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里来了一位“洋姨妈”
中国人习惯将妈妈的姐妹称为姨妈,推而广之,妈妈的表姐妹即是表姨妈,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街坊邻里也可以叫姨妈,可谓姨妈之多矣。有趣的是隆里古城曾经来过一位挪威的“洋姨妈”,这位“洋姨妈”是谁?她就是贵州生态博物馆科学顾问、挪威国家文物局达格先生的夫人——毛利德梅女士。毛利德梅女士是年50开外,在挪威文化部驻瑞典的一家机构里工作。与她文化官员的职务不符的是,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运动员。虽说个子不高,但看起来结实干练,一头短发,衣着运动服,形象朴素大方,干净利索。她很喜欢贵州的山山水水,2000年9月笔者到她家参观时,发现她家里除了挂有4座生态博物馆的照片外,还挂有好几张贵州的山水照片,她那次就表示,一定要来中国的贵州亲眼看一看真山真水,这次算是如愿以偿了。
2004年7月,毛利德梅女士陪同达格先生开始了他们在贵州4座生态博物馆的专访之旅。去隆里的时间定在7月12日,当天下午专访组一行人从镇远出发,因为遇到山体滑坡,专访组不得不绕道而行,7月13日中午才到达隆里古城。知道达格先生到了隆里,当时身患重症的胡支书不顾一切拖着病体也要前来迎接,中挪两国的友谊正因为这些生态博物馆,正因为这些操持生态博物馆的人们而紧密地连在了一起。
达格先生此行与其说是参观生态博物馆,不如说是来访友的。因为他是一位非常重感情的人,凡是2000年9月去挪威参加过“中挪生态博物馆国际研讨班”的村民代表们,就无论如何都要见上一面,这些去过挪威的村民代表们就像是他在贵州的亲戚,达格先生将贵州生态博物馆比作一个大家庭,村民代表们就是这个大家庭的成员。
他听说胡炳祥支书身患绝症,心里很难受。三年前胡炳祥支书在挪威出席达格先生举办的家宴时,达格先生对胡支书很是照顾,知道胡支书想吃辣椒,他就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两个红辣椒。红辣椒在贵州随手拈来,可在挪威找辣椒就很困难了,但达格先生硬是给他弄来了。人世间,只要心诚,大抵都能把事情办成。在达格先生的心里村民就是生态博物馆,没有村民,生态博物馆就只是一座空城、一个空寨子。所以他每次来总是要反复问村民从生态博物馆中得到了哪些实惠,对于生态博物馆的建设发展村民又有些什么意见。
胡炳祥支书虽然很热情,但由于身患癌症,体力不支,脸上止不住地滴着豆粒大的汗珠。他的妻子苦笑着对大家说:“他的病是医不好了,我们到锦屏、凯里、贵阳都看过了,患的是直肠癌,治不了啦,拖一天算一天,你们要是明年来也许就看不到他了。”她一边说,一边淌着眼泪,悲伤之情溢于言表。这时,坐在她旁边的毛利德梅女士虽然没有听懂她说什么,但看着此情此景也不自觉地流下了眼泪。一屋子人莫不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之中,想告慰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反倒是胡支书表现得很坦然,他不断给大家的杯子倒茶,这倒茶的响声是如此清脆,冲淡了屋子里弥漫着的哀愁。
胡支书执意要用家宴来款待达格先生一行,为此还专门请了两个帮手,帮忙做了一桌丰盛的家常菜。当天的冷菜有:凉拌米豆腐、凉拌黄瓜;炒菜有:糟辣炒肥锅肉、干笋子炒瘦肉、蕨菜炒豆豉、糟辣炒白菜;蒸菜有:盐菜蒸扣肉、小米蒸扣肉;汤菜有:清炖土鸡、清炖田鱼。这是一桌丰盛的中餐,按照隆里人的习惯在用餐之前不能马上上酒吃菜,要先品尝主人家手工制作的小食,如米花、麻叶、菜粑、油茶、印和粑等,品尝小食时每人面前还会被盛上一杯“节骨茶”。“节骨茶”是隆里的特色茶,由节骨草泡制而成,节骨草一般生长在隆里的河边、田埂和土坎,中医学名叫木贼,可散风热,用它制作的茶其味清香,可去暑解热。这种在隆里才能饮上的茶,如果伴着米花、麻叶、菜粑吃,会觉得神清气爽,心脾清香。
胡支书已经很瘦削了,但他的眼睛大而明亮,闪烁着热情的光,他用酒壶给每人斟满酒后,举着杯子说:“达格先生这是第三次来隆里,他不是来旅游,而是来帮助隆里建生态博物馆的,让我们感到高兴的是这次他的夫人毛利德梅女士也一同来到了隆里,说明达格先生对隆里的感情之深,现在我和我的妻子敬达格先生和夫人一杯酒。”说完,主客双双便一饮而尽,不但主人豪爽,客人也豪爽。达格先生刚喝完杯子里的酒,酒杯又被胡支书斟满了。往餐桌环顾了一圈之后,达格先生吃了一口菜,手里拿着酒杯慢慢地站了起来。他那高大的身躯在空间较低的房间里显得像一个巨人,身上的花格衬衣已被汗水浸湿了。他手里握着杯子,眼光直视胡支书,用感激的口吻说:“我和我的妻子非常荣幸地出席了胡炳祥先生为我们举行的丰盛的家宴,在挪威人的习惯里,非珍贵客人、至亲好友,是不可能举行家宴的,我理解为什么胡炳祥先生把我们来自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人当成了珍贵的客人,这是他对我们的一份真情,我们感到非常的荣幸!在此我也借主人的一杯酒,向胡炳祥先生及夫人表示衷心的感谢。”
达格先生深有感触地说:“胡炳祥先生是研究隆里古城的专家,2000年8月,他向我们介绍隆里古城的历史,那些历史不是从书本上学到的知识,而是从隆里的先辈们那里一代一代地传下来的。这种知识不是凭空捏造的,而是用生命书写的,如果生命消失了,古城活的历史就不会存在。古城居民都是古城历史文化的活档案,古城文化是一代代文化累积传承的结果,是属于全体隆里居民的,而不属于外来者。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隆里居民才是隆里文化的主人。达格先生回忆说:“2000年8~9月,中挪双方分别在中国贵州的六枝和挪威的挪奥斯陆举办的‘中挪生态博物馆国际研讨班’,双方商定必须有社区村民代表参加,以解决对文化主人的认识问题,这是生态博物馆的重要原则。下一个月,研讨班将在挪威举行,挪威方面特地邀请4个生态博物馆的村民代表到挪威去学习,我非常高兴胡炳祥先生将作为村民代表出席在挪威举办的研讨班,届时我们又将在挪威相见。”达格先生端着酒杯沉浸在回忆之中,竟忘了喝酒,还是他的夫人主动举杯,站起来和在座的客人一饮而尽。胡支书激动地说:“到挪威至今又过去了4年,但我永远不会忘记,为了两个红辣椒,忙坏了达格先生和他的夫人,那是我在挪威吃得最香的一餐饭。”
临别时,大家以胡炳祥支书为中心到东门街上合影,之后又各自同胡支书单独照相。这时胡支书的儿子、儿媳和孙子也来了,正好照了一张全家福。毛利德梅女士和胡炳祥的夫人也合了影,大家都说胡夫人和毛利德梅女士这算是有缘万里来相会,所以胡夫人也算是认识了一位“洋姨妈”!毛利德梅女士听见大家用中国的称呼叫她“洋姨妈”,高兴不已,她说:“我为能成为隆里人的一位‘洋姨妈’而感到十分荣幸,现在挪威人在中国隆里也有了一位‘胡姨妈’。”语罢,两位“姨妈”在掌声中热烈拥抱。
2009年10月12日,这位来自挪威的“洋姨妈”——毛利德梅女士第二次来到隆里,陪同她来的不但有她的丈夫达格先生,还有她的两个女儿。毛利德梅女士来到隆里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看已故的胡炳祥支书的妻子——“胡姨妈”。刚走到她家门口,“胡姨妈”便迎了出来,和“洋姨妈”拥抱在一起,“洋姨妈”和“胡姨妈”又是亲脸,又是擦泪,两人都非常激动。这时“洋姨妈”的两个女儿也上前来和“胡姨妈”握手,最后才轮到达格先生对“胡姨妈”进行问候,可达格先生尚未开口,“胡姨妈”脸上就已挂满了眼泪,她对达格先生说:“你们上次走后的第二年,就是2005年的10月,胡炳祥就去世了,他葬在南面的一个山弯里,那里很安静。”她哽咽着说完,达格先生也不禁流下了眼泪。
“洋姨妈”走进了“胡姨妈”家的堂屋,堂屋正中挂着胡炳祥支书的遗像,左面墙壁上还挂着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是2004年7月“洋姨妈”来隆里时和“胡姨妈”的合影,达格先生指着照片对他的两个女儿说:“我们也有一位隆里古城的姨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