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眉之歌

（一）

引子

榜香油，请给我灵感，

在这吉祥的时辰，

在这幸福的时辰，

在众歌师赛歌的酒席上，

让我流畅地把这支歌传颂。

客人们喝完了一坛又打开一坛，

喝干了一杯又斟满一杯，

主人来回地给客人敬酒，

客人们声声为主人祝福，

巴望初生儿快快成长，

继承主人遗产安家立业。

多礼的主人呵！

今天是你也是我们的喜庆吉日，

我们所唱的歌既有希望又是诅咒，

在那不断战争的年代时，

好战的统治王朝真狠心，

要灭绝我们的世代，

多少良民死在他们手里，

暴掠的仇恨寄托在后代。

多礼的主人呵！

请让我用歌来为你初生儿的命运作个安排，

让他白发又转青，

让他缺牙又转生，

愿孩子继承着老辈英雄们留下来的反抗精神！

报仇，为着人们幸福。

当真的呵！

歌师的托付该由我好好地完成。

也不光是客人的希望，

受苦受难的人们也在期待。

歌师的曲调中响起了自由的步伐，

好比瀑布从岩坎上奔落下来，

打在光滑坚硬而多窍的岩石上，

发出铮铮的那样动听的声响，

众将随着你的歌声去与官员厮杀。

呵！榜香油，我的颂歌未唱完，

请再给我灵感，

因为我被这喜酒刺激着，

我的喉咙里颤动不休，

我要为主人家的初生儿取个名，

要让他的性格与秀眉哥一样，

勇敢杀敌为穷人报仇。

榜香油，请再给我灵感，

主人的歌我已赞了，

还有，还有秀眉大元帅，

他的歌我没有唱，

他的歌就如祖祖们留给我们的珍贵宝物，

他的歌就如青石板刻下了一个记号一样，

我要唱，我要唱完它，

他的为人处世、无畏勇敢……

好吧！让我们都举起杯来高唱：

秀眉之歌。

第一章

一

猛虎吓人只一惊，

觉醒起来虎怕人。

官家逼人赛猛虎，

加租派捐收重税，

逼得百姓无出路。

咸同年间灾难深，

重重的灾难逼百姓。

两条路子由你选：

要想生存和官拼，

否则财产生命难保险。

衙门里天天传来发拳声，

相聚吃酒闹腾腾。

老百姓苦苦哀哀去求情，

怎样也动不了官员那石头的心，

反而加罪在民身。

猛虎出山更发威，

朝廷下令民遭难，

天下官吏尽贪官，

昏王贪官欺压人，

打下粮食尽归官。

清水江畔好良田，

金黄稻谷收不完，

官府税，屯田租，

农民身上两重山。

风吹稻花香两岸，

金黄稻谷起波浪，

打下粮食汗未干，

挑挑装进衙中仓。

清水江河长又长，

百姓心里好惨伤，

官府内，势力大，

怕府怕官怕发财人家。

好的江河呀！

流水哗哗响，

好的地方呀！

肥田美土满坝又满坡。

好的地方呵！

官家无理地霸占，

苗家的老少呵！

流浪在山坡。

老鸦无树桩，

苗家无地方，

到处漂泊哟！

到处流浪。

惨死了呵！

一切一切的灾难，

无良心的官家，

看到粮食不可怜穷人。

我们出过粮和钱，

从我们的上代到如今，

官员的锁链哟！

紧紧地锁住我们一年又一年。

我们自己不知道犯上了什么罪，

我们才连年遭难。

房屋捣毁，人们流离失所，

饥饿不断，饿死人。

灾难真不留情，

不是官吏便是旱灾、虫灾、水灾。

六月的太阳使人难熬，

泪水成河也冲不动官家心。

咸丰元年五月间，

眼看着秧苗要转青，

突然天晴乌云起，

刷刷降下倾盆端午水。

天像无底的桶一样，

日夜不停洪流起，

洪流冲坏了田野，

扫尽了绿油油的秧苗。

次年旱灾又从天降，

青油油的秧苗正打苞，

穷人认为有指望，

哪知龙王把水关。

秧苗无水转枯黄，

细得如像头发样，

人们见了哭涟涟，

牛群见了只好睡觉。

一年望着一年好，

年年灾难没法逃，

官员薄子天天翻，

挨家挨户逼人要。

咸丰三年又来临，

今年定有好收成，

秧苗长得茁又壮，

穗穗抽得那么好。

哎呀！老天真无情，

撒下秧虫吃田中稻，

顺河吃下清水江，

沿河吃上翁里河。

牛吃青草还有根，

秧虫吃稻光精精，

秧虫变蛾满天飞，

百姓痛苦泪淋淋。

往日蝉虫树梢叫，

预报来年好收成，

今年蝉虫代替人，

腹空像蝉虫。

恶狼窜寨鸡遭殃，

官丁窜寨百姓遭殃，

官税上薄数不清，

时喊时要交不清。

初初要上一吊钱，

来年要交六分银，

上了钱和银，

又要上白米。

白米完了追交谷，

百姓没得法，

上祖坟去挖买路银，

还是交不清。

爹妈打给姑娘的银首饰，

无奈何只好叫姑娘摘下去抵税。

爹妈姑娘痛哭流涕，

都说过的坏年成。

自古哪有路断人，

修路就是让人走，

自古哪有人辞路，

如今就是人辞路。

搭起房屋为着住，

买起锅来要米煮，

如今房屋无人住，

锅子锈烂无米煮。

自古帮人讨点口，

如今帮人不如狗，

富贵人家舌无骨，

骗人做了又赶走。

挖蕨根为活命才来挖，

哪知挖坟埋自家，

蚂蚁做番良好心，

慢慢搬泥埋全家。

人家的妈妈聪明，

借银只借两把，

借两把做意思，

饿死不到她。

我家妈妈傻得很，

一借就是好几百，

借来才活命，

不借就要把命丢。

用完银子打算盘，

细细算来细细想，

银子已借几百两，

金子也借好几钱。

爹妈一算冷半身，

不要再算啦！

算了也是还不清，

由着发财家去算吧。

画眉嘴尖舌又长，

山中鸟声它会唱，

发财人家舌头软，

嘴动算盘只听响。

“穷货！听到我算：

加六除六挂薄上，

昨天前天借我账，

本利一清快还账。”

姥姥下马要还钱，

不得钱还命也该，

干竹哪能捏出水，

性命哪能还清债。

本利多得像米糠，

拿什么还富人家，

人面兽心的富人，

横眉鼓眼逼穷人。

“不得钱还命也要，

还不清来定成鬼。”

爹妈一切已算尽，

田园一概交债主。

惨死啰！

天变地变穷人怎么办？！

无数的善良人民，

生活在皮鞭之下。

年轻人被绑走了，

牲口被拉走了，

房屋田土被占去了，

年老的气死了，

姑娘们被糟蹋了。

苛捐杂税像大山一样，

如同石块把螃蟹压，

有翅难飞官家网，

烧杀抢掠由他们掌。

血都快要抽干了，

城西城东变成了屠杀场，

鲜血流红了台江河，

野狗豺狼争着啃尸骨。

豺狼虎豹本无心，

冰雪哪有不冷人的，

官家、富人心一样，

拿穷人的性命当儿戏。

张古老辛勤把天地造，

造出天地本真好，

可是这般官家富人呀，他们一手把天地操。

他们一手操纵了人祸，

他们一手又酿造了天灾，

他们逼走了善良的百姓，

他们的枪口对准我们的胸膛。

呀，这人家户口哪里去了？

那把锐利的铲刀还不好用吗？

好运一缸蓝茵茵的染布水，

姑娘不合用？

那架崭新的织布机还不好吗？

那对芦笙不好了吗？

那张渔网还不合心吗！

那……

呀！你们去得这么坚决这样忍心，

可有什么悲哀，许了什么心愿，

这些那些都留不住你们，

你们都忍心把一切抛弃。

官家、富人你可开心了，

这里冷酷如铁黑暗如漆，腥秽扑鼻，

到处是诅咒、屠场、囚牢、坟墓、地狱……

二

穷富本是人娘养。

你怎么这样狠心，

这看牛娃的过错在哪儿？

为何拳打脚踢地把他打出门。

看牛娃娃吐鲜血心怀恨，

一不怨天，二不怨地，

爹娘生我命不穷，

只因富人心太狠。

孩子勉强捧出一条命来，

跑到爹娘的身边，

伏在爹妈的脚边，

呼叫着爹妈。

爹妈默默不开言，

抚摸着孩子伤残的身子，

爹妈眼泪像喷泉，

爹妈的心如同锐刀割。

爹娘实在的悲痛，

悲痛自己的孩子无辜地遭受到这场灾难；

愤恨官家、富人心肠狠，

孩子，爹娘生你没有错。

但是，这隔不断的暴洪，

官家、富人仍在天下猖狂，

爹娘没心思悲痛，

爹娘没心思愤恨。

爹妈心中只有唯一的希望：

立刻去制止这些灾难，

痛苦只有自己设法，

谋生存，保后代，

灾难才能脱身。

爹妈揩干了自己的眼泪，

也替大家的孩子把眼泪揩干：

“孩子们，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你们唯一的出路是勇敢、坚强，

大家一起来战胜灾难。”

爹娘指着西北方，

又指着西南方，

那里有个法师，

他曾派人来给大家讲，

“什么法师？

法师讲些哪样？

好或是不好呢？”

“法师叫刘白号，

他的大名都晓得。

小法师来给我们讲，

学法才能免祸灾。”

“这个法师在哪里？

孩子一心去跟他，

只要学法救大众，

宁肯离家去学他。”

“好孩子！一人学法太少了，

小法师说是人多学法本事大，

你快去邀约你那党看牛娃娃，

一同快去学法。”

为着救民打官家，

孩子邀了八九十个看牛娃娃，

孩子辞别了爹妈。

“孩子！你别把家挂，

学好法回来救大家。”

妈妈送儿一程又一程，

一直到坡背才回家。

孩子心情高兴又难舍，

学好法再回来看爹妈。

千里迢迢路难行，

翻坡涉水只管行，

有心学法不怕远，

学到法来解旧恨。

北方西方找一遍，

没找着法师住哪里，

踏烂草鞋几十双，

赤脚千里心头恨。

哥弟来到客家地方，

客话不懂好好讲，

沿路客家待客样，

客家良心与苗家一样。

“老大娘，有桩事情请帮忙，

听说这里住法师，

教法的人住你庄，

劳神大娘开恩讲。”

“对！法师、法徒住我庄，

我们庄里一看就不一样。

青年们哪省哪处来？

穿戴怎么与我们不一样？”

“老大娘，从远处到你方，

距你这里千把里，

青年住在台拱厅，

苗家穿戴与你们不一样。”

“哎呀！千里迢迢找法师，

心有难解的心事，

瞧你们一个个真雄棒，

是能学到法师样。”

一脚踏进法师门，

法师忙把兄弟迎，

长长短短都照顾，

赶紧取笔记下名。

法师喜欢苗家小伙子，

挑出矮小的小个子：

“你姓什么年几岁？

家贫或是富家人？”

“慈善的法师，

我把话儿说你听，

徒弟的乳名叫九兄，

今年刚满十七岁，

提起我家是穷和富，

貌相你可看得出，

提起我的家境来，

一桩一桩讲你听。”

我妈妈生我下地来我根本不晓得，

我要去当长工，

也许我妈妈许愿我长大把她供养，

也许我妈妈许愿我快长把家当，

可是我一生下地来就像树子长在石板上，

石板上的树子就是在冻饿的环境里成长。

法师呀，我就是这样长，

好心的妈妈费了大力才把我养大，

田无丘地无角全靠爹妈当雇工抚养，

成年累月干活盘活了富人家。

可怜我的爹妈，

妈妈重重的担子上还背着我，

爹爹饿死还省点吃的递给我，

爹妈操劳一天笑眯眯地把我逗玩。

笑眯眯，眯眯笑，

我么也不知道，

爹妈的心肠烫得像火烧，

又愁天长无米粮。

我爹妈心肠好，

从来也不吵，

有一件事情伤透了心，

爸爸就把我妈抛。

有一天我爹在田头犁田，

背时的牲口不顺心，

咔嚓一声犁头分了家，

爹好断了心肠。

火红的阳光下坐到月出，

我爹没面去见富主，

肚子催得我爹心慌，

死活不管回去吃一口。

富人家坐在屋檐下歇凉，

我爹的同伴在为富人扇凉，

爹爹瞧见不敢吭声，

一只猫偷进富家厨房。

眼无亮来手无亮，

正要摸到饭甑上，

只听一声乒乓响，

把一锅炖肉汤泼在地上。

只听富人婆娘喊话，

查查是猫或是哪样？

富人爹舍不得泼了他的汤，

骂骂咧咧走进灶房。

我家爹只好求让。

“你这穷货怎么来偷吃我的肉汤，

我肉汤里放的尽是名贵香料，

来人把他扎实地绑上。”

是生米一夜抽捶也能出浆，

是牛皮炖一夜也稀烂，

我爹呀！一身骨架怎能担当，

那棍打断了一堆，可以煮熟一锅米。

棍下无情狗咬人不放，

富人心狠打够我爹才手停，

棍丢一边大骂一声：

“你这穷货明天要赔偿我的力气。”

树盘根稳穷人亲，

同伴背着我爹还家门，

爹爹回来全家放声哭，

爹爹被打为了哪一桩？

同伴的叔叔把话讲，

临死的爹爹咬牙切齿骂：

“妻子！我去了，

孩子！死死地记住。”

鸡送黑夜天快明，

全家哭到天大亮，

忽听门外闹嚷嚷，

我同妈妈心惊颤。

“这该死的饿虫，

爱偷我的汤，

你可尝了一尝，

吃了我的汤死也值得。”

妈妈跪地忙求情，

一脚踢倒妈妈在地上，

刷的一声祸加身，

撕破了富人的缎子裤脚。

富人一看瞪眼骂：

“这个穷妇真大胆，

敢把缎子裤撕烂。”

呜的一声棍子落在妈妈身上。

“老爷，我妈也是皮包骨头人，

你怎么这样狠心？

你讲不讲理？

刚打死了爹爹，

又要把妈妈打死。”

“噫！这小穷货，

胆敢侮骂大人。”

就这样地扭住我的衣领，

想要把我打死去。

恶狗走了像天晴，

妈妈睁开眼睛，

哇的一声抱着我哭死又活来，

全得寨友来照应。

冬天阴雨下绵绵，

穷人总是没好天，

富人官家心残忍，

逼租逼税整死人。

种子发芽黄秧秧，

没娘照管怎成人，

世道逼得娘无路，

妈妈背我改嫁下堂。

住了七八年，

别离妈妈转回家，

回到家里再逃生。

谁知父亲留下点薄家产，

全被富人霸占光。

富人说：“你已过了别人门，

遗产该作绝种分。”

苦苦哀哀求富人，

翻脸说我乱胡闹。

十一岁的孩子无依靠，

砍柴挖荒过时光，

砍得柴火往街走，

卖了柴火度饥荒。

价钱多少任人给，

不合适脸上倒被人用草鞋钉，

痛在心上不敢吭声，

哭了也无用。

一天有个老板娘，

要我柴火不认账，

气登口边就动手，

差不多打死这恶婆娘。

一天上街去买米，

米行官家在收税，

我好容易才买到一升米，

官家一升抽一合。

我气登口边就动手，

打他妈的那个狗混账，

众人说是真痛快，

要跟我同与官家打。

好汉不吃眼前亏，

要拼众人组织好了再来，

人多心齐才好拼，

一定要与他们拼。

有个官吏来逼税，

他一眼看见鸡下蛋，

母鸡中了他的心，

动手就把母鸡抢，

我一冲过去把他按在鸡笼边。

狠狠给他几十捶，

官吏倒在鸡笼边，

我捡鸡屎放他的嘴，

问他口里甜不甜。

“呃！大法师，

九兄弟弟说得真，

他年纪虽小本事大，

长得眉青眼又秀。

法师！你薄上写的是九兄，

是不是可以另给他取个书名，

九兄乳名倒不错，

取个书名更好听。”

法师喜盈盈，

揩了眼泪想书名，

想来想去想到了，

取个书名叫“秀眉”。

众兄弟一齐说声好，

秀眉叫了很合心，

从今一心听法师说，

好好在这里学武艺。

秀眉学武艺心灵巧，

法师的手艺他学到，

不觉三年已来到，

法师接见大家谈。

我们苗家好部下，

投奔号军学法三年整，

学得的本领也不少，

该是你们使用的时候了。

你们的亲人在家里渴望，

快快回乡收拾敌人，

敌人四处也在渴望，

缴械投降。

我现在正是需要你们的时候了，

但是我得要考教考教你们，

谁能把那黄、红、青三色辨别，

这个大印我就交给他。

众兄弟一个推着一个说：

“黄的是去推翻皇帝天下太平，

红的是要把敌人杀尽，

青的一定是……”

拱皆、大别、大六哥都猜了，

都猜不着法师那三种色的道理，

秀眉在那里笑盈盈：

“法师，我来猜。”

“猜嘛！”这小伙子一定有把握。

“黄的表示青年，

红的表示太平军，

青的表示白号军。”

“啊嗬！秀眉说对了，

这小伙子真能行，

拿去吧！这个大印交给你，

期望你们去实行。”

别了白号军，

众兄弟一个个实在精神，

途中个个心发奋，

誓把敌人杀尽。

众兄弟来到苗家山岭，

边吸烟边议论如何起义，

都说到，首先要活动组织力量，

宣誓一条心才能把敌人打胜。

又议定秋收谷进仓在长麻乜会师，

到那时力量多才好进行，

在当前可要小心，

不要让官家富人知音。

众兄弟以樟树当作证人，

再怎么困难，死也不变心，

树不变若人变要被雷劈，

樟树下各人表明了良心。

六月稻花香遍坝，

吃新节气又来到，

家家户户无节气，

挑挑柴炭去兑米。

赶场路上遇上一个青年，

蹲在路旁在算命，

人人看他太年轻，

都说他不会算得准。

“乡亲们，我算命有名声，

祖辈会算命。”

年轻人对着过路人讲，

都没有人把手伸。

阿娥姑娘对妈讲，

让我伸手给他试试看，

到底准不准，

好替他传名。

从来看手男看左来女看右，

这个青年算命真新奇，

递给左手他看右，

真是摸不着他算的命。

“呃！姑娘别心慌，

算命的人各是一行，

我算的虽与别个不一样，

我算的命人人赞扬。”

青年把手仔细地看，

一面向姑娘打量打量。

姑娘羞红了脸，

安心地听他说端详。

“姑娘，你的命不苦呀！

家里无病在身上，

是不是被惊落了魂魄，

才愁成这般模样。”

“哼！先生算的一点不差，

刚不久我姑娘差点被官家吓破胆，

弄得我的女儿愁得这个样。

你说该用什么办法来赎魂。”

“大嫂，你的姑娘赎魂不要哪样，

三条小鱼可以赎回来，

但是最要紧的还有一桩，

你照办女儿就会肥胖。”

“你只管说嘛先生，

除了三条小鱼还有哪一桩，

你只管照实说来我就去办，

哪怕割我的肉我也不管。”

算命青年靠近去对母女讲：

“不久你们可见东方闪出一道光，

那道光闪出像星子屙屎一样，

到那时你只管打开大门迎接。

还有这事要去照实办，

不单你家，你还要帮人家讲，

万担柴草割来放在路坎边，

一道闪光过后你们只管挑。”

“万担柴草并不难，

只看办后我姑娘会好不会好？”

“咳！你只管去办，

姑娘一定会好。”

兜了一圈又一圈，

如同众星在捧月，

苗汉都愿递手请他看，

都说年轻先生算得灵。

“什么灵不灵，

退开我来看，

若你算得准，

保你吃顿饭。”

“灵不灵来命注定，

你若愿看，我也不会多吃你那闲饭。”

秀眉一看是富人，

心里自有打算。

“龙生龙子你家富，

我下乡看了遇不上你这等贵人，

你的命实在好呀！

添点钱我讲给你听。”

“只要你能算得灵，

哪怕你愿骑马抬轿我也愿，

哼！我听你讲很有道理，

我一看就知是贵人。”

“往下看你来往下听，

你家祖坟葬在龙头里，

谈起来你可莫多心，

这座坟山有点偏虎口。”

“是好或是不好呢？”

“好固然好，

不过古话所说：

‘虎食东西总不饱。’”

“虎吃东西总不饱，

你家可能也感到，

找得钱来总说少，

计策想了心还操。”

“说的是实在的事，

定是我祖坟埋不好，

我爹和我千计万计得钱，

总是嫌太少。”

“说得灵来你细细听，

让我降灵把你听，

正因为我家祖坟葬不好，

虎吃东西不会饱。

虎吃人来无良心，

谁个地理先生叫你家把坟葬在虎口里？

难道你良心有些亏，

要早早改掉。”

“你算得真合心，

若是这样马上改掉，

需不需要什么东西？

才救回这条命。”

“唔！东西少不掉，

不知你办不办到，

本来不花多，

只要你办到。

从明天你就开始禁脚，

叫个人把那座坟挖了出来，

把它丢在河里，

让海里的龙王吞了下去，你就能脱身。

又要每天煮几顿饭，

见人就送，

你和你的老婆念着：

‘多谢你们养活。’”

痴心的富人呀！

滚你妈的臭蛋，

总有一天，

穷人再给你清算。

游方场上似海潮，

秀眉哥眯眯笑，

有的姑娘把他拉，

秀眉马上把歌唱。

“游方的青年女伴，

何必那么歌声凄凉，

又是那么深深的叹息，

我们的命运只有起来反抗。

快止住你们泉水般的泪，

这难道还是哭泣的时候吗？

你们的情哥回来了，

来准备与官家厮杀。

游方的青年朋友，

谁也知道痛苦愤恨，

谁也知道安排自己的命运，

谁也知道痛苦不是天降。

有什么值得悲哀失望，

这团乌云决不能永久遮住天下，

告诉你们：

那魔王我们已给他加上枷锁，

等候着我们把他埋葬。

游方的青年朋友，

头尾三年我离开了你们，

如今我回来了，

我又正对着狂风和暴雨。

如今我回来了，天空掀起了滚滚云涛。

暗淡里有闪电照耀，

闷热冲起了我的心，

响雷在天空。

我不忍心魔鬼们再专横，

我不忍心灾难继续侵袭，

我要把魔鬼劈成柴烧，

我要像那洪暴一样把魔鬼卷掉。

如今我回来了，

我不问魔鬼残杀了多少生命，

我要问热血的青年还有多少？

不论苗汉只要汇集起来。

我们的心要像竹根一样，

我们的拳头要硬像钢一样，

我们不怕任何威胁，

我们要紧密地扭做一股。

我们是正义的反抗者，

不管他是来自哪一方，

只要他愿意和我们做一团。”

官家听说天已变，

为什么腊月还在打雷？

莫非是老天有报应，

腊时腊月才有雷鸣。

衙门内近来惶惶不安，

官吏差人来回报信：

这里有穷人来造反，

那里有百姓在抗粮。

土司官纠麻来报信：

“报告大人我实在难以担当，

我屯军差点丢命，

催得的一点粮食不够贴老命。”

“你这没出息蠢货，

枉自大人把你训养，

这一点事情还担当不下，

算你活该？！”

押运官回来报告大人：

“全部粮食被抢光，

王大人半路送命，

请大人下令如何讨平。”

“你这狗东西，

只顾你的命，

镇远府缺粮，

我就要你命。”

张礼度如同热锅蚂蚁，

下令给屯军替他镇反，

坐着轿子上镇远报告大人。

“你这个张礼度真是活人见死鬼，

毛毛贼乱，你就这样慌张，

还有脸来这里拜见大人，

快回去早早剿清。”

“毛毛贼匪实在凶，

求大人开恩开恩，

派遣援兵解救，

要不然大局垂危。”

张礼度像只虎添了翅膀，

比过去更加发狂，

命精兵押运军米，

出城不到十里，

打了个败仗。

押运官押粮上镇远，

众百姓累得汗如涌泉，

狗官挥动皮鞭边打边赶，

众百姓沿路怒火填胸。

秀眉哥顿足大怒，

狗押运官真是虎狼心，

扯出扁担同你拼，

边战边高喊：

“送粮的兄弟快快散，

我给众人把身掩。”

秀眉挡住众差人，

运粮的百姓把粮分。

有一次天没亮，

忽听衙门口闹纷纷，

守门丁急忙转身告大人，

外面怎么来了很多人。

张同知一听吃了惊，

莫不是穷货来杀害我们，

传部下献策献计，

捉他一个个来挖心。

“报告大人，刚才我已打听，

穷百姓是上衙来请愿。

暂时使用软法，

让他们进门再设圈套。”

请愿的人把话讲：

“天灾人祸无米粮，

讨大人开恩减免粮税。”

张大人堂中假意答礼：

“行是行，谁来养我的兵？”

“张大人说来没有理，

光养兵不养民谁来纳税？”

张大人闻言把眼瞪：

“这个贱贼好大胆，

敢到衙门来造反。

众部下关上大六收拾他们。”

李拱皆、包大肚挺身而出，

狗官真无理惩罚良民，

众兄弟放大胆不怕他们，

手拉手冲出衙门。

张礼度像只疯狗，

挥动屠刀铁链绑良民，

起义军像出土的竹笋越战越壮大，

越打越勇猛，

队伍越是坚强。

刘白号得信派来帮手，

鹤宾哥带来喜讯，

太平军石将领夸奖我军。

劝我们树雄心坚持到底。

春季里有鸟叫歌颂他们，

小燕子给他们到处传信，

众将领得了信齐集长麻乜，

细商量细打算好杀官兵。

展就张秀眉，

纠响李拱皆，

朗德杨大六，

平寨包大肚，

八埂九大别，

报效张开格，

寨头刚宝牛，

九榜扬赞理，

南包麻大王，

他们八九个好将领，

真是一条心，

亲如自家人。

天空上鹤展翅飞关怀，

长麻乜一片绿茵，

为了响应伟大的号召，

造成个穷兄弟、穷姐妹到这议个榔。

踏平了无数个山坳，

斩断了多少刺蓬，

多少人披星戴月赶来到，

官家，服气也罢，不服气也罢，

我们要造反声讨。

任你派多少个军队守住卡关，

不破不甘心。

梭镖挡叉如林，

个个威风凛凛，

九斤火药炮吼了，

牛角在那山顶上叫了。

场中发出大声音，

众兄弟姐妹安静下来作公证，

看谁射中了那颗树子，

我们就选他为众人的大哥。

众人把心性克制得紧，

要看谁是我们的大哥。

众将领一人一支箭，

嗖！嗖！嗖！

发向那指定的地方。

秀眉射中最当中，

千万只手像春笋直昂昂地高举，

拥护秀眉为大哥。

人也笑来鱼也跳，

这方那方的鸟儿在高叫，

对对的蝴蝶在舞蹈。

这个称秀眉哥，

那个称秀眉哥，

这个称，那个称，

喜在眉头笑在心。

“将领们！乡亲们！

大家把我推举，

决不辜负大家的希望。

再把友军来介绍，

这就是我们白号军派来的客人，

李鹤宾大哥已来到。

这客人是我们最好的客家朋友，

刘白号是我们的天主。

弟兄们！我们有朋友撑腰，

我们对官家还害怕什么？”

秀眉哥的话音未落，

人群中响起了一阵阵呼声。

大家的勇气更加大，

杀官家的信心好像洪流：

“秀眉哥！我们和你一起杀出一条生路，

听你的，你说怎办就怎办。”

秀眉接着把话说：

“折根杉枝倒插在土里，

测个凶吉打官家。

几万人紧围着杉树苗，

愿杉树成长，我们胜利。”

杀了一只鸡，

各自端血酒，

永远不变心，

誓死推倒狗官家。

长麻乜起义的风声像大风暴一样震动了大地，

唤起了千万个农民，

怒吼起来，向专制黑暗的封建王朝开火。

第二章

晴空万里没有一点清风，

沉沉的大地显得那么平静，

起义声势波及各地，

反清烽火遍地燃烧。

苦难的各族弟兄，

丢下我们的锄头吧，

穿上我们的四块裤，

要去和官家厮杀，

才保得住我们的生存。

四处快燃起火把，

牛角嘟嘟响彻山冈，

撼动着苗家的村庄，

拨动着受冻挨饿人们的心。

逢山修路，

遇水搭桥，

怕死的不是好汉，

勇敢的向前冲锋。

牛角的响声回旋荡漾，

四处的弟兄奔来黑满了山，

密密麻麻把天都遮住了，

势如破竹，

山摇地动。

上至凯里、都匀，

下至黎平、榕江，

有的跋山涉水，

有的披荆斩棘。

老的也笑哈哈，

青年也欢欢喜喜，

不同民族和处所，

心情总是一样。

秀眉哥真聪明，

召集各将领，

晚晩来商量，

摆布兵马杀官家。

打蛇要打七寸，

攻营先把营盘占，

城里官兵无救粮，

有翅也难飞上天。

秀眉又把计策讲，

攻得屯堡快集中围街上，

不让一个官兵跑，

穷攻猛打不放松。

咸丰五年乙卯三月十五日，

众将领便分股各战一方，

有的围攻县城，

有的袭击屯堡。

忙日烧杀排略塘宝贡堡，

替死鬼欧有富仓惶失措，

急忙向镇远府、清江厅，

求救援兵。

鸡蛋哪能碰石头，

援兵哪能战胜起义军，

枉费他花了心机，

结果一个个屯堡交给起义军。

战火越燃越熊，

地盘越来越宽广，

五月占领梅影寨、排羊场，

七月攻陷革东堡、台雄汛，

官兵闻风窜逃。

苗家那些替死鬼，

心想跟清军弄上顶帽子戴，

不料哨长潘乐尧、熊尾条一命归西，

秀眉哥一声令下，

起义军像海潮一样涌向城边，

网里的鱼休想跑脱，

被围困的敌人休想活命。

围一年围十年死不入手，

要把恶鬼捉光。

围得张礼度瘦如柴块，

一匹好马也杀来当餐，

官兵饿得乱吵架，

狗太太劝降保命。

起义军听城里呜呜咽咽，

忙向城上传话喊守兵，

快出来吧！我们决定宽饶。

城西门有一批官兵偷偷翻城，

跪地求救命。

秀眉教大家还要提防，

不要上官家当，杀害我军，

野货最难喂熟心，

喂饱它倒来咬自家人。

城东门做事情太不小心，

饿豺狼翻下城骗了我军上当，

豺狼假装死心投我们，

殊不知伤了我军。

咸丰六年丙辰六月初三日，

起义军过节狂欢，

家家打粑粑声响连天，

姑娘们你邀我，我邀你，来到城边，

知心的哥哥请把这甜酒饮，

知心的哥哥请把这粑粑尝，

但愿个个英雄打胜仗，

来年再来庆祝我们的苗军。

喝罢酒歌成串串，

喝得弟兄们笑哈哈，

弟兄们都说秀眉哥太好，

智能双全为大家。

共天不共地，

城外过年城内苦哀哀，

俏皮的弟兄向官兵们喊话：

“吊杯酒来你们喝。”

“秀眉哥的弟兄们，

官家管得我们很严格，

你们快把城门打开了呀，

也让我们与你们同乐。”

“你们怎么来到那墙上，

你们难道不想父母？

我们是有良心的人，

来吧！与我们同乐。”

“来不到呵真来不到，

脚手已被官家锁，

你们咋个问我们这样伤心嘛，

难道我们愿意站在墙上望月落。

是人都有父母养，

难道我们不想吗？

我们虽离才八丈远，

要见你们像上天。”

果然半夜就有人翻墙，

起义军好好款待领去会秀眉哥。

“你们家住哪里？

我们好打发你们回去。”

“张大将，小卒家住镇远三穗，

被官家抓来这里当援兵，

今天全得你们来解救，

不然一命伤残身。”

“今天你们得救，

本人打发你们去看家。”

“不行哟，大将，回去家中仍然要抓。

要求大将把我们收留，

我们是汉家、侗家和苗家。”

一股股清军都投诚，

张礼度听信就发愁，

集中兵力冲出北门口，

心想逃到镇远找援兵救。

六年丙辰二月间，

礼度偷逃跑镇远，

跑到施秉黄牯屯，

百姓就结束了他。

三月阳雀叫阳春，

秀眉下令给将兵，

春耕时节已来到，

誉出兵力搞春耕。

人人得令人人喜，

屯粮分给大家来做种，

种得早来收得快，

转眼满坝好收成。

八月里来是金银，

金黄的稻谷好收成，

往年收粮归官家，

今年收粮归自己。

秀眉哥哥又来信，

收罢稻谷转回队，

城头官家太疯狂，

快把他们收拾干净。

一声号令人马齐，

众将领商议打清兵，

众将来把计策献，

攻城齐用火来攻。

咸丰六年丙辰八月二十六，

城外团团转转堆柴草，

一切准备皆停当，

只等秀眉把令下。

鸡喔喔地叫，

秀眉的牛角下令了，

打开！打开！

四处投入了激烈的战斗。

城外火红满天，

如同雷鸣在响，

城内乱得惊惶，

哪怕城墙高万丈。

牛角呜呜吹得紧，

牛角的声音响彻四方，

夜空一片漆黑，

只听弟兄们打呀打呀！

活捉清官兵，

打炮报仇恨。

马刀已上前，

梯子跟着架，

从朗等过河，

从东门攻上。

越过教场坝，

越过老东门，

爬上去！爬上去！

梯子跟着架上去。

只听火药枪轰隆隆地响，

兄弟猛如老虎一样，

冒着敌人的烟雾，

挥着刀敌人应声而倒。

冲破城墙，

跳入敌阵，

敌人连第二次上火药和举枪都来不及，

有的成了刀下鬼，

有的只好乖乖拜跪。

冲进衙门，

奔向官老爷住的地方，

踏着敌人堆放的尸体，

要把邵鸿儒那个魔鬼擒住。

咸丰六年丙辰八月二十七日，

天刚发亮，

鸡还在啼，

大炮台上面，

西门口那路，

东门口那路，

各路都高喊：

“打进了！打进了！”

衙门口，攻破了，

官兵消灭了，

芦笙也跟着响开了，

台拱城头攻得了。

片刻捷报传来，

兄弟押解邵鸿儒当众讯审，

百姓审鸿儒，

鸿儒像打昏了的疯狗。

百姓义愤填胸，

“秀眉哥把他交与我杀了吧！”

“这万恶的官家交与大家去吧！”

百姓顿时为除恶官喜开颜，

秀眉传下命令：

“不准乱杀好汉人。”

他们有伤有病替他们医，

汉人不愿参加的可打发回家。

兄弟们愤恨的气焰冲天，

受难者放一把火把牢烧尽，

百姓们一口气把城墙拆毁，

千年的痛苦要把它毁尽。

起义军稍把民心安定，

又下决心整顿队伍去攻打镇远城。

弟兄们听到了心中发奋，

一个个发誓不把敌人消灭，不转回家乡。

起义军四路挺进，

寨头刚宝牛从报全围攻，

包大度由勇溪围攻，

两军直插镇远城。

张秀眉、李拱皆、杨大六等首领，

率领着弟兄们向着镇远挺进。

架起九斤的火药枪，

砰！砰！对准镇远城。

被困了的敌人还在城内顽强抵抗，

经过了一天又一夜，

通过了劝降的叫喊，

一句话他们都不听。

敌人的顽固激怒了我们的弟兄。

灭绝他吧！弟兄们一个个气焰填胸。

众首领号召四寨搬来了大堆大堆的柴火，

半夜里把柴草堆在城外四方。

于是放起火来风助火旺，

火很快地烧红了半边天，

火在跳跃，火在叫喊，

火在呻吟，火在诉说着人们的愤恨。

四方火起一下子攻破了城，

敌人的炮也哑了，

我们的队伍像洪水欢腾，

顿时四处响起了胜利的号声。

衙门见斧自打开，

杨大六年轻真勇敢，

一个箭步跑进去，

举起斧子把铁牢劈开。

铜墙铁壁怎么也挡不住斧劈，

受难兄弟总算重见了光明，

受难兄弟热泪淋淋，

吆喝一声：“跟着秀眉军与官家去厮杀。”

岩山上的老鹰从来不让小鸡长大，

人间有了官家从来不让穷人过活，

小鸡有老鹰怎能保生存，

人间有官家绝不会享太平。

好兄弟们，请把锐刀给我们，

打清兵是个天大事，

我们坚决跟着秀眉杀清兵，

杀绝清兵享太平。

镇远城关攻得了，

清兵尸首遍地抛，

频频的捷报到处传，

投降的敌人真不少。

秀眉心仁慈，

爱兵又爱民，

写了一张字，

贴在镇远城。

“苗、汉、侗各族都是一家人，

我军严禁错杀百姓，

不要乱杀好汉人，

汉人不是当官的，

要杀的是那官老爷。

对待百姓要讲理，

厚薄对待要分清，

手心手背亲骨肉，

有福同享共安身。

都说富贵人家怎对待，

这要分清好几等，

归理服法就留命，

造谣破坏除他根。

却说战场捉得兵，

心肠放宽待他们，

不要只为报仇恨，

当场就要送人命。”

秀眉的字贴满城，

认得字的客家动了心。

公与婆讲：“世道好！”

婆与公说：“献粮献人跟秀眉。”

镇远城头攻得了，

白号军师送喜信。

秀眉哥聚拢兄弟来听信，

听罢人人表决心。

“众兄弟！说实在，我们打胜仗多亏了刘白号，

议榔起义派来了好军师，

现在又由远方送来了贺信，

这般相亲如血肉。”

竹不逢春不发笋，

蛙不逢春不闹塘，

各族百姓闹起义，

起来推翻恶清廷。

春来阳雀报喜讯，

号军、教军、起义军传来胜利的佳音。

刘军帅在思南、石阡钳住了川军。

石军师在南面截断了粤军，

侗友军姜映芳攻破天柱向东挺进。

张秀眉、李拱皆、杨大六等将领吩咐：

秀眉率领弟兄向清州、沅州追杀清兵，

包大肚、杨大六、九大别率师向松桃、铜仁进军，

李拱皆等出兵与刚宝牛、姜映芳攻古州城，

阿吴、榜金进攻凯里城。

众将领、众兄弟一马当先，

红绿旗遮满了天，

战鼓、牛角声震动了天地，

浩浩荡荡雄气腾腾。

秀眉部队渡阳河，

渡过彼岸夸秀眉，

这个秀眉哥，

那个也秀眉哥：

“带领我们打清兵，

我们决心跟着你，

上下打仗护你身，

你是大家的好子弟，

是我们弟兄的带路人。

打起清兵不哼苦，

哼苦不是你好弟兄，

当初我们喝血酒，

血酒桌上亮良心。

血酒桌上已下定，

杀绝清兵报雪恨，

夺回田土有人耕，

安身劳动享太平。”

秀眉军如同怒涛向东流，

清军哪能抵挡得住，

秀眉军战必胜攻必克。

年代记得没有多长，

留下的英名万古扬，

提起这位英雄的名字，

封建头子不准传颂。

他们说：

什么青色头帕军，

什么草鞋王，

却是些东征苗蛮，

见汉必杀，

到处掠抢。

他们封住歌师的嘴，

说这支歌是苗杀汉最惨痛之歌，

是一支雪耻的歌，

对汉民是最不吉利之歌，

害得当年汉民流离失所，

要不是官家强盛，

苗家会把汉民吞。

今后再也不准唱，

唱者小心掉下脑壳。

但是这支歌呵！

它并不因此失去传唱，

每年夏秋乘凉的时候，

歌手们总免不了要哼几句，

借以念念古人。

湖南隔着贵州，

只隔一条江水，

但河水隔不断我们的心。

经商的湖南客，

脚一踏进贵州，

就用这支歌子，

来与苗、侗客人交情。

有时忘记了官家的耳目，

人们竟因为唱了这支歌，

怕得不敢再回湖南。

这首歌呵！

它久久藏在人们的深心，

没有共产党，

它再也不可能重现。

咸丰年间的八月，

沱口大坝遭虫灾，

人民生活无法过，

痛苦不堪黑半天，

清廷官吏心肠狠，

拉夫逼粮害得百姓上吊在树尖。

突然天空乌云起，

预测定有洪水灾，

乌云正起，风云涌，

对岸传来牛角声，

打听来的是哪样军？

一说苗蛮倒了天，

一说青色头帕军，

一说草鞋大王军，

到底来得好是坏，

有说好坏未弄清。

牛角声落大军到，

果真是批青色头帕军，

来到戈家庄子上，

一不抢劫二不惊动良民，

先把百姓安顿好，

好言好语叙家常。

有位个子不高又不矮，

身体健壮的人把话明，

劝客家该商该农各自行，

成熟了稻谷只管去收成，

苗、汉、侗都是自家人，

好比鱼水不能分，

别去听信官家讲，

骗了你们不安心。

我们没有坏良心，

千里来到湖南省，

一心为着穷人们，

打退官家享太平，

莫要错认苗家军，

不是心狠想占湖南省。

人人都有父母亲，

各有各的地方来安身，

吃穿上了肯动手，

哪里也能挖出黄金。

只因为那魔王太心狠，

逼粮拉夫暂不说，

且看我们的祖坟——不知挖去了多少所，

眼看到口的粮食被官征。

谁肯呆呆坐着等死，

谁又肯抛弃父母亲，

谁又愿意丢妻室儿女，

来到这里与魔鬼拼。

我们绝不杀好汉人，

绝不在你们省动一草一木。

保住你们的生命，

保住孩子健康，

凡愿意参加我们的，

尽管大胆放心，

我们大家团结紧，

赶走魔王，

这些都一律归百姓。

如果要反抗我们，

莫要说我军不讲理，

好言在先，

普天下的百姓，

都是自家人。

是呵！

寻中等个子的头领，

说的句句是真，

村村寨寨的百姓，

献人献粮送苗军，

愿跟苗军举枪杀清廷。

榕树绿阴阴，

起义军集拢来点名，

答的口腔各不一样，

“哪里来的小伙子呀！”

“湖南好侗民。”

“都愿意一条心吗？”

“愿意跟大军一路行。”

点罢军中名，

举起刀枪表决心。

苗侗汉千万个好汉，

齐齐向安江推进。

起义军一马当先杀清兵，

杀得清兵退守安江城，

毁灭敌军营盘九千个，

火焰冲云霄，

蔓延到四方。

眼看安江城就要拿完，

不幸清兵援兵夹攻。

起义军战事失利，

可邻阵亡了多少起义军。

为了保全起义军的力量，

突出重围退向贵州，

宁退也不屈服敌人，

不知消灭了多少清兵。

他退到哪里就告诉到哪里：

“今朝失败明日一定取得胜利。”

整理者：吴通发

1960年6月

（二）

在那苦难的年代，

在那坎坷的岁月，

谈起那反清的事，

讲那好汉秀眉啊，

智勇双全超过群雄。

翁你长就这地方，

岗雄岭俊美河山，

翁你在深沟里流，

飞过九坎十峪。

养刚多生红栗树，

红麻栗树最刚强，

养刚遍布石板岩，

油石板冒火球。

祖宗葬落天王地，

祖宗占上龙王窝。

最刚强就是养刚了啊，

养刚诞生英雄。

这个英雄啊，

名字叫秀眉哥，

英雄生来为的是战斗。

可怜妈妈生了秀眉，

秀眉出生后双亲不幸双亡。

父亲躺在茅草坡下，

母亲睡在黄土坡脚。

丢下孤苦伶仃秀眉一个，

留下他守冰冷茅屋。

可怜他菜饭不会煮，

裤子破了屁股外露。

可怜啊脸花得像山猴，

脸脏得像斑鸠。

端着碗挨家挨户乞讨，

讨遍每家每户。

讨遍养刚村头寨尾，

啊这里岂能养活人！

顺着沟儿远走，

走过决你地方，

来到翁你寨头。

南省地宽寨密，

挨家挨户讨乞，

到处留下可怜的足迹。

乞讨饱不了肚子，

秀眉啊发愁了，

沿着翁你上去。

来到了寨浓，

台拱寨多家众户，

讨了一家又奔一户，

讨遍了家乡本土。

捧着碗儿穿寨不息，

秀眉愁肠难说清。

那家送一碗，

这家送一口，

一口口讨来一口口咽，

只求不把小命送。

讨了三年半啊，

秀眉渐长大。

十二年过去了，

长成砍柴郎，

长成养马夫。

财主把他喊去，

砍柴过日子，

养马混日子，

这阵免强度日。

呆了一年半，

帮了两年半，

三年过去了。

可恨那年月不好，

米价高昂日子难熬。

财主不要了，

赶走阿秀眉：

“回去吧，

回你老家去，

去干你的活去。”

可怜啊孤苦秀眉哥，

像蜻蜓潦倒哆嗦。

回到养刚寨，

看望老住处，

住房凄凉恐怖。

望当年鼎罐菜锅，

鼎罐生霉，

锅子生锈，

秀眉愁肠悠悠，

苦泪流成一条河，

苦无边愁无度。

愤愤地跑到寨中，

邀了帮当年朋友。

跟着他来了三四个，

沿翁你邀约而上，

来到寨浓寨上，

来到台拱寨上，

终于聚集了一伙朋友，

大家商量去当兵，

当兵为讨口饭吃，

三十个一个心愿，

同心走着一条路。

白号有钱有势，

刘义顺做头头，

聚集着群雄马帮。

邀约哪天前去，

决定明天就走。

今晚各自回去，

向双亲告辞，

和妻子握别。

决定了我们就走。

再见了妈妈。

父亲在火坑边讲：

“孩子，去吧，

得钱你就归家，

不得就不要回来。”

妻子在碓房，

急匆匆把话讲：

“丈夫啊！你当真走，

得钱你回来，

不得钱也一定回，

多亏老人好心一片，

好坏结发夫妻。

回来望我一眼，

过个年再把路还。”

妈妈送儿到寨脚，

送到大田坝尽头。

“去吧，孩子！

得钱也回来，

不得钱也回来。

好坏是老人养，

是妈身上一块肉啊！

看看老人再走。”

妈撕下新布一块

一块彩绸捆在胸：

“衣烂了你就补，

裤子破了你补吧

妈妈不在身边啊，”

再硬的汉子也会心软，

当面答应“啊啊”，

背地里却泪汪汪。

像哗哗流水淌，

像雨淌屋檐脚。

愁啊！愁死也得去，

众朋友纷纷聚集。

脚上穿草鞋，

背上背包袱，

雨伞拿在手。

一步离一坳，

两步别一岭，

过了台拱寨浓。

沿着河前进，

顺着山沟上爬。

上了一匹坡啊，

愁有一匹坡，

爬了两匹坡，

愁有两匹坡。

来到了山坳上，

休息了一会再走，

吃过了中午饭，

议论就开始了，

一个一个主张。

回头把家乡看望，

家乡渐渐远去，

脚下当兵的路茫茫。

越望越远啊！

难得说清的忧愁。

在养亮又议论开了。

有的说往前走，

有的说不走了，

于是大伙散了，

散伙在养亮地方。

保戛和秀眉，

两个开了腔：

“怕死的回去，

不怕死的跟我走！”

最后留下十二个，

十二个好汉继续走。

下定了决心前进。

他们脚穿草鞋，

他们背上包袱，

沿着山沟前进，

一步一步前进，

一步一步上前。

走了九天半，

走过贵阳城。

十三天那天，

来到兴义府，

黄草坝就在面前。

敞开城迎接，

白号家很有礼节。

刘义顺是首领。

首领问军师：

“救星来了吧？”

军师回答：

“前天或昨天该到，

最多不过是今天。”

首领问卫士，

卫士回答说：

“昨天来了一批，

下八府的人，

十二个一齐到达。”

白号家十分热情，

酒酒肉肉来款待，

集中大伙交谈。

刘义顺多谋，

请摸骨先生相骨，

逐个相来逐个摸，

十二个都摸过，

先生开了腔，

手指落在秀眉身上。

白号家有规矩，

打开那深深的衣柜，

掏出那崭新的衣裳，

翻开那将领穿的衣服，

十二套搁在那里，

递给他们穿。

有一套不是一般，

递给秀眉好汉，

还带有一把宝剑。

白号头头问他：

“你叫什么名？”

秀眉不懂汉话，

跑去问保戛：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张保戛。”

秀眉就说：

“你叫张保戛，

我叫张秀眉。”

跑去告诉头头：

“我叫张秀眉。”

头头把话说：

“命令你为大将。”

白号家重感情，

杀猪又宰牛，

敬酒又请茶。

吃了九天啊，

交谈了九天。

刘必顺深思熟虑，

选择吉日良辰，

好日子那天动手。

第二天天一亮，

命令进攻城，

秀眉为大将，

秀眉带头冲。

喇叭吹得口答口答响，

草鞋扎在脚上。

枪杆握在手，

吼声动地震天。

呼啸着冲上前，

像千军万马奔腾，

像山崩坡沉，

一城接着一城突破，

十二个城相继解决。

最后还剩一个，

一定把它攻破，

秀眉直冲前面，

枪杆子紧握在手。

士兵随后跟上，

吼声电啸雷鸣。

一下子冲上去，

第十三个终于攻破，

胜利了，

胜利了，

我们凯旋而归。

军号口答口答响，

胜利消息频传。

白号首领们，

开城迎接英雄。

首领心花怒放，

酒肉款待众人，

官兵饱食一顿，

吃罢继续冲锋。

一天破一城，

两天破一双。

定要夺取全胜，

定要争太平。

打了一年半，

打了两年半，

地方平稳安静。

三年过去了，

没有坏人没有贼，

保戛把话说，

直指将领张秀眉：

“你跟白号打仗，

留在这个地方，

我们回家乡，

去看望爹和娘。”

英雄秀眉讲：

“来是一起出门，

回乡应该挽手而归。

你们回家我也回，

留在这里干什么呢？”

保戛对秀眉：

“你去报告首领，

一周把家回。”

长官表示同意。

白号家胸怀坦荡，

客客气气送别，

大家欣然回还。

白号家以礼相待，

送十二名壮士，

相送到十里亭，

然后各自回去。

十二个壮士啊，

直奔本土乡间，

一天走了一程，

两天靠乡更近。

来到本乡寨，

走进台拱村。

十二个好朋友，

分手回家去。

有妻子的夫妻相会，

有老人的回去孝敬。

张秀眉孤独一个，

张保戛单身无亲。

保戛邀秀眉：

“同我把家进。”

相随进朗等，

进望旧时房，

住房空空荡荡。

揭开尘土盖住的鼎罐，

鼎罐锈几层。

秀眉触景生悲，

愤愤跑进城。

买来锅子鼎罐，

买来酒菜一些。

买来祭祖用的东西。

急匆匆回到家中，

很快把它煮好。

跑到村中寨间，

请来公公理老，

吃点喝点表示礼性，

吃着吃着傍晚来到，

傍晚夕阳高照。

突然轰隆隆一阵枪炮，

响得叫人惊惶。

保戛和秀眉，

双双问寨老：

“拜问长辈父兄，

天下天昏又地暗，

为的是哪样？”

父老耐心说：

“你们当兵在外，

家乡变化不知道。

可恨这年头多灾多难，

可恨属鸡的那一年，

虫灾扫荡寨浓寨，

大家处在十分难熬地步，

年头年尾仓头空洞。

虫灾沿翁你蔓延，

吃尽稻叶吃稻秆，

剩下的点火烧燃。

属虎和属兔那年，

凑钱打官府。

开始上粮是谷子，

后来谷子变大米，

一斗算九升，

原来是欠分银，

一变二两银。

苛捐杂税重重，

百姓难得生存。

饿倒在门槛边，

跪倒在神台前，

壮士邀约来商量，

造反求生存，

杀尽人间害虫。”

革一当高谷，

九松做头头。

领头除害虫。

“他们五六人。”

保戛和秀眉听见，

两个立即说：

跟他们干和他们冲！

“跟九高谷走！”

老妈妈赶来劝说：

“他们诡计太多，

他们心肝刺毒，

跟他们只有倒霉，

跟他们没有前途。”

“跟随九高谷走，

造反到头！

不获全胜不罢休！

打到最后胜利，

打到天下太平。

大坝上筑仓建房，

田地里栽秧犁田，

有吃有穿富裕起来。”

保戛和秀眉，

立即邀朋告友，

十二个旧时朋友，

十二个心齐志高。

大家赶路向前，

来到革一寨头，

会了头目九高谷，

九松把话说：

“大家一条心，

造反打官府！”

众人齐声相应，

轰隆隆干起来，

枪响炮鸣震天动地，

队伍冲进方你，

追赶官兵如像赶狗，

与场上撵狗一样，

刀挥菜叶落土，

敌军倒地成堆。

壮士越杀越刚强，

官兵血流如河。

南洋土匪扫尽，

立起桩头根根，

笔头挂如葫芦，

敌骨八横七竖，

扫敌一大片。

剩下头子姓苏一个，

他气得火冒三丈，

领来狗兵成百个，

要杀尽苗家父母长兄。

企图杀绝扫尽。

敌兵黑压压一群，

敌马一堆胜过一堆，

烧杀掳掠百姓惊惶，

别惊地方惶恐不安，

别惊派人来送信，

召集苗家父老弟兄：

“来吧！抵抗到底！”

不然虎狼入室，

留路给敌人冲杀。

你们背弓带箭，

我们拿枪在身。

走啊，抵了九天，

杀啊，杀了九天。

杀得敌兵望风而逃，

邵头子胆战心惊，

狼狈逃回老窝，

报告情况不好：

“苗民顽强英勇，

别去惹他哆嗦，

丧失兵力划不着。

苗民英勇善战，

我们抵挡不了，

不得不收兵回朝。”

舒头子哪肯罢休，

勾结狗官老毛，

决心两人狼狈为奸，

想必得胜加爵。

（可是）喊也不见面，

请也不过来。

“多威风的老将，

碰壁才退却，

像我这等无能，

怎能战得赢？

越想越心灰意冷，

无法啊！无法！”

姓苏的一听大怒，

一倒九杯酒落，

七八个狗和狼，

悄悄走进庙楼。

去求神拜佛看看，

多亏神仙保佑，

吉签跳下来一看，

惊喜草包苏狼。

他一跳出了古庙，

一窜九个城到。

十七个城拧成一股，

小城纷纷出洞，

果然狗要出笼。

英雄当高谷拢来，

九松高高把手扬：

“我们自古居住的地方，

已经不平安。

我们抗击狗官兵，

追进帝室皇堂，

皇帝举手投降，

才叫钢骨好汉。

那时凯旋归乡，

细耕细种良田，

不愁吃不愁穿，

安乐幸福无量。”

众人齐声赞同。

命令一声天摇地动。

一定造反到底，

一批走洞口，

一批走镇远，

一批走偏乃（黄平）。

冲一天前进一程，

冲两天前进两程，

三天扫了一片。

大城一冲而破，

小城一扫而平。

杀进长沙地方，

好一个长沙城啊，

高高的墙，坚固的门，

怎么也攻不进。

围了一年半，

守了两年半，

眼看三年来到。

敌人十分狡猾，

城上放下金银财宝，

一挑泥巴黄土，

一挑金银宝贝，

从城墙放下来。

可笑乡下人眼光短浅，

捡起金银财宝，

丢下一挑黄泥。

敌军师高兴道：

“城下都短识小见，

草寇从来贪财，

他们要的不是地盘。”

军书飞向京城，

报告京城皇上。

皇上加派大军来到，

大军成群上万。

九瓜冬脑子滚动，

九翁卡嘴巴会说。

他俩个提出了主张：

“我们求胜不得，

我们只有退却。”

秀眉同意这个意见，

保戛也说好，

九松也说好。

队伍撤离长沙，

来一天退后一程，

来两天退后两程，

来到县你城（镇远）

你工跟就说：

“就在这里休息吧”。

九翁卡能讲会道，

九翁卡说：

“这个地方靠近官兵，

我们回去本乡本村。”

秀眉终于答应。

一天靠乡一程，

两天近村一程，

终于走进寨浓，

回到家乡等工。

首领当高谷，

首领下命令：

“兵有头头官有位，

众乡亲要有首领”。

他对着张秀眉：

“你是一方之主，

你是本乡寨头，

你就上位吧。”

秀眉素来心直爽快，

秀眉接受下来，

来到家乡以后，

大家又暂时分散。

可恨那狗官兵，

可恨啊姓苏的头头，

跟着尾巴紧紧赶上，

追到蕨响、否荣。

姓苏的虽然来到，

实际也心灰计穷。

追秀眉啊，追不上，

驻扎在否荣，

驻了一年半，

扎了两年多，

探问砍柴人，

请求砍柴哥：

“台拱远不远？”

砍柴人心中有数，

砍柴哥回答说：

“台拱实在远，

九里十三个弯，

马跑十三天，

有水不够猫喝。”

狗军官听到这样说，

吓得目瞪口呆。

他们不敢前进，

驻扎了三年多，

狗官兵，狗官兵，

骑马上山间，

追捕野兔猖狂，

在那山的高处，

看到台拱寨浓，

看见城埂不远，

城墙巍巍连横，

下山问清白：

“前面叫什么地名？”

官兵听回答：

“这地方叫寨浓，

那地方叫台拱。”

他回去作报告，

报告姓苏头头

“台拱就在那边，

三十里的路程。”

姓苏的狼性发着，

姓苏的命令下来。

喇叭哒哒号叫，

带兵来进攻秀眉英雄，

枪炮隆隆好比雷鸣。

幸好有城挡住，

两边却哭声一片。

秀眉和保戛商议，

秀眉激动起来，

出事了要看头头！

秀眉来了命令，

叫闹等急急跑去

集中马帮群雄。

来吧，挡住豺狼野兽，

把他们杀绝，

把他们杀尽，

我们一定获胜。

都来了，都到了，

分头把守分路抗敌，

幸好城墙结实，

抵了一年半啊，

抗了两年半啊，

守了三个年头，

官兵寸步难进。

有个家乡歹徒，

他被钱财迷住了心，

他悄悄帮敌开城门，

他开城引狼入室。

狼来像恶水猛兽，

街头巷尾飞刀剑舞，

杀狼像斩草挥禾。

血淌成一条河，

枪响如雷鸣电啸。

恶狼相继增援，

杀了一批又来一群，

杀啊杀不绝。

官兵死了无数，

横七竖八朽木。

秀眉机灵非凡，

秀眉用计对狼，

让敌一条进路，

带着大伙退却，

来到城边高处。

秀眉性格刚强，

秀眉一声呼喊：

“杀啊！杀到底！

起啊！把狼全部赶出，

杀绝方罢休！”

敌人死尸横路，

打到翁茂寨头。

红旗飘飘满山坡，

满溪满江河。

官兵不敢前进一步，

秀眉也止步不前，

相持三个月。

最后金钱用尽。

因为缺粮少米。

不知如何是好，

秀眉无可奈何：

“我们退却吧，

召集更多的兵力杀敌。”

队伍退到革东，

队伍来到些岛寨。

你工跟向大家告辞：

“我要回家乡去，

回到蕨响老家。”

闹等和秀眉，

来到些岛寨上，

碰到刚保吾，

谈到造反的事，

刚保抗敌更坚强：

“消灭敌人就在这个地方！”

方你方向的苏狗官，

喊百姓投降。

蕨响思想坚定，

蕨响坚决不投降，

苏狗官更加猖獗。

喇叭吹得呜呜叫，

指挥狗兵冲杀。

包围蕨响否荣，

刚跟吾英勇阵亡，

死了悄然而去。

三百两的价值，

再珍贵也如流水，

官兵退了回去，

长年作战累月相斗。

在额系这个地方，

出来两个害虫，

他俩商量了一回又一回，

贪生怕死去投敌。

造反他没有真心，

一心想投敌他能讲会说，

投敌他满腔热情，

千方百计会了敌头头，

敌头花言巧语来相骗：

“不投降的多不好，

来降的好处无边，

送给你们书信一封，

送你们还家返乡，

来日我们来到，

就翻信给我看，

信是我写，章是我印，

是投军我要保护，

不是投军，他要倒霉，

额系一定安全。”

官军老苏把马骑，

打了一庄又是一村。

像恶水流进些岛庄，

刚保吾怒发冲冠。

愤怒地握紧枪杆，

发誓把仇敌杀绝扫光。

冲进仇敌面前，

愤愤抽刀就杀，

不见敌人倒地，

错在刀鞘当钢刀，

被敌人杀倒在地，

英雄死在战场。

英雄死的消息传出去，

悲痛的哭声震天动地。

就这样水漏堰脚，

就这样敌窜村庄。

堰破让鱼遨游，

门破让恶狼入室，

天下天昏地暗，

些岛被敌攻破，

死了个英雄刚保吾

好比失去一根支天柱。

闹等和秀眉商议：

“看来抵挡不住，

只有收兵退却。”

退到家乡展福，

扎在家乡展福，

坚持了一年半，

守了两年半。

苏长官指挥部队，

指挥部队直冲杀。

打进别瓜牙，

直窜南空地方。

义军真英雄，

奋勇杀敌啊！

杀敌在沟间，

像斩草一样，

四百敌人倒地，

流血成江流，

杀也难杀光啊，

杀多手发酸，

杀不尽打不赢，

退却吧，四散吧，

顺着小路去，

来到翁你下边，

沿着翁利前进，

走过翁珑这个地方，

来到蕨里山乡，

从山梁那边走，

方薅就在这里。

啊九抱大的树干，

十抱大的树干，

环山抱岭生长。

三百里宽的茫茫林海，

烟雾滚滚翻腾。

九条河流从这里发源，

活像京都漫漫城墙。

气势比轰轰京城雄伟，

我们开进深山驻扎，

决定了就在这个地方！

死也在这个地方，

活也在这个地方。

驻扎了一年啊。

驻扎了两年，

驻扎了三年，

千百万狗官兵，

怎么也不敢上。

年复一年岁月漫漫。

啃草叶吃树皮饱肚，

挖蕨根充饥。

吃尽山草野菜。

山猫野兽也要吞，

这样大家顽强生存。

苗家子弟团结紧，

背一点上山支持。

找一袋银子上山支援，

南对背上去，

蕨脑也背上去，

方蒋来帮助，

上去延绵不绝，

处处都来支援，

支持张秀眉。

深山里壮士坚持操练，

喇叭嗒嗒不停，

闹热像赶场，

壮士雄赳赳，

不想回家乡了。

方薅岿然不动。

因为坏人作案，

方你有贼通敌。

姓苏狗官又生计：

“哪个心眼会转，

上山喊他们下来，

送他银子三百两。”

靴榜他贪财，

一心想捞钱，

靴榜悄悄上山，

飞一般上山。

钻山穿林找将领，

要找将领张秀眉，

靴榜把话说，

花言巧语劝秀眉：

“你下去还是做头头。

率领大伙回乡去，

去和官家做朋友，

去做好人去啊。

坐山睡野、披霜餐风，

哪里像好生活啊！”

秀眉笑着回答：

“去和官家做朋友，

好像鱼肉下锅。”

靴榜眼珠一转：

“别怕啊！秀眉，

下去一定有好处，

你认为我害你，

我两破鸡喝血。”

秀眉很慷慨：

“一破平均我跟你走，

不均不匀就不回。”

公鸡抓在手上，

一撕两半边，

靴榜得三肢，

秀眉拿了一肢，

秀眉不回去。

靴榜无计可施，

拉略心中盘算，

拉略嘴巴魔力大。

秀养刚来了，

老虎要下山。

在南对那里谈判。

官兵啊，狗兵，

酒肉款待秀眉，

秀眉要上当。

大家来到南对村庄，

来到拉略的故乡。

屁股落在椅子上。

那边头头姓苏，

这边是苗将张秀眉，

成对成双坐下，

吃酒到傍晚。

门外炮声响，

不知道为的是哪样，

众人立即四散。

故养上了坡顶，

高声吆喝一声又一声：

“动手秀眉！秀眉！”

秀眉嘴巴答应，

拔刀刀不见，

刀子已被官兵抢走。

秀眉猛地起身，

爆眼像灯碗一般，

像猛虎下山威风。

姓苏的狗军官，

被吓得发抖，

他躲进桌子下边。

因为秀眉帮手太少，

英雄斗不过狼群，

张秀眉终于被抓。

张秀眉高声说：

“知道你们怀狼心狗肺，

来到南对后，

把你们砍绝。

这回我中计，

拿身送你们捆，

拿头给你们摘。”

英雄张秀眉被捉啦，

用木笼把他关起来，

身子关在笼里，

脑壳点起火把，

被挑着往下送去，

一天走了一程，

两天走两程，

来到寨浓寨，

走过寨浓边，

这个喊张秀眉啊！

那个哭张秀眉啊！

张秀眉昂头对乡亲：

“姐妹们绣花织布去吧，

兄弟们犁田种地去吧。

下辈子我回来，

来和大家杀敌人，

要把敌人斩光杀绝，

家乡太平无羌。

家乡不再动荡。”

这个赞英雄秀眉，

那个颂英雄秀眉。

秀眉越说越激动：

“有活你们去做，

有花你们去绣，

这世我去了，

二世我来到，

来和大家重干，

斩绝狗强盗，

杀尽众官兵，

消灭敌人我们再认弟兄，

让家乡永远太平。”

秀眉惨遭擒拿，

挖脑壳点起火把。

英雄身在木笼里，

架着往下送。

一天走一程，

两天就快到。

湖南就在那边，

来到了长沙，

拉来张秀眉，

关在牢里头，

关了一年半，

关了两年半，

关了三年整。

敌人议论起来，

这个画脚指手，

那个指手画脚：

“你也不怎么奇怪，

和大家都是一般，

搅得水都浑了，

搅得天下不安。”

秀眉笑着回答：

“我就是这样，

不比别人大。

一定杀尽敌人，

生，顶天立地，

死，在所不惜！”

这话触怒了对方，

兵官狼性大发。

拖出英雄张秀眉，

拉到河边坝上，

砍成两半截。

英雄英勇就义，

天黑了半边啊！

天昏昏啊地沉沉……

躯干丢在长沙，

人头挑进台江。

官府吓唬大家：

“张秀眉死了，

你们不要学他，

你们要老老实实种田，

你们要规规矩矩绣花。”

死了个张秀眉，

四处哭声响，

没有一个心不伤……

可怜他英勇死去。

这辈子他算过去了，

二辈子他转来，

来和我们做朋友，

消灭害人虫！

演唱者：张故土

记录者：张正伦 石勇

整理者：姬周忠 张荣

翻译者：张荣堃

（三）

一

以前那几年，

很远很远的那几年，

有一个张秀眉，

有一个杨大六，

有一个李宏基，

有一个伍老帕，

他们五六个，

出头搞事情 ^[1] 。

早上去闹寨，

晚上去闹寨，

约得一批人，

商量打官家，

才有好日子。

趁着赶场天，

走到场坝上，

把鼓敲三下，

向大家宣布：

“大家跟我们来，

跟我们来杀官家。”

到处都响应，

个个都拢来。

这个拿鸟枪，

那个拿火绳，

跑到养刚 ^[2] 去，

跟随张秀眉，

跟他打官家。

打到长沙去，

打到沅州去。

东边打一仗，

又回头打西方，

打到摆果昂 ^[3] ，

冲过龙里城，

逼近省城的边缘，

寨子成灰烬，

田野变荒凉。

官家很狡猾，

从鬼子地方，

运来弯弯枪，

运来了洋炮，

不需要火绳，

一扳咚的一声，

营盘里死一堆，

营盘外面倒一槽。

死一堆一堆，

倒一槽一槽，

到处是尸体，

像乱放的木头。

大家都叹息，

打不赢官家，

住不成地方，

大家都逃亡，

像蜜蜂搬家。

人家名气小，

容易投官家，

还有张秀眉，

还有杨大六，

他们名气大，

像苗王一样，

不能够投降，

投降没有好下场。

早晨天微明，

上高山老林，

住深沟幽谷。

哥哥 ^[4] 的手头有银两，

山中无粮可以买，

无法又无计，

只得吃树叶，

草草全吃完。

人越来越瘦，

黑得像锅烟一样。

实在太寒心。

官家主意多，

像夜晚的灯，

像织网的针，

杀鸡又杀鸭，

喊山上的张秀眉，

喊山上的杨大六：

“我们来讲和，

讲和才太平，

不要打仗喽。”

早上一封信，

晚上一封信，

催促张秀眉，

催促杨大六：

“你们几时商量好，

几时就下来。”

秀眉和拉略 ^[5] ，

商量又商量：

“去呢不去呢？”

“怕呢不怕呢？”

秀眉和拉略，

决定下山来。

裤管挽得高又高，

下了一坡又一坡，

来到半山上，

官兵忽然满山坡，

枪杆亮晃晃，

哥哥真难过。

相持了一天，

相持了一夜，

官兵催着哥哥走。

来到了山脚，

官家弄诡计，

杀鸡又杀鸭，

说话很和平。

喝酒到中途，

官兵忽然起立，

伸手拉项圈 ^[6] ，

想活捉哥哥。

拉略手脚快，

咚的放一枪，

打死了龚大人。

喇叭叫嘿嘿，

大家扭做一团，

官兵捉住张秀眉。

叫个木匠来，

打一个木笼，

打来关张秀眉。

经过镇远城，

押到长沙去。

长沙的官家，

割哥哥的肉，

拿给哥哥吃，

挖哥哥的脑壳点天灯，

还要砍哥哥成两段，

身子喂乌鸦，

脑壳抬来吓大家。

真苦了哥哥，

不苦是假的。

讲述人：台江县 波楼

二

为什么争吵？

为上粮争吵。

以前上谷子，

后来上白米，

后来又上银子。

哪个是心直？

哪个心不直？

我们的老人心直。

打斗的人心不直。

先前要六分银，

后来要一吊二百钱。

大家不服气，

写了一个状子，

告到方你 ^[7] 去，

告到生元 ^[8] 去，

告到衣勇 ^[9] 去。

翁坡 ^[10] 有个伍吾 ^[11] ，

他是当过事的人，

来降 ^[12] 也是当过事人，

福禄 ^[13] 也是当过事人，

陆久 ^[14] 也是当过事人，

他们几个人，

出头打官家。

一些人像渔网一样，

从下边围上来，

一些人拿着枪，

从山上撵下来。

大家打官兵，

好像撵山上的野兽，

好像打坝子上的狗。

追呀又杀呀，

到处响轰轰。

官兵逃到引州 ^[15] 去，

调来八万九千人，

来到百井 ^[16] 地方，

官兵扎下了营。

打了九天的仗，

打了九夜的仗，

打死了一万九千人，

姓赵的官家害怕了，

姓赵的官家败走了。

“回去做活路吧，

不要惹苗家了，

一惹苗家就死亡，

牺牲弟兄不值得。”

哪个才能打赢苗家？

官家天天想，

想尽旮旮旯旯，

想出一个席大人，

他正在打长毛 ^[17] ，

叫他来西方，

叫他来打苗家。

席自言自语地说：

“多少英雄汉，

打不过苗家，

都退转来了。

打苗家这碗饭，

谁也吃不下。

像我这小小的人物，

像煮过的菜叶一样软弱，

像青苔一样无力，

我怎么敢去打苗家？

我怎么打得赢苗家？

要是一定要我去，

我先到庙里，

抽签看一看。

假使得好签，

我就愿意去，

假使得坏签，

我实在不敢去。”

他到庙里去，

把签筒摇了又摇，

抽得了好签，

他才肯上来。

他率领来了，

一百七十个军官。

大大小小的军营，

兵士们的眼睛，

红得像灯火；

兵士们的脑壳，

多得像菌子，

吼吼闹闹地来了。

官兵来到共不 ^[18] ，

在那里驻扎，

用布盖屋顶，

用草帘做屋壁。

官兵开来了，

攻下了虾倒 ^[19] ，

惊动了苗家地方。

故命 ^[20] 会写字，

写信交给人，

送到方你给秀眉，

叫他和拉略下来。

在闹营荣 ^[21] 打仗，

金溜 ^[22] 和引丢 ^[23] ，

死在菜园脚，

尸首都找不着。

让磨石给官兵磨刀，

让地方给官兵放枪。

官兵天天搜查，

早上也搜查，

晚上也搜查，

到处都破坏完了。

还有一个我细 ^[24] ，

百井 ^[25] 和嘎栋 ^[26] ，

不反抗官兵，

官兵不打他们。

南革 ^[27] 的久大别 ^[28] ，

天党 ^[29] 的故播方 ^[30] ，

柳两 ^[31] 的当额 ^[32] ，

党勇 ^[33] 的客乃 ^[34] ，

共行 ^[35] 当过事的往 ^[36] ，

昂亮 ^[37] 的故何铁 ^[38] ，

他们来商量：

“我们只会讲道理，

我们不会打仗，

我们商量出钱，

招人来打仗。”

招得的青年，

一个得百把两银子，

走到弄党摆 ^[39] ，

晚上睡着了。

官兵忽然来，

就杀哥哥们，

像砍山上柴，

像砍园里的麻。

流血像一条河，

脚杆可以架桥，

脑壳砍下来，

像瓜一样挂着。

早晨天一亮，

官兵到南良 ^[40] ，

在南良扎营，

营房白生生。

清水江暗无天日，

小江河动荡不安，

一个喊一个，

这个抬鼎罐，

那个抬家具，

大家跑上山去。

走了一弯又一变，

过了一坳又一坳，

晓得去活呢，

或者去死呢。

有一些人回来，

被官兵捉住，

押到东方去。

只剩下张秀眉，

跑到深山老林。

朽邦 ^[41] 嘴里说得好，

心里实在坏，

吃了八百两银子，

去哄张秀眉：

“你回来吧，秀眉！

来和官兵讲和，

讲和才太平。”

杀鸡又杀鸭，

天天喊秀眉，

秀眉中了计，

被官兵捉住。

秀眉对官兵说：

“叫我的母亲来，

叫我的妻子来。”

秀眉对妈妈说：

“我丢下你去了，妈妈！

留下孩子安慰你，

留下妻子服侍你。”

回头又对妻子说：

“我丢下你去了，妹妹！

留下孩子给你抚养，

留下妈妈给你服侍，

你要好好孝敬老人，

你要好好抚养小孩，

等到了以后，

不要为了穿吃，

改嫁给别人。”

第二天早上，

押秀眉走了，

割他的肉喂他吃，

挖他的脑壳点天灯。

押到了东方，

关了一年半，

关了两年半，

把哥哥 ^[42] 拉出来，

拉到大炮台脚，

咚地砍下哥哥的脑壳。

拿到藏浓 ^[43] 寨，

挂在树枝上。

官兵们走来，

这个指着说，

那个指着骂：

“把你捉住了，

你不过如此大，

要是把你打脱了，

地方就轰轰地乱起来。”

苗家走过时，

个个低下头：

“你死了以后，秀哥哥 ^[44] ，

我们又要上粮了。

我们又要拉夫了。”

剩下一个李宏基，

会做也会做，

逃到别的地方去，

逃到良谷 ^[45] 地方去，

他跑脱了，

只好他一人。

我们把刀枪收起来，

拿来打锄头钉耙，

拿来打柴刀镰刀，

我们做活路找吃去，

不要再像从前啦。

官兵把我们的领袖杀死了，

战争结束了，

战争结束了。

讲述者：台江县施洞镇 仰当

记录者：唐春芳

三

以前那几年，

有一个李宏基，

有一个张秀眉，

有一个包大肚，

他们四五个，

领头打官家。

寅年和卯年，

是争吵的年成。

争吵在哪里？

争吵在方你 ^[46] ，

在官家的衙门口。

为什么争吵？

为上粮争吵。

以前上谷子，

后来交白米，

交粮用斗量。

打斗的人黑心肠，

手敲又脚踢，

连抛带撒去两斗。

以前上谷子，

后来交银子；

以前交六分，

后来要一两。

胆小的人哟，

相约到黄平，

买铁打锄头，

安心种庄稼。

胆大的人哟，

没心做活路，

躺在家里想，

计划打官家。

跑到登鲁 ^[47] 去，

和故麻 ^[48] 商量，

约得千把人，

千把个好汉，

要到方你城，

把官家杀绝，

不杀死官家，

大家活不成。

青年人说：

“我们人够啦。”

老年人说：

“我们人太少。”

大家又商量，

商量再招人。

嘎等 ^[49] 叫店荣 ^[50] ，

翁破 ^[51] 叫阿觉 ^[52] ，

傅绿 ^[53] 当过事，

打官家有经验，

也要叫他来。

小江河流域，

嘎一 ^[54] 整片地方，

通通都叫来。

一些人从高山上下来，

一些人从水路上来，

围着官家打，

像山上撵野兽，

像街上打狗，

狠狠地打官兵，

像狂风扫落叶。

官家退往广东，

官家退往广西，

剩下一个姓赵的，

杀牛立榔规：

“苗家要是来了，

我们就和他们打。”

打了头一仗，

又打第二仗，

打死了姓赵的，

剩下的兵，

哭得像鬼叫：

“不要挨近苗家啊！

一挨近苗家，

就牺牲兄弟，

实在划不着。”

官家的士兵，

退往河边去，

一边走来一边哭：

“以前那些年，

苗家起叛乱，

全得席大人，

他把苗乱平息，

快去请他来，

请他来打张秀眉，

他打才太平，

他才能给我们报仇。”

却说席大人，

他说：“我不愿意去，

多少英雄汉，

都打不赢张秀眉，

像我这个小人物，

怎么打赢张秀眉？

要是一定要我去，

让我到庙里，

抽签看一看。

要是得坏签，

我还是不愿去；

要是得好签，

我才愿意去，

去打张秀眉。”

席大人来了，

还来一个朱大人，

一个唐大人，

一个苏大人。

他们五六个，

统兵又带将，

十七个长官，

十七个军营，

大队杂小队，

大营杂小营，

官兵像蚂蚁，

旗杆像手指，

蓝旗八百面，

洋号八百只，

开来打秀眉。

官兵开来了，

成纤成线地来了，

摇摇摆摆地来了，

还没来到清水江，

还没有到到小江河，

刚刚来到人家地方。

官兵开来了，

成纤成线地来了，

摇摇摆摆地来了，

来到虾倒 ^[55] 地方，

来到虾倒五个寨子。

那时张秀眉，

一方面告诉虾倒：

“坚持抵抗啊！”

一方面教大家：

一寨要找一个，

找一个做带头人，

率领着大家，

到虾倒去打仗。

打了一年半，

打了两年半，

快要三年了。

男子去打仗，

妇女砍柴烧。

开始的几年，

吃饭有菜下，

还有鸡肉吃，

等到了以后，

没菜也没饭，

吃荞子麦子，

靠野菜过活。

打了三年半，

快到四年了，

死了刚宝牛 ^[56] ，

到处都在哭。

哪里有水口，

鱼往哪里钻；

哪里不设防，

官兵从哪里来。

天昏地又暗，

地方全遭殃。

官兵上来了，

成纤成线地来了，

摇摇摆摆地来了，

来到我细 ^[57] 地方。

久南 ^[58] 有一个，

说一口流利的汉话，

他去会官家，

官家对他说：

“来的就是好人，

来的我都给一张纸，

上面盖有官家的印，

有活的做活，

有花的绣花，

没有人惊动你们。

要是有战事，

那是别的地方，

不影响你们。

不来的那些人，

他们要倒霉，

我捉到就要杀。”

官兵开上来了，

成纤成线地来了，

摇摇摆摆地来了，

来到了涨峨 ^[59] ，

把帐篷扯起来，

在那里扎营，

好像一条街。

涨学 ^[60] 有个播易 ^[61] ，

他家银子多。

变乱的年代，

银子有何用？

播易是好汉，

跑到登鲁去，

招人来打仗。

招得六百个人，

个个都有枪。

火药在里头，

子弹也在里头，

一扳就响咚！

一个对一个讲：

“官家要来了，

怕他做什么，

我们就和他打。”

六百个好汉，

来到涨学寨，

播易偿他们银子，

一人一百两，

两人两百两。

开到了涨峨，

六月间陋莫 ^[62] ，

吃肉又喝酒，

没谨防官家。

官兵忽然到，

杀人像砍柴，

像砍广广菜。

有妈的哭妈，

有儿的叫儿，

有妻的呼妻，

就这样死掉，

死得不值得。

有一个嘎丢 ^[63] 的人，

有一个共行 ^[64] 人，

他俩没有死，

从死尸里逃出来，

满身血淋淋。

他们来到昂虾 ^[65] ，

他们来到共行，

心里太惭愧，

伤心得落泪，

不好意思同老人说话。

过了好半天，

他们抹干眼泪，

悄悄对老人们说：

“我们死去七百人。

七百个妇人，

从此成寡妇。

死去的七百人，

个个都聪明，

实在是可惜。”

官兵开来了，

成纤成线地来了，

摇摇摆摆地来了，

来到了昂虾，

来到了共行。

纠响 ^[66] 的金贵洪 ^[67] ，

硬得像火烧石：

“死我也不投降！

投降鬼子们，

正像满身生疥疮，

在火炕边烤火，

越烤就越痒。”

有一些人呀，

想讨好官家，

请官兵上来，

来打金贵洪。

金贵洪对大家说：

“老年人和妇女，

带小孩上山去，

青壮年留下来，

和我打官兵。”

打仗在大桥边，

越打官兵越多。

刀子砍钝了，

枪也打弯了，

金贵洪战死了。

官兵割下他的头，

死得真惨啊。

官兵顺着小江河上来了，

来到了有新 ^[68] ，

放火烧房子，

烟子像乌云。

刚酿寨的人，

从高山上跑下来，

通知上等寨：

“官兵上来啦，

大家快逃跑。”

官兵上来了，

来找张秀眉。

李宏基带一些人，

驻扎在纠响，

官兵到纠响，

马上就打仗。

打去又打来，

老是打不赢，

李宏基说：

“找一个骑马快的人，

跑到养刚去，

去叫张秀眉，

叫他赶快来。”

张秀眉到来，

打也打不赢，

呼天又喊地：

“以前天护我，

我打赢官家，

现在天不佑我，

我们打不赢官家。”

日日夜夜跑，

跑进大森林，

在雷公山上扎营，

靠蕨粑过活。

官家想计策，

银两拿在手，

对着大家说，

“哪个有本事？

哄倒张秀眉，

赏他一百两，

赏他两百两。”

朽邦会说话，

他和张秀眉，

有一点亲戚，

他帮助官家，

捉住张秀眉，

官家对秀眉说：

“你不过是这样，

你没有山高，

你没有水深，

你没有谷仓大，

你怎么扰动了江水？

乱得起地方？”

秀眉马上说：

“人的话不对，

我就是这样，

搅不动江水，

乱不起地方，

是大家的力量，

才搅动江水，

才乱得起地方。”

捆住张秀眉，

叫个木匠来，

打了一个木笼，

丢他在里头，

押到东方去。

押到镇远城，

这个也在喊，

那个也在叫：

“是你不是？秀哥！”

“是我啦，各位老人！

是我啦，各位弟兄！

这辈子我去了，

二辈子我再转来，

转来和大家，

起义杀官家，

把他们杀光。”

演唱者：台江县嘎等寨 歌手故丁

四

这首歌约有二百行，因绝大部分与其他歌手所唱相同，故从略。只有以下两段，为其他首歌所无，而也有参考价值，故记译如下：

……

苗家应上的粮，

本有个定数，

刻在石碑上。

碑立在胜久，

大家到胜久，

拓下了碑文，

一张送胜久，

一张送耶勇，

一张送省城，

到处都晓得，

官家不照规定征粮。

……

四个人抬秀眉，

抬秀眉去杀。

秀眉对官家说：

“你们五六个官家，

千万个差人，

因为我才升官发财。

等到我死了，

你们就没事干啦，

等到我死了，

你们的官运就完蛋啦。”

讲述者：台江县 昂代务星

记录者：唐春芳

（四）

一

在从前的时候，

那反动的清朝政府，

对苗家的百姓实在的残酷哟，

苛捐杂税像大山，

狠狠地压在我们的身上。

苦呀！苦呀！

初初要上一吊钱，

来年要交六分银，

上了钱和银，

又要上白米，

白米完了又要上谷。

百姓没得法，

上祖坟去挖，

挖了祖坟的买路银 ^[69] 。

还是交不清，

爹妈打给姑娘的银饰，

也扒下来去交。

爹妈姑娘哭起来，

都说过的年成真不好，

苗家活路做不成。

人死活路荒，

剩点力气拖着上山去，

挨着饿肚开点荒，

种得一点来吊命，

开着开着就死在土头上。

儿女们等了又等，

天黑了不见娘回来。

全种得一点杂粮，

未摘下来官家又逼上。

挖得点蕨粑，

官家闯进房里抢。

受苦的苗家弟兄哟！

不要再种了！

不要再种了！

越种越伤心，

越种越悲伤。

不要挨着等死呀！

有血性的苗家弟兄，

丢下我们的锄头吧！

穿上我们的四块裤 ^[70] ，

要去和官家厮杀，

才保得住我们的家乡，

才保得住苗家的生命。

来哟！有血性的弟兄们，

为着大家报仇的弟兄们，

快齐拢来，快齐拢来！

老老少少，姐姐妹妹，

四处快燃起火把，

吹起牛角，芦笙呜呜，

要振动苗家村寨，

让受冻挨饿的奋起，

冲出一条生路，

逢山砍山，

逢水阻水，

怕死的不是好汉，

战死的好名远扬。

齐拢来吧，齐拢来！

老人已扎紧了裤腰，

青年已穿好了四块裤，

牛角芦笙刚吹，

四处的弟兄来黑满山，

密得把天都遮了。

上至凯里麻江，

下至清水江沿上沿下，

有的涉水翻坡，

有的踏烂了刺蓬赶来，

老年也笑哈哈，

青年也欢欢喜。

别的话莫忙摆吧，

留到打胜仗归来，

那时我聊到通宵，

十二个通宵也说不完啊！

青年都齐拢了，

几百个青年，

晚晚上商量。

黄泡有阿九，

汪望吴雄棒，

你当头领队，

大刀你扛在先，

领着大家齐上阵。

瞧呀！瞧呀！

寅时起身，

辰时就要打响。

我们的队伍啊，

浩浩荡荡地开下城，

木叶口哨响连村，

轰动了天下。

清朝政府，

闻百姓起来造反，

急忙四处去信求救。

信送到了省城，

立即派兵来救。

官兵果真来到了，

喊杀声震动了村寨，

践踏了苗家地方。

苗家兄弟个个都说：

“不怕！不怕！

怕他做哪样，

来多了好把他一锅煮熟。”

鸡喔喔叫了，

开打吧，

开打！开打！

城外如雷在响，

城里乱得惊惶，

哪怕铜城，

哪怕高万丈。

牛角呜呜吹得紧，

牛角声音响彻四方，

夜空一片漆黑，

只听弟兄们打呀打呀！

活捉满清官！

打绝报仇恨。

马刀已上前，

梯子跟着上，

从朗等过河，

从东门攻上，

越过教场坝，

越过老东门，

爬上去，爬上去，

梯子跟着架上去。

只听火药枪轰隆隆地响，

弟兄猛如老虎一样，

冒着敌人的烟雾，

冲过城墙，

奔上官老爷住的地方。

倒下去的弟兄，

胜利了再把名扬，

勇敢的弟兄，当场得了奖。

天刚刚亮，

鸡还在叫，

大炮台上面，

西门口那路，

东门口那路，

各路都高喊：

“打进了！打进了！

衙门口攻破了！

官兵消灭了！

芦笙也跟着响开了。”

台拱城头攻得了，

开兵去打镇远城，

架起九斤的火药枪，

砰！砰！打进镇远城。

清朝衙门打烂了，

队伍像洪水欢腾，

呼呼呼呼像飞箭一样，

一直攻进衙门内。

有个青年真勇敢，

一个箭步跳进去，

斧子一阵砍，

把官家铁牢劈开，

搭救出牢里受活罪的人们。

受罪的人出牢了，

紧接拿枪跟我们，

他们当场下决心：

“打清兵是个天大事，

我们坚决跟你们，

跟着秀眉杀清兵，

杀绝清兵才安身，

杀绝清兵享太平。”

镇远城关攻得了，

杀死几千的清兵。

秀眉哥哥下个令：

“不要乱杀好汉人，

汉人不是当官的，

只杀清兵官老爷。”

镇远城头攻得了，

我们分开打上下，

有的打上贵阳城，

一直打到龙里边；

有的打到湖南省，

顾命投降真不少。

秀眉部队过阳河，

这个喊秀眉哥，

那个也喊秀眉哥，

兄弟个个夸秀眉：

“带领我们打清兵，

我们决心跟着你，

上下打仗护你身，

你是苗家的好子弟，

是我们弟兄的带路人，

打起清兵我们不哼苦，

哼苦不是你好弟兄。

当初我们喝血酒 ^[71] ，

血酒桌上亮良心，

血酒桌上已下定，

杀绝清兵报仇恨，

死也不能转回程。”

秀眉带领人打清兵，

仗火打了十多年头，

论起仗仗都得赢，

撵跑万恶的清兵，

论起杀伤的官兵，

如同草草数不清。

苗寨的老少呵！

我们过的这日子真快活：

清兵不再来要粮了，

官也不再下令捉人了，

做起活路十二个放心。

老的窜寨摆不完的故事，

青年男女放心乐意去游方 ^[72] 。

游方场上真热闹，

月琴弹得响咚嘡，

飞歌一寨飞一寨，

唱的唱来讲的讲。

苗寨的庄稼长得好啊！

春天麦苗绿满坝，

好得倒伏地，

收来千万担。

秋来谷子黄央央，

吊吊谷穗数有五百多，

收获时节真热闹呀！

酿好米酒过年，

蒸成粑粑打起来响连寨，

家家杀百多斤的年猪，

欢欢乐乐过太平年。

过年吃酒莫忘记：

英勇杀敌的弟兄们，

带头杀敌的秀眉哥。

吃酒唱歌莫忘苦，

劝酒莫忘秀眉哥。

吃酒来把秀眉唱，

唱他打仗很热心，

火线上他一点不退，

他站在山顶，

大家就得胜。

秀眉哥呀！

他丢开活路就为百姓，

如今我们才得享太平。

歌罢来把苦事记，

往日的日子实在寒心：

银米去了还好找，

祖坟挖坏砌不成，

挖开祖坟龙脉跑，

翻烂了祖先的尸身，

掰开祖先的口，

硬着心肠把银取，

脱下祖先的银手圈，

祖先的全身骨架都烂了。

挖坟虽不用力气，

但伤心就是挖祖坟，

挖了祖先得银子，

屈指一数仍未够，

再把姑娘、娃娃手镯耳环取，

一点点保命的银牌也取下来，

真是恨透心。

要是这次没得张秀眉，

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清兵把我们的尸体拿喂狗，

清兵把我们的尸体丢下河里喂鱼。

祖公祖奶在阴间莫悲伤呵！

今朝太平多买香纸来敬你。

姑娘儿子莫悲伤！

今朝使劲做活，

卖掉肥猪再做银饰给你们。

那万恶的清兵，

那挨刀挨炮的清兵，

他们是鬼不是人，

大家呵！要记住：

眼泪才干还要提防，

一旦恶魔出来我们就和他厮杀，

一直杀绝了他们，

世间才有太平。

天昏了呀！

地又动了呀！

清兵又来了，

来到苗家的地方，

践踏我们的家乡，

像鱼儿游进水口，

像洪水淹没田坝。

无数的苗家老少，

四处都哭涕着，

怎能把堰阻住？

怎能与清兵抵抗？

抗清兵快把刀枪举，

四处的弟兄快拢来，

老是哭涕只有等死，

团结起来和清兵拼。

刀放在哪里？妻子！

刀放在门背角。

快拿去吧！快去把清兵杀。

刀放在哪里？妈妈！

刀挂在堂屋里。

快取去吧，快去把清兵杀。

刀放在哪里？奶奶！

柴刀在灶门边。

快磨它吧，快去守住山冈。

媳妇快把饭煮，

送十里送百里也要送，

送给弟兄们吃饱好打仗。

板凳寨秀眉哥到了，

召集弟兄们商量。

头子个个下决心，

献计献身杀清兵。

血酒桌上表良心，

各地头子说得好：

“团结如钢才打胜仗，

我们要让家乡太平，

我们要让老人安宁。

清兵真要和我们拼，

我们分毫不让他们。”

清兵首攻得养新，

烧房到长滩，

枪响像打雷，

我们狠狠地打，

我们狠狠地追，

来一个杀一个，

来两个杀两个，

杀他一根毛不留，

拼死也是这一次，

得胜也是这一回。

我们来把杉树栽，

倒栽杉树推输赢。

杉树呵！

愿你常青，

但愿我们打得赢。

你若活了，

仗定得胜；

你若死了，

苗家要打败仗。

杉树真活了，

长得像把伞，

苗家打胜了，

吹起芦笙，敲起铜鼓，

呜呜响四方。

酒歌一寨寨地唱，

个个互相祝福。

深谷里，山冈上，

弟兄们笑盈盈。

被围困的清兵愁眉苦脸，

一个两个是进退两难，

如同被撵的山羊。

弟兄们在山冈把歌唱，

一首一首唱骂清兵：

如果有心就来投，

不投就送你老命见阎王。

把清兵围了又围，

哪知道那奸诈的官家，

接二连三地调兵来，

红白蜈蚣旗插满村寨，

从鬼地方运来了大炮，

炮火烧尽苗家的村庄。

九爷王相劝大家莫害怕，

弟兄齐集来抵抗，

要和清兵拼到底，

死也值得。

不让万恶的清兵活活杀我们。

战斗！战斗！

冲上山冈，

夺回阵地，

牛角吹得紧，

冲锋向前不退后。

秀眉举起杆大旗，

站在高山大声呼：

“好兄弟，打呀！杀呀！

是苗家好汉决心打到底，

怕死不是苗家的弟兄！”

你看呀！

那远的、近的，

田坝上的清兵找不到躲处，

一个一个像砍倒的树桩桩。

苗家弟兄好汉，

翻田翻岭地活捉，

解下腰带捆活的，

然后再砍头。

田坎下面倒一堆，

苗家好汉如猛虎，

砍清兵像砍菜，

砍掉清兵的头如油罐，

清兵骨头臭像死老蛇，

脚杆可架桥，

不消灭敌人不罢休。

官家各省调兵来，

要和苗家厮杀几年。

苗家弟兄少，

战了几年敌不过。

弟兄虽少决心大，

没得灰心的。

弟兄死的也不少，

秀眉下命退出城。

李拱皆大哥送来口信：

“秀眉大哥带兵冲上坡，

我带领弟兄杀下来，

劝告弟兄坚决拼。”

苗家弟兄在覃膏堡筑碉堡，

阻住清兵不敢来。

清兵在交下筑碉堡，

筑了十六个碉堡，

驻扎有九万清兵。

这次他要把苗家杀个尽，

我们死也和他拼。

碉堡下面点火绳，

碉堡上面点火绳，

打了一年半，

打了两年半，

已打到三年，

弟兄们睡在碉堡里，

多厚的稻草滚成粉，

弟兄的衣服变成烂布巾。

粮食绝尽吃野菜，

没得哪个哼一声。

万恶的清兵围过来，

用鬼地方送来不用点火的炮，

轰我们的碉堡，

垮了砌不成。

眼看着清兵围太近，

弟兄们突围上雷公坪。

清兵围得那么紧，

没得一个投清兵，

大家发誓打到底，

紧紧跟着秀眉兄。

秀眉劝告弟兄们：

“吃了清兵亏，

忍苦才得胜，

誓死也不投，

要为苗家报仇恨。”

雷公坪里好练兵，

鸡叫起来就练武。

雷公山上好扎营，

雷公山上有遮阴树，

弟兄不用再搭棚。

弟兄们忙打野兽。

一天打得几百斤。

兽肉当饭吃，

兽皮当寒衣。

决心大如山，

不怕困苦和艰难，

要把清兵杀个尽，

来报苗家的仇恨，

誓死不投降，

二辈子还要杀敌人，

报到仇恨才甘心。

秀眉住在雷公山，

远远地听听芦笙，

是不是苗家已太平了呀？

才吹得这样委婉动听，

真是太平的声调。

但是这声音，

原来是个清兵的探子，

伪装好人骗秀眉，

花言巧语骗秀眉，

说是：下面清兵已退走，

说是：地方已太平。

秀眉哥哟！

回到山下来吧，

来和大家做活。

忠实的秀眉哥，

被骗子迷住，

棕绳套在秀眉身。

弟兄大吃一惊！

“为的哪样要捆秀眉哥？

有话好好说。”

奸细回答说：

“你们都是苗匪，

故作正经。”

“哎呀！秀眉哥！

官家使的计策好毒辣，

骗秀眉下山好捉拿。

抵抗清兵好几年，

英勇领着弟兄们，

火线上都吓不住你，

今天上了奸细的圈套。”

秀眉哥哥把话答：

“我杀官家的心，

烧成灰烬也不变。

投降这话不听，

哪怕是今天死，

明天死，

绝不丢苗家的好名声。

我不幸中了猴子计，

死了也不忘弟兄们。

弟兄们，我中了计，

顺便劝告你们几句：

宁愿拼死在战场，

不要投降丢美名，

这回我被捉去了，

二世投身要杀万恶的清兵，

杀绝报答苗家人民。”

“去呵！秀眉哥！

杀清兵还有我们，

你的话牢记在心里，

战死我们也在雷公坪。”

秀眉押进清兵营，

清官就来审：

“你这个张秀眉，

心也只有米那般大，

你也没有山高，

你也没有水深，

你要搞水浑，

你要整乱地方。

你人还高不过我，

为哪样一心杀我清兵？”

秀眉哥哥笑盈盈，

含着口水吐给清官：

“你说秀眉没有山高，

没有水深，

心没有米那般大，

是的！是的！

我真和平常人一样，

但是，我的心，

就像山大，

就像海一样深。

我个人的力量，

搅不浑江水，

乱不起地方，

苗家的力量，

才搅得浑江水，

才乱得起地方，

也就杀尽你们。”

“你这个张秀眉，

说话岂有此理，

这回我把你捉到，

你再也活不成。

把木匠叫来，

打圈关秀眉，

抬到湖南去，

抬去报我功，

地方由我整。”

路过寨子边，

秀眉歌声沿路唱：

“苗家的老少们！

我秀眉被清兵捉去了。

我劝告你们，

有活快去做，

有花快去绣，

这年我去了，

二世转来到，

夺回田地我们种，

夺回家园我们住，

定杀绝清兵，

来报答你们。”

“唉哟！

我们秀眉哥惨死啰！

我们秀眉哥惨死啰！

火线上整不倒你，

圈圈套套把你哄。”

沿路的百姓哭不停，

痛哭清兵太残酷，

总有一天报到仇，

总有一天秀眉哥转来到，

我们再要清兵的头，

砍下清兵的头，

拿来祭秀眉，

拿来祭我们的苦。

清兵打圈关秀眉，

清兵抬到湖南省，

清兵官爷来审问：

“你是不是苗匪头？

你杀我部下好多，

这回捉到你，

我愿投不投？”

秀眉气得肚要炸，

口水往着官爷的脸上吐：

“呸！呸！

你说的恰好相反，

我秀眉就是苗家的领头，

杀你清兵如宰狗。

你要我秀眉投，

哪怕天顿时垮下来，

我还是不投；

哪怕江水倒流，

我还是不投就不投。

你你……

魔鬼般的你，

苗家的许多老幼，

死在你们的手，

这笔血债你永远还不清，

总有一天你们同归一锅煮。”

清官兵把刀架在秀眉的颈上，

秀眉连说：“不投，不投……

秀眉的头，

就如铁柱钢柱，

哪怕烧我成了灰，

我还是不投。

你有尖刀我有心，

你杀了我秀眉，

也只是我一个，

还有像我秀眉这样，

像头发这么多的人叫你数不清，

总杀不尽，

杀尽了这一辈，

下一辈要报仇。

一个学秀眉，

两个学秀眉，

三个学秀眉，

世世代代都报仇。”

清官兵气得直冒火，

退堂拉秀眉去斩头，

挖秀眉的脑壳当灯碗，

倒油点“天灯”，

问秀眉痛不痛。

“只痛我的肉，

痛不到我的心头，

我的心像大山，

烧也烧不尽。

你们杀不尽苗家呵！

狗清兵，

你们杀不尽苗家呵！

狗清兵。”

演唱者：台江县板凳寨某村民

二

甲寅乙卯年，

甲寅丁巳年，

过着那些坏年成，

过着那些悲伤的日子。

清朝反动统治政府，

逼人真残酷，

逼交粮和米。

交了粮和米，

又要逼银子。

有点吃的人家，

上多也完了，

靠着开荒哪能上得起呢？

锅子鼎罐卖尽了，

都交不清官家的税。

逼多了只有往山里逃，

有的逃跑绝后代，

细娃哭老人哀哀叫。

这样的年成啊，

哪年哪月才过得完？

树怕剥皮，

人怕伤心，

官家累年累月这样逼，

哪个还忍得住？

来吧！苗家的老少们，

不能坐着等死，

要想生存就要起来反抗清兵。

快磨锐刀子，

快把刀子安上长长的把手，

冲出去与那万恶清兵厮杀。

不灭绝清兵，

死不合上眼。

咸丰五年就起事，

各村各家齐来人，

一个个兵强马壮，

一个个杀气腾腾，

汇集在展麻寨，

来选好英雄。

谁勇敢谁是好汉，

谁畏惧谁不是好汉，

比去又比来，

选中了英雄张秀眉。

是谁当上了英雄？

就是那不高不矮的秀眉兄。

弟兄们集中了，

山坡牛角一声接一声：

“到城里去杀清兵，

攻破了城再回村，

当了英雄再来会父母，

一定是攻破城把仇报。”

小江 ^[73] 的九当别 ^[74] ，

谢倒 ^[75] 岗漏仁。

板凳寨 ^[76] 张秀眉，

他穿的裤脚有一尺五寸，

袖口能装米九斗，

耳、目、口、鼻生得魁梧。

他每走一处大家都尊敬，

秀眉脚杆像中柱粗，

他站在山里，

山就变成垭，

站在平地，

平地也陷进一尺深。

打起仗来更比虎勇猛，

喊起来敌人就发抖。

待弟兄亲如自家人，

弟兄哪个都爱他。

他真勇敢顽强，

他真不愧为大家的大哥。

你瞧他多威武，

肩上扛把大刀，

梭镖拿当手仗，

杀起清兵像射箭一样。

李拱皆 ^[77] 也是个好英雄，

他与秀眉拜弟兄，

他也当个头，

他们五六人，

五六人领头。

小江河一带的英雄，

也来了，

台拱寨 ^[78] 的英雄，

也来了，

大家喝血酒，

发誓要报仇，

酒后大家带兵走，

一攻就攻下了陶口 ^[79] 。

陶口清兵抵挡不住，

增援的兵数不清。

清兵真奸诈，

来一个大围攻，

把弟兄都包围在陶口。

左攻右攻难取胜，

敌强我少便撤走。

清兵追踪直追到交下 ^[80] ，

哪知清兵又把交下围。

陶尧寨 ^[81] 清兵也占领，

驻扎了六人清兵营。

苗寨处处被清兵占领，

烧杀又抢掠。

龚大人处处围攻，

苗家老幼遭了殃，

活捉活埋数不清，

姐妹们全被狗清兵糟蹋尽。

苗家的仇恨赛海深。

痛苦呵！痛苦！

总有一天把仇报，

杀敌人像砍树桩桩。

1955年5月于孝弟镇乌育寨搜集

三

在那咸丰五年的三月，

苗家四处齐反正。

我们打了十八年，

后来我们打不赢，

同治十一年四月就败兵。

苗家将领张秀眉，

家住台江板凳寨，

随同还有李拱皆，

他也是起义的将领，

还有送往和禾老别，

也是起义军的好将领。

各处将领都齐拢来，

兵马昂昂震四方，

齐心来把清兵杀，

杀了清兵报阿吴 ^[82] 的仇。

秀眉哥哥真勇敢，

他没比别人大，

高也不过山，

但是他的心就比山大。

秀眉领兵攻玉屏，

沿着清溪打下去，

攻到一处胜一处，

节节胜利如潮水，

清兵败仗如山倒。

官家听了好胆寒，

眼看苗兵就攻进，

下面皇帝坐不安，

立即派兵来增援。

清兵将领席宝田，

调来六万的清兵，

攻进了贵州省，

占据了谢倒 ^[83] 。

谢倒将领刚宝牛，

调兵挡住了清兵。

抵抗了三年半，

英雄刚宝牛被捉。

英雄播漏也被捉。

清兵才攻占了谢倒，

方贷 ^[84] 的百姓也抵不住，

败退到台江。

故播头子很勇敢，

横刀就把清兵杀，

杀死姓金的大官。

清兵看到大官被苗家杀，

放火就把苗寨烧，

攻上了交下寨，

扎了五六个营盘。

清兵多，

苗家弟兄少，

实在抵不住。

苗家的人民哟，

死的死来逃的逃。

哥哥找不到妹妹，

爹娘找不到儿女，

惨死啰！

这次清兵定把苗家杀尽。

盼呀盼，

盼秀眉快搭救，

盼往播力 ^[85] 来搭救，

盼来盼去还是不见了，

只看到屋里的蚊子，

嗡嗡地乱飞，

只看到苗家的村寨，

处处冒浓烟。

又一心指望耙勒 ^[86] 来搭救，

也是等了又等，

总不见救星。

他们是不是败走啦？

他们是不是投到清兵营里了？

不吧！不吧！

他们是扑不灭的火焰，

是杀不完的苗家的好汉，

他们哪肯忍心投清兵，

他们哪肯丢我们？

有的盼不来救星，

不如救下命根子，

改装投官家，

改心变成汉人保住子孙。

一心说投去吧，投去吧，

投去留点命根子，

才有苗家的子孙。

呵！投不得官家，

官家不会怜悯我们，

他不是苗家的心。

白白地去送死，

也不是苗家的心。

逃吧！听天由命！

秀眉兄他们定有一天，

夺家园给我们住，

只有他们才是我们的救星。

总会有一天太平的，

总会保住子孙的性命的，

不投啊，老人们！

不投啊，儿孙们！

凭着这股力量，

与清兵打下去，

死了也就算，

不死也就坚决战到底。

1953年2月于覃膏乡番召搜集

四

在那十八年反正的时候，

苗家齐起抗清兵。

介秀寨有故金，

秀眉住养岗寨，

沙牛住翁对，

他们几个人，

身材很高大，

个个很肥胖，

杀清兵勇敢，

轰动了四乡八面，

人人起来响应。

开兵一攻到古州，

把古州的清兵杀光了，

杀得清兵如割草，

跟着打到湖南边境，

打了几月仗，

清兵四路来，

抵不过清兵，

便撤回古州。

古州又被清兵占，

又败退到台江，

死守在台江。

清兵越进越多，

弟兄们便打上山去。

有个头子播吴，

他打败了清兵，

便藏在山林里，

藏在山里九天九夜。

清兵使了计策，

用个奸细来骗他：

“播吴呀！播吴！

不要再躲在山里了，

劝你改心来归正，

再不要去做强盗了，

清兵不是乱杀人，

他也需要百姓。”

播吴听了往山跑，

因为饿饭跑不远，

被清兵捉住了，

就拿来整。

奸细对着清兵讲：

“杀清兵的头子就是播吴，

得银子也是他，

他真是厉害。”

播吴一听心里怒，

大骂奸细害百姓：

“清兵不是你的公，

清兵本是老魔鬼，

做强盗的是清兵，

得银子就是清兵的衙门，

害百姓的是刀杀的清兵。

我们是为着百姓的生存，

我们是一心杀清兵，

杀绝清兵好安身。

海枯石烂我也不投。

宁愿死我也不改变心。”

清兵把播吴捆到湖南省，

打死播吴也不招，

烧死播吴也不投。

清兵栽下树桩桩，

把播吴的头挂在树桩上，

拿他的身子当石碑，

烙下布告传地方：

反清政府的好榜样。

苦苗家不肯改心归正，

哪个要抗粮，

哪个要反对清朝，

定像播吴的头一样。

谁认得清官家的布告。

你哪怕杀几百个播吴，

没得哪个改心归正，

播吴的头会痛进我们的心，

只有愤怒，

没有被你们征服。

1956年11月19日于排羊乡搜集

五

他们是苗家的好英雄，

一批精干的英雄，

对清朝政府的统治，

苗家硬是不服。

仗虽是败了，

我们仍继续反抗，

日日夜夜东奔西逃，

有的挨饿冻死，

有的还在暗地反抗。

有一年七月间，

清朝政府贴上一张布告，

欺骗老百姓：

如今清朝不用做活也有粮吃，

若要银子，浪射有，

浪射粮食足够吃，

要得银子不用记账，

要得粮食不用再还。

老实的人识不破这诡计，

就把弟兄开往浪射。

展凶寨子宽，

扎营在两边。

清兵从台江开上来，

便又用计骗弟兄：

谁的本领高？

比比给我们看，

谁胜了我们有奖，

奖他银三两六。

有个党里好汉，

接了五两银，

便耍武给清兵看。

清兵称他本领高，

假意杀了两只猪，

叫苗家弟兄去吃酒。

哪知清兵用药酒，

喝到了半夜，

清兵埋伏在屋边，

把苗家弟兄围住了。

清兵看苗家弟兄多，

不敢动手捉，

便用奸细来陪酒，

哄弟兄们去挖田，

哪知挖的是埋人坑。

清兵四处围起打，

弟兄们多惨啰！

田坎上倒一排，

田坎脚倒一排，

死去的尽是好汉，

比千两银子还要值钱。

真是官家诡计多，

骗了苗家兄弟去屠杀。

记住官家的诡计啊，

他出一万张布告，

哪怕是金是银，

再不要轻易去上官家的当。

1956年11月19日于覃膏乡搜集

六

爹生我这一辈，

像树长在广阔的平原。

唱歌我唱大歌，

和清兵算血帐，

算盘摆在桌子上，

轻轻敲来细细算，

苗家的灾难大如天，

算血帐就如同讲理。

我唱我就给你讲个清，

说也说个详尽，

也不能留一点，

我绝不能留歌去当菜炒，

也不留去买田。

我唱这首反歌，

唱起来要激动大家。

回忆着过去清朝的统治，

糟乱了我们苗家。

现在唱起来要使大家流泪，

但是，现在有共产党毛主席来解苦，

要不是这个歌永远要流泪，

不唱了就会把歌忘。

我唱了，我唱，

歌颂张秀眉，

歌颂他英勇，

歌颂他反正十八年。

在甲寅乙卯年，

在甲寅丁巳年，

在那个年头，

苗家惨死了。

那清朝政府，

逼死了无数的百姓，

坐也白死，

不如起来与官家拼。

起义十八年，

反正先是为逼粮，

要得粮食又要银，

最初只要交五分银，

后来加交一两二，

又要上谷子，

累年累月地逼百姓。

一年增交一亩粮，

两年就增交到二亩。

交了银和粮，

家如水洗空空的。

清兵狠心肠，

上门捉姐妹去抵粮。

亲生的儿女被抓走，

一家老少哭哀哀，

痛苦好像开水烫。

捉姑娘抵粮，

比要什么还伤心。

逼上祖坟去挖坟，

挖多坟冢也挖尽，

伤尽心来哭断肠，

没有哪个不痛恨。

人不伤心不反抗，

牲畜打多也要乱奔。

快聚拢来商量，

丢开农活抗清兵，

不推倒清朝的衙门，

我们难安身。

年老的去照管一下农活，

年轻的商量抗清兵。

急忙邀上登鲁 ^[87] 寨，

去与马公 ^[88] 共商量。

商量了三四场 ^[89] ，

红寨 ^[90] 有批人马强，

送口信和他们商量。

苗家四处齐集登鲁寨，

来了几万兵和马，

人也强来马也壮，

行走起来黑山岭，

一开就到台江城。

集中驻在张家寨 ^[91] ，

还要去联络各地方，

大家一心打清兵。

养岗英雄张秀眉，

翁泡 ^[92] 腰九 ^[93] 也雄棒，

送个口信来，

人齐了就去打台江。

各地人马都齐了，

浩浩荡荡震四方。

大家齐来谋计策，

才能攻下台江城。

拿掌师傅算个时 ^[94] ，

起义正是正月三，

正逢树子发芽芽，

起义的人马好比树开花，

开过了花就结果。

打胜了仗我们苗家就平安。

鸡叫三遍就开打，

天明定拿下台江城。

人人同意掌师算，

秀眉还有几句话：

“我们没有大炮，

设个主意当炮打。

弄些石块搬上山，

做成舂米的碓样子，

临时姑娘装舂米，

嘎嘣嘎嘣响满山，

清兵定说我们有大炮，

这个主意怎么样？”

大家说是好办法，

出的主意真不差。

锦鸡啼三遍，

起义军的炮声响连天，

杀声像雷响。

清兵闻风打颤颤，

慌忙丢了城，

光着屁股把命逃。

苗家弟兄跨上墙，

进了城内杀清兵，

杀得清兵如割草，

杀得清兵像割谷蔸。

北门城外杀死清兵好几千，

如砍倒杉木树一样。

我们栽些树桩桩，

砍下清兵的头挂在上面。

根根树桩都挂满了人头，

官家一看心发慌。

有个清官把话说：

“苗子真厉害，

像辣椒一样不好尝。

苗家像马蜂，

惹到了性命就难保。”

又有个清官骂：

“苗子真野蛮，

待我转回来，

再慢慢报这个仇。”

清兵去了好几年，

怕死我苗家，

只要听说下命令，

都怕来打苗家。

害怕台江有个伤心岭，

九岭十三弯 ^[95] ，

马跑十三天，

有水不够猫喝，

干死马，

饿死兵，

就怕再来当替死鬼。

害怕脑袋挂树桩，

有的清兵叫哀哀：

“老爷呀，去不得！”

有的祷告菩萨来保佑，

害怕下去打苗家。

皇帝派了席宝田，

要他来台江打苗家。

他听台江有秀眉，

苗家称他是九王爷，

又听打仗凶得很，

他便祈祷庙里的神，

许下公鸡和牛羊，

一心要来攻台江城。

苗家攻下了台江城，

开兵去打镇远城，

一下攻得了鼓楼坪，

火枪打去隆隆响，

子弹乱飞像萤火虫，

不到一杆烟功夫就攻进城。

枪声好像雷声响，

一个功夫冲进了陶口。

长沙官家听见了，

增兵来与我们拼。

苗家打多人就少，

清兵一攻到谢倒。

谢倒刚宝牛是个好汉，

抵抗清兵好几年，

苗兵人少难抵抗，

只打了两年半，

差不多到三年。

苗家打不赢，

我们的弟兄死得多，

桥上死一些，

桥下死一些，

死的尽是精干人。

刚宝牛英勇牺牲了，

各地听了放声哭：

“可惜英雄刚宝牛！”

个个心里很焦愁。

鱼顺水口游，

官兵乘机来。

鱼来要搅浑塘，

清兵就来乱地方。

妻子儿女被清兵杀，

房子一切烧个光，

人人心里真悲伤。

过着这些坏年成，

逼死千万的人民。

这些年成真磨人，

天天落雨涨大水，

十六条沟汇成河，

汇合成大洪水，

淹坏人民庄稼田，

满田谷子冲干净，

一粒谷子收不到家。

恨这洪水不长眼，

淹满镇远不淹死清兵，

淹死清兵不害我们。

次年秧虫又吃稻，

顺河吃下清水江，

顺河吃上台水河，

教场坝吃精光。

稻子只剩光秆秆，

人民都在闹饥荒。

用个哪样来当粮，

山中蕨根当食粮，

山中就是米粮仓。

又用什么捶蕨根，

木槽拿来当碓舂。

河边井边滤蕨根，

水缸水桶堆满井。

一钱五银兑碗小米，

九分银子一碗麦。

没粮的人家怎么办，

向发财人家借银。

人家的妈很聪明，

借银只借两把 ^[96] ，

借两把做意思。

我家妈妈傻得很，

一借就是好几百。

用完银后打算盘，

细细算来细细想，

银子已借一百两，

金子已借好几钱。

爹妈一算冷半身，

不要再算了，

真是还不清。

发财人家算本利，

算的利息像细糠。

拿田抵押给财主，

菜园抵押给他们，

家当都抵个光。

大田抵押退不来，

菜园抵后就并吞，

爹妈真是很悲伤。

对着娃娃说良心，

快去投军打清兵，

要把清兵杀绝了，

我们搞好才成人，

搞不好就被清兵吞，

全家老少活不成。

儿子听了爹妈话，

丢开活路去投军。

投军要投秀眉的部队，

将来才得过太平。

妻在舂米房里送郎走，

妹妹劝哥把兵当，

劝哥莫要挂家里，

家事自有妹妹当，

打败清兵再转家乡。

爹在火炕把儿送，

一送送出大门前。

爹对儿子说几句：

“你好丑也是爹妈生，

爹妈从小把你养大了，

要把清兵杀个光，

这样报答你爹娘，

切莫辜负你爹娘，

战场拼死理应当。

去啊，我的崽，

杀绝清兵再转家乡。”

唯有妈妈送得远，

一送送到土边上。

妈对儿子说：

“崽啊，这是娘天天来薅的棉花土，

妈扯块染布送你走，

今后烂裤你得补，

烂了，妈得不到补了，

你自己细细用针补，

补后要把妈妈记心头。”

儿子当面答应是，

背着妈妈后面哭，

哭得眼肿泪流多，

泪流像滴屋檐水。

走到前面就翻坡，

转眼看妈有坡阻，

妈想看儿也看不见。

娘崽分手在土边，

妈妈坐在土边哭：

“愿祖宗保佑我儿走，

走一步就隔妈远一步，

走两步就隔妈远两步。”

翻了一山又一山，

儿子落心去投军。

爹妈的话全记住，

多杀清兵来报仇。

养刚张秀眉，

展窝 ^[97] 有概托 ^[98] ，

展马 ^[99] 有岁学 ^[100] ，

上面有禾老等 ^[101] ，

李拱皆当头，

他们四五人，

四五个当头，

杀清兵最勇敢。

大家来商量，

来堵清兵口，

肩上扛洋枪，

一扳枪就响，

清兵倒一片。

顺河打下去，

扎营翁抗寨 ^[102] ，

驻扎有两月，

差不多三月整，

苗家打不赢，

死人多得很，

死的都是好青年。

还剩张秀眉，

李拱皆就说：

“剩下一个人，

我们也不要投，

只有坚决攻。

我从下面打上来，

你从上面包围打下来，

我们来做个大围攻。”

还是打不胜。

清兵一天一天地进来，

打到了坝场 ^[103] ，

又和清兵打一月半，

打了两月半，

还是打不赢。

清兵一攻到城边，

围攻了张家寨 ^[104] ，

围攻朗等寨 ^[105] ，

把兵扎寨中。

我们苗兵就上山，

交下扎有清兵营，

我们扎在党翁服 ^[106] 。

扎了有半月，

将近两月半，

清兵就围住，

没有捉到张秀眉。

清兵请个苏大人，

苏大人下命令：

“哪个捉到张秀眉，

捉来交我的手，

赏他三百银。”

清兵怕张秀眉，

个个不敢捉。

有个毛大人，

毛大人用诡计，

用芦笙去吹哄秀眉，

哄说下来我们座谈。

秀眉一时想不到，

以为吹的芦笙是太平，

哪知秀眉中圈套，

下来就被捉住了。

又捉到沙南对。

官家说秀眉：

“未曾捉到你，

听你像山高，

说你杀人狠，

就算你像这个样，

这回你该跑不掉。”

秀眉不怕官家人，

两眼直看那官家：

“我人虽没山高，

我的心还比山高。

你们说我杀人狠，

我杀的是清兵，

没有害过人民，

我对人民没有罪，

罪大还是你们。

今天你们捉到我，

死了也是这样多。

你们要我投降，

这世死了也不投，

二世投生来也不投。”

清兵叫木匠，

打个囚笼关秀眉，

又关沙南对。

八个清兵抬起秀眉走，

路过苗家寨门口，

男女老少听到了，

爬坡来看秀眉哥。

个个看了心里酸，

眼泪直是淌，

有的哭来有的喊：

“是你不是秀眉哥？”

“是你不是秀眉弟？”

秀眉回答一首飞歌：

“是我啦亲哥亲妹！

是我啦亲娘们！

有活快去做，

有花快去绣，

这世我去了，

待我二世转来到，

定把清兵杀绝种。

剩坡我们来栽树，

剩田我们来耕种，

剩坝子我们来玩耍，

愿子孙多像鱼崽那样，

我们子孙得幸福。”

八个清兵抬秀眉，

顺河抬到长沙城。

清朝官家来审问：

“你是不是张秀眉？

是就快投降。

投降给你官当，

你还可以回家乡。”

秀眉站起凶那官家：

“你叫我投降送官当，

当官还是杀苗人，

我的良心不像你们那样，

只要你们压迫苗家一天，

苗家还是要造反一天。”

官家生气说：

“你这个人不讨好，

死不改心的强盗，

拿他去挖脑壳，

罐油进去点天灯。”

秀眉痛得没奈何，

嘴里还是骂官家：

“杀我死了不要紧，

我死是为苗家。”

官家烧死张秀眉，

砍断身子丢坡上，

拿喂山上乌鸦。

砍头抬回本寨子，

拿来威吓苗家。

个个看了心头恨：

伤心啊，秀眉哥！

愿你快投生，

用你大刀杀清兵，

杀绝清兵报仇恨。

捉那些啄你肉的乌鸦，

把它们通通关在铁笼里。

秀眉去了一年又一年，

屯兵屯粮逼得真恼火，

赶苗家去山窝，

姑娘不能出客，

青年不能游方，

地方乱得闹纷纷，

有家的苗家归不得。

秀眉在时打清兵，

个个穿得蓝茵茵，

秀眉不在苗家地方了，

个个穿的破布巾，

一个二个灰扑扑，

没有哪个想上山做活路。

清兵一天到晚都在闹，

苗家躲进山窝窝。

晓得哪天才得到，

太平的日子过，

银子不要过秤称，

穿针不要慢慢摸。

总有一天得安定，

总有一天得快活。

1956年11月9日在南笋搜集

七

在从前的时候，

过着痛苦的日子，

现在想起来，

真是痛心哟！

衙门住有清朝的大官，

天天用计捉人杀。

台拱寨有个头子叫老向，

养岗寨张秀眉，

南对有个头子叫老沙，

故梭也是个头子，

一齐开往风浓秀 ^[107] ，

同在播幼 ^[108] 当兵。

大家当了兵，

当了一年半，

粮食快要吃完了，

清兵还在派粮，

一齐就打清兵。

哪知清兵派来了大军，

用计来把苗兵灭。

他们骗了很多人，

用计对苗兵说：

“练个武艺看看，

就赏一壶酒，

还赏一只肥猪。”

殊知苗兵上了当，

认为讲的是真话，

老实练给他们看，

得酒喝了大醉。

喝酒喝到半中，

埋伏的清兵抽出马刀，

刀刀枪枪要逼着投降，

大家就起来抵抗。

外面清兵冲进来，

打死了苗家的弟兄，

当时打死了沙南对，

还死了精干的故梭。

跑脱了头子张秀眉。

捉到了李拱皆。

清兵得意说：

“要把你们都捉到手，

要把你们杀干净，

才复到我们的仇。”

拱皆大哥对清兵说：

“你要杀绝我们做哪样？

我们没有挖你祖坟晒太阳，

我们起来杀你们都应该，

因为你们是土匪，

逼死苗家多痛苦。”

清官听了头痛，

喊清兵把拱皆关。

关拱皆到半夜，

拱皆趁守兵不注意，

解开绳子就逃跑。

一跑跑到风狼秀，

住了一年半，

打了一把快马刀，

铸成一面大响锣，

就跑到西江，

赶跑了清兵。

要捉清官来杀，

要坐清官的位子，

后来大批清兵赶到，

才把拱皆赶跑了。

拱皆又跑到雷公山上躲，

清兵又来整地方，

粮饷还是要，

烧光苗家寨子，

这回地方又乱了，

地方还是不得太平。

1959年11月1日于绥阳搜集

八

咸丰同治年，

反正十八年，

往和侯二人，

真是个英雄，

自从起义后，

轰动了苗家各寨，

男女老少都晓得，

官家听了派人来。

他俩还没当头时，

吃的都是公猪肉，

不喝高粱酒，

不吃细鱼崽，

要吃白公鸡下饭，

决心要夺官家位。

夺得官家再夺皇帝位。

湖南皇帝 ^[109] 人马多，

听了要夺他的位，

他们很是气，

就派兵马来。

来了几千人，

都是凶得很，

把台江城门劈烂了，

四处城门都通了。

又转到太雍 ^[110] 去，

捉到了故吾 ^[111] ，

拿到台江西门杀，

挖肝脏煮吃。

清兵说：

“心脏太乌黑，

乌黑像青布，

难怪他爱杀官家。”

清兵又到腮陇寨 ^[112] ，

又到贵阳城，

加调几万大军来。

赶快通知坡排条 ^[113] 的人，

齐心抵抗清兵，

坡排条抵抗不赢，

清兵直攻到凯里。

凯里坝子宽又宽，

清兵来了驻兵马。

狼样 ^[114] 有银匠，

不硬像石头，

他和清兵做一头，

引清兵到苗寨，

烧杀又抢掠。

苗家老少哭哀哀，

跑到高山躲，

苗家寨子火烧干净，

直像犁田八九道，

田里细鱼闹死完。

只有黑壳虫不知道怕，

在田里吃浑泥。

1956年11月22日在六排搜集

九

在从前的时候，

老年的那辈，

恨清朝统治，

就起来反抗。

有个往堕哥，

有把两面刀，

九千清兵下来，

他杀死了三百。

天上很不服，

雷公也不救，

等到第二年，

拿印送沙牛。

沙牛召集六万兵和马，

打到了胜岭，

古州也攻得。

湖南省不服，

长沙也不投，

派兵来台江城。

遇到苏大人，

席宝田多银，

写得了状子，

送到贵阳城，

告到清朝政府。

政府得了信，

派来六万人，

来到台江城。

台江有秀眉，

小江有杨大六，

还有李拱皆，

他们各自在一方，

都是一些能干人。

黄旗做一边，

绿旗做一边，

旗多像蜈蚣虫的脚，

风吹旗子真威风。

都是扛洋炮，

不用点火绳，

一钩就响了，

烟子一出清兵倒。

打到陶口下面，

开来很多清兵。

打到了谢倒，

起义头子刚宝牛，

他就拿兵抵抗。

打了一年，

整整一年了。

年对年的抵，

打到两年了，

整整抵两年，

打到三年来，

死了刚宝牛，

苗家哭起来。

苗兵死得多，

有的就这样说：

“这回抵不了清兵，

不跑就丢命，

但是一败就害了老百姓，

清兵就要乱地方，

清兵就杀光百姓。

我们怎样才好？

我们确实败了仗。”

一逃就到台江，

遇到一个故发，

他的心肠真不好，

哄说城里有清兵，

指点我们往交下跑。

跑到半坡一看不好了，

坡上有清兵，交下扎有清兵营，

扎有百多个碉堡。

冲开第一道关口，

又心焦第二道关口，

最后才跑脱命。

清兵围苗家，

像围田中鱼，

只准人进去，

不准苗家做朋友。

姑娘也怕和情哥做朋友，

情哥也怕去跟情妹玩。

在过去的时候，

只要情哥一喊，

情妹听了就拢来。

但是清兵把我们围住了，

不准走一步。

反乱的年成逼死人，

晓得哪年地方才太平？

晓得哪年哪月情哥情妹才重逢。

十

从前的时候，

大清朝统治。

清朝的官人，

戴白铜顶子帽。

顶子十六行，

专门敲诈我人民。

初是逼上谷，

后来逼上白米，

到了来年逼上银。

村寨人民都哼起来，

苗家哭像朗朗虫 ^[115] ，

真是上不起。

各地理老来商量，

大家跑来台江城，

写张请愿书，

请官家减让。

请让我们不上银，

请让我们不上白米。

求了官家八九天，

官家一点都不肯让，

也不让上银，

也不让上粮。

理老没办法，

转来向大家说：

“老爷也不让银，

老爷也不让米。”

官家良心真恶毒，

他怕我们造反，

他派清兵来镇压我们，

半路就把阿吴 ^[116] 杀。

杀死了阿吴，

养岗秀眉听到了，

秀眉气得很：

“我们好心来请愿，

为何杀我们好人民？

只有反清兵，

才报阿吴仇。”

秀眉来把人马招，

排羊招得故荣，

展斗招得故信鞋，

大塘大寨招得禾老阿，

排羊寨子招播怜，

养引来把讲条招，

大家推选故讲当头，

代大家管事，

大家来得齐心。

每人腰上插把刀，

肩上扛弯弯枪，

一同去杀清兵。

先破台江城，

东南面打到都匀，

又破了林宸。

贵定的清兵不敢抵，

一直打上贵阳城。

团结各地人民，

一齐打清兵。

白号说秀眉，

来和他商量：

“两边都是苗家人，

贵阳上面由我去打，

带领你的兵马打下去。”

白号还交代秀眉：

“打下翁服地方，

要齐心才得赢，

要勇敢才不死人。”

半路遇到了清兵，

一边各有一万人，

在半路打一仗，

转来只剩一半人。

死了弟兄多，

流血染红了江河。

清兵有一万人，

一仗才打死几个人，

头落地下像堆岩，

流血像黄平河。

秀眉看兵死太多，

就把弟兄带回台江，

整顿弟兄和清兵拼，

又打五年半。

我们这回打得久了，

我们的心仍像山大。

死也不投清兵，

清兵再多也要拼到底，

灭光清兵才甘心，

官兵不死不放手。

打了十二年，

整整十二年，

开来清朝官，

他的计策很毒辣。

写信叫秀眉：

“喊你们的官长来，

我老爷龚大人到，

是来保你们的。”

苏大人来到，

他说他保护：

“张秀眉你投不投？

我们运来银子多像岩石，

运来粮食像岩沙。

马驮银子来，

船运粮食来，

五六路运来。”

李拱皆不投，

李拱皆开逃。

还有张秀眉，

打了很多败仗，

才捉到了张秀眉。

叫个木匠来，

打圈关秀眉。

关了他抬下去，

挖开他的头来点灯。

清官清兵都来看：

“痛不痛？张秀眉！

痛了你就投。”

秀眉死了也不投，

千万个秀眉也不投。

十一

有个地名叫党虾，

牛秀住在这地方。

他的弟弟叫条秀，

大家举他弟兄当头，

还举优堂来当头，

一条心去杀清兵。

苗家青年听到了，

大家齐来参军，

杀绝清兵报仇恨，

剩田我们放鱼，

剩坝我们放牛马，

我们安心把田耕。

我们把兵开前线，

开到剑河翁秀上，

带信去叫播该条。

播该条得信招青年，

招集青年一同走。

各寨青年都报名，

各齐各寨兵马来，

大家团结杀清兵，

高高兴兴开起来。

开到剑河齐巴浪，

到了甕王叫故耶卯，

一同去杀清兵，

故耶卯打仗像猛虎，

他杀清兵心真大，

还召集别寨的弟兄，

寨寨的青年都跟走，

决心要把清兵杀，

剩塘我们来放鱼，

剩坝我们放牛马，

剩地我们来犁耙。

冲锋杀敌上前线，

到了往纠这地方。

往纠有个弟九，

这个弟九也当头。

他把寨里的弟兄召集，

同伙去杀绝清兵，

杀绝清兵好安身。

苗家的六七个头子一齐到，

各带领各的兵马，

各地都是做一团，

团结的心像座山。

肩上扛弯枪，

手中拿火绳，

一个拿一把伞，

威风凛凛上战场。

一齐打到广西省，

杀清兵像砍柴。

山岭死一堆，

山腰死一堆，

山冲死一堆，

清兵死了一大半。

清兵败了，

不敢跟我们抵抗，

要抵抗也打不赢。

清兵四处叫喊逃命，

清兵下降书投降，

讨苗家的头子，

不要打他们了。

他们愿投降，

损耗的火药愿赔偿，

赔偿八百两，

苗家答应就缴枪。

接着打上黎平府，

胜仗轰动了苗家庄。

清兵害怕不敢抵，

杀得清兵喊投降。

清兵投降了，

害怕不抵抗，

递降书来了：

“我们愿投降，

让地方送苗家管，

家务我们也不来扰乱。

赔苗家八百银两，

八千银子修赔地方，

八千银子补助兵，

拿银子不是收买，

为的是讲和。”

苗家就对清兵说：

“银子当成讲和就要，

不准你们乱地方，

你们再乱杀个绝，

说的话你们要听真。”

仗胜打马转回程，

望着原路回家转，

各带各的兵马转家去，

有仗我们又来打，

不要做活路搞忘记。

个个扛着自己的弯弯枪，

个个背着伞回来，

仗胜回来了，

回到了翁王，

回到了展怕寨，

寨子老少来迎接。

弟兄们就说：

“我们打清兵，

打败清兵回家乡。”

有的这样说：

“清兵投降了，

赔我们几千银。”

苗家听了很高兴，

大大小小来分银，

一个都得五六两，

得了银子转家乡。

送往头子转回家，

弟九也回到家，

各个大头子，

又带自己的弟兄走，

回到了翁秀。

告别了播该条，

回到党虾牛秀家。

告别了牛耶卯，

优堂也别了，

告别就回来。

回到家里好做活，

得了白花花的银子，

拿去打六根白链，

送给姑娘去跳舞，

这样我们就太平。

十二

党虾有牛秀，

牛秀很聪明，

牛衣耶也很高明，

时常去联络人。

送信送到排哨夯，

播里也是个聪明人，

招集大批青年人，

齐去打清兵。

送信到马梭，

通知张秀眉，

招来大批青年人，

集中就去杀清兵。

剩坝我们放牛，

剩田我们来种，

青年都响应，

大家决心去。

反排也打到，

包围了高羊，

杀得高羊的清兵快逃，

捉得很多人。

清兵打败了，

逃的逃来躲的躲，

死的死来伤的伤，

杀得清兵不敢再抵抗。

清兵就说了：

“向苗兵投降，

决心投降了，

赔一挑银子，

修赔苗家地方。

要求不要杀我们，

愿跟你们当兵，

这样就太平。”

秀眉不答应：

“拿钱骗投降，

那是不行的。

要清兵头子来投降，

不来就杀绝你们。”

清兵仍是不死心，

还是要抵抗。

秀眉又说来：

“我们坚决杀干净，

不要听他们的儿话。”

半坡捉到一大群，

包围他们紧紧的。

头子这回真的投降了，

要求苗家兵：

“请不要杀我们，

我们决心投你们，

愿拿银子赔你们。”

“捉到你们了，

你们就老实，

要杀绝你们，

苗家才得享太平。”

记录者：吴通发

（五）

一

寅年和卯年，

辰年和巳年，

可恨这个乱年岁。

戍午年虫吃谷子，

顺清水江吃下去，

沿小江河吃上来，

藏浓坝的谷子，

稻叶都被吃完，

稻茎和稻桩，

都要被吃尽了。

起初上谷子粮，

等到第二年，

用白米上粮；

起初上的是六分粮，

等到第二年，

上一吊二百铜钱。

为的是哪条路？

为的是上粮，

为夫为粮才闹起来。

寅年和卯年，

辰年和巳年，

可恨这个乱年岁。

相吵又相闹，

夜间去邀约朋友，

约得一群朋友，

明早晨天亮来。

我们来商量，

商量去杀官家，

杀了官家才得饭吃。

开来打坝场，

下祷 ^[117] 已打破，

开进黄泡 ^[118] 沟去。

黄泡有个阿屋 ^[119] ，

还有个勒降 ^[120] ，

他俩主意大，

写一张字条在手里，

商量出好路子，

上登鲁 ^[121] 去，

去同够麻 ^[122] 商量。

够麻写个字：

你们从水路来，

我从山梁上去。

我杠的是银箍枪，

你们扛洋枪，

撵官家像撵山羊，

撵得喇呼喇呼的响。

赶他到广东，

赶他到广西，

赶到广东下边去。

到了第二年，

惊动了皇帝，

官兵来像响雷，

官兵来杀苗家。

桃赖 ^[123] 寨有个保通 ^[124] 公，

南浓 ^[125] 寨有个给拟 ^[126] ，

想虐 ^[127] 有个既九斤 ^[128] 老太，

包大肚在平寨 ^[129] ，

芭蕉寨 ^[130] 有个西够讲 ^[131] ，

扣故吾 ^[132] 老太在长潭 ^[133] ，

簸故雀 ^[134] 在大田坝 ^[135] ，

他们五六个头人，

杀牛在掌却 ^[136] ，

在掌却商议事情。

议事情议了九天，

议事情议了九夜，

枪杆青幽幽，

梭镖亮晃晃。

“打官家嘛不打？”

“撵官家嘛不撵？”

“打官家老实地打！”

“撵官家老实地撵！”

打官家老实地打，

撵官家老实地撵，

打得他走不动，

撵得他跑不赢。

杀官家像砍菜，

头滚像滚岩石，

脚杆拿来架桥走。

撵到牙溪 ^[137] 这地方，

撵到牙溪田坝才转来。

镇远扎有官家营盘，

哪个来做大官？

够西 ^[138] 来做大官，

来带领大家去，

砸破官家的营盘，

打破了镇远城。

打破镇远城，

官家软了劲，

软劲像煮过的青菜，

像青苔在水里漂，

退到下边去，

退到广东去，

惊动了皇帝。

退到广东下边，

五六个官家，

七八个差人，

喊来席大人。

席官长走来，

带来八百个兵，

带来八百匹马，

扎营盘在坡顶，

营盘白生生，

帐篷青幽幽。

拿话喊哪个，

喊来两个老人。

养岗 ^[139] 有个张秀眉，

八埂 ^[140] 有个久大别。

他两个计策高，

喊来弟兄们，

一个拿一把刀，

拿大杆子杀官家，

杀他败转去，

败顺河下去。

皇帝的计策远，

他发起脾气来，

老长官也气呼呼，

兵卒也舞脚舞手，

大家都不服输。

拿话喊哪个？

喊来苏大人。

苏长官走来，

带来十六营人，

开来八万军队，

开来八万匹马，

扎营在内寨 ^[141] 。

扎了三年半，

还是不敢动，

不敢顺河上来。

不敢顺河上来，

扎久了怎么办？

五六个官长，

七八个兵差，

杀一只红公鸡，

去寨背后庙里，

抽得一支签转来。

“签上的字说得好，

天和地都顺官家，

我们就迈步上去；

字讲得不好，

我们顺河退下去。”

签上讲的是好道理，

天和地都顺了官家，

官家才迈步上来。

扎营在内寨，

枪杆多像手指，

刀多像鱼尾巴，

旗子像麻栎树虫虫飞，

喊杀声像雷响，

涌来的官兵像蚂蚁，

蜂子一群群飞来。

大号嗨嗨地响，

大家听了恨透骨：

“官兵来不怕他，

马匹来也不怕，

怕一支大号，

在后面嗨嗨地响，

跑也跑不快。”

满山满岭都是，

满河满坝都来，

官兵呼呼地顺着河，

顺着河一齐来。

明早天一亮，

官兵上到大河来，

来到五叉寨 ^[142] 。

大家说投降，

投降才完事。

去银一大团，

去田一大坝，

才饶了五叉寨。

官兵又顺大河来，

官兵又顺小江河去，

到了九岭十三弯 ^[143] .

哪个良心好？

兄久 ^[144] 是十三弯的人，

一个人两匹马，

想要皇帝的姑娘。

兄久的嘴巴甜，

他的心里有刺，

心毒像生魔芋，

死也不投降，

活也不投降，

夜晚睡着去，

早晨不会起，

让官家悄悄进来，

让官兵哈哈地进去。

地方给官家进去了，

给官兵杀进去了，

地方乱纷纷，

地方纷纷乱，

杀人像砍柴，

像在田里砍广菜 ^[145] 。

娘被砍死在下边坝，

值得一百两银子，

一千两银子。

苗家打不赢，

大家跑散了，

一个跑一处，

两个跑两处。

兵来我们跑兵，

马来我们跑马，

剩下老奶奶们，

哭得满山吭，

跑到舟溪 ^[146] 去。

有一些人躲官兵，

饿死在老山林；

有一些人被官兵捉去，

跟官兵下去了；

有一些逃脱回来，

道谢老天菩萨，

道谢老天保佑，

跑得一条命活转来。

拿话喊哪个？

喊他几个老人：

喊养岗张秀眉，

又喊李宏基，

和八埂的久大别。

他们的计策高，

约一个古藏头，

喊那些弟兄来，

来和我们好好商量：

上粮给官家也好，

上银子给官家也罢，

不上就被杀绝，

以前——

人是姜央造的，

以后——

没有人来造了。

哪个的嘴巴好？

莫长官的嘴巴好，

会哄张秀眉：

“你来嘛秀眉，

你来我们一路，

我们一路杀鸡吃，

杀鸡端红杯 ^[147] 。”

捉到张秀眉，

打笼子关秀眉。

充军随河下去，

到皇帝闾门边。

皇帝伸手指秀眉：

“你这个张秀眉，

捉到你像这样，

跑了你就到处闹。

死也不放你，

活也不放你，

值一百两银子，

一千两银子。”

挖脑顶点灯，

大家伸手指：

“这是天地做的，

不是哪个做的，

吃亏得很，秀眉！”

捉到李宏基，

他的计策远，

他会讲话哄官家：“我到高山 ^[148] 去，

那个地方很坏，

你放我李宏基，

我去整好那地方。”

官家没有杀李宏基，

放开他的手，

退步五排远。

放了那一天，

个个才晓得，

晓得李宏基没死。

记录者：施秉县赏井寨 龙在发

翻译者：刘文祥

二

从前的时候，

凯棠 ^[149] 有个榜金 ^[150] ，

掌伏有个抄呆达 ^[151] ，

平寨有个包大肚，

他们串联在一起，

杀黄牛、杀水牛，

大家议成榔规 ^[152] ：

“打官家我们打，

得银子我们分，

带口信给张秀眉，

带口信给李宏基，

请他们一起来。”

平寨的包大肚，

八埂的久大别，

黄泡的阿吴 ^[153] ，

革一的拱敖 ^[154] ，

革一的阿绞，

还有皆送 ^[155] 的工恶 ^[156] ，

他们五六个人，

朝朝在商量，

夜夜在商量，

约了千百人，

千百个穷人，

商量攻城杀官家，

杀官家才得饭吃。

大家从下边打上来，

撵官家像撵狗，

像撵狗在场坝上跑。

包大肚和久大别，

他们五六个，

朝朝在商量，

夜夜在商量，

去到鲁登这地方，

同够麻商量：

“老实的人去做活路，

胆大的人来商量吧！

大家手挽手，

大家紧紧相连，

到衙门杀官家，

杀官家才有得吃。”

大家商量好，

从台拱一带打起。

想起上粮的事，

心里实在气。

起初上五钱银，

后来上一两二；

起初上谷子粮，

后来上白米粮。

三秉大塘 ^[157] 那一带，

人人听到都不依，

他们就下来打，

在衙门里吵架，

讲理讲了九天，

讲理讲了九夜，

横讲竖讲讲不清。

秀眉发了脾气，

回家跟青年们讲：

“你们去扛九斤重的炮，

我拿一把大砍刀，

大家去杀狗官家，

杀官家才有田犁，

杀官家才有鱼吃，”

大家打官家，

打官兵扎的营盘，

营盘打破了，

救出了许多人，

救出了许多好汉。

到排羊 ^[158] 杀官家的人，

杀官兵砍菜，

像砍高山的树子，

把官兵的头，

挂在树桩上，

像挂葫芦一样。

官兵攻打白土寨，

大家赶快去抵挡，

不赶快抵挡，

官兵就要打到家乡。

五叉和松柏洞这两个地方，

他们有心去投降官家，

老人们来商量，

杀白鸡，端红杯：

“投苗只要嘴会讲，

投汉要得一张纸。”

有一个大官员，

苏大人来到：

“你们给我一两六银子，

我就送你们一张纸，

一张墨水写的纸。

你们放在柜里头，

哪天我来到，

打开纸给我看，

盖有我的印，

写有我的名，

要坏就坏在别处，

不会坏在五叉；

没盖我的印，

没写我的名，

五叉一样遭殃，

大家都要死完。”

有一个张秀眉，

他们五六个，

七八个不投：

“同官家做朋友，

像同马蜂开火，

我们就不好了。”

官家的计策远，

运来一些洋枪，

尽是牛腿枪，

打枪不用火，

一打就响“咚”！

到处是烟子。

我们拿的是弯弯枪，

我们用的是火绳，

时常拿在手里，

时常抱在胸怀。

顺河打下去，

打到玉屏，

寨头打破了，

皇帝像去了一只脚：

“不好了，

岩梁要滴水，

地方要烂完，

人要死完了。”

顺河打下去，

打到玉屏。

打到广东去，

六七十个老山林，

官家在那个地方撤了，

像麻雀打散了窝窝。

顺河打上来，

打到牙溪 ^[159] ，

打到牙溪田坝，

牙溪田坝差不多打通了，

砍官家像砍菜，

像在高山砍树子。

有个苏大人，

他在远地方，

去喊他快点，

喊他快点上来。

夜晚写字去，

明朝就上来：

黄旗三百面。

蓝旗三百面，

大号三百对，

嗨嗨地吹上来。

来来老实来，

老实的来到了。

苏官长讲话来：

“很多好角色，

吃不下才放手，

我这样的人，

怎样打得赢。”

大长官讲话来：

“你去庙子下面，

快点去抽签。

你抽得好签，

就去平地方，

把地方打太平。”

有个张秀眉，

打到镇远街上。

打了三夜半，

差不多四夜，

打到太阳偏西，

到下午了，

众人饿饭打偏偏 ^[160] 。

打不赢官家，

像岩梁要滴水，

地方要烂完，

人要被杀绝。

砍人像砍柴，

像搬岩去砌坎子，

桥上死一堆，

桥下死一堆，

横横竖竖都是，

像高树子挂悬岩，

流血随沟走，

像开田水流来。

还剩一对烂崽，

飘到广东去，

飘到广西去，

转回来看家，

也死在街上。

脚杆架桥走，

肋骨砌成墙，

烂了臭得像老蛇，

这样做实在恼火。

选凶狠的后生，

硬得像雷公的本事，

聪明像织网的针。

一个一百两，

两个两百两，

要到上搞仰 ^[161] 去，

在坳坳上挂鼓打，

大家睡得很熟，

迷得像死人一样。

官家到门口来埋伏，

第二天天一亮，

砍苗后生像砍菜，

像砍水广菜。

死刚宝牛公 ^[162] ，

死牛公老人，

两个地方全都哭。

好汉死完了，

死在皇帝手下的人，

值万把两银子，

地方乱得很，

地方不清静。

告给 ^[163] 是寨头的人，

告给才来刻官家的字。

一张纸席子大，

是顺小江河上去呢，

还是顺清水江下去。

那张纸是顺小江河上去的。

覃邦 ^[164] 喊够麻，

养岗喊秀眉，

在掌伏喊造 ^[165] ，

李宏基下来，

平寨的包官长，

八埂的久大别，

天堂 ^[166] 喊包工 ^[167] ，

施洞 ^[168] 喊金力 ^[169] ，

下坝场喊金左 ^[170] ，

塘龙 ^[171] 喊当安 ^[172] ，

偏寨 ^[173] 喊林牛 ^[174] ，

喊个九大王 ^[175] ，

九胖子 ^[176] 做寨老，

平兆场 ^[177] 喊保背梅 ^[178] ，

喊他们大家，

一齐来抵挡官兵。

打到下半天，

打到太阳偏西，

大家在饿饭，

大家走不动，

“岩梁要滴水，

地方要放进官家。”

官家打上台拱，

围小江河上去，

在长潭 ^[179] 烧房子。

官兵围成圈，

围到雷公山去。

挑被盖和睡席，

挑锅子和鼎罐，

上到老山林，

到雷公山上边，

打棉花菜当饭吃，

人肉也要吃，

实在伤心得很。

通到舟溪 ^[180] 这地方，

那匹山高得很，

官家围成个圈圈，

像围鸭子在圈里。

对秀眉讲话说：

“拿钉耙在手，

做活路去，

莫要再做好汉了，

再这样就死完了。”

台拱有个贵台 ^[181] ，

他贪了一百两呢，

还是贪了两百两？

他来哄张秀眉：

“你来挨着我，

来挨我坐一会儿，

打空手就行，

莫带枪更好。”

讲哥哥 ^[182] 的计策高，

计策高像谷仓，

像天楼那样高。

哪晓得——

哥哥的计策浅。

有好高的计策呢？

像手指甲那样高，

像脚背那样厚。

算出计策来，

秀眉中了计。

秀眉下山来，

坐了一夜半，

官家在杀猪，

请秀眉吃酒。

秀眉吃哩，

夹五六团肉给他，

秀眉不吃哩，

也夹五六团肉给他。

“吃吧，哥哥！”

秀眉讲话来：

“天天像这样好，

天天像这样做，

我还心焦做哪样。”

坐到两夜半，

差不多三夜，

官家打枪响，

把秀眉捉去。

一个指一下，

两个指两下：

“捉到你秀眉，

要砍我的颈子，

挖你的脑壳点灯。”

“实在痛心得很，哥哥！”

打锉锉杉木，

打船装秀眉，

装秀眉划下去。

一艄一个滩，

两艄两个滩，

去了有多远，

去到中间滩。

秀眉伸脑壳看：

“你们后生家，

我下去杀官家，

我把官家杀完，

有田慢来耙，

有银慢来上，

心苦得很，你们年轻人！”

装养岗秀眉，

装到广东去，

装到广西去。

第二天天刚亮，

吹六对唢喇，

吹六对大号，

敲锣打鼓满地方，

拉去大平坝，

杀养岗张秀眉。

杀个养岗秀眉，

惊动一条河，

惊动清水江，

身子在广东，

头回到本地方。

身子埋在草坪，

头挑回来台拱，

害不了别个男人，

害秀眉一个人。

身子埋在广东，

头挑回本地方，

多可怜啊，哥哥，

害养岗秀眉一个。

讲述者：黄平县旧州寨 龙务兴

翻译者：刘文祥

三

在那些荒乱年代，

地方乱哄哄。

虫虫闹成灾，

先吃老县的秧子，

由河边吃到坡上，

沿着小江河吃下来，

吃到玉屏这地方，

吃到广东下边，

田里秧子都吃光，

到处光秃秃。

以后又吃麻栎树叶，

连菜和草草都吃完，

只剩下一些桩桩。

还有这农 ^[183] 一块田，

那块田有八挑半，

收下来才得六把谷，

摘得草在手，

不得谷子进仓。

恼恨狗官家，

逼粮如逼命。

先要谷子粮，

后要白米粮，

先要六钱银，

后要一两二钱银。

家家受熬煎，

户户饿肚皮。

那些年代啊！

苗家出好汉。

凯棠 ^[184] 出榜今 ^[185] ，

养岗 ^[186] 出秀眉，

掌伏 ^[187] 出子呆 ^[188] ，

包大肚出在平寨。

他们四五个，

他们来讲话：

“我们来杀牛，

杀牛议榔规。

我们去打官家，

有财喜大家得，

有银子大家分。”

大家去打官家，

打上边的营盘，

营盘攻破了，

到处呜呜响。

官家关押的犯人见了天日，

加入队伍打官兵，

不怕挨刀，

不怕挨枪，

死的人啊！挂在岩梁上。

原先的时候，

由哪里起的事？

起事是在台拱城。

台拱的衙门，

征粮太厉害。

起初上五钱，

后来上一两二，

起初上谷子，

后来上白米，

家家舂的米，

都倒进官家的粮升子。

大家请理老，

请了九个理老找官家。

讲了整九天，

官家一粒谷子也不减，

九个理老讲不通，

九个理老气吼吼。

秀眉气得很，

秀眉转回家，

回家对青年人讲：

“你们扛白铜枪，

我拿一根梭镖，

一同去打官家，

有银大家得，

得银大家分。”

我们的秀眉，

佳话到各处。

约八埂的久大别，

黄泡的当阿勿，

平寨的包大肚，

还约了李宏基，

黄泡还有个阿脚 ^[189] ，

走到登鲁坡 ^[190] ，

找登鲁的够麻来商量。

朝朝商量，

夜夜商量，

他们约得一千人，

他们对大家讲：

“老实的人！

你们买铁打锄头，

开荒去找吃。

勇敢的人！

你们扛起枪，

跟我们去杀官家，

杀官家就有饭吃。”

一半人打下边，

一半人打上边，

沿着河打上去，

随小江河打下来，

打到长滩 ^[191] 这地方，

搞仰 ^[192] 配合往下打，

撵官兵在白土寨 ^[193] ，

撵官兵在白羊寨 ^[194] ，

官兵逃跑像狗一样。

官家席大人，

带着人马开来了。

来到了五叉寨，

席大人把话讲：

“投苗一句话，

投官家一张纸，

纸上写黑字，

盖上我的大印，

以后我来到，

大家拿字给我看，

只要是我的字，

只要是我的印，

我就不打五叉，

我去打别的地方。”

我们的秀眉，

也对大家讲：

“同官家做朋友，

好比和马蜂向火 ^[195] ，

我们要上当。

我们要打官家，

一定要打赢，

无论如何也要打赢。”

大家打官兵，

先在寨头寨子打，

跟着打到鸭溪 ^[196] 。

鸭溪田坝好田水，

鱼儿多得很，

吃鱼像吃菜。

我们的秀眉，

向各处传话。

平兆场 ^[197] 老宝 ^[198] 来配合，

拉来八百人，

骑来八百马，

夺得许多官家枪，

尽是牛腿子的枪。

人马开去打镇远，

打了一夜半，

打了两夜半，

差不多到三夜，

砍人像砍柴，

好比石头砌成垛。

官兵死得老实多，

桥上死成堆，

桥下死成堆，

横横竖竖到处是，

流血如水淌，

像田缺口哗哗流，

肋骨架桥走，

脚杆拿来堆成墙。

官家席大人，

心里着了慌，

连夜写书信，

去叫远方的苏大人，

叫苏大人快来。

苏大人把话讲：

“这些苗家老光棍，

你们打都打不赢，

你们打都打不太平。

我是小沟里的田，

我是一个小崽崽，

我没有山谷深，

没有高山高，

我的命不好，

我打也打不太平，

我到太平地方去。”

席大人讲了话：

“去后面大庙，

抽个签看看，

抽得个好签，

就是好运气，

再去打苗家，

才能得太平。”

官家计谋多，

运来许多牛腿枪，

不用拉火绳，

一扣枪就响，

烟子黑乎乎，

火花亮闪闪，

黄旗一百面，

蓝旗一百面，

大号五六对，

吹号嘟嘟响，

官兵一齐拥上来，

一天打六回。

我们的秀眉，

天天去凑钱。

凑了一夜半，

凑了两夜半，

差不多到三夜，

一个一百两，

两个两百两，

大家欢欢喜喜来吃新 ^[199] 。

砍不怕刀弯，

卡不怕脚断，

大家爬到搞仰坳坳上，

坳上好热闹，

坳上挂着鼓，

喝酒又踩鼓，

夜晚睡得都很熟。

官兵四周围上来，

睡在坳下等，

天刚亮，

官兵冲上来，

砍苗家像砍柴，

像砍水田里的广菜。

刚宝牛公公战死了，

死了宝牛老公公，

坳上坳下都痛哭：

“还是不打仗吧！

再打人要死完。

拿起钉耙，

做活路找饭吃。”

官兵开到台拱，

官兵围了台拱这地方，

一直围到报孝 ^[200] ，

像围鸭在帘子里。

大家没有东西吃，

吃树上的叶子，

吃野菜和草草，

草草吃完了，

人肉他要吃，

住在荒山上，

和老虎做伴。

还没捉到张秀眉，

官家不甘心。

官家用计骗秀眉：

“你来吧，张秀眉！

来和我们做朋友。

我们空手来摆谈，

你用不着心焦。”

我们的秀眉，

不受官家骗，

死也不去，

活也不去。

有个金矮子 ^[201] ，

是苗家的大坏蛋，

他和秀眉是老表，

又哄又去诓：

“你来吧，秀眉！

来和我做伴。

如果有意外，

我和你死在一起，

你不用心焦。”

秀眉被他诓了去。

官家诡计多，

官家计谋深，

天天杀肥猪，

杀猪给秀眉吃。

别人吃一块，

官家拣四五块给秀眉。

天天这样做，

稳住秀眉心。

到了第三天，

官家黑良心，

官兵打起枪，

一个一只手，

两个两只手，

捉了张秀眉。

官家手段辣，

整倒张秀眉。

原先划木排，

木排用来当猪圈，

后来划木排，

打猪笼来关秀眉，

运到湖南去，

运给大官看。

船顺水流，

来到半滩上，

秀眉伸头出来看，

对后生讲话：

“以前没捉到张秀眉，

你们不上粮，

你们不当夫；

现在捉到了张秀眉，

粮你们去上，

夫你们去当。

你们都是年轻人，

看好自己的刀枪，

如果官家太心狠，

我们还要打大仗。”

五六对唢呐，

五六对大号，

啦啦啦地吹，

押秀眉去湖南。

官家挖开秀眉的脑壳，

挖开脑壳来点灯。

砍下脑壳丢一边，

身子埋在半山上。

脑壳运到台拱城，

大家心里真哀伤：

“我们的秀眉啊！

死得真悲惨。”

讲述者：施秉县平寨 龙正海 刘文祥

四

古时候，

吵架从哪儿来？

吵架从台拱来，

是因为上粮。

起先只上一斗，

等到后来，

后来要上两斗；

起先上谷子，

等到后来，

后来要上银子。

老实人看着哭，

商量去挖坡，

挖山开土，

得点衣服过冬。

聪明的来商量，

去做生意，

得晌午饭吃饱，

得衣服过冬。

走到省城这地方，

到太平王的门口，

回来说：

“太平王反过了。”

为人一世，

像树生在草坪，

大家来商量，

谈话心才甘。

大家齐到容山寨边，

还有岩寨和聋子寨。

岩寨有一个，

鲁左大王会讲话，

他管千把人，

百把个穷人，

商量去打省城，

去开台拱的城门，

去杀官家才得吃。

“你们由水路来，

我鲁左从山上去，

我鲁左顺山梁走。”

打到城门口去，

官家的心会算计，

早早把城门关了：

“看你们会飞进来？”

鲁左大王也会算计，

扛斧头去砍城门。

官家又设出计策，

鲁左大王带了伤，

弟兄们一下就跑散了。

黄泡寨有一个，

够阿勿 ^[202] 会讲话，

他管千把人，

一百家养他。

“我讲我的弟兄，

人多我就来。

人少我就不来。”

官家的心狡猾，

同阿勿商量，

和事就完事。

他得一挑银子，

坐着慢慢吃，

懒得去造反。

弟兄们一下散了，

散得像一群蜂子。

革一有一个，

够阿勿会讲话，

他管一千人，

一百家养他。

“我讲我的弟兄，

人多我才来，

人少我不来。”

官家心头毒，

把阿勿杀了，

挖心肺炒来吃，

是个白心子 ^[203] 。

官家觉得很可惜，

看了嗨嗨讲：

“恐怕地方会乱！”

杀到容山这地方，

来时一千人，

死去六百人。

八埂有一个，

八埂的久大别 ^[204] ，

到方寨喊虐蓄，

平地营 ^[205] 喊替屋 ^[206] ，

偏寨喊替独 ^[207] ，

他会讲道理，

不会讲杀官家。

上走台拱河，

喊竹坪寨的人下来。

“你们去喊后生们，

到养岗去喊秀眉。”

“来去快一点，哥，

来去救我们苗家。

官家来到牙溪田坝，

牙溪差不多被打通了，

快点去抵，哥，

不去抵哟，

就打到我们家乡来了。

送屋给人家坐，

留妻给人家要，

我们心焦得很！”

扯支枪来打，

杀官家像砍菜，

拿尸首架桥走。

头子好良心，

他去喊后生，

官家的枪打来，

像雷在天上响。

快点回去，哥，

打到寨头下边，

死了刚宝牛公，

两个地方一起哭。

恐怕河里漏掉鱼，

恐怕路上漏进官家来。

寨头已打破，

坏了皇帝一只脚。

大家听了都哭，

各自回自己的地方，

领妻小上山去。

老奶奶哭着说：

“害死我们哟，哥哥！”

绞簸 ^[208] 扎营盘，

搞咬寨 ^[209] 小如颗针，

首领张秀眉也怕，

转到小江河来。

官家来到容山，

搞咬寨像响雷。

大家来讲话，

为这个张秀眉，

李宏基做头子，

都讲你两个做了地方好，

哪晓得你两个做了地方乱。

大家来商量，

商量去投官家，

投官家也是好。

他两个不准去投降，

商量去打官家。

老实的想去打，

要打倒官家，

怕事的就不想打了。

首领又来讲话：

“你们去不去？

不去我们拉手。”

有一些人想去，

有一些人心焦。

那些心焦的人，

心里有点害怕，

引妻小上山去，

跑到刺蓬窝去躲。

“我们找不到吃，

就去挖蕨根。”

拿蕨粑上坡去，

哭像耗子叫，

破了鼎罐底，

娃娃们心焦，

“饿死了呀，妈妈！”

逃跑真的逃，

逃到雷山这地方。

老人歇气一久，

老人歇气三年。

首领讲话来：

“李宏基跑去，

跑到高山去，

去约一些朋友。

又来约我们，

不要再上官家的粮，

挑来我们自己吃。

官家来我们就打。”

保右 ^[210] 也也是个大头子，

他在发脾气，

走到高山 ^[211] 这地方，

打了三年半，

怕河里漏掉鱼，

怕地方漏进官家，

打杀在高山，

高山的人被杀死完。

高山的人被杀完，

剩下妻子送别人，

剩下娃娃送官家。

妈妈在心焦，

天天跟崽哭：

“这个事情不好了！”

老人劝儿子，

妻子劝丈夫，

大的劝小的，

商量去投降官家，

去投官家才得吃。

大家都愿意，

大家才放心了。

正浓寨 ^[212] 的阿三 ^[213] ，

跟张秀眉讲：

“你投降不投降？

你投降我们就好了。

快点去受招安吧，

我们大家好回去，

回到我们娘老子的地方。”

秀眉讲话来：

“好我不投降，

歹我也不投降，

我投降是害我。”

阿三会讲话，

好像嘴巴有迷药，

来哄养岗张秀眉。

拿手给别个捆，

拿身子给别个打，

拿头给别个砍，

捉到张秀眉，

捉到才完事。

有活路各去做，

有花各去绣，

人人甘心了，

个个才回去，

才回娘家去。

老的劝年轻的，

“等到以后来，

你们莫要这样做。”

捉到张秀眉，

挖脑壳点灯。

拿船装下去，

去去真的去，

要到皇帝家去。

到长沙下边，

大官来说话：

“你这个良心坏，

我们要拿去杀。”

拿火马给他骑，

死了张秀眉。

记录者：舟桂人 赵钟海

五

原先古时候，

官家来催粮，

起先上六分银，

后来上一吊二百钱。

早上来一个，

总是添人来催。

前天和昨天，

来一批官差，

一来就要钱，

他们到鸡笼边去，

捉鸡来杀了吃，

妇女们只是哭。

剩下告恶一个人，

第二天天亮，

去路边邀约人。

去下边那里，

邀得一批穷人，

打主意去打营盘。

去打台拱城，

“老鲁 ^[214] 你跳下去，

拿斧去劈门。

年轻的跟着来，

你做大脑壳 ^[215] ，

写字去喊人来。”

开到筛笼 ^[216] 去，

包围到下桃赖 ^[217] 。

鲁卷 ^[218] 被捉去，

捉到了台拱，

在西门外被杀，

取心肝来炒吃。

他是一个白胆 ^[219] ，

官兵看了都哭：

“明后天又要乱起来了。”

张秀眉来了，

九斤炮打得远，

一放就打通官家营房。

去打清江这地方，

打了我们慢转来，

开来到下在同，

扎营在岑松，

到寨头地方。

在城墙脚吹火绳，

在城墙上吹火绳，

吹多了，吹久了，吹了一年了，

城墙打破了，

台拱人死一群一群，

好的人都死完。

剩下一个张秀眉，

“剩下你不要紧，

你也不高像山，

你也不深像谷，

齐齐的像我们一样高，

你高齐我们腋下，

你搞地方乱，

你搅江水浑。”

潘抄 ^[220] 等在上面，

水牛寨有个蔡翁 ^[221] ，

还有个汪望屋 ^[222] ，

李宏基做头子：

“你投还是不投，

不投我们跑了。”

一心要想投，

一心不想投，

到雷公山去，

扎营在翁弗 ^[223] 。

扎营一扎久，

扎营就扎不成了，

开来十六营官兵，

扎的密密的，

播右扎在八宝山，

扎营盘在老山林。

沙虐嘴巴会讲，

好比有粘粘药 ^[224] ，

哄养岗张秀眉，

拿手给人家吊，

拿身给人家打，

捉到张秀眉头子，

捉到才完事。

“有活路就去做，

有花就去绣，

你们一班青年后生，

等到二世我来到，

杀尽官家崽崽，

剩田我们来做，

剩游方场我们来坐。”

官兵来到蓉山，

烧房子在长滩。

搞荐寨响得垮天，

冲口吹大号，

冲头扯二胡，

领妻小上高坡，

命好的还活，

命不好的都死。

张秀眉头子，

雄像瞎眼蛇，

辣像麻栎虫，

捉到张秀眉，

一省苗家都动完，

抖像风吹的麻栎叶，

实在怕人得很。

讲述者：吴志发

记录者：桂舟人 赵钟海

（六）

一

从前的时候，

过去的年成，

官家太毒辣，

压迫我苗家。

上粮真老火，

先是上谷子，

后来上白米，

交完谷和米，

又要上银子，

初初上九分，

后要一钱五，

银子上完了，

官家还要逼。

挖开祖坟银，

人人都伤心，

祖坟也挖完，

实在交不起，

捉苗家坐牢，

苗家死了很多人。

阿吴坐黄泡，

向官家求饶，

官家一分也不让，

捉阿吴关在牢，

阿吴交不起，

官家杀阿吴如杀鸡。

阿吴妈妈赶进城，

哭得很是惨：

“我崽活转来，

上粮我去上，

抬夫我去抬。”

人死不能活，

日子好磨人。

哪个最聪明？

九松最聪明。

九松忙招兵，

约得一大群：

“来！我们快去呀！

打仗到南京，

台江要攻破，

杀官家要决心，

把阿吴的仇恨报干净！”

打了两年仗，

都是睡仓脚，

冷天凛风吹，

无衣也无裤，

秧被睡烂了，

光身尽露肉，

人人内心似火烧，

决心杀官报深仇。

秀眉甲胄锈，

秀眉心不锈，

衣裤都磨烂，

胡须几多长，

梭镖紧紧握在手，

杀敌勇敢志气豪。

大家跟着张秀眉，

杀死官兵像蚂蚁。

多亏秀眉来领导，

打了十八年，

个个都拥护，

苗家得太平。

秀眉和我们一样：

没有山岭高，

没有谷仓大，

没有山谷深，

心里亮堂像火闪。

四处招人来，

带兵攻台江，

歇在翁梭浪，

扎在台江城，

杀官兵像砍树子，

撵官兵像推土墙。

官家有个苏大人，

还有一个龚大人，

他们诡计多，

外国运来好枪炮，

不用火来点，

一扣就砰响，

来打我苗家。

苗家死人真多啊！

桥上倒一朝，

桥上倒一朝，

尽是死好人，

秀眉灰了心。

讲述者：台江县 李克

二

一百多年前，

有件伤心事，

上粮如逼命，

初上一吊钱，

后上六分银，

初初上谷子，

以后上白米。

胆小的人做活路，

胆大的人来商量，

天天去商量，

夜夜去商量，

约得一批人，

大家喝知酒，

决心打官家。

黄炮有阿九，

带头去告状，

禀帖递到省里去，

告也告不响。

官家派了兵和马，

开来杀苗家，

秀眉带人去镇远，

攻破官衙门。

用斧砍开牢，

救出受苦人，

青年一大群，

跟着张秀眉。

秀眉的枪有九斤，

乘胜渡过镇远河，

个个称秀眉，

夸秀眉能干。

李洪基带头，

会合张秀眉，

大家决心打官兵。

张秀眉打雷公山，

李洪基往下边打，

雷公山上官兵多，

官兵住有十八营，

苗家打仗真勇敢，

打了一年多，

打了两年半，

打了三年整，

火药枪都打坏完，

兄弟差不多死完。

官家调兵来，

各省各处来，

驻扎台江城，

城都要挤破。

官兵这样说：

“你看张秀眉，

干得哪样事。

你不像山高，

也不像水深，

高不高，矮不矮，

你还能把水搅浑。”

古呆老头良心坏，

写了一张字，

报信给官家，

官家派兵六万人，

好比涨洪水，

处处兵来到，

四面八方来。

官兵到央兴，

官兵到长滩，

到处烧房子，

处处苗家哭。

大家在南拱砌城墙，

打枪如雷响，

打到了养岗，

杀官兵像砍柴，

脚杆当桥走，

尸臭像死蛇。

讲述者：台江县 张故老

记录者：罗会仁

（七）

一

酉年 ^[225] 涨大水，

浪打到天头；

恨那坏年成，

蝗虫吃稻谷；

张家 ^[226] 大坝子，

被啃光秃秃。

寅年到卯年 ^[227] ，

人们相争斗。

争斗从哪来，

来自台江口 ^[228] ，

为何自台江，

因为上粮斗 ^[229] 。

官家狗良心，

土司 ^[230] 蛇蝎肠，

敲骨来吸髓，

抽厘助饷 ^[231] 忙。

开头要谷子，

进而征米粮，

最后索白银，

搜刮穷苗疆。

一千二百文，

全归官府仓。

官家厌酒肉，

百姓断衣粮。

这般豺虎狼，

实在害地方。

社会乱哄哄，

英雄出翁刚 ^[232] 。

有个张秀眉，

天下好儿郎。

浓眉大眼睛，

鼻正口圆方，

满面尽朝霞，

皓齿如玉镶，

魁梧辫子长 ^[233] ，

勇谋世无双，

头戴钢衣裳，

手持百斤刀，

言语若雷响。

他顶天立地，

一步一山冈。

秀眉小时候，

父母亲双亡，

长工来出身，

阶级恨深长。

少年有大志，

十五打官场 ^[234] ，

为组织抗清，

编歌游地方。

秀眉发号召，

鸿基应坝场 ^[235] ；

展福潘老冒 ^[236] ，

又一条好汉；

展阿那开格 ^[237] ，

猛虎下仰刚；

平寨包大肚 ^[238] ，

盘龙起清江。

他们五领袖，

歃血 ^[239] 定苗疆。

秀眉当大哥 ^[240] ，

大家来商量。

相约打官家，

苗民动刀枪。

推翻清王朝，

人民有希望。

二

送信登鲁寨 ^[241] ，

喊马公 ^[242] 快来，

马公一定来，

穷人要上台。

革夷 ^[243] 有九松，

和高禾两帅，

寨头 ^[244] 某保牛，

施洞九大白 ^[245] ，

鸡毛火炭 ^[246] 信，

叫他们出寨。

三月十五天 ^[247] ，

苗疆添异彩，

展梅尼 ^[248] 举义，

千兵万马来，

旌旗飘如海，

战鼓响天外。

杀了九头牛，

每人得小块。

秀眉上帅台，

义军排对排。

莫看农民兵，

军容风纪在。

为激励士气，

秀眉来动员：

“官家欲灭我，

今朝咋个办？”

战士齐声应，

把心吐出来：

“为拯救苗疆，

唯听大哥言，

打下‘下八府’ ^[249] ，

让春天常在。”

秀眉喜在心，

众豪情满怀。

秀眉下军令，

杀声震山寨。

今日来宣战，

兵分三路开。

千里苗疆山，

莫不来支援。

一路河边打，

一路高山截。

攻敌如打狗，

似赶那狼豺。

秀眉来指挥，

旗开便得胜。

首占稿贡屯 ^[250] ，

大振军民心。

秀眉第三军，

溯清江而进，

围攻岩门司 ^[251] ，

要斩蛇七寸。

岩门司重镇，

清朝屯大兵，

地势又险要，

山依江水临。

义军拼命攻，

伤亡难进军。

军情报秀眉，

秀眉亲临阵。

细细察敌情，

敌军龟壳稳。

秀眉令义军，

佯退诱敌人。

清军果中计，

开门杀出城。

秀眉令回师，

奋勇破岩门。

歼敌三百余，

何土司 ^[252] 被擒。

秀眉又指示，

令克台拱厅。

台拱厅城墙，

又高又坚硬。

清军关城门，

防御更严森。

义军三次攻，

未能破厅城。

义军长久围，

都无法前进。

快去喊秀眉，

破城才有门。

秀眉火速到，

观察好地形。

眉毛只一皱，

计又心头生：

要破台拱厅，

火攻方能行。

他到女兵营，

找阿娥将军。

阿娥女将军，

扮成村妇人。

手挽小竹篮，

混入台拱厅。

她去到城里，

先来找穷人。

组织众乡亲，

准备迎义军。

秀眉城外头，

指点着义军，

准备好柴草，

堵塞好城门。

八月秋高夜，

秀眉令一声，

东西南城门，

突然烈火升，

喷烟转如轮，

熏烧敌城门，

清军洋枪炮，

顿时哑无声。

义军腾云梯，

勇翻墙进城。

捉住邵鸿儒 ^[253] ，

杀敌二百名。

攻下台拱厅，

秀眉有军令：

豪富家财产，

概行收充军；

地主的土地，

苗汉穷人耕。

百姓千家笑，

满城尽欢腾。

火攻胜台拱，

夜袭克黄平。

革命浪潮高，

捷报振人心：

东方夺凯里，

西方取黎平，

南面占丹江 ^[254] ，

北面胜施秉。

秀眉的威望，

高楼上一层。

攻到镇远城，

秀眉有明令：

“不杀好汉人，

也不放苗奸。”

张秀眉起义，

最是得民心。

拥护张秀眉，

汉民走在先，

天柱和思州 ^[255] ，

汉民屯数百，

蓄发来相从，

战斗肩并肩，

输金又纳赋，

千里应声援 ^[256] 。

不要三几年，

攻下黔东南。

遂取下八府，

拆城墙耕田。

打去半边天，

苗教军 ^[257] 并肩，

几度围贵阳，

官兵愁莫展。

东征奔海来 ^[258] ，

打到那湖南。

沉重击清军，

龟缩出不得；

迫使清政府，

号令搁一边。

耗费一万万 ^[259] ，

使府库空乏。

张秀眉领导，

苗疆换人间，

义军打敌人，

人民坐江山。

分田又分地，

人人乐无边。

军队不脱产，

人民减负担。

风调又雨顺，

家家有吃穿。

清江歌声起，

苗岭尽开颜。

生产抗官兵，

安居且乐业。

三

一八六四年，

太平军失败。

失去擎天柱，

张秀眉无法。

清廷下狠心，

命令曾国藩，

调六省兵力，

前来黔镇压。

敌人好猖獗，

尽用“雕剿法” ^[260] 。

清军有个贼，

在唐炯 ^[261] 部下，

名叫麦士尼，

训清兵练杀。

他是英国佬，

炮击我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