晒,边晒边吃,衣服洗完了,玩够了,衣服也晒干了,于是背起干净的衣服踏着夕阳归去。大概这样的活路是大多数同学都愿意接的美差吧,既有充分的理由结伴出来玩耍,又能带吃的来野餐。洗衣服是帮家里做事,运气好的话,兴许带来的饭菜里还会多几颗油珠珠嘞!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更有意思的是,懂事早的少男少女们,还可以借这个理由,趁机来这里体验一下初恋的感觉,潇洒走一回。可见,这条美丽的小河,不仅给农场的孩子们带来快乐,也给城里的孩子们增添了美好的回忆。
田野里的丰收
小河对面,是连片的大田,那是农场的耕地,4000多亩,广阔无垠,土壤肥沃,排灌良好,系高产良田。一年两季,这里种植水稻和小麦,或者油菜。每年春耕时节,“东风万里红旗飘,海子农场春来早”的口号震天响,意寓着一年农忙的开始。各个农业中队都会举行“开秧门”和“关秧门”仪式,杀猪聚餐,开展各式各样的劳动竞赛,以鼓舞士气,提高劳动效率。
秧苗返青后,进入了夏季,这是我们捉蜻蜓的美好时光。我们会根据蜻蜓的外表给蜻蜓起名字,比如大个子的叫绿大头、花大姐;小个子叫点灯猫,其中又分为黑头洋火、水红等,不同颜色的蜻蜓都有不同的长相,甚是可爱。我们会奔跑在大田的田埂上逗绿大头,用线拴着母蜻蜓来逗公蜻蜓;也会在秧子上或沟边用一根长竹竿裹点蜘蛛网,再放点口水使它有黏性,粘那种叫点灯猫的蜻蜓。傍晚回家,双手指间夹满各种蜻蜓。晚上,将捕获的蜻蜓放到蚊帐里逗着玩,或者在屋后挖个洞放些草,让蜻蜓停在草上,然后抓蚊子苍蝇来喂它吃。特别要好好保护大个的母蜻蜓,第二天还要用它来继续逗更多的公蜻蜓呢。
蜻蜓,为我们童年的图画里平添了浓墨重彩的几笔。
秋天,随着阵阵清风拂面,金黄的稻浪层层叠叠,丰收季节来临。千亩大田,彩旗飘飘,挞斗声声,人欢马叫,拖拉机、马车、手推车,来往穿梭,粒粒归仓运粮忙。那种浩浩荡荡的丰收场面,现在已经很难再见到了。每年这个时候,是大田里最热闹的时候,双抢生产,即抢收抢种,包括农场后勤和家属在内,都要到田里去支援农业生产,全场总动员。我们小孩当然是不甘寂寞的,也会跑到大田里凑热闹,因为偷苹果惯性的关系,就会趁机整些稻米揣回家喂鸡喂鸽子,农场大丰收,我们小丰收。
露天电影
劳改农场对犯人的改造是多重性的,其中一个重要内容就是思想教育,当局会拨专款为犯人们放电影进行宣传教育改造,沾了犯人的光,我们也就经常有电影看了。那是一个文化生活极其匮乏的年代,看电影是大家最期盼最向往的事情,凭借着海子农场的优越性,我们得到了不小的实惠。
周末的时候,通常会在场部办公大楼后面的小广场放露天电影,加演片是新闻简报,正片是故事片。每每提前得知晚上要放打仗的电影了,一整天都会心花怒放,晚饭前就兴高采烈地抬小板凳去抢占有利地形,这样几个要好的朋友就能挨着坐在一起了。码好位子就到附近的果园去寻找食物,在地里刨些花生、地萝卜,或者掰朵生葵花,再整些果子。一般都舍不得马上吃,等天黑了,带到码好的位子上,和要好的小伙伴分享,一边看着最喜欢的电影,一边吃着可口的食物,那简直是美妙的享受。
随着时代的变迁和劳改工作性质的转变,农场的那块田,那条河,那片果园,那片家属区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昔日的那块宽广的农田,已经化身为一片宽广的水面,成了十里荷塘。十里荷塘张扬着厚重的绿意,展弄着多彩的荷花,倾听着四方来客的欢歌笑语。
这荷塘里,藏着我们少年时的秘密,藏着我们的快乐和幸福。我们知道,今天的荷塘,正在积蓄着安龙人的幸福,这幸福,正在向云贵高原辐射,向全世界辐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