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鸭溪仓库工作的回忆
1949年11月21日,遵义县解放,12月,我参加了革命,在鸭溪仓库工作。
民国初期,鸭溪仓库属“遵义县田赋粮食管理站”辖,征收粮食以斗、石计量,称“鸭溪万石仓”。有仓房两处:一是陶家院子(今鸭溪粮站)有瓦盖木结构仓两栋,仓容40万公斤,占地面积约1000平方米,今粮站营业室是办公室,与仓房相连,约14平方米,宿舍3间约27平方米,厨房约4平方米,只能容灶头炊具,就餐人员都在露天坝开饭。据附近居民反映,这陈旧的仓房底层每年要霉烂好几寸厚的粮食。我们接管仓库时,仓脚下的猪、狗、鸡粪和陈谷烂米遍地,奇臭难闻。二是石家湾有仓库3栋,一横两竖排列,仓容60万公斤。正中仓房右侧与办公室、宿舍连立,占地总面积约2700平方米。鸭溪仓库曾兼理金沙、仁怀县集运粮食的中转业务,仓库主任刘光云是仁怀县人,会计张世诚是鸭溪镇人。刘光云私营油脂、养肥猪,临解放逃回仁怀县,仓库由张世诚照管。
1949年11月底,鸭溪镇解放,同时建立区人民政府。王克宽、齐呈祥任正副区长,王景泰任政委,刘震乾任财经助理员兼任仓库主任,张世诚留任仓库会计。和我同时参加革命的谢绍基、周昆、刘朝德、刘兴福、张正鼎、杨燮等都从事支前工作。当时,匪患未尽,粮食是人民政权的生命线,仓库人员的主要工作是下乡征粮或留库收发粮食。后来上述人员有的调走,有的自动离职,多数都留下工作。我留在仓库负责收实物折价款(公粮、柴、草多数是实物,少数交折价款)。粮食和柴、草收储在陶家院仓库,石家湾仓库未存粮。粮草凭票拨付解放军、当地政府和公职人员,无粮食经营业务。南下干部刘震乾经常给我们新参加工作的同志讲《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领导大家学习毛主席名著《将革命进行到底》、《论人民民主专政》等理论书籍;还教我们学习珠算和财经业务。
1949年12月至1950年5月,土匪猖獗。为了保护粮食和人员安全,区领导指示刘震乾、张世诚和我守仓,夜间在仓库附近找秘密点住宿。有时刘、张披蓑衣、戴斗笠在仓库后山丛林露宿,有时刘和我在仓库三花顶楼栖身。1949年除夕,我和刘在四壁洞穿的雷祖庙楼上过夜。一次,有个交木材的差10斤,硬要我开足收据去裁票,我不同意。他恶狠狠地说:“你以后还要脚杆走路不?”我说:“少一斤都不行!”他见我坚持不让,还是把差数补齐了。后来镇上的群众说,这人住高枧乡,他哥哥是土匪头儿,历来就这么凶。春节后不久,王克宽区长带领16岁的小通讯员和一名新战士,在乐民村附近的胡家土与土匪遭遇,因弹尽寡不敌众,三人牺牲。二月份一个晚上,土匪摸上鸭溪镇来了,我和张世诚被土匪的号声惊醒,清楚地听到仓库被包围,土匪在撬门。我们急忙将单据、账本藏在仓脚下,提起一颗还不会使用的手榴弹翻墙到隔壁群众家里。一阵剧烈的枪声过后,土匪被解放军击溃,打伤一个倒在街西头叫唤。为提防土匪再来偷袭,区指派我带一批在押犯人修工事,在仓库水井坎上用土砖砌一座碉堡,仓库职工和街道积极分子配合区武装日夜守护。
1950年3月,县粮食局在遵义城召开仓库主任会议,并指定各区库上解“粮折款”。刘震乾派刘朝德参加,刘不想去,另派刘兴福去,他装病推却,最后决定派我去,我担心遇上土匪,怕损失“粮折款”不好交代,因为土匪最恨新参加革命的所谓“土八路”。但想到经常歌唱的《三大纪律》“一切行动听指挥”,我还是鼓起勇气去了。行前,我和马车工人将装粮折款的小皮箱藏在马料袋里,箱周塞满玉米和稻草节,使箱子不露棱角。一路走走停停,打听匪情,终于平安到达遵义,在一家店铺门前小憩。遇上原不相识的枫香仓库主任宴庆宇,他也是去粮食局开会的,攀谈间,他盯住我的小皮箱问装的什么?我说:“粮折款。”他“关切”的教我:“你把它买成洋纱做笔生意再交嘛。”没等我回话,又问我们加工稻谷,每100市斤交大米多少?我说:“定额是62市斤,但要颗粒归公,全数上交。”他说:“傻瓜,可我们只按60市斤交,余数归仓库所有。”我发现宴的旧意识未改,提醒他说:“加工稻谷是区委经过会碾订的出米率,可不能乱来。”他才不吭声同我一道去粮食局开会。粮食局随县人民政府驻百艺厂(今遵义市第三中学下河边沿)。局长王华廷主持会议,会计银光在座。各区汇报了粮食加工、征粮和护仓情况后,王局长强调,粮食加工实行会碾实缴制;要特别提高警惕,加强护仓保管责任心,尤其要坚守岗位,检查加工质量,随时拨付军粮。我将粮折款如数上交给银光同志,领回一颗“遵义县鸭溪区粮食仓库”条形公章。我担任保管员时,要收粮检查质量、过磅、记数、开单;要负责调拨粮食和管理粮食加工;还要兼理职工生活。平时日常工作已形成规律:每天收粮(含加工收回成品)、调拨发粮(含加工出原料)后,整理掉地粮,收拾风簸、米筛、衡器等用具;掏平仓内粮面、检查仓脚、四周和清除垃圾,发现漏粮即堵塞仓缝。记得夏季入仓的3万多市斤小麦,没几天就发烧,生成了麦蛾。我和刘朝德开始采取翻扬粮堆,想散温灭娥,结果无效。于是组织几个职工一齐动手,搬出曝晒,趁热入仓,只两天工夫,就根治成安全粮了。7月,刘震乾升任山盆区长,周武全接任区财经助理员兼鸭溪仓库主任,任命我为副主任。秋粮入库前,我们全面检修了粮仓,防止天穿地漏和鼠雀危害。区委指定我召集全区粮食职工和助征人员20多人,学习粮食政策和业务知识,初步拟定粮食管理制度,对后来工作少出偏差,奠定了良好基础。同时,根据县分配的建仓计划,新建简易木仓两栋,容量60万公斤;改建万天宫庙宇为粮仓,容量15万公斤。安排忠实可靠的有经验的农民积极分子,组成入仓粮质检查组,严格把住质量关。曾经有不少高水分粮,仓库未收,区乡个别同志批评我们“没有群众观点”。在区的会上说:“工作队辛辛苦苦去催粮,农民肩挑背磨汗水长流地来交粮,凭你们一句话‘不干,不能收’了事。”但区领导深知湿粮危害性大,当即指引大家要支持收粮工作,明确掌握干湿标准,耐心解释;有条件的收购点,要尽量方便群众风、筛、晒粮,对远道农民提供寄粮场地;要热情招待茶水,准备消暑治伤的常用药物,体现人民政府与群众的鱼水关系,绝对不准以生硬态度拒收。从此,统一了认识,加上区、乡政府动员农民积极交纳爱国公粮,政治教育深入人心,曾出现先进村寨自动组织交粮队伍,敲锣打鼓向国家仓库交纳公粮的动人场面。入仓粮食质量好,进度大大加快。
当年入仓稻谷200多万市斤,仓房都装满了,陶家院仓库四周构筑了围墙,石家院仓库修了消防池,有民兵巡夜护仓。这时县粮食局派姜子和刘先藻、薛建云组成的检查组来鸭(溪)、枫(香)、泮(水)片区驻库检查收粮和护仓情况,直到征粮入库结束。按检查纲目盘点账目、账表和账实相符,入库粮食合乎标准,护仓严密,环境卫生好,保管器材与装具收藏妥当,曾获区委和县粮食局表扬。年终,一批年富力强的助征员被提为干部。
1951年4月,我调任龙坪仓库主任;余哲儒从南白仓库调鸭溪仓库任副主任。6月,县粮食局局长谢培庸主持召开仓库主任会议,着重研究粮食加工和保管工作。排军仓库加工大米出率足、质量好,主任徐乐康受到表扬。主要经验是用工对象思想纯正,操作细致;按照大米标准样品,砻谷出米的轴心装置合度,加工精度恰当,筛孔大小适宜,筛、簸除杂和提取碎米精细,保管员发原粮收成品,过磅记码准确,结账清楚、及时。这些经验在全县推广;对后来的土法加工大米收益不小。
1952年1月,县粮局召开财会人员会议,一面办上年度的决算,一面进行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的“三反”动员。2~5月,县委召集全县财经干部开展“三反”运动。5月,“三反”运动结束后,我从龙坪仓库调回鸭溪仓库任主任,田亚群任会计;薛建云、赵德修、吴治福任保管员。县贸易公司粮食组设鸭溪购销点,干部郭金镛、令狐昌隆随同容量25万公斤的粮仓并归鸭溪仓库。新的粮食政策是“大购大销,卖光不惜”。土地改革后,农村粮食增产,农民主要靠卖粮买回日用品。秋粮登场,鸭溪镇每场上市量达2.5万多公斤。粮多价落,有谷贱伤农之势。为了巩固工农联盟,保护农民利益,上级决定大量收购,稳定粮价。鸭溪区以鸭溪镇为中心,增设金刀坑、乐山、白龙、石板、池坪等定期收购点,增雇人力收购。县粮局指定在鸭溪镇暂设一个售粮店,营业员只有刘永福1人,坚持从早到晚独个经营。有些贫困户,吃了上餐找到钱再买下餐的粮,一天来买一两次。销量小而购粮人次多。刘永福不辞辛劳,从无怨言。有时人多嘈杂,偶尔发生点争执或小差错,在所难免。当时裁员,我辞退了刘永福,这是我处理不当,以后每当忆及此事,深感内疚。
夏粮入库,仍缺仓容。区、镇党委支持,暂借鸭溪镇的江西会馆和没收地主王清泽的房子改成仓房装粮,只能装15万公斤。临时应急的办法是边收边包装调出,只求一遮风避雨处,连区、镇会议室都堆了粮食,区、镇干部还自动协同守护。10月,县粮食局批准鸭溪新建仓容175万公斤,但难解秋粮入仓的燃眉之急,于是,区决定利用镇上的湖广庙,改建成仓装20万公斤。施工时木工烘烤板材不慎失火,烧毁了庙宇,不得已,冒险采用围席叠围高层长方屯,茅草盖顶的办法应急储粮。另外在四牙坝、凤凰庄、白腊坎、石板场等地,利用无人居住公房民房装粮62.5万公斤,才完成当年入仓任务。这年鸭溪仓库储粮点多面广,集运与保管工作相当艰巨,我们安排职工分点住宿,轮值巡夜,对偏僻的农村储粮点,全靠乡、村干部动员民兵骨干护仓。镇上的搬运队劳力弱,思想不纯,经常扯皮,经镇党委同意,仓库自建计件付酬的搬运组,兼带加工粮食。入仓忙季,搬运组人员也参加验质和义务护仓,王绍云帮助夏粮收购验质,从早站到晚双腿都肿了,以牙磕粮辨别干湿,舌尖咬破皮了,仍喜笑颜开地帮农民抬粮进仓,爱库如家。
50年代仓库器材简陋,只有几根温度计和扦样器。保管员按分工分仓管理,一心扑在工作上。吴治福经常爬仓顶、钻仓脚,堵塞鼠、雀洞,提防漏雨漏粮。为掌握粮情,除主动及时处理危险粮外,每次检查粮食后,将每间仓的四角和中心点,分为5处,每处分上中下3层,共15个测温点,每次测得各点的粮温,用纸条记录摆在粮面上,加盖少许粮食防止纸条飞动。后来改用县粮局统一设计印发的《粮温检查分仓登记簿》。尽管储粮分散,仓储设备差,全库常年购、销、调进、发运粮食吞吐量达400~500万公斤,从未发生过虫、霉、漏粮和其他事故。县粮食局表扬了鸭溪仓库,吴治福被评为模范保管员。
1953年秋粮入库前,区委调泗滨任鸭溪仓库主任。我和薛建云分别到白农、石板乡各自筹建仓容25万公斤。在乡人民政府支持下,落实地基、建筑材料和确定工匠后,为抢时间、讲求工效和工程质量,除参加区仓库重要会议外,我们从未离开工地一步。每天起早摸黑,和工人同吃同住100多天,按质量要求提前完成了任务。
1954年4月,组织上调我到遵义地区财经干校学习了4个月。8月,县粮食局开展清产核资工作,指定我和杨仲翔、罗兴全组成鸭、枫、泮片区工作组。并规定少量粮食由仓库自行盘点;大宗粮食由工作组会同仓库保管员丈量计算。丈量,要逐仓平整粮面,分析与测定松紧容量。碰上稻谷泥尘多,掏一耙扬起的泥尘,如烟雾弥漫全仓。我们的眉、发、睫毛、鼻孔、嘴唇和耳朵全扑上灰,加之炎天暑热,仓房门窗小通风差,汗水与泥尘胶着,稻谷毛沾上皮肤,刺得浑身痒,火辣辣地疼,呼吸道被呛得透不过气来。参加清产的同志,大都是有一定文化和业务能力,才20多岁的青年,虽然劳动强度大,但都热情,有时边唱歌边干活。间或歇气时,有的滑稽小伙,往自己脸上一抹,大家举目相顾,面对一张张花猫脸,都捧腹大笑,什么疲劳痒疼都消失了。由此想起那时粮库的保管员,终年与粮食打交道多劳累啊!收粮旺季要随到随收,突击调运要随收随发,搬运力量不够,就帮着装包过磅,扛包上、下车;还要随时检查或翻整粮食。事事以主人翁的姿态,争先恐后地干,吃大苦,耐大劳,不讲报酬,争作贡献。我对他们始终怀有兄弟般的情谊和无限的敬意!清产核资结束,鸭、枫、泮片区的粮食帐务和库存实物基本相符;委托供销社代购代销粮食发生的资金往来,都大体吻合,无互欠悬案。
同年10月,我从鸭溪仓库调到县粮食局主管储运业务,直至1978年6月,调遵义市第十一中学与家人团聚。至于县粮局的储运工作,主管共事的同志甚多,加之1978至1988年,我已调离遵义县,有关同志更能提供全面史料,我就不再赘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