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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婚礼仪式的描述
所属图书:《千家苗寨:西江苗人的日常生活》 出版日期:2013-04-01 文章字数:7402字

一个婚礼仪式的描述

三叔的大儿子阿燮准备结婚了,他叫我和他一起布置新房。三叔的家是一幢很大的木房,阿燮在这幢房子里有自己的一间屋子,他准备把这间房子装饰一下用作新房。所谓的装饰就是把地板油漆一下,四周墙上贴上一些好看的画,屋顶当然也得装一下。在他的眼中那天花板上露出的圆木梁和杉木板不够好看,如果不把它遮盖装饰一下,像城里人的房子吊个顶什么的,那么这间新房等于没有布置。我和他一道上街在一家杂货铺中买吊顶的材料。这有点麻烦,材料只有三样:油毛毡、装饰板、三合板,用什么来装顶呢?燮白认为装饰板最理想,洁白光滑,钉到屋顶一定非常好看。但装饰板太贵,60元一块,要把屋顶铺满得多少块才行,哪有那么多钱来铺这个顶呢?我和他一算这个账,很快否定了这个方案。我说三合板也不错,燮认为三合板看起来和原木差不多,没有意思,也否定了。油毛毡便宜,两筒油毛毡就够了,才几十块钱。但油毛毡是黑色的。燮说钉上后再用石灰刷白就行了。我坚决反对他的这个方案,理由是不好看,而且油毛毡钉上去后也不会平整,因为屋顶的枕梁是露在外面的。凹凸不平的油毛毡恐怕要脱落,更主要的是再用石灰刷白显得粗糙,不会给新房增添喜气。阿燮认为我说得有道理,于是装屋顶的计划受到了阻碍。怎么办呢?燮和我在街上转来转去,犹豫不决。

我给阿燮说:“其实根本用不着装顶。原来的木顶就非常好看。城里面的装修恰恰把原木看成是最好的材料,有些人家明明是水泥屋顶,还专门做了假的横梁木,这是最时尚的装修。”我讲了大半天,目的就是劝他放弃装顶的念头。我觉得这三种材料无论如何比不上阿燮的屋子里那些天然的木板好看,何必浪费这笔钱呢。不过,我的劝阻并不起作用。阿燮已经下决心要装这个顶,这说明他对自己的结婚是非常看重的,想把它搞得风光一些。街上还有另外两家卖杂货的,我和燮又去看,希望能发现有其他的材料,但都没有。阿燮陷入了僵局,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我只好为他这种执著摇头叹息。

突然我想出一个办法,用布料来装饰。当我把这个想法说出时我见阿燮眼睛一亮,他很赞同我的这种想法。阿燮到广东、浙江、北京等地打过工,知道城里面也有用布艺装饰的。于是我们再次返回杂货店,这次可挑选的余地就很大了。柜台上摆着十几种花色的布料。选来选去我们看中了一种金黄色的丝绒面料的布,价格也不贵,大概100元左右就够了。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因为我们一次性买这么多,老板还是让了一点价,讲妥了掏钱时老板又发现店里的货不够我们要的量。答应赶快去凯里打货,约定后天可以交货。

装饰屋顶的问题总算落实了,回寨子的路上阿燮和我都很轻松。我们买了两筒油漆两把刷子,准备回去就漆地板。

接亲的日子定在1999年11月21日的凌晨,这是老人们算出来的良辰吉日。20日这天一大早阿燮就出门去了,我们却抓紧时间帮他装饰新房。新漆的地板还散发着油漆味。三叔一年前就为燮打好的衣柜,角柜也搬进了新房。金黄色的丝绒布吊的顶看起来非常亮丽,大家一致赞不绝口,认为十分好看。墙上也钉了几张喜气艳丽的画,这一切工作都是燮的堂兄启,以及另一位房族兄弟和我做的。有了大家的帮忙,很快一切都就绪了。

此刻,阿燮和扁却忙着在凯里买东西。他们是一大早就去的。扁就是阿燮今夜要去迎娶的新娘。他们到凯里是去买一些结婚用品,计划中还要买一套人造皮革沙发回来。我很奇怪今晚就要去接亲,明天家里就要有客来,可是这一对新人临到这种时刻还要跑到凯里去。而且三叔的家中好像也没有什么动静,一切都像平常一样。其实一个星期之前三叔专门去陶窑乡买了几百只土碗回来,那时候家里已经在暗暗准备办喜酒的事了。

新房已布置完毕,阿燮还没有回来。下午5点过钟我又再去。三叔说:“还不见人回来嘞!”我看到三叔和三叔妈都有些着急了,按惯例下午5点从凯里到西江的最后一班车就该到了。我也在想要是车子出了什么问题赶不回来,那么阿燮和扁今夜的接亲仪式岂不是要泡汤!大家都还在议论的时候,有人传话来,说阿燮回来了,人在车站,要派人去接东西。听到这个消息大家才松了口气,赶紧去接东西去了。

我以为沙发、电视机等会跟随着他们一道抬回来,但发现他们回到家时带的东西不多,沙发和电视机没有拿来,原来是抬到扁家那边去了。

当天晚上10点钟,我们都到二叔家集中了。大伯、董叔、三叔他们早已坐在那里,议论着操办婚事的安排。出门的时辰到了,大伯和三叔安排了八个人去羊排寨接人。八个人中除了我,都是燮的房族兄弟。老人们向年轻人讲了许多话,大概是交代他们应注意的事项,可惜我听不懂苗话。那天晚上有一点朦胧的月光,我们一行人穿行在东引寨到羊排寨之间的小路上。一路上大家话语不多,燮和启一再叮咛我要小心注意,说羊排寨扁家那边的女人会有一些开玩笑的举动。我进一步问到底是些什么样的玩笑时,他们并不回答我,只是诡谲地笑笑。

在此之前我被告知,这次接亲是“偷婚”。这是西江苗人的一种接亲的仪式。所谓“偷婚”就是偷偷摸摸地去把新娘接回来。在西江“偷婚”的接亲仪式是在夜晚进行的。这种结婚也叫“小孩亲”,即结婚的双方是自由恋爱,自作主张的婚姻,不必让双方的大人做主。这种自由结合的接亲仪式在形式上就比较简单一些。如果是婚者家大人做主的婚姻,靠媒妁之言,那么接亲一定是在大白天举行,有浩大的接亲队伍和隆重的接亲仪式,那叫做“大人亲”,即大人做主的婚姻。现在西江的年轻人更愿意选择“偷婚”的方式接亲。从文化上来说,“偷婚”实际上是一种更为古老原始的婚俗。这说来话就很长了。

不到二十分钟,我们一行人已经到了羊排寨扁的家门口,但却没有急于进去的意思,而是躲在离她家有几十步远的地方。没有人进去通报,大家蹲在房角落的阴影中抽着烟,用小心的口气交换着一些意见。十多分钟过去了,没有任何动静,大家仍然很耐心地等着。又过了一会儿,我听到有来人的声音了。一位老妇带着一伙小娃娃,走到我们的跟前。“你们从哪里来的?”老妇问道。假装着她不知道这伙人是干什么来的。她又问:“你们来干哪样?”我们这伙人中有人回答了她的提问。这位妇人又说:“扁没有在家,你们回去吧!”稍隔片刻,妇人又问:“你们来接人?你们带钱来没有?没有就不要来接了。”我们这边又有人断断续续地回答了她的话。妇人很快就回去了,临走时又说了一句:“你们回去吧,人都不在家,你们接不到的。”这些对话是启在一旁翻译给我听的。妇人走后又把我们留在了黑暗中。这时候月亮朗照在寨子的上空。虽然是夜晚,但我们这一伙人好像是怕光似的都躲在屋檐的阴影下。又过了一会儿,扁家那边又出来了几位妇女,到我们面前讲了一通话。这次没人替我翻译,我听不懂。但从双方对话的气氛中感觉好像对方又把我们揶揄了一通。然后又恢复了平静,我们又留在了暗影之中。

这样的情形重复了几遍,最后有一位年纪较大的老妇来叫我进去坐。我知道终于可以进门去接人了。我随身带有照相机,早就想闯进去拍一些新娘出阁之前在家中准备的照片。既然接亲的队伍已经将我视作是他们的成员之一,因此我也不便破坏了这个规矩。现在得到了可以进屋的邀请,我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燮和他的房族兄弟们也一道进了家去。

进了扁的家门,扁的嫂子还在扁的闺房中为扁梳妆打扮,满屋子都是她的房族姐妹,扁已经穿戴好了苗家女人的盛装。我抓紧时间给她拍了几张照片。堂屋中其他人在为扁的出嫁收拾着东西。一个很大的包袱已经打好了,电视机和沙发摆在门边。我才明白原来白天燮和扁去凯里买来的电视机和沙发是扁的嫁妆。屋子里面围观的人很多,都是扁的房族姊妹们和一些小孩子。扁的父母亲和两个哥哥不在家,是故意回避到别处去了。在西江如果是“偷婚”,即采用“小人亲”的方式,接亲的晚上,新娘的父母和兄弟是要装着不知道这回事的。妥善的办法就是睡觉或到别家去玩,避开接亲的这个时间。

出阁的时辰终于到了,接亲的小伙子们作了分工,有的扛沙发,有的背包袱,有的抬电视机,我被分配拿一口行李箱。箱子沉甸甸的,但已是最轻的一件东西,算是照顾我的。扁的伯妈、叔娘、嫂子、房族姐妹以及一些小孩子,簇拥着新娘出了家门。我在混乱中抓紧机会又拍了几张照片。

接亲和送亲的人群缓缓地走出寨子,朝东引寨的方向走去。爬上一个坡,经过羊排寨的风景树林,走到羊排寨和东引寨交界处的一块空地时,送亲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他们扣住了新娘和电视机不让接亲的人带走。接下来的是一个戏谑的戏剧性场面。在这个戏剧中占主角和上风的是新娘家那边的女人们,而新郎带去的这支男人队伍却备受女人们的戏谑和“攻击”。虽然也有几个调皮的小伙子敢于迎接女人们的挑战,但也只有招架的功夫而已。

队伍不走了,新娘被扣留在那边。我们这一伙人只好把拿着的东西集中放一处,又回过头去接新娘。新郎燮早已躲得远远的,不敢上前来同新娘家那边的女人打交道。几个房族兄弟厚着脸皮去请求放人,我也掺和着一道。原以为她们看我是外人恐怕会对我客气一点,没想到同样遭到“进攻”。扁的嫂子嬉笑着就要来抓我的裤腰带,吓得我撒腿就逃,引来了对方人群的哄笑。我的同伴们受到的攻击更为剧烈。西江苗族妇女这时充分显示出了泼辣、放浪、大胆、幽默的一面。用很多带有性色彩的字眼来戏谑男人,同时伴有佯装要来抓男人的生殖器的动作,男人们只有逃避的份。大胆的男人试图采取同样的举动以牙还牙,但还是败下阵来。笑声浪语一阵接一阵。在此过程中,扁的嫂子代表对方不断向男方讨钱,在西江这叫做“讨草鞋钱”。意思是送亲的人走了这么多路,草鞋都磨破了,要对方赔偿草鞋的钱。这当然是一个托辞,其实就是讨彩礼的意思。燮的房族兄长不断掏钱出来放在地上,每次只掏一二十块,对方看钱还没有达到她们希望的那个数目,就不断地“刁难”,然后又是一阵“攻击”。就这样差不多折腾了将近半个小时,男方掏出的钱差不多也有100元左右的时候,扁的嫂子才同意收下这笔钱。突然之间,刚才还那么放纵嬉闹的人群安静了下来。那些围着电视机不让人抬走的那帮女人和小孩闪开了一个缺口,悄无声息的让我们这边的人去抬走。女人们簇拥成一团,把新娘交给了我们。

气氛魔术般的变得庄重起来。新娘手中拿着一把红伞,跟她的家人们打完最后的招呼,默默地跟着我们走了。我回头看,只见送亲的女人和孩子们挤在一起排成几排面对着我们,无声地用目光送着新娘远去。朦胧的月光下我看不清她们脸上的表情,但从那凝固了的庄重的气氛中,我感觉得到她们心中那份不舍和哀伤。我的心中翻滚着一种莫名的感动。我跟着大家无言地上路了,几次回头还看见那伙送亲的人团站在融融的月光下目送着我们。

接亲的归途中,一伙人默默地走在山道上,半夜升起的露水打湿了我们的脚。没有人讲话,寂静的山路上只听见新娘身上的银饰发出铮铮的声音。

当我们走到东引寨头的时候,队伍中有人放了一串鞭炮,快到家时又放了一串,巨大的响声划破了山寨宁静的夜空,这是在向全寨宣布:东引寨又娶了一个媳妇来了。

西江接新人时有一个习俗,接亲的人把新娘接回家时,要从上面往下走到家。这似乎是一个隐喻,意为女人到男方家来是屈尊下嫁了。据说从前苗族是男人嫁到女方家。当然这已经成了非常古老的历史。我们一行人在把扁接来时,是从东引寨的顶上往下走到家的,正好符合这个规矩。我问启:“如果接亲的人必须从寨子下面往上走时又怎么办呢?”启说:“那就到了新郎家时不直接进去而是再往上走一段后才折转下来就行了。”

把新娘接到家门口时已经是21日的凌晨。三叔一家、大伯、董叔两家已在门口来迎接。据说新妇进家门时如果是先跨右脚进去,那将来生的第一个小孩就是女孩,如果是左脚则是男孩。我注意到新娘在临进门的那一瞬间悄悄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脚步,用左脚先跨进了大门。她一定知道旁边会有人在关注她的这一步呢。确实三叔妈就很关心地把这一步看在了眼中。

新人到家,热闹了一番,三叔妈早已煮好了夜饭,杀了一只鸡,招待接亲的人吃消夜。吃完饭后大家各自归家去了。启告诉我天亮后有一个小小的仪式:新娘挑水。

按西江的婚俗,新娘到夫家的那天早上要从寨子的井中挑一挑水,表示从此便是这家的人了,以及作媳妇的要承担的责任。我怕错过时机拍不到挑水仪式的镜头,回到屋里不敢睡得太死。天亮的时候我听到三叔家那边有动静了,拿起相机就去了。

新娘仍然是昨夜来时穿的那一身新装,头冠、银器一应俱全。我想穿这一身要到井边去挑水一定是很不方便的。其时,早已有人把水挑来放在了离家不远的地方,并且只有小半桶,让新娘去挑进家中就行了。这只是一个象征性的仪式。当新娘把水桶挑进屋时,我拍下了这个过程。

挑完水后,新娘就可以把从昨夜起一直穿在身上的那一套隆重的礼服脱下来了。至此,接亲的整个过程也就到此画上了一个句号。但是,这些只是整个婚礼的一个部分,往下还有更多的内容呢。西江的婚俗是由一连串仪式构成的,最后的高潮是由男方家请全寨的人以及外来的亲戚朋友吃大酒。隆重的酒宴将要举办三天,那是新妇过门数天之后的事啦。

23号的那天晚上,三叔妈拿出许多碗来洗,大概有一两百个。三叔妈说:“明天要办酒啦。”我说:“用得着这么多吗?”三叔妈说:“还不够呢,到时候启家的、大伯家的碗都要拿来用才够。”西江苗寨几乎家家都有几百甚至上千的这种土碗,遇到红白喜事就用得上了。酒宴一举办几乎全寨的人都来参加。在这种社区一个家庭中婚丧嫁娶这种事不仅只是一个家庭的事,而且还是一个家族、血系的事,所以非常热闹。

24号的这天燮的婚礼酒宴要开场了。来宾有来自凯里姑妈家的人,黄里姨妈一家也来了,水寨的外公,连城的姐夫家那边也来了一大伙。这是比较亲近的亲戚。此外几乎全东引寨的人也要来祝贺喝酒。这属于房族这一大系的同胞。

中午时分客人陆陆续续来了,按惯例,举办这种大规模的酒宴,得由本寨房族中关系最近的几家帮忙做饭。一支临时组成的专管登记收礼的小组和专管司厨的小组也分派了。外寨来的亲戚们送的礼都比较重,本寨房族亲属们送的礼较轻一些。一般是男人送钱,几元、十元、几十元不等,女人们则送布料、毛线、衣服等细软的东西。在登记收礼的同时,被分配做饭的各家也把蒸好的米饭先后送来了,大甑大甑的饭摆满了烤火间那间小屋。司厨的人集中在三叔家做菜,一些人在切肉、分肉。所有的人都一派忙碌,三叔家大堂屋中摆起了长桌。三叔把一个很大的猪头放在砧板上供在堂前。三叔对我说:“今天就是要有这个来祭老祖公。”

就在大家忙成一团的时候,新娘重新穿上华丽的礼服,安安静静地呆在新房中。所有的来客都要到新房中去看新娘,赞美她的服装,赞美她的漂亮。新郎则像普通人一样忙着到寨子中去接客人、挑东西、放鞭炮,进进出出,不亦乐乎。如果不经指认,像我这样的外人根本不知道新郎是谁。在寨子中则不存在这种事,只要知道是哪家儿子结婚,所有来客中没有一个人不会不知道新郎是谁。因为都是亲戚或同寨的同胞。但新娘却是来自外寨,大家不一定认识,所以都很好奇地要来围观新娘。

在西江新郎家办喜酒,只请本寨的人和自己的各种亲戚,女方家的人一概不请。这同城里面办喜酒不一样,城里面新人双方的老辈是最重要的客,必须同时请到的。这种区别表明,在西江苗人从父居的这种制度中,当婚者并不意味着从父母家独立出来了,独立成家。一个男子把一个女子娶来后仍挨着自己的父母住。他们在婚后仍然是原来的大家庭中的成员之一。因此,结婚并不是个人之间的事而是家庭乃至整个家族之间的事情。在城市里一对新人结婚意味着从父母家独立出来了。结婚是个人自己的事,因此喜酒是以一对新人的名分请的,双方的父母及其亲戚朋友都是他们请的客人。这表明这种新的家庭既不从父,也不从母,而是一个独立的家庭。尽管事实上可能由于房子等其他原因,新的家庭可能是挨到父母家住的,但在家庭身份的界定上这个边界仍然是很清楚的。

当所有的客人差不多都到齐时,开宴之前新郎的堂兄启端了一碗酒来敬新娘。酒碗底压着100元钱,如果新娘一口喝完这碗酒,这钱就归她了。在过去,是用银元直接放在酒碗中,现在的纸币只能放在碗底下。我打开相机把新娘喝酒的场面拍了下来。

分散在六户人家的酒宴终于开始了。小孩子们是得不到上桌的,几十个小娃在屋外由一个大人从盆中统一给他们添菜,一大筲箕米饭摆在旁边随他们自己舀吃。

六户人家的大堂屋中都摆开了长桌,男人们集中在几家,女人们集中在几家。酒桌上男女不混杂,这是很奇特的。菜只有四样:炒肉片、炒黄豆、凉拌海带、煮白菜豆腐,但份量惊人。三叔家是酒宴的主场,入席的都是本房族中的长辈或与三叔同辈的房族兄弟。

酒宴从黄昏时分开始一直喝到深夜才散去。人们在欢宴中拉家常,叙友情,摆古论今,无所不谈。其间频频敬酒。女人们唱着酒歌向男人们敬酒。这样的酒宴一直连办了四天。

我差点忘了一件事,这里要补叙一下。阿燮把扁接到家的第二天傍晚,我从东引寨的风景林散步回来,正碰上阿燮挑着一坛酒、一只鸡、一块肉、糯米饭等走上来。燮的两位大伯跟在后面,他们这是要到羊排寨扁的父母家去认亲。向对方的老人说明,你们的姑娘已经被我们家的人接到家了,希望你们认可这门亲事。这天晚上大伯他们很晚才回到家,并且已经喝得有点醉醺醺的了。三叔和三叔妈看到这种样子,心头的悬念也就放下来了。照西江的规矩,“偷婚”过门的这种情况,第二天去提亲的人是可能遭到冷遇的。如果对方家收下礼物,那就表示接受这门亲事了。如果不收礼,甚至把礼物扔出门外,那就是对方家拒不接受这门亲事。接下来的是很多的麻烦。大伯们去认亲,显然受到礼遇,还留他们喝了酒。说明扁的父母是愿意结这门亲的。

其实,昨天燮去接人时从那边抬来了扁的嫁妆,这已经说明扁的家里不但同意而且还为她准备了嫁妆。因此,这边去接亲形式上虽然是“偷婚”的样子,但实际上偷偷摸摸的性质已经没有了。以我的观察而言,它实际上是一次正式的公开的接亲和“偷婚”的混合式。而且今天的西江这种方式已经是一种主要的接亲式样。从深层的意味上看,它还残留着一点“拦劫婚”习俗的遗绪。而真正的“偷婚”是女方父母不同意这门婚事,因此男方只好偷偷暗中将人接过来。等“生米煮成熟饭”才去报告女方的家人。这是一种带有“私奔”性质的婚姻,在今天的西江已经很少了。

办过大酒之后,燮的结婚典仪也就算宣告结束了,日子又恢复成平静日常的老样子。三叔的家多了一位新的成员。扁每天挑水、做饭、喂猪,完全融入这个大家庭之中了。据说西江的婚俗中有“不落夫家”的习俗,即新娘在过门之后再度回到娘家居住,直到有了身孕才搬回丈夫家。这种习俗在燮和扁他的这一代人的身上大概是不再被遵从了。

千家苗寨:西江苗人的日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