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的白虎崇拜
白虎,在如今长江三峡、武陵山脉的茫茫丛林中,已再难寻到它的踪迹,只有在三峡和武陵山区的民间文学中,或大量以白虎命名的地名中,还能找到它的影子,诸如《巴盐》、《白鹿》、《虎儿娃》、《虎报恩》等传说或白虎塘、白虎岩、白虎山等地名。在中国古代的星象学中,西方七宿的白虎星直接主宰着人间的兵戈与战事,是充满杀伐之气的战神。
这个已经与我们的生活没有多大关系的物种,它的形象、它的灵魂,曾被一个骁勇尚武的民族带进他们漫长的历史。
1972年秋,涪陵白涛镇陈家嘴小田溪,当地村民在取土制砖时,偶然发现铜剑、编钟等物,随后四川省博物馆在当地组织考古,发掘清理了3座墓葬。1984年,村民余九挖粪池,又发现了铜壶等物,涪陵区文化局于是又组织了发掘清理。1993年至2002年,考古专家对这里进行了5次发掘,发掘墓葬共22座,出土各类珍贵文物680件以上,包括了有关巴文化的虎钮于、镂空双虎纹铜镜、巴式镀铬虎纹柳叶剑以及一批精美玉器。这些东西一是显现了巴文化的丰富精美,二是说明3000年前巴人就已经进入了广袤的乌江流域。
土家族概况
土家族是湘、鄂、渝、黔、川毗连地带的一个历史悠久的少数民族,主要分布在湘、鄂、渝、黔四省市接壤的武陵山脉高山地带。根据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统计,土家族人口为835.3912万人,占全国少数民族人口的7.34%,仅次于壮、回、满、维吾尔、苗、彝族,在全国少数民族中人口排第七位,其中贵州143.7万人。
贵州土家族主要居住在沿河土家族自治县、印江土家族苗族自治县,杂居区有德江、思南、江口、石阡等县与碧江、万山区及松桃苗族自治县。
虎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而巴人对虎的迷恋和膜拜却有着更深的意义。在巴人居住地的考古发现证实了这一切。在所有出土的古代巴人器物中,虎的形象、虎的符号无所不在,它们像灵咒一般,吸附在这些穿越了漫长时空的物体上。早期巴人所信奉的神灵充满繁复色彩,这个居于高山丛林,江河湖泊的部族,崇拜过太阳、山峰、巨蛇……但白虎却最终成为他们的终极信仰。
虎钮417于
这种选择与死亡和再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记载了有关巴人图腾、起源及巴人第一个国王廪君的内容。书中记载:“巴郡南郡蛮,本有五姓:巴氏、樊氏、嘾氏、相氏、郑氏,皆出于武落钟离山。其山有赤、黑二穴,巴氏之子生于赤穴,其他四姓之子皆生黑穴,未有君长,俱事鬼神。乃共掷剑于石穴,约能中者,奉以为君。巴氏子务相乃独中之,众皆叹。又令各乘土船,约能浮者,当以为君。余姓悉沉,唯务相独浮。因共立之,是为廪君。乃乘土船,从夷水至盐阳。盐水有神女,谓廪君曰:‘此地广大,鱼盐所出,愿留共居。’廪君不许,盐神暮辄来取宿,旦即化为虫,与诸虫群飞,掩蔽日光,天地晦冥,积十余日,廪君伺其便,因射杀之,天乃开明。廪君于是君乎夷城,四姓皆臣之,廪君死,魂魄世为白虎。巴氏以虎饮人血,遂以人祠焉。”
这段文字,是巴人信仰白虎的最早记载,实际上它是早已流传在湘鄂川黔边的一个神话故事。《后汉书》的记载,虽然经过文人加工,但情节大致与此相似,神话中塑造了一位英明的民族首领廪君的形象。人们在这位亦人亦神的君长身上赋予了巨大的勇气和智慧,开篇就显示了他非凡的本领。他凭着非凡的魄力,领导了一次开疆立业,寻找幸福的艰巨迁徙,而且以坚毅的精神,战胜了迁徙中的各种困难,他不受神女的诱惑,不畏盐神的暴戾。他的形象只有白虎能比拟,于是有了“廪君死,魂魄化为白虎”之说。
涪陵小田溪出土的虎纹铜剑
涪陵小田溪出土的虎纹铜剑
《后汉书》
在巴文化史研究中,《后汉书》上述的这段文字引证最多、最常见,它之所以如此受人青睐,原因恐怕就在于它出自著名的历史学家范晔之手,是继《史记》、《汉书》之后又一部鸿篇巨制,素与《史记》、《汉书》、《三国志》一起,并称为“前四史”,具有权威性。这段话所含的信息量很大。正如潘光旦先生在《湘西北的“土家”与古代的巴人》中所说:“从廪君与盐神的这一段交道里我们也可以看出好几层意义来。一是廪君与其族人披荆斩棘、开疆拓土的一番巨大的努力。二是到廪君的时代,他所代表的一族人,事实上已开始从母系转入父系,廪君拒绝盐神的要求而把她射死,正表示着新发展的父权对母系社会的反抗。第三层意义尤为重要:‘鱼盐所出’,说明了这一地带的物质环境是适宜于经济生活发展的。”
书中的“廪君死,魂魄世为白虎,巴氏以虎饮人血,遂以人祠焉。”虽含有很浓的神话成分,却仍被诸多史学家当作破解巴人之谜的重要依据,当作开启巴人白虎信仰密码的钥匙。
近年来,在土家族聚居地区的考古活动中,一系列有关巴人线索的发现正在使这段记载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史料价值。1997年,考古学家又在重庆云阳的巴人墓葬群中发现了大量奇特的墓坑,这些再次见到阳光的真实图景令人惊奇。在这些巴式墓中,墓主的遗骸旁,骇然放着成堆的散碎人骨,而且这些人骨就与随葬品放在一起,这一切引起了人们无限的猜疑——“人祭”习俗是否也在巴人中存在?有文献和考古资料表明,早在商代晚期,中原地区就已盛行“人祭”的习俗,在河南殷墟出土的商代甲骨文上,对这种情况作了十分形象的记录。据统计,当中记有人殉资料的甲骨多达1000片,记录了人殉的具体方式。《书经·甘誓》中有这样的记载:“用命赏于祖,弗用命戳于社。”这说明杀人祭祀在当时较为普遍,而且也表明了“人祭”活动与祭神灵有关。
这也许是历史上最为真实的巴国君主,巴王,作为一个民族英雄,被巴人及其后裔土家族尊为永远的神祇。在土家族看来,廪君就是白虎,而白虎就是神灵。“虎饮人血,遂以人祠焉。”而“人祭”的习俗在巴人生活过的地方或巴人后裔中存在、流行,也就不足为怪了。直到清代,湖北的咸丰县活龙坪土家人还有“还人头愿”的习俗。还愿时买一人,杀头以祭其祖。关于“还人头愿”还有这样一个故事:传说咸丰县活龙坪一个姓田的土司,买来一个12岁的小乞丐用来杀头祭祖,为其洗浴更衣后,让他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独生儿子睡在一起,小乞丐刚上床就与土司的儿子掉头换了位。次日天刚麻麻亮,土司就按昨晚小乞丐睡的那头,抓取小乞丐直扑祭堂,杀头祭祖。待天大亮时,土司才发现误杀了儿子,伤心至极。从这之后,土司规定祭祖改为杀牛。但牛是农民的命根子,农业生产离不开它,于是后来又改为杀鸡。
传说和猜想中的巴人的发源地——湖北省长阳土家族自治县的清江右岸,有一座武落钟离山,在一片霞光水影的照映中,此山格外夺目,格外神奇,其山脚下的清江水域,波光粼粼,流水汤汤,像一张大网。传说当年廪君(本地土家族人称之为向王天子)就是在这武落钟离山上比武当上巴王的,这样,古代巴国正是在此奠基并走向强盛,最终融入了泱泱华夏。
清江是长江三峡的一条重要支流,发源于湖北省利川市,全长400多公里,它的上游与众多著名河流相交,流经湖北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的建始、巴东、宣恩、鹤峰等县和宣昌市长阳土家族自治县。其间峡谷纵横,神秘莫测,它所流经的地域都是历史上的巴文化区。今天,这里仍是巴人后裔土家族的聚居地。清江环绕着武落钟离山,在它的山脚画了一个大大的“S”型,劲流奔腾,日夜不息。江左岸是伟岸的龙角山,更将这片古土映衬得格外雄健。就在武落钟离山的山根处,高低错落地分布着一摞摞的大小石头以及石涵和岩洞,大者可容纳数十人上百人不等,那便是当年武落钟离山崩落时留下的痕迹。
时空转换,而今,这里已一开新颜。然而,它依然山长岭峻,依然绿水壮阔,特别是在武落钟离山极顶,向王庙前袅袅香烟,依然笼罩在一片祥和的气氛里,寒来暑往,向纷至沓来的游人不懈地讲述着那个流传千古的传奇故事:巴蛮五姓、赤穴黑穴、掷剑浮舟、廪君盐神等等。
清江
如今,居住在武落钟离山周围的巴人后裔土家族,仍会跳一种被称为“跳丧”的歌舞,称为“巴山舞”。这种歌舞用于祭祀死者,每逢土家丧礼,成群的祭礼者便会和着鼓点歌舞。他们的歌声高亢尖锐,舞姿狂放不羁,跳跃、穿行、翻滚,都充满力量和野性。而在歌词中,死者被尊为白虎家神,舞者对老虎动作的模仿十分生动。
巴山舞
在今天黔东北土家族傩坛祭祀中,还有与清江流域巴人一脉相承的“开红山”仪式,祭祀者还会杀鸡取血,或从自己额头上刀刺取血,这一切似乎都与廪君化白虎和巴人血祭白虎的传统有关。
思南白虎岩
划龙舟是今天仍流行于长江三峡、清江、酉水、乌江、锦江流域的古俗。在竞技中,人们仿佛获得了来自于远古的力量。当年,廪君就是凭着激流划舟和投掷飞剑的出众本领成为武落钟离山上多姓族落的首领的。
一首这样的民谣,印证了一个民族千百年来传承积淀的心路历程:“向王天子吹牛角,吹出一条清江河。”
如此道来,很久以前,有一种凶猛而神秘的异兽——白虎,它们与同样神秘的巴人共同生息繁衍在长江三峡及茫茫武陵山区的莽莽丛林中。
土家族的先人——巴人,历史上称为“白虎之后”、“白虎夷”。如唐人樊绰《蛮书》卷十云:“巴氏祭其祖,击鼓而歌,白虎之后也。”这种伴以击鼓和歌舞祭祖的习俗也一直在土家族地区流传。
《蛮书》
乌江
土家族地区还流传着许多关于白虎的神话传说。如流传在贵州江口县的神话《虎图腾》:
很早以前,天马山上有一对老夫妻,直到老婆婆55岁时,才有了一个儿子。可那个儿子生下来不到三天,就不见了。几年以后,老汉拄着拐杖上山收荞麦,突然发现一只老虎驮着一个小孩在山上走。那小孩浑身黄毛,脑门上的朱砂印记清晰可见。老汉十分欢喜,因为那朱砂印记就是自己儿子的胎记呀!老汉赶忙走过去,跟老虎讲述了自己的不幸,请求老虎让自己将小孩领回去。老虎点点头同意了。老汉将小孩领回了家。老婆婆生怕儿子饿着,赶忙用荞麦面做饼喂他。可娃儿不吃。老汉想了想,突然明白了:儿子跟老虎长大,也许养成了虎吃肉食的习性。老汉便用野兔肉喂儿子,儿子一见,抓过兔肉,连吞带嚼地生吃了。儿子长大后,力大无穷,能举鼎拔树。他每次上山打猎,都满载而归。除留点自家食用,他把大量的猎物都送给了乡亲们,乡亲们亲热地称他“山王”。
有一年,后山千年老狐作怪,方圆数百里的人四处逃难。山王决心除掉老狐。他把五爪钩磨得亮亮的,找到了老狐住的山洞。他和老狐搏斗了三天三夜,终于抓破了狐妖的头颅,狐妖脑浆迸裂而死。山王自己身上也被狐妖抓了一道道的伤痕。现在老虎身上白一道黄一道的颜色,就是当年被狐妖抓伤的印记。山王死了以后,人们给他修了一座庙,取名“白虎庙”,也叫“山王庙”。过年过节,人们用生肉祭祀,把虎作为图腾来加以崇拜。
贵州沿河、德江的土家族人,把白虎分成天门白虎和五方白虎两种。五方白虎即东、西、南、北、中五方,每方各有一虎,东方为“青帝白虎”,南方为“赤帝白虎”,西方为“白帝白虎”,北方为“黑帝白虎”,中央为“黄帝白虎”。因为五方白虎奔跑于茫茫的森林里,所以祭祀它们时必须在山间举行。祭祀时先用糯米粑捏五只卧虎,用六尺六寸长的青色或白色布平铺在地,将做好的五虎分别放在四方及中央。每只虎前摆一坨泥巴,便于插树枝,以表示森林。用五块刀头肉、十杯酒供上,同时还叫五个人坐旁边,代替五只虎说话,五个人必须为十二岁以上不同姓的男子。当土老司问到愿不愿保时,代表者要马上回答“愿保”。祭祀完毕,五只虎粑就归五个人所有。在印江土家族苗族自治县木黄乌溪还建有白虎庙,当地土家族人每年正月去祭祀。
在思南也有关于白虎的传说:距思南城数公里的乌江西岸有一块石壁,颜色鲜红,虽久经风雨,其色如故,明代嘉靖年间思南知府宛嘉祥还在石壁上镌刻了“赤壁”两字,每字各约2米见方,为乌江著名的石刻之一。传说赤壁的红色,是古代巴人杀人祭白虎的鲜血染红的。因为古代巴人以白虎为图腾,在巴人聚居地区,每年都要在这里杀人祭白虎,被杀的人多了,血流满山,久而久之将岩壁都染红了,从此有了“赤壁”。而就在思南境内的杨家坳乡有一石崖,名叫“白虎嘴”,清代有一诗人曾在上面题了一首七律诗,其中有两句为:“莫谈白虎当年事,怎怪红苗旧日鲜。”这里的“白虎”、“红苗”,很明显是指的两个民族。
关于巴人英雄的神话传说成了巴文化和远古巴人民族精神的主要内容。在巴楚文化、土家、汉文化的交融中,巴文化的粗犷雄奇刚劲豪迈之气一直显示出独特魅力,因而也一直是华夏民族文化中具有鲜活生命力的一个支脉。
时至今日,白虎的传说依然存在,白虎的灵魂附着于来自远古的青铜器上,融入远古巴人的血液之中,也带入了今天土家族人的生活中,铸就了土家族人骁勇尚武的性格。直至今日,白虎与他们的春播秋收,祭祖渡嗣和婚丧嫁娶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