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像秀眉哥
寅年和卯年，
辰年和巳年，
那是坏年成，
虫虫吃稻秧，
吃芷浓稻秧。
起初吃稻叶，
以后吃稻秆。
沿翁尼河吃下去，
越吃越厉害，
吃到官家的坝子 [1] ，
西门坝子上边全吃光，
西门坝子下边也吃光。
到秋收时节，
到了九月半，
稻子不抽穗，
没收成进仓。
官家要交粮，
起初上谷子，
后来上白米，
装不满升子。
后来上白银，
等到了年底，
改上一吊二百钱，
大家不满意，
和官家争论，
为上粮争论。
在哪里争论？
在方尼争论，
在衙门争论。
胆子小的人，
做活过日子。
胆子大的人，
夜夜去商量，
相约去方尼，
杀尽官兵才生存。
还有个福六 [4] ，
他俩当过事，
出头打官家。
还有个阿吾 [7] ，
他俩扛大枪，
从高坡打下来，
我们沿河边，
从下边打上去。
打官家像撵山，
像打过街狗，
打到城边边。
早晨天没亮，
城墙被攻垮，
栽起杉树桩，
挂官兵脑壳，
像挂瓜一样。
官兵的骨头，
可以拿来架桥走。
官兵的皮子，
可以剥来蒙鼓打。
活着的官兵，
吓得只喊妈。
官兵回广东，
有个嘎来兆 [8] ，
他很不甘心，
回去带军队，
还要转来打，
马上沿河上，
扎营在丛林，
安屯在高山，
荒坡变大街，
官兵来回走，
挤得像赶场。
报金 [9] 很心焦，
怕得像鬼样，
就写信来喊，
喊这里苗家，
喊那里苗家，
“快来打官兵啊，乡亲们！
若不打官兵，
地方被攻破，
房子就让官兵住，
田地就由官兵耕。”
你扛白筒枪，
我拿九斤箭，
去打了九天，
去射了九夜，
打死狗官兵，
一百九十人。
嘎来兆灰心，
哭着溜走了，
临去告士兵：
“回家做活去，
不要干这了 [10] ，
冤枉死弟兄，
实在不值得。”
有个席大人，
住汉人地方，
快去叫他来。
叫他不愿来，
他也怕秀眉：
“多少英雄汉，
吃不香丢手 [11] ，
打不赢撤回，
像我这小崽崽，
我怎能打赢？”
皇帝就生气，
强迫他上来，
他没有办法，
早晨天一亮，
带八个兵差，
斟了九杯酒，
到大庙里去，
抽签把命算。
摇来又摇去，
抽得支好签，
嘎来席欢喜，
他才敢开来。
纠响有故格 [12] ，
决心打官家，
写信送四方：
“快来打官家，
不打不太平！”
勇敢好后生，
一齐答应“好！”
他们就开去，
开到踩鼓坳 [13] ，
扎在踩鼓坳。
晚上睡着了，
忘记了放哨。
官兵偷偷来，
躲在门外边，
早晨天一亮，
就杀后生们，
流血淌成河，
尸体成堆堆，
妻儿到处哭，
响声震天响，
地下都在动。
官兵开上来，
枪托亮晃晃，
多得像手指。
兵马密麻麻，
多得像蚊虫。
在县城 [14] 下边，
设营来驻扎，
上边十五营，
下边十五营，
十六是大营，
小营相混杂。
扎营扎很久，
扎了两年半，
快到三年整，
官兵开上来，
打破了夏岛，
打死刚宝牛，
消息传四方，
大家都哭完。
这回洪水真的冲破了堤坎，
这回官兵真的打进了家乡，
堤坎冲垮了，
鱼就游上来，
夏岛失守了，
官兵冲上来，
天昏地又暗，
大家逃纷纷。
报金和嘎栋 [15] ，
还有敖细寨 [16] ，
他们说出话：
“我们像大树，
像那冲天树，
根根吃土深，
洪水冲不倒，
战争打不到，
要乱乱别处，
不乱我敖细 [17] 。”
官兵听见了，
就不打敖细，
笔直开上来，
传话给坝场，
要纠响投降。
纠响和坝场，
实在是硬棒，
说真不投降，
说假不投降：
“和官兵相好，
像鸡爱鹰鹞。”
嘎来兆听了，
马上派马匹，
带兵打坝场。
枪声响隆隆，
纠响被攻下，
死个金贵洪 [18] ，
掉到悬岩下，
死得真光荣，
比千金还重。
河水长流不会停，
英雄好汉不会绝。
大家来商量，
看往哪里撤？
撤到方尼去，
离家人人愁，
绕从翁铜 [19] 走，
就到方尼城。
到处是苗家，
住哪里都好。
住在城里头，
城里下节街，
城墙脚边边。
传话叫秀眉，
叫他把战鼓擂起来，
催促大家打官兵。
劳等 [20] 和秀眉是朋友，
劳等带话给秀眉：
“秀眉啊秀眉！
我朝东边打，
打到长沙去，
要叫南京来投降，
要叫北京来投降。
你们朝西打，
哪怕上高山，
吃野菜树皮，
死也干到底，
打到得太平，
那时才收手。”
嘎来席大人，
心头最奸猾，
传话给四方：
“谁捉得秀眉，
送来交给我，
给他两百两，
给他三百两。”
嘎来苏大人，
同样很狡猾，
心里想坏事，
快像织网针，
他来找秀眉，
好话说不停：
“你们快点走下山，
来和我们做朋友。
大家都不要带武器，
以前的事完全丢。
和和气气来商量，
以后安心做活路。”
哄来又哄去，
哄了两年半，
哄到三年整，
哄倒张秀眉，
把他捉到手。
官家问秀眉：
“把你捉到手，
只不过这样大，
要是捉不住你，
你可像山大，
江水全被你搅浑，
地方全被你搞乱！”
秀眉回答说：
“我单人匹马，
搅不浑江水，
搞不乱地方，
所有苗家一起干，
才搅动江水，
才搞乱地方，
捉我一人不要紧，
苗家好汉数不完，
官家几时不改心，
苗家永远要造反。”
官家劝秀眉，
叫他当苗王，
劝来又劝去，
秀眉不投降，
不是装睡觉，
就是在骂娘，
日绝 [21] 狗官家，
设计把人诓 [22] ，
阴倒搞狡猾，
不算英雄汉。
骂来又骂去，
官家狠心肠，
叫个木匠来，
造笼关老张 [23] ，
押到东方去，
一心想领偿。
路过芷浓寨，
英雄好家乡，
苗家看见了，
个个都在喊：
这个“嘎来秀！”
那个“嘎来秀！”
“是你不是呀哥哥 [24] ？”，
“是你不是呀弟弟 [25] ？”，
“你在我们好，
你去我们苦，
照样要交粮，
照样要抬夫，
几时你才来？
为我们报仇！”
秀眉伸出头，
告别众乡亲：
“是我呀各位老人，
是我呀各位兄妹，
有活快去做，
有花快去绣，
这世我去了，
二世再转来，
转来和大家，
重新打官家，
杀敌像砍树，
像宰树桠桠，
像割嫩菜苔，
头落像滚瓜，
收回房子自己住，
收回山坡种松杉，
收回广场好踩鼓，
收回田地种庄稼，
子孙繁荣像鱼崽，
快乐胜过狗官家！”
早晨天没亮，
拉哥上大船，
押呀又押呀，
押去交皇上，
湖南省官家，
心毒像虎狼，
挖开头盖骨，
再把油倒上，
说是点天灯，
害死英雄汉！
可怜秀眉哥，
牺牲在湖南。
尸体埋长沙，
脑壳抬家乡，
苗家看见了，
气得炸胸膛：
“除非河水干，
鱼虾才死完。
除非得太平，
我们才不干。
要是再受苦，
我们照样干！
要像秀眉哥，
永远做好汉！”
演唱者：台江县展欧寨 张博
记录者：唐春芳
[1] 坝子：指有官兵屯田的田坝。
[2] 革一：地名，在今台江县。
[3] 高禾：起义领导人之一。
[4] 福六：起义人物之一。
[5] 翁剖：地名，在今台江县。
[6] 娥娇：起义妇女将领。
[7] 阿吾：起义人物。
[8] 嘎来兆：嘎来，苗语“官”的称谓，以下同。兆，即当时镇压苗民起义军的湘军将领兆琛。
[9] 报金：地名，在今三穗县。
[10] 干这了：不要打苗家的意思。
[11] 丢手：放手不干。
[12] 故格：起义人物。
[13] 踩鼓坳：地名，在今何处不详。
[14] 县城：即今三穗县城。
[15] 嘎栋：地名，在今三穗县。
[16] 敖细：地名，在今台江县。
[17] 当时报金、嘎栋、敖细诸寨均投敌，此话即“不介入起义”。
[18] 金贵洪：起义人物。
[19] 翁铜：地名，在今何处不详。
[20] 劳等：起义将领，又名潘老邱。
[21] 日绝：方言，骂人之意。
[22] 诓：方言，即哄骗。
[23] 老张：即张秀眉。
[24] 哥哥、弟弟均指张秀眉。
[25] 哥哥、弟弟均指张秀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