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眉起义的故事

（一）

以前那些年成，日子实在不好过，清朝官家凶得很，天天压迫剥削老百姓。苗家只晓得成天成夜地运粮出款，前一样还没有了结，后一种又出来了，起初要谷子，后来改要大白米、银子。当时，雷山、台江、剑河一带，连年遭受水灾、旱灾和虫灾，稻谷没收成，不说交粮纳款，就是吃的，都想不到办法。但是，那个时候的政府，对农民吃和穿的事根本就不管不问，恰恰相反，老百姓越出不起，他就越派得多，苗家越拿不出，他就越逼得恼火。那些时候，清朝地方官也知道，农民身上逼不出粮食，就说你们有哪样就拿哪样来抵押。于是，逼得苗家把耕牛、骡马和猪等牲口，都卖来交款抵粮。没有来得及卖的，就将牲口拉去抵。不光这样，衙门里的差役，一下乡来逼粮催款，就先要把他的草鞋钱捞到手，如果得不到，就捉鸡杀鸭地乱搞，百姓真正苦够啰。牲口抵光了，苗家的老人就含着眼泪，从姑娘、娃崽的身上，把项圈、手镯、耳环等一件件的银饰，取去抵当。粮款还是交不完、纳不清，官家又逼到苗家用田土抵，无法，只好挖祖坟里的买水银去交。尽管这样，官家（清朝政府）的粮款，是一样挨着一样来的，苗家哪能搞清呢！于是，官家就到处吊打苗家人，或者将他们关入牢房。这个时候，我们板凳下寨的张秀眉，看到苗家的日子再也不能死挨下去，就出头领导大家造反，打官家。延续了十八年的咸同起义，就这样开始了。

说到张秀眉，他本来是姓李。从小，家庭生活就很苦，经常是上顿不接下顿，吃了早饭愁晚饭的。因此，他的父亲也只得随时给地主和发财人家干些短工过活。有一天，秀眉的父亲去给一家恶霸地主干活，半夜三更都不见回来，家里的人不晓得出了哪样事，就到处找，可是一直没有找到。第二天，叔伯兄弟们帮着找，找来找去，找上找下，才发现他老人家已经死在半路上。他们把他翻开看，周身遍体，都是乌一块、黑一块的。大家这才明白，秀眉的爹是给地主老财打死的。人，总算是找到了，不过，棺材都没有，咋个办呢？穷人家么，难道还敢去跟地主要？后来，几个叔伯弟兄，拼拼凑凑，才勉强买来两块木板，把他老人家安葬。

秀眉长到十岁时，在张开格 ^[1] 那个寨子 ^[2] 给一家地主看牛。十四五岁，又在附近的村寨 ^[3] 给地主当长工。后来，他听到张开格议榔打官家，就跑去参加。张开格看见他，就问：“你也来了？兄弟！”秀眉回答说：“是呀，打官家我能不来？”张开格就说：“来了，就登个名字。你姓什么？名字叫什么？”秀眉从来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只好回答他：“你姓什么，我也姓什么。”就这样，秀眉从此就叫张秀眉。但我们这个寨子，年纪大的老人家，直到现在，还叫他李秀眉呢。

推举头领的时候，张开格、李拱皆 ^[4] 、包大肚 ^[5] 等这几个人，你推我，我举你的，谁也不愿自己当头。最后，大家才决定比枪法，看看哪个打得好、打得准，哪个就当大哥。他们在很远的地方，安好一个竹筒，然后轮着打。结果，在场的几个头领，个个都打着。不过，打得最好的还是张秀眉。这时，大家都有意举他当大哥，但有的老年人说，你们几个起义在先，年纪也大些，还是你们当头，秀眉年纪比你们小，又刚来不久，慢慢当。只要大家齐心打官家就好了，哪个当头还不是一样。虽然这样，还是从这个时候起，张秀眉这个名字，就在大家口中渐渐传开去了。

从议榔的地方回来后，张秀眉就经常在台拱的四乡窜中来窜去，每逢七天，便敲锣召集大家，把穷人家应当联合起来打走官家，才有出路的道路跟大家讲。于是跟随他的人越来越多，起义军的力量也因此壮大得很快，几个月内，就由当初的万把人发展到好几万人。

张秀眉他们的队伍，专门打衙门里头的官兵、屯兵和地方上欺压剥削老百姓的地主和发财人家。因为这样做，很合老百姓的心，所以，时间不过两年左右，下八府 ^[6] 都拿下，队伍也增到几十万。这时候，张秀眉在起义军中，已经是威望最高的头领了。

有一次，秀眉的队伍打到贵州和湖南边上的一个大垭口，敌人为了试试张秀眉，看他愿不愿意讲和，就把三箩银子和三箩泥巴摆在那里，意思是说，如果秀眉他们不取银子，拿走泥巴，就是愿意讲和，如果把银子拿走，丢下泥巴，就是决心打到底。秀眉见这情景，想了想，然后对众弟兄说：“敌人在耍什么鬼把戏呢？我们把银子拿走，看他会咋个？”众将领和弟兄们就把三箩银子抬了回来。敌人得知后，心头着了急：张秀眉把银子拿走啦，他不愿讲和了。这回，只有跟他来硬的。于是，敌人调兵又遣将，又开始打仗啰。

好几年以后，敌人采取沿路烧杀掳掠手段，一步一步地打进来了。因为敌人兵马多，枪炮也比秀眉的好，所以，秀眉他们打胜了就住，打败了，他们就往后退。

秀眉跟官兵打仗，快十五六年的时候，就退回到我们寨子来，敌人就追到寨子的四边山头上扎下营。他们的人多得像蚂蚁一样。当时，敌人包围秀眉的工事，堆的石头，现在四边山上都还看得出。敌人在四边山头，乱吼乱嚷，放大炮吓唬秀眉，其实呢，秀眉和他的大将却像没有那回事一样，骑着战马，不慌不忙的，在寨子的小路上来回跑趟子。至于弟兄，虽然还有万把人，不过都在寨子里躲着，没有露面。敌人是很凶的，但也怕死得很，胆小得像些耗子，围了好多天，一直不敢向我们寨子前进一步。后来，吃的没有了，秀眉才在月黑的夜里，领着自己的人马，轻轻巧巧地退出板凳寨。等到敌人和晓，秀眉早已到了雷公山。在退守雷公山的时候，包大肚装成老百姓回家去了，李拱皆也拖着他的人马走到榕江下边去，跟随秀眉的只有三十六个好汉了。

过了不久，台拱麦影寨，有个叫做欧朽邦的坏蛋投降了敌人，敌人就利用他去诱降张秀眉。只要碰到张秀眉，欧朽邦就哄骗：“李秀眉，张秀眉！娃崽苦呀！婆娘苦啊！我们快投降清兵去好了。投降，他们就不杀我们了。”不管欧朽邦怎样哄骗、引诱，张秀眉回答他的，只有一句话：“你去你的，你好你的，我不去，我死也不投降！”欧朽邦诱降不成，干脆就引清兵日夜尾追张秀眉，使秀眉难得休息喘气，日子久了，敌人也熟悉路径了，他们就分路包围张秀眉。在乌鸦坡的一次遭遇战，因为敌多我少，厮杀奋战中，秀眉不幸被俘。

敌人捉到张秀眉，押过台拱城的时候，苗家的弟兄姐妹，都伤心地抢去看，并哭不成声地唱道：

秀眉回答道：

敌人利用高官和钱财劝张秀眉投降，但是，我们的秀眉哥哥并不稀罕那些东西。官家无法，只得把他送到湖南长沙去。

到长沙后，清官问秀眉：“你为什么反我们大清皇帝？”

秀眉说：“你们官家，欺压百姓实在恼火，你们吃得胖，穿得暖，全都靠老百姓，但老百姓呢，辛辛苦苦干一年，还是不得吃，不得穿，我们不拼，还有哪条路可走？”

清官又问：“今后你们还要不要造反？”

秀眉说：“不受压，就不造反。如果你们还要欺负我们，就永远跟你们拼！”

奸诈的清官，没有办法从秀眉的嘴里得到句把软话，就把他的脑壳剜个洞，倒桐油在里面“点天灯”，秀眉哥苦啰，秀眉哥痛啰，但是，他从头至尾没有哼一声。最后，他咬紧牙关，指着清官骂：“你以为要我的命，我就怕你，其实我一点也不怕，我去一百二十年，再回来和你们拼。你们再凶再狠，也是要死亡的。”说完，秀眉哥哥就在敌人的屠刀下牺牲了。

讲述者：台江县板凳寨 李平荣

记录者：贵州省民间文学工作组

1960年6月14日

（二）

从前那些年成，庄稼人实在苦得很。农忙的时候一到，老人们心里就起疙瘩：不种点庄稼么，自家要挨饿，做么，不知秋来又要上多少粮！

不论是谷子、白米，还是银子，起初上的时候不为多，大家都勉强支撑得起。后来，一年比一年多，地主发财人家却一点款都不上，还有长工和短工给他们干活，他们抱脚抱手坐享福。穷人家无法上粮交款，官家就把他们扣押起来，实在没法的人家，就鼓眼看着自家弟兄、儿女、姐妹的脑壳，被官家砍下。

说起来真是惨，台拱城西门外，教场坝四周的树枝上，时常都挂满人头。穷人家老老少少、姐姐妹妹，从这里过上过下，都不敢抬头看，伤心得很啰！因此，穷人家时常互相诉苦：本来说是抓走丢牢的，哪晓得又杀了！不知道前辈人留有哪样罪，还是我们这代自家犯的哪样罪！这样的日子，穷人再也活不下去，于是，每个人心里的火都在冒：我们不能坐着等死，大家还是商量想个办法的好！

这样的日子一久，官家看穷光棍些没有油水了，又换个吃人的办法：把妇女拉走。生得不好的还不要，生得好的一个也逃不了。穷人家大大小小，一个两个眼巴巴地看着，自家的姊妹被官家押走，不由得心火冒连天。我们怎么办呢？要死还是要活呢？照这样下去，我们还有什么望头呢？于是，大家就跑到登鲁去找故麻这个老人商量。

“红羊大寨有的是英雄好汉，快喊他们来商量！”登鲁故麻老人当天就把一百多个英雄好汉传到。仅仅两天工夫，一万多个弟兄也齐拢了。人马越来越多，愤怒的心情突然变成无法阻挡的力量，大家已经下定决心，下山攻打台拱厅这个烂衙门。

数不清的队伍，密密麻麻地由登鲁坡上下来了，台拱寨、张家寨、麦影寨都驻扎满了，还有更多的人住在田野、寨外。大家又商量：哪个地方还有英雄好汉呢？快喊他们来。有人说，方西（大塘）还有个了不起的高禾和九松。一帮小伙子又请他们去了。当天，高禾、九松戴上他俩的铁帽，领着大塘的弟兄过来，驻扎在麦影寨。人人都齐心合力，个个都摩拳擦掌，大家都决心要跟官家拼个死活。

那时候，台拱城里有个毛大人，听说穷人造反了，很不以为然，耀武扬威地走出城来。我们的队伍就和他干开了。

苗家、客家的队伍和毛大人厮打，毛大人的兵一碰到我们苗家好汉，就像疯狗一样，没有目的地在中间打转转。我们追他们，就像在山坡上追赶野兽一样，他们窜来窜去，不管跑到哪里，都有我们的英雄，不管到什么角落躲，都逃不了穷人家儿女的眼睛。打来打去，打去打来，毛大人的兵丁死伤多了，打不过苗家了，只好跑回台拱，紧紧地关上城门死守。

毛大人不敢出城，也不敢把城门打开，苗军就坚守城门，围住城墙的四面八方。整整围了三年，才打进城去，一进城，毛大人的兵丁都给砍倒，流出来的血，染红了半边河，砍下的官兵脑壳挂满了所有的树丫枝。

有个韩大人，又领他的人来和毛大人做一伙，一心想把苗家的弟兄杀光，但他还是接二连三地吃了败仗。有一天，韩大人走过台拱城边，抬头一看，树丫枝上尽是些人脑壳，便吓得颤抖抖地说：我们各自转回家做庄稼去好了，不要跟穷人家打了，再打下去，我们的人还要死得更多！这个韩大人就哭涕涕地跟毛大人一起，带着他们的残兵败将，退到广东广西去了。

毛大人和韩大人回去以后，高禾和九松，就把台拱的事管起来。那些年成，苗家客家要吃肉有肉，要喝酒有酒，实实在在的好得很。

几年以后，官家又压迫起穷人来了。板凳寨的张秀眉、坝场的李拱皆、展阿的二挂、展福寨的绍待等头领实在看不惯，于是又出来领弟兄们打官家。

张秀眉这个头领勇敢得很，也威武得很，他的肩上扛着大枪，手上提着大刀，还把梭镖当手杖，走起路来像飞一样。张秀眉不仅勇敢，而且也十分机智，在刚跟官兵打仗的时候，因为我们枪炮不如官家的好，所以，多半都采取晚上出击的办法，但黑夜里要怎样来分辨敌人和自家人呢？他用的办法是：每个人的腰身上都捆上一些草草。这一来，摸到身上有草的就知道是自家人了。

张秀眉他们起义没好久，前些年打败仗回去的毛大人和韩大人，又重招些人马回来了。张秀眉、李拱皆就和他们打，打了大约三五年，张秀眉的队伍死伤惨重，渐渐打不过他们，就退到坝场去了。在坝场，张秀眉教导弟兄：我们要打到底，死也打到底，活也打到底，不要投降，不要逃跑，投降和逃跑，都不是生路。不过，清兵越来越多，杀也杀不了，打也打不完，张秀眉又只得回到台拱，驻扎在台拱寨、张家寨、麦影寨和清朝官兵厮杀。

官家的兵马，从四面八方调来了，他们围住台拱城，把山头都站满了。一百只喇叭，吹得天地都震动起来，响得个个都害怕。有的人见到清兵这样凶神恶煞，于是，天天上山去喊骗张秀眉他们来投降。张秀眉说：“打赢也好，打不赢也好，我死也不去投降清兵。”这样，张秀眉他们又跑到红羊大寨扎了一年。敌人追赶、包围得实在紧，张秀眉他们只得离开那里，跑上雷公山。在雷公山上驻扎没好久，毛大人又围拢上去。在这座山上，张秀眉和清兵打了很多次的仗，都失败了。尽管这样，毛大人始终没有办法捉得张秀眉。后来毛大人他们到处悬赏：哪个捉到张秀眉，赏他三百两银子和三百两金子。但还是没有哪个捉到。

据说，后来张秀眉被捉，是坏人哄骗下来的。敌人捉得张秀眉后，曾利用高官和钱财引诱他投降，可是，他自始至终没有向敌人低头。敌人气火了，就把他捆送到广东去。在那里，清兵挖了他的脑壳点灯。这样过了三天三夜，我们的英雄张秀眉就惨死了。

记录者：台江县 欧德兰

整理者：贵州省民间文字工作组

1960年7月9日

（三）

在一百多年前，官家、财主实在可恶，大肆在苗家村寨逼粮逼款，敲诈勒索，压得老百姓喘不过气来。那时正是卯年间，又发生连年的水灾、旱灾和虫灾，财主趁机放高利贷，增加租子，真是火上加油，到处啼饥号寒，饿殍遍野，逼得老百姓走投无路，有的投井自杀，有的悬梁上吊，有的挖掘祖坟，取出祖先的“买水银” ^[7] 抵粮押租。因此，整个雷公山、清水江畔，都埋下了反抗的种子。

那时，台江县板凳寨有个倔强的小伙子，名叫张秀眉，十二岁就给寨头兼财主张胡阴当长工，十五六岁后，再也忍不住官家、财主的欺压，于是就走乡窜寨，找穷兄弟们商量造反。

下面就是张秀眉起义斗争的零星故事。

议榔 ^[8]

张秀眉联合了台拱、剑河、丹江一带的穷兄弟，决定议榔起义。他们聚集了好几百人在乙卯年三月选了一个好日子，请来了榔师，在清水江畔的掌梅尼杀了一头水牛，一头黄牛，还有白鸡、白鸭，把牛血、鸡血和糯米酒搅在一口大缸里，每人端着一碗血酒，由榔师开头，大家齐声发誓：

誓毕，张秀眉举杯先饮，众人跟随一饮而尽。饮罢，张秀眉举箭射靶，三箭穿心。众兄弟齐声喝彩：“好箭法、好箭法！”然后，推他为头领。这时，秀眉站在高处，手指谷桶说：“弟兄们喝了血酒，还要在谷桶里投香，一炷香一颗心、一桶香一股劲，杀绝官兵再转村！”说罢，张秀眉带头投香，众人接着争相向谷桶投香，一下子，投满了三个谷桶的香。

投完香，秀眉又大声说：“我们起义，是要颠倒官家的政令，要砍一棵杉树来倒栽，杉树活了，我们的事业一定成功！”大家异口同声回答：“好啊、好啊！”于是几个青年砍来一棵手粗的杉树，由张秀眉倒栽在掌梅尼中央，李宏基、杨大六、包大肚等将领和小伙子们、姑娘们都来壅土……

第二天一早，满山牛角号响。张秀眉高举砍牛刀，向台拱方向一指，起义军的勇士们像潮水般地朝台拱厅卷去。

白虎星英雄

在攻破台拱城的第二天早上，告娄当竖着老拇手对大害说：“老天也服苗家造反，昨天刚亮，起义军的牛角一叫，我在高山上看到一朵白云，罩在张秀眉的头上。白云里有一只老虎，四脚腾空，翘尾昂头。两只眼睛，射出两道火闪，死死盯着台拱厅知县的那幢房子。”

在白老虎的掩护下，张秀眉从这个山头跃到那个山头，一个箭步三块田，一刀放倒三棵树，他走到哪里，哪里的官兵就打败仗，哪里的城墙就“嘎轰嘎轰”地崩垮。起义军攻破城后，太阳公公高兴地从雷公山顶上张开笑脸。起义军举起大刀、长矛、梭镖，云集在台拱厅城内。告娄当搬出一大坛酒，放进十根竹管，拿着竹管每人吸一口酒。这时，告娄当对大家说：“迭秀 ^[9] 真了不起呀，他是一个白虎英雄。”于是大家齐声唱道：

张秀眉唱道：

这时，芦笙、铜鼓一齐响，台拱厅一片欢歌。

大破神兵谜

官府派来镇压苗族起义军的统领叫席宝田，这人马脸猴相，又像一只专吃羊羔的豹子，老百姓呼他叫“老豹虫”。“老豹虫”自命是不可抵挡的“神兵”。

“老豹虫”的“神兵”都是湖南调来的，有一个最大的弱点就是怕山高、路陡、谷狭。老百姓看穿了，就编一支民谣唱道：

“老豹虫”听了，胆战心惊，迟迟不敢进雷公山。只好在黄平的谷陇一带敲诈百姓。

久了，“老豹虫”打听到了谷陇有个叫波里泥沟的苗族头人，这人油腔滑调，献媚取宠，臭名远扬。一天，“老豹虫”派去两个钦差约他喝酒，商量对付张秀眉的起义军。

波里在酒席上对“老豹虫”说：“长官的‘神兵’已吹出名，我再献一条计，哪怕张秀眉有天大本领。”于是凑近“老豹虫”的耳朵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老豹虫”挤挤猴眼，连声高叫“妙计！妙计！”

波里醉醺醺回到寨上，大声吼道：“告娄席（席公公）的‘神兵’要进雷公山去捉起义军挖心啦！你们不要给张秀眉卖命了！不信你们去看他们的营地周围，都是些人不人、羊不羊的脚印啊！”

经过波里泥沟的煽动，胆小的胆怯三分，胆大的火冒三丈，个个摩拳擦掌，决心去摸“神兵”的屁股。这时，苗家有个叫庚蛟良的老人，决心去谷陇摸摸底细。庚蛟良回来后，把他看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张秀眉。

张秀眉得知“神兵”的动向后，便叫义军将士们连夜赶搓很多棕绳和打了几十双一尺多长的大草鞋。每根绳子都打了一个活络套，像安野猫一样，安放在“神兵”进山的狭路上。又在陡坡坎上架放很多木檑石，在木檑石后面又埋伏许多义军的勇士！

天一黑，张秀眉又派几十个兄弟倒穿着草鞋在“神兵”驻扎的附近走了几圈，从脚印来看，上坡是下坡，前进是退后，硬是把“老豹虫”搞得晕头转向。

鸡叫三遍，只听得由谷陇方向来的路上，羊叫人哭，乱成一团，接着滚木檑石齐下，老豹虫的“神兵”被打得尸飞肉走，顿时填满山谷。

原来，“老豹虫”的“神兵”做梦都想夜袭义军，谁知都变成了义军的手下鬼。

“老豹虫”气得咬断三颗獠牙。

记录者：潘光华

1960年九月搜集于台江

1979年九月整理于贵阳

（原载《群众文艺》1979年第6期）

（四）

太平军的影响

张秀眉起义的前夕，清王朝为了扼杀太平军，曾强征了三千多名苗家子弟，由黔军一个总兵率往湖南，和湘军配合，阻击太平军北上。哪晓得，这支队伍走到湖南时，太平军早就打到湖北去了。因此，没有和太平军接触。

这三千多个青年走到湖南，听到太平军“有田大家种”的口号后，个个心里都在想：“太平军多好啊，他们的主张正合我们庄稼人的口味。我们要回去，死也不给官家打太平军了。”他们回到家乡后，很快就把太平军的消息向四面八方传开。加之，张秀眉也正在各村寨宣传打官家、夺回土地的事，所以，义旗一举，四面八方都响应，而到过湖南的那些人也就成为起义军最初的成员。

讲述者：镇远县 何耀先

张秀眉的军事知识

张秀眉是个智勇双全的英雄，在军事方面的天赋，更是突出。早在议榔以前，他就把有军事常识和射击好的人员（大部分是后来的各个大将领）加以重用，并暗地训练年轻小伙子和姑娘们。因此，起义的号角一响，四面八方都响应，这就使清朝地方官吏措手不及，一开始就处于被动，而起义军则浩浩荡荡，十分顺利。

再从起义后的战略战术来说，也是非常了不起的。比如，耕战政策，就非常适合农民军事的实际情况，也是长期作战的根本办法之一。又如，声东击西这个办法也用得很成功，每次入湘都达到了扰敌后、保家乡的目的。还有，截断敌人粮道和敌人（川、湘军等）互相间的联系，以及对友军（太平军、号、侗、教军等）的互相支援等等。虽然，我们说不出多大内容，但总的来看，张秀眉的计划是很周密的，做起来也是相当成功的。

讲述者：镇远县 何耀先

（五）

我十七八岁时，我公——杨勾水已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他年轻时参加过张秀眉反清斗争，和千千万万的起义军一道，在保交恶（地名）打了三年的清兵。他常常给我讲张秀眉反清起义的故事。

张秀眉反清起义是在甲寅年十月十七八日。当时，我们台拱、丹扛、八寨、清江四个县，深山莽林，田土很少，正逢灾荒年头，百姓缺吃愁穿，官家火上加油，逼迫老百姓上公粮。开头的年上谷子，后来上银钱。那时间上公粮，用斗来量，收粮人员刮斗留的过高 ^[11] ，交公粮的老百姓说，你们要刮得合理点，不要留得那么高。收粮人员见交粮的是苗人，就欺侮。双方就争吵，就打架。交粮的八个人，把两个收粮人员打倒在地。第二天台拱官家抓这八个人关押起来，要每人交三两银子才放，限期半个月，不然就判死刑。那时三两银子很难找，没办法呀！老百姓才上到登努寨找张金鹏 ^[12] 商量。张金鹏说，官家逼我们，要逼死。现在台拱城外的田已归官家不少了，再不搞（反），以后城外这些田都要归官家了，这不行。张金鹏才发传单，大河小江，每个村寨要来一个寨老，集中商量。大家说，没有别的路，不打官家就走不通了。于是，人们去买白牛、门马、白羊、白鸡等杀来吃血酒，破牛角议誓约，把誓言刻在牛角下说，我们反清起义，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哪个后退就像这些鸡狗一样的下场。

咸丰七年十月十八日，张秀眉宣布攻打台拱城。虎年虎月虎日寅时天刚麻麻亮，就攻进台拱城。凡是在台拱的芝麻官和家属，老少全部杀光。破台拱城时，起义军才有千余人，破台拱城几天后，就有10多万人，风起云涌地参加张秀眉起义军。接着，起义军在另一天的寅时麻麻亮时又攻破丁清江城。由于有人提前报信，清江厅城的官家和家属早已离开城头，用五岔的三只船渡过对岸跑往湖南。一个官员都没有被杀掉，起义军一气之下，把五岔这三只渡船的九个船夫杀掉，引起了五岔全寨的反对。因为双方都是苗族不能打，经过两天的交涉，五岔愿意归降起义军。但起义军提出了条件，要五岔去打浪洞城。于是，五岔七八百户，去了七八百人，一天就攻破了浪洞城，取得起义军的信任，五岔归降了起义军。

这样一来，黔东南八九个县联合在一起，拉队伍下广西、下湖南，打到广西的古元县边界，打到湖南的靖县，轰动了全国，说贵州出了苗王，不得了。靖县的官兵在县城门外，摆了三箩泥巴，三箩银子，说张秀眉要泥巴就是正令天子，如果要银子就是草寇。当起义军打到县城外时，看到了这三箩泥巴、三箩银子。张秀眉白天抬泥巴进城，清军看到了，异口同声说是正令天子。银子要不要呢？银子也要，张秀眉他们在晚上抬银子进城，拿做军饷。起义军勇猛向前，打到黔阳。由于从清江县城逃到湖南的官家造谣厉害，说贵州出了苗王，所到之处见客（汉人）不留，弄得方圆百里没有人烟，起义军一路上找不到粮食，只靠山冈王寨（现在的锦屏县苗族居住区）运送粮食供应，但由于路途遥远，运供粮食数量有限，起义军无法再往下攻打，在黔阳只驻扎了五六个月。那时候，勾你戛公 ^[13] 是一名大将，他的眼睛又鼓，鼻子又高大，脑门上兜一只牛角，用红布包扎，人人都说，苗族出了苗王，有了这名大将，就是天将。他的战术高超，百战百胜，他在黔阳打了几个回合，因缺粮食打不下，他气得蹬地如雷。后来，英国卖一批洋炮给清王朝，派席宝田带清兵来打张秀眉的起义军。起义军虽然已打了10来年的仗，但他们的武器只是些鸟枪、火绳枪，破不了清兵的洋炮，起义军就逐步向后退，一年期间由黔阳退到保交恶苗族的边界地区。在保交恶坡脚，久大别和一个清兵对打，他俩人距离十来丈远，清兵拿一只洋炮，久大别扛一只鸟枪，开枪生怕打不准，双方一不敢开枪，二不敢跑。等得一杆烟的时间，久大别急出妙计，舀点药在地上，用火绳点燃。“啪”的一声作响，清兵认为他走火，赶忙跑来。久大别一枪打死了这名清兵，缴得一只洋炮，割得一只左边耳朵，张秀眉偿他三钱（一只耳朵偿三钱）银子。缴得那只洋炮以后，起义军就厉害起来了。在第二天的战斗中又缴得一只洋炮，后来，陆续缴得二三十只洋炮。起义军有久大别、包大肚、你戛公等七八名将领，枪法很准，百步射击，百发百中。

张秀眉他们在保交恶抗击清兵，三年交锋寸步不移。为什么后来又撤退呢？为的是五岔叛变，全寨七八百人投靠清兵，又把我们苗族的习俗告诉了清兵。当年十一月三十日当地过苗年，起义军认为清兵没有什么了不起，抗击他三年寸步都不移，就放心吃酒，梭镖杆子有一丈多长，家里放不下，全放在门外边。清兵深夜来破阵，梭镖杆子被掳光，起义军死了一些人，小将损失了六七名，撤退到施洞。第二年三月十五日，清兵攻破了施洞口，起义军又往后退，有一部分退守镰刀湾，驻扎得两个多月，镰刀湾地势险要，四面八方都是一二十丈高的悬岩峭壁，只有一条独路来往。他们捉得敌人的一个号目，说留来吹号好听，所以不杀。这个号目成天到处察看，看清丁寨上来往的一条独路，他便调号给清兵讲：前面来不得，从后面来，后面有根藤，攀根藤上来。清兵便攻破了这个寨子，起义军只好逐步退到雷公山，勾你戛公看 ^[14] 势不妙就往榕江边界的生苗地区跑了。

张秀眉驻守雷公山，打了好几年，清兵对他也不得法，但由于清兵一路杀光烧光，粮食无来路，义军有时割死人的肉来吃，打到弹尽粮绝，张秀眉被清军姓宫和姓苏 ^[15] 的捉拿，他们悄悄地对张秀眉讲：“你下到京都，审案时你就讲，我们贵州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家无三两银，你们来逼我们上粮，上人头税，你们逼虎上山，虎必然伤人。你们不逼我们，我们做活路过日子！你们逼着我们无法，才去搞（造反）了”。清兵押解张秀眉到湖南长沙，席宝田拿他来审案，张秀眉错认长沙为京都，就把上述的理由讲了出来。席宝田讲，我们损失几十万人给这个张秀眉，照他讲这些理由，押解到京都去皇帝不会杀他。席宝田才把张秀眉杀死在长沙。

讲述者：杨老海

记录者：杨胜廷

（六）

从前，张秀眉跟清朝的官兵打仗，是因为清朝的官看不起苗家，一心想整死苗家，不让苗家过一点好日子。平日里，逼苗家上粮，一粒不准少。一年收的谷子，上了粮以后，没有谷子吃，只好吃杂粮。起初是上谷子，后来要上白米，最后要上银子。这样逼得苗家没有银子上粮，去挖祖坟里的“买水钱”来上。同时，为了催粮，衙门里的差人也是一趟赶一趟的下乡来，不管催得催不得粮，先要他的草鞋钱，不得钱，就要东西，连鼎罐都要走，又要吃鸡、吃鸭、喝酒，搅得苗家坐不安、睡不宁。这样，阿屋、来祥、高吾、鲁卷这几个头子，就起来抗粮不交，跟清兵打仗。打了几仗，张秀眉、张克干、潘超、李宏基、金刚项、久大别、包大肚、沙虐这些人才参加进来，一同大干起来。

四川的刘白号，听说苗家在反抗清朝官兵的压迫，就派李鹤宾当代表来和他们联系，顺便看看他们搞得好不好。看了以后，就接张秀眉、张克干、金刚项、李宏基等到四川去。去的时候，张秀眉他们怕刘白号哄骗，就选了18个能够射中腋下的竹筒（三十步远），又能够打飞杆子的人同去，要是中了计，就好杀条路冲回来。一到四川，刘白号就夸奖他们是好角色，说四川是一炉火，张秀眉他们也是一炉火，两边一齐攻到南京去，容易得很。回来，在老木屯集中，张秀眉就召集人大干，每人来的时候，随手带一炷香，带来的香插满了整个谷斛。

这里说到的金刚项，是凯堂的人，他很了不起，会出计策，是张秀眉的师爷。

张秀眉他们起事的时候，是得了天意的，起先，把冲好的糍粑丢到厕所里去，看看天色怎样，如果天色变了，就是老天发了脾气，就不起事了，结果，老天晴晴朗朗、嬉笑颜开的，他们才干起来的。他们顺着江向沅州、麻阳打下去，打到哪里就占到哪里，像一股大水哗啦啦地下去，一直打到洞口。这时，清朝皇帝听到苗家反了他，把他的队伍打得像一只狗，夹起尾巴只晓得跑，就着了急，赶快开大队伍上来，就在洞口碰上了。两边一碰上，就打了一仗，哪晓得清朝的官兵用的是两道套箍的来复枪，就是下雨天，一扳就响。张秀眉他们用的是银套箍的鸟枪，火绳点不着火，就吃了败仗，一退就退到寨头。

讲起来，沙虐这个头子不好，张秀眉他们打下去了，他不跟着打下去，一直住在家里。后来，张秀眉他们退到寨头来了，他还是不管不动。寨头有个头子叫刚宝牛，他看到沙虐这样，就写信给他说：“你再不出来，我们打败了，你也坐不安宁的。”沙虐看了信后，给刚宝牛回信说：“那么一小点仗你们都打不赢，还算得是什么汉子。你们不必再三喊我了，我是不下来的，就是你们被清官兵杀死了，我也不下来。等官家打到我这里，你们看看我的‘朝天辣’吧！”张秀眉又派人去跟沙虐说，他还是老样子，不肯出来援助张秀眉他们。

这样，张秀眉他们在寨头打了三年。尤其是刚宝牛晓得清朝官兵一旦占了寨头，苗家就活不下去了，就拼死拼活地干。结果，刚宝牛在阵上战死了，张秀眉他们像失了手和脚，只好向家乡撤退。这一退，就更不好了，张秀眉随着小江河向报效这面退，包大肚、久大别就随清江河向施洞口那面退，李宏基就退上猫坡，本来像一根粗绳子，这一下，分成了三股，力量就小得多了。清朝的官兵也分三路穷追。张秀眉在报效这面，第一天跟清兵打，打赢了，第二天，又打败了。打得很厉害，老远就放枪，走进来了，放枪来不及，就杀杆子，甚至抱腰，拼去拼来，还是打不赢。猫坡、施洞口也是这样。因为清兵的武器太好，他们又从三面退向囊代汇合。沙虐怕张秀眉他们去囊代抢他的粮食，就四处把路塞住，不准张秀眉他们进去。张秀眉他们一边开路一边走，就退不及，被清兵杀死很多。等开通路逃到囊代，沙虐反说：“你们这些打败仗的人，只晓得来找饭吃。”张秀眉说：“再等两天，你看看吧。”哪晓得只过一天，清兵的大号又叫了，张秀眉他们惊恐未定，就跑了。沙虐不以为意，对张秀眉他们大骂，不准他们乱跑，以免惊动大家，要是不听话，就先杀他们。沙虐集中人，用三十几张桌子摆满了银子，每人拿三两银子、一杆旗子就上阵，并只准上前，不准退后。一上去，满山都是旗子。沙虐骑一匹虎马，拿一把大刀，就在马上对大家说：“听我的话，跟我走。”他把头上的发辫向下一抹，用嘴巴含起，说声：“走！”就冲向前去了。在八勒打了一天，草都踩平了，第二天又打了一天，清兵又不断地增加，打不赢，投降了。

张秀眉、李宏基他们见势不好，就退到雷山猫岭去了。随即开会讨论，说：“沙虐只打两天，打不赢就投降，我们怎么办？”李宏基就说：“不能够去投降，官家只要我们几个。”李宏基还说：“要我投降，我死也不投降。”张秀眉就说：“你这样是对的。”李洪宾也说：“我们万不得已，选出几百人，逃到兰州去。”大家就这样决定了，选定日子出发，本来是件机密事情，妻子儿女们都不晓得，临出发的前一夜，跟随秀眉的人就把这件事情透露给秀眉的妻子。到第二天早上，正在吃饭的时候，秀眉的妻子就提一个小孩来对大家说：“你们要去，先杀我们再去。不然，你们丢下我们跑了，哪个来管我们，留我们去受罪，为哪样一定要到四川去？要跑嘛，跑到雷公山不是一样，跑到上面，哪个找得到我们。”张秀眉一听，就软了。李洪宾就说：“你不去？为了妻子软下来，我只好走了。”当夜李宏基和李洪宾就悄悄地走了。

后来，沙虐就上雷公山来找张秀眉，哄他说：“一投降，就有酒有肉吃。像我这样，可以回去种田了。一投是一家，一和就不打了。”就这样，张秀眉就下雷公山来投降了。沙虐就回去告诉了清朝的官家，设计用杉木筑城，办理投降事宜。当时说是在木城里办酒席等他们，先把枪交了，才进去吃酒吃肉。一共缴了三堆武器，有草房那么大，就是在黄猫岭完成的。张秀眉是在长沙城被杀的。

讲述者：吴志发

记录者：桂舟人

（七）

恨了几千年，气了几千年，过去的那些日子太不好了。记得鸡年闹饥荒，施洞和台江等地的禾苗都给虫吃是七零八落的，放了很多粪，薅了好多回，但是，收来的全是些叶壳。张秀眉家没有吃的，扫仓得点米灰，放在锅里煮。如果煮的时间久，就粘锅底，煮的时间短了，又不熟。没有办法，只好去跟别人借，借得太多了，三四年都还不起。张秀眉说：“别人的妈聪明，借债借得少，我的妈不聪明，借债借这样多，客家算账来的利息，像米糠一样的多，我们没有能力来偿还了。”但是，不偿还是不行的。秀眉没有办法，于是，到山坡上去约人来打官家。

秀眉是个很普通的人，个子并不大，可是，他的本领和名声却很大。他约来八九千军队打到贵阳和长沙，一帆风顺。但是，后来不行了，打到下倒（现在的三穗寨头），有告巷沙虐跟秀眉一起抵抗。抵抗了三年，沙虐死了，苗家都伤心地哭着说：“我们的告巷沙虐死了，没有人能抵抗官家了，官家的兵像漏网的鱼一样，都涌上来了，我们活不成了，我们的地方要烂了。”

官家真的打来了。打到台江，有个名叫虐当坡的，就去会官家，打算与官家讲和。官家不愿讲和，要继续打。打到雷山的脚下，无论如何要捉张秀眉。张秀眉和八汪山、簸支二人，跑到雷公山，在密林中扎下了营。那时，天正在下雪，军队没有衣服穿，没有粮食吃，光着脚在雪地上走，脚都被割破流血了，这时的生活，辛苦到了极点，无法支持。有一个拉虐的（首领之一），就下山来投降了。他来的时候，对官家说：“我拿手给你们捆，拿头给你们砍，反正都只是一死，听你们处理。”但是，官家却对他说：“我们不杀你，只要你把张秀眉喊来投降，我们还可以优待你。”于是，拉虐就上到雷公山去劝张秀眉来投降。当时，有个名叫李宏基的人，不肯同张秀眉下山，于是，只有张秀眉一人同拉虐下来。

官家不守信，张秀眉与拉虐刚走到，官家就将他们捆住了。张秀眉知道大势已去，吩咐众兵士说：“你们有花自去绣，有菜自去种，有妻自去看，我死后投生来再报官家的仇。杀完官家后，田归我们耕，地归我们种。”

张秀眉在湖南遇害，被运回来后，挂在镇远的豆腐桥上，苗族人个个都去看，并伤心地缅怀他。

讲述者：台江县登鲁村 张文龙

记录者：陈默溪

（八）

咸丰到同治年间苗家爆发了一次有名的农民革命。当时台拱厅（即现在台江县）养刚寨有一个青年，人长得漂亮，个子高高大大，姓张，名字叫秀眉，在老屯一个地主家当长工。

当时台拱厅的官吏叫张剥皮，他叫台拱苗民到镇远府抬粮给清兵吃。其实抬的粮并不多，但人力财力却浪费很大，台拱苗民提出意见愿意自己上粮，不愿意到镇远抬粮。清吏答应了苗民的要求，并立了一块碑，上面刻有上粮规章。但是清吏对苗民压迫越来越厉害，交粮越来越多，后来干脆不要粮了，改要银子。苗民每年把自己心爱的银器一件一件交出去上粮，家里银器交完了，没有办法只好去挖自家死去的老人坟里埋的银器，这些又交完了，没有办法了，清吏便用铁链把苗民吊起来。在这种残酷的压迫下，苗民再也忍受不了啦，首先是张秀眉起来了，在一次吃姐妹饭（苗族一种节日）的时候，很多人聚集在一起喝酒唱歌，张秀眉便号召大家说：“我们苗家受的苦太重了，我们应该起来抗粮。”因为大家受苦太重，便听从了他的话。当时和他一起起义的有李宏基、包大肚、久大别，他们几个领导苗民打官家，一直打到台拱厅去，捉住了清吏张剥皮。他们要张剥皮交出刻有交粮规章的石碑（因改收银子后，清吏即将石碑收回去了）。张剥皮不答应，他们便把他杀了。由于攻陷城池，苗家夺回很多东西。这时有些人就以为天下太平了，要回家去，张秀眉又号召人们说：“我们已经干到现在这一步，官家也杀了，要干到底，不然人家打来，我们还是活不成。”苗家又听他的话，大家又跟他干下去。他们一直打胜仗，打败了黔军、川军、楚军、滇军、广军等五路大军，打到湖南，得敌军八千多匹马，三万多支洋枪。在湖南又和太平天国领导之一的石达开见面了。石达开很喜欢地问张秀眉：“你姓什么？”张秀眉说：“大哥 ^[16] 姓什么，我就姓什么。”石达开给张秀眉一个铜印，给包大肚一个木印。传说这两个印现在还在。后来清廷派了以彭大人为首的很多清兵来攻他们，想用以苗制苗来对付苗族。这时出了苗奸。台拱一个苗奸到湖南去会见彭大人，把苗区的地势绘成图交给清兵，敌人专找弱点不断进攻苗家，苗家不断地后退。包大肚、久大别等都先后牺牲了，只剩下张秀眉和李宏基带着三百来个弟兄坚守在雷公山上，死不投降。有一天，在战斗的空隙，张秀眉站在一个高山上远望自己的家乡，他想：“我们苗家的人死得太多了，再战斗下去苗家就死绝了，我们苗家能不能在这个地区生存下去呢？”他就折了一只杉枝，倒插在地下，说：“如果这棵杉树活了，我们苗家以后就有指望。”后来那枝杉树枝果然活了，张秀眉高兴了，他作战更有信心，更加勇敢，敌人一次又一次进攻都打不败张秀眉，也捉不住他，便派一个姓姜的苗奸去劝他投降。为了苗家后代，张秀眉提出几个条件：一个是“投客 ^[17] 不投降”（客，即汉族），一个是他的三百个弟兄不能解除武装。清吏假意同意他的条件，便请他和李宏基去喝酒，把他们的弟兄也分散到各个兵营里去喝酒，一下子把他的三百个弟兄全杀死了，张秀眉和李宏基被捉住后，被清兵带到了长沙……

记录者：许树娥

（九）

咸同年间，满清王朝压迫苗家是很厉害的，他们每个士兵除了占据苗族人民三十挑田（屯田）之外，还要向苗族人民要夫、要粮、要串钱（清朝的铜钱）、要银子。银子交完了，还要逼苗族人民挖祖坟，把送给死者到阴间买水吃的碎银（这是当时苗族的丧葬习俗）取出来缴给他们，如果缴不出来，就要拉去杀头。这样，苗族人民忍无可忍，才群起反抗，东打到湖南，西打到云南，北打到四川，南打到广西，前后历经十八年。

领导这次战争的主要人物是张秀眉。他是现今台江县养刚寨的人，父母早死，在地主家当长工。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部将刘白号过境，他就参军当兵。后来刘白号见贵州东南部苗族人民有反清迹象，就派他回去领导，这样，整个民族反抗战争才正式爆发。

他除了为民族争取自由之外，还有打富豪的思想，所到之地，凡地主、土豪、劣绅，不分汉、苗、侗，一概在打击之列。

张秀眉不是孤立的个人英雄，他是苗族人民群众的领袖，后来清兵捉住他，问道：

张秀眉回答：

他非常勇敢，由于人民太爱他，又作种种夸张：说他的裤管很大，可装九斗米，到哪里都有吃。说他的脚很有力，踏到哪里，哪里就成一个垭垭。说他的梭镖很长，打仗可杀敌人，走路可当撑杆，遇到山坳一撑即由这边山跳到那边山去，遇到城墙一撑就翻过去。说他的大刀非常锋利，杀敌人就像坎小柴嫩草一样的容易。说他杀死的敌人多得很，脑壳可以砌桥墩，骨头可以架桥梁。清兵一听他来了，就哭爹喊娘地奔逃在清水江边。清将一个一个地战死了，最后派来席宝田，他太害怕张秀眉，先到庙中抽签算命，才敢深入苗区。

秀眉非常有智慧。当时清兵多，苗族弟兄少。清兵有洋枪洋炮，苗族没有这些武器，他就叫大家造石碓，安置在现今台江与镇远两县之间的高山上，发动妇女们去踩，于是满山满岭“嘎谷楼！嘎谷楼！”地响个不停，清兵以为苗族也有大炮，数年不敢深入一步。传说清将编了下面一首歌向皇上汇报，夸大困难，以掩饰其徒劳无功之罪：

这个地方现在就叫“九岭十三弯”，在现今台江县境，其实那里既没有九个岭，也没有十三个弯，而是两三里的普通山地。

秀眉非常热爱自己的同胞。传说后来他被围在雷公山上三年，清兵千方百计诱降不成功，就叫苗奸扛芦笙到山下去吹，一面散布谣言说：“清兵退走了，地方太平了，大家快来玩耍。”他听见芦笙就产生思念家乡同胞的感情，便带着弟兄下山来探望，哪知刚到半山，清兵四起，他和所剩的几百个弟兄全被捉住了。

清兵打了一个木笼把他囚起来，押到长沙去，所经之地，苗族人民爬上高山高岭，又哭又喊地叫他。年轻人问：“是你不是？哥哥 ^[18] ！”年老人问：“是你不是？弟弟 ^[19] ！”张秀眉唱起歌来回答他们：

到了长沙，清吏劝他投降，说：“大的还是大，小的还是小，你只要投降，我们可以封你当苗王。”张秀眉坚决不投降，清吏又问：“你还想造反？”张秀眉回答：“你们压迫苗家一天，我就造反一天！”最后清吏把他的脑壳挖破了，倒桐油在上面烧，叫做“点天灯”。他们问张秀眉：“痛不通？”张秀眉骂道：“为苗家翻身，痛死也甘心！”

秀眉死后，清兵斩其首抬回苗家示众，苗族人民悲愤极了，有这样一段歌谣：

他死以后，清朝重新没收苗家田地，苗族人民重新陷入贫困：

苗族人民苦到了极点，就幻想张秀眉活转来：

领袖死了，但苗族人民并不感到失败，相反的，他们却认为反动王朝总有一天要灭亡。传说战争结束后，清兵用绳子捆着一队一队的苗族人民，逼他们抬石头重新砌台江城墙，一位苗族老人和一群小孩在山上看牛，他对孩子们说：

这是多么广阔的胸襟，这番话是在家破人亡之后说的。苗族爱好和平，反对战争，并且坚信反动统治者一定会死亡，被压迫者总有一天会得到解放，从这段话里可以充分地看出来。

录自1955年8月号《民间文学》唐春芳《贵州苗族的民歌》

（十）

戊寅年，清水江一带遇到百年未见的大旱灾。居住在这一带的苗族人民，扶老携幼，外出逃荒要饭的不计其数。

方尼地方，有家大户人家，趁灾荒之年，把仓里积压的米拿到街上去高价出售。汉人去买米，他用的是大升子量，苗家人去买米，他用的是小升子量。

方尼有个铁匠，名叫张秀眉，生得浓眉大眼，虎背熊腰。他从小就跟他的铁匠师傅学了一身好武艺，专好打抱不平，常常从官家和大户的公子少爷们的拳头下救出那些无辜的受害者。当他看到大户人家趁干旱之年，向穷人索取高利，欺骗苗家人时，再也忍不下这口气。于是，喊拢一伙苗家的打铁匠和年轻的后生们，他对大家说：“我们苗家也是人，不能被人家踩在脚下，那大户卖米，量给苗家人的是小升子，我们去砸那欺侮苗家人的大户去呀！”大家一听说要去砸那欺侮苗家人的大户，一呼百应，纷纷拿起铁锤，扛着棍棒跟着张秀眉，奔向粮铺。张秀眉带领众人，奋勇当先，冲进粮铺去，抓住那恶贯满盈的大户，骂道：“看你还欺侮苗家人不！”一铁锤打去，大户顿时脑浆迸流。其余的人，抡起手上铁锤，举起棍棒狠狠地朝那些粮官狗腿打去。那些平时仗着大户的势力欺压苗家人的粮官狗腿们个个喊爹叫娘，跑得快的逃之夭夭，跑不快的顿时丧生。

张秀眉举起铁锤，大声地对穷人们唱道：

唱完，张秀眉抡起手中铁锤，带领穷人，砸开大户的粮仓，把粮食分给了穷人。

当晚，张秀眉的那伙铁匠和附近的几百苗家人，聚集到铁匠棚明里议事。大家公推张秀眉为头，同喝了鸡血酒，决定起事 ^[23] 。第二天，张秀眉起事的杆子就正式竖起来了。

事后，张秀眉面对穷人们高声唱道：

从此以后，张秀眉不管打到哪里，他都把大户的田分给穷人耕种。广大穷人纷纷投奔张秀眉。起事的队伍向清水江下域浩浩荡荡进军。

张秀眉的队伍很快就打到了娄嘿（今锦屏城关镇）附近的秀洞、稳江 ^[24] 、娄江 ^[25] 等地。起事队伍只要看到门楼上挂着衣裙，便知道是苗家，张秀眉便下令，不准损害苗家村寨的一草一木，不准伤害一人一畜。撤兵的时候，张秀眉还向苗家寨的寨老赔礼道歉。

张秀眉大军来到党交（今黎平县平寨乡一带）扎营住宿。第二天清早，张秀眉便命令部将韦三党 ^[26] 领兵打通青山界 ^[27] ，到苗光 ^[28] 吃早饭。韦三党领兵出发不久，张秀眉接到路探 ^[29] 情报，说青山界的苗吼和苗光都是苗家村寨，于是立即派马探 ^[30] 通知韦三党停止前进，马上回军，不得侵犯苗乡村寨。韦三党是攻打娄嘿时的降将，他接到张秀眉“停止前进，马上回军”的命令，拒不执行，仍然领着兵马在青山界上扎下阵脚，并且给苗吼、苗光寨下了战书。随后，韦三党又接连两次接到张秀眉催他回军的命令，但他还是不以为然，还对部下自夸自吹说：“今天我不打到苗光吃早饭，就不是韦三党。”为了预测此次出兵的凶吉，韦三党还到青山界上一座土地庙里占卦，结果连占三卦都是阴卦。他气急败坏，挥刀砍下土地庙石碑的一个角，大叫着说：“管它阴、阳、保卦，今天我非要打到苗光吃早饭。”韦三党收拾卦套，怒气冲冲地率领本部人马，向苗吼寨迸发。谁知韦三党刚走出土地庙三百步，天上突然乌风暴雨，一个炸雷便把韦三党从马上打翻下来，一命呜呼。三党的部下跑回去给张秀眉报信，张秀眉说：“韦三党违我军令，侵犯苗家穷人村寨，天理不容，罪有应得。”说完，领兵向上洞，乌潮 ^[31] 那边去了。

张秀眉的部队由于军纪严明，仗越打名声越大，地盘越打越宽，惊动了皇帝。于是，就派湖南、四川军来镇压。由于寡不敌众，张秀眉退到雷公山，后来被一个叫曾乔贵 ^[32] 的哄他到一个朋友家喝酒。酒席上，曾乔贵突然窜上去，把张秀眉紧紧抱住。旁边的人一拥而上，把乡秀眉捉住，便把他押到长沙杀了。皇帝为了镇压苗家起事，唬吓苗家人民不敢再起来造他们的反，还把张秀眉的脑壳盖挖来点天灯。

张秀眉遇害至今已有一百多年了，但他的传说故事，在苗族人民中不断流传着。

讲述者：龙庭相

记录者：龙家亮

（十一）

张秀眉不是个凡人，是白虎星，是天上下来的。在他跟清朝官兵打仗的时候，不怕敌人多、炮火猛，不怕刀枪快，远打近杀，都不会伤到他。

攻下台拱城的那一天，有个老公公问大家：“这一战，你们哪个功劳最高？”

“我的最高，是我先冲进城去的。”

“什么？要算我的高，我翻进城去的时候，你们还没有跑到城墙脚呢。”

“城门是我劈开的，我的功劳最高。”七嘴八舌的，晓得是哪个说，连老公公也分辨不清。只有仍旧穿着一套烂青布短衫的张秀眉，呆呆站在老公公的身旁，半句话没说。老公公横扫了众人一眼，指着秀眉说：“你们争什么？你们抢哪样？不是这个小伙子，你们是难得攻垮敌人的。只要他上场，就有朵白云罩着他。我天天在山头上，看得清清楚楚，瞧得实实在在。你们说，哪个的功劳高嘛？”大家听得目瞪口呆，好久好久，一个两个都找不到回答他的话。秀眉不慌不忙道：“谢谢你老人家，全靠大家的力量。”从此，人们互相传颂：秀眉威武，肩上扛弯枪，手里握梭镖，腰间挎大刀，裤管能装九斗米，腿肝有中柱粗，踩在平地上，平地就陷下一尺五，走在高山上，高山也落成坳坳，把梭镖一撑，就可以跨深沟、翻坡岭，走路快如飞。他到哪里，哪里的庄稼绿油油，他出现在什么地方，什么地方的弟兄姊妹笑眯眯。因此，苗家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没有一个不尊敬他。对敌人呢，恰恰相反，秀眉走到哪里，哪里的城墙就咕噜咕噜响，山摇地动，坚固的城墙因此自塌自垮，城门自开自敞。这样，清兵一听到他的名字，就禁不住哭爹喊娘，颤抖得像被猫抓住的耗子一样。

讲述者：台江县老屯 张故丁、张故保

记录者：贵州省民间文学工作组

1960年6月19日

（十二）

张秀眉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家庭，从小缺吃少穿，四五岁就光起屁股，到处讨饭过生活。当他讨到穷人家门上的时候，人家看不过，就给他一些饭吃，有些心好的人家，也给他顿把新鲜的饭菜吃。但逢讨到发财人家门上时，不仅得不到残汤剩饭，相反，个个骂他：“你这个小懒崽，谁有吃的给你，滚开！狗把你咬死，怪不得！”就这样，饱一顿饿一顿的，过了三四年。

张秀眉八岁时，父亲就死了，母子单独生活，后来，秀眉就随他娘改嫁到施洞干等寨张家。张家和秀眉家一样，也是吃一顿愁一顿的，因此，小小的秀眉，只得走到长滩，帮一家姓龙的财主看牛。龙财主家没把秀眉当人看待，吃的是残汤剩饭，穿的是褴布襟襟，不仅这样，一年到头，还要挨够龙家打骂。秀眉忍受饿寒和打骂，一把血、一把泪地给龙家看牛，从没得到半文工钱。年关一到，龙财主更无中生有地骂他：“死不成器，你放牛尽是吃人家的庄稼”！接着就逼着他走，这样，秀眉只得转来转去地帮人。像南省、张家寨、麦影寨等，就是他被龙家逼出来后，先后当过长、短工的地方。天下乌鸦一般黑，秀眉不管在哪家财主帮工，都没有像人一样被对待。所以，十二岁时，他又离开台拱，到施洞干等寨张沟引家当长工去了。

起初，张家待秀眉非常刻薄，吃穿方面，自然不会给他好的，最伤心的是，每到粮食进仓以后，张财主家就说：“现在我家没有农活了，你到别个地方去！”可恶的地方，当真没有农活给秀眉做了？不，他这样做，是想白使秀眉的力气，希望秀眉说一声：“我不要工钱，只要得口干饭吃就够了，请你家还是收留我吧。”这样他就会笑眯眯地说秀眉好，并且答应继续雇用，不然，秀眉就会有被逼出去的危险。

在酷热的夏天，火辣的太阳晒在秀眉半赤裸的身上，沉重的扁担压在他的肩上，挑水啊，挑粪肥啊，犁田耙田啊……说不清啰，所有的活，没有一样不落在他的肩头上。于是，他唱道：

漫长的苦日子里，时不时，父母亲的形象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又唱道：

发财人家一年到头都是跷起二郎腿过好日子的。时间久了，秀眉也懒得搅心思，只是逢年过节，痛苦就会更加深，使他越来越痛恨这个吃人的社会：

秀眉渐渐长大，说话很有道理，干活也有一股好力气，寨子里老老少少都喜欢他，也时常称赞他。他那灵巧的身手，更是经常博得穷弟兄们的喝彩。据说，张家门口有三个大菜园，都用一丈多长的竹子编的大篱笆围着，寨子里从没人能跳过这三个大竹篱笆，可是秀眉呢，每天早上出工，晚上收工，经过这里的时候，顺便一纵翻出去，一纵跳进来，如像跨门槛一样。在这种情况下，张沟引既瞧不起他，又暗暗害怕他。他想：能有这样一个儿子，门面不就更光彩了？于是，他眉头一皱，把秀眉叫到跟前，装出一副慈善的面孔道：“我没有儿子，你也没有爹妈，看你多可怜。同时，你跟我家在一块，时间也好些年了，说起来，还不是等于我家人一样。我看，你最好跟我姓算了。我叫张沟引，你就叫张沟引最好的儿！”从此，人家就喊他姓张，喊叫他张秀眉的也越来越多。

虽然，张沟引表面上把秀眉认作自己人，逢人也时不时爱夸奖他，不过，都只是发财人家吃人的鬼把戏罢了。秀眉还是照样起五更，睡半夜，所不同的只是张沟引不再经常逼他另找生活罢了。秀眉二十多岁时，他痛苦焦躁的心逐渐想开了：发财人家不做活，吃的穿的都是穷人的血汗，穷人家一辈子苦干，一辈子把老命拼，结果还是挨冷挨饿。怨恨中，他没有想到什么方法，便自己对自己唱道：

秀眉不仅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遭遇，也渐渐地联想到周围所有穷人家的痛苦生活的根源。这些，就是他后来起义失败被俘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英雄行为的根子。

讲述者：台江县板凳寨 李平荣、李送丁、张莫九

台江县 张故丁、张故保

记录者：贵州省民间文学工作组

1960年6月

张秀眉东征

1855年，张秀眉起义后，很快就攻占了黔东南很多城镇，苗族起义军在张秀眉的领导下，势力逐步扩展到以铜仁为中心的黔东地区。当时得到了铜仁等地汉族人民的响应和支持，苗汉两族人民结成了一支反清斗争的巨大武装力量，先后攻占了岑巩、玉屏、石阡、铜仁、松桃和湖南麻阳、晃县等城镇。起义的浪潮遍及整个黔东地区。

1866年，张秀眉领导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东征，顺清溪、玉屏打到铜仁。这时，贵州督学黎养敬正在铜仁举办科试，张秀眉想趁机攻城，因清军早已得知，防守严密，攻不下，便绕城外桐子坳、两板桥、清水塘而过，与驻守马脚岩的号军配合，想攻到湖南去。不料正逢李元度率领湘军援黔，于是与湘军大战于马脚岩。由于李元度集中兵力围攻，起义军和号军败退到卜口场，但李元度还是紧逼过来，因此号军只得退守荆竹园，苗族起义军只得退守黔东南。

1867年12月荆竹园被破后，席宝田就移师攻八弓，张秀眉为了牵制席宝田，协助号军，又来一次东征，绕到湘军后路阻击，在天马屯杀死湘军七十多人，落岩掉水死的无数，给湘军以沉重的打击，削弱了湘军对号军的压力。

张秀眉的窜寨活动

秀眉没有起义的前几年，湘、台、剑这一带，连遭水、旱、虫灾，年成老不好。加上官家逼粮催款很恼火，农民吃上顿不接下顿，这时候，他就开始了起义窜寨活动。

秀眉窜寨的办法很多，有时在晚上，有时在白天。只要有机会碰到穷人，他就把心头的话拉开：“你们想，官家和发财人家没有耕田种地，没有出门搞活路，但吃的穿的好，我们这些穷人，一年苦干到头，累得腰酸筋骨麻，还是没有得件好衣服穿，没有得顿饱饭吃。道理在哪点呢？如果我们能够自己种田自己收谷自己吃，自己缝衣、绣花自己穿多好呢。要想过点好日子，我们只有把官家赶走。要赶走官家，我们这些穷人就要一条心，撵走了官家，我们才能好好地耕田种地。”年轻的小伙子，个个立起耳朵听，嘴里不说心在想：“秀眉哥哥说得有道理，我们一定跟着你干。”

有一次，秀眉窜到一个大寨子里，问道：“你们这个寨子有牛卖没有？我要买头牛耕田去。”当中有一个人回答他说：“有，有，你来看吧。”于是，秀眉就和那个人一道去看。说到价钱的时候，不管人家喊多少，秀眉只是上下还一点点，就这样游来游去，等到碰上合心的人，他就会马上说：“走，我到你家去吃根烟再说。”这样，他又跟穷人们摆打官家的事去了。

一个寨子窜得差不多了，他就另外窜到别的寨子去。因此，各个寨子的底细他都摸得清清楚楚，所以，打官家的事一起来，各个地方很快就跟着闹开了。

讲述者：台江县长滩 龙害迭

记录者：贵州省民间文学工作组

1960年7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