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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寂的吃新节
所属图书:《千家苗寨:西江苗人的日常生活》 出版日期:2013-04-01 文章字数:2948字

沉寂的吃新节

吃新节是西江苗家一年一度的一个比较重要的节日。时间是农历六月的兔(卯)日这一天。从“开秧门”的那天开始计算,满五十天后就举行吃新。吃新苗语叫“脑卯”。西江苗话“脑”就是“吃”的意思。“脑卯”就是在“卯日这一天吃”之意。西江苗人用“吃”来表达重大节日的意象,说明他们生活中头等重要的事就是吃的问题。“鼓藏节”叫做“吃鼓藏”(脑豪闹),苗年叫做“吃年”(脑碾),真是应了“民以食为天”这句古话。但是这种日子中的吃,却不仅是自己吃,而且更重要的是邀请祖先的神灵和天地神灵来吃。因此用“吃”来打头的节日实际上是一个献祭的仪式。吃新节这天,每家的男主人要提着大红公鸡,带着孩子们到自家的田边祭祀“田神”,同时也迎请祖先的灵这一天回来过节。

关于吃新节,我在采访羊排寨的寨老侯昌德先生时,他给我讲了西江吃新节的来历。他是这样说的:

西江农历六月卯日这天的吃新节,就是侯昌德老人说的“吃米心”。祭完田神之后,人们从田中扯上三五棵秧苞,然后回家准备酒菜过节。下午家中人员到齐,男主人在家中祖宗的灵位前供上两碗糯米饭,上面放着新扯的秧苞,斟上酒,用鸡头、鸡肝等祭祀田、水神、土地神和历代祖先。然后全家饮酒欢聚。

其实,吃新节不仅只是邀请诸神来吃一顿,祭祀的目的在于祈愿谷物的丰收和人丁的兴旺。这就同一个深层的意识即性和繁衍的意识有关了。因此,在吃新节这个娱神娱人的节日中,玩也是一个重要的主题。尤其是青年男女在一起玩,是这个节日中的另一个更引人注目的内容。在西江我经常听到有这样的说法:“吃新节就是我们西江苗家的情人节。”这样说应该说是很准确的。因为西江一年一度的最大型的“玩马郎”(游方)活动便是在这个期间举行的。特别是在“吃卯”之后的第三天赶集那一天,你就会碰到盛况空前的“玩马郎”场面。西江人把这一天的赶场叫做“热闹场”。届时西江周围方圆几十里所有的寨子中的年轻人,以及方祥乡、凯里、台江、郎德等地的年轻人都会云集到西江大寨的集镇上,目的就是想在这一天的“游方”中寻觅到自己中意的情人。

我手中的这本《西江苗族志》中是这样描写吃新节的:

我在西江时听到过许多关于西江过吃新节如何热闹好玩的说法,那些美丽的描绘使我想亲身经历一下吃新节。人们总说西江是歌舞的海洋,民间歌手多如牛毛。吃新节就是人们大展情歌的最佳时光。对这些讲法我多少是有些怀疑的,因为我知道今天的西江,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绝大多数已经不会唱传统的苗歌了。这并不是他们失去了唱歌的本领,而是他们正在失去唱歌的文化土壤。我多次观察过现在的西江年轻人“玩马郎”的情景,没有一次发现人们用对歌的方式来传情达意。我西江的几位朋友,也正是在谈情说爱的年龄,我问他们唱情歌没有,他们说不会唱,也没有人教他们唱了。然而有的宣传仍然还在把这里描绘得是歌手遍出,处处有歌的地方。当外来的游人到西江时,往往对此也有所期待,当他们要求西江的年轻人为他们唱点什么时,结果多半是失望。一个以唱歌代言以歌传情的文化已经面临着消亡的危险。

不过,西江确实是一个歌的海洋。那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今天西江老辈子的人,或者三十岁以上的人,仍然是满肚子的歌。那是他们从小就学会的;如今他们已经老了,很少唱了。除非是在做客喝酒时,情绪高昂、兴之所至之时,仍然会一展歌喉。年轻人没有向他们学歌的想法,他们好像也没有要把这个传承下去的强烈愿望。于是,会唱传统苗歌的人自然就越来越少了。

在我的“支教”工作已经完毕,即将离开西江的前几天,我在西江过了这一年的吃新节。记得那天是一个阴天,董叔和叔妈准备了很丰盛的晚饭。晚饭后我和小董出去转了一大圈。白水河的岸边有人在放牛打架,围观的人不是太多。天渐渐黑了下来,我感觉得到这一天会是很平淡的,但仍期望能遇到一点可观的场面,就像《西江苗族志》书中描绘的那种场面,但是我没有什么发现。街上的那个舞厅也没有吸引多少人去。街上的年轻人很少,自从去年西江吃过鼓藏之后,很多年轻人又出去打工了。出门打工的经历改变了他们的生活,也改变了他们谈情说爱的方式。那些回家来过节的,“玩马郎”是去舞厅跳舞。也许他们觉得这种时尚的交友方式更合自己的口味。反正大家都不会唱马郎歌了,“玩马郎”不到舞厅不到街上,又到什么地方呢。

吃新节依然是西江苗家的“情人节”。没有了歌声不等于没有对爱情的热情,不会唱歌不等于不会谈恋爱,不到“马郎场”不等于没有谈情说爱的去处。但是,人们还是隐隐地感到失落了些什么。没有人能够说清楚到底缺失了什么,人们只是心中有些空空的,犹如那一片空寂的“马郎场”和清冷的街头。街角那个舞厅门口那盏暗淡的红灯一直亮着,有一些人开始在那里聚集。

吃新节这天的夜晚几乎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吃过丰盛的吃新节晚宴之后,人们又坐在了电视机前。电视节目中正在播演广西南宁举办的国际民歌节。天底下的民歌仿佛都集中到了南宁。摇滚歌手和流行歌手在电子鼓和电子吉他的伴奏中,用一种新潮的风格重新演绎着少数民族的民歌。

但在这个有着“歌的海洋”誉称的民歌之乡的西江,这个吃新节的夜晚却是一个沉寂的夜晚。

吃新节过后的第三天我就回贵阳了。小董一直劝我留下来,说过两天就要赶热闹场了。我也想留下来再看看,因为要去广西开会,还是走了。后来我和小董通电话时,问他吃新节的热闹场怎么样。小董在电话那一头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和平常赶场一样。”我又问了一句:“有大型的游方场面没有?有唱歌的没有?”小董说:“没有!和平时一样。”接着他又补了一句:“没有哪样意思!”

放下电话后,他的这几句话一直在我的耳朵中回响,“没有哪样意思!”我感觉到这句话中包含的意思其实是太多太多了。

千家苗寨:西江苗人的日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