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坷的迁徙路
比侯旁
“比”是壮族民歌中的一种,相当于汉语的“诗”、“词”,有五言一句的,也有七言一句的,常用于叙事。“侯”汉意为“进入”。“旁”汉意即“地方”。“比侯旁”直译为“进地方歌”,可意译为“迁徙歌”。
贵州的壮族大多从广西迁来,主要有莫、韦、梁、黄、蒙、欧、廖、吴、卢、潘、覃、石、王、李、杨、刘、何、向、孟、蒋、贺等姓。其中以莫、韦、梁、黄姓人数最多,蒙、欧、吴、廖、潘、石姓次之。虽然来自同一个行政区,但各姓迁徙的时间、路线和原因不尽相同,就是同一姓氏的不同祖公,其迁徙的时间、路线、原因也各不相同。以从江县加榜乡的莫姓为例,传说他们的祖公最早从广西南丹州迁来。莫姓祖公迁徙歌“比侯旁”,用叙事歌的形式具体而生动地描绘了他们的祖先从广西迁来贵州的坎坷历程。莫氏的迁徙歌唱到:
人们或许会问,民间这些祖先迁徙歌是否可信?可信度又有多高?会不会是后人杜撰的?
古壮字书籍
首先,我们从史籍资料来看。
莫氏的迁徙歌中叙述他们的大公、二公迁徙到西凤后,因为无地耕种,只能靠打柴烧炭来维持生活。据明万历《贵州通志》卷十五记载:“西山阳洞司曰苗人者,去府畿三百里,接连广西地界,苗有生熟及僮家之异,背服不常,皆以苗为姓,垢面蓬头跣足,言语莫晓,采薪为业,祀鬼待客以犬为上,用十月朔日为大节。”靠采薪换取食物维持生活,曾经是广西壮族进入贵州初期的生活方式之一,也是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以物易物、简单易行的生存方式。又记述他们流落到贵州后,因为无法生存,不得已又返回广西“九墟”(今广西环江毛南族自治县),但九墟正在打仗,兵荒马乱,无法过安定的生活,他们只好往贵州“肯地”(荔波县)逃难。史载广西大藤峡瑶族、壮族人民起义时,明王朝在派兵镇压农民起义的过程中,还派兵深入桂北山区,所到之处,烧杀掳劫,无恶不作,使这些地区的各族人民四散逃生,尤其是向黔省流动。再如迁徙歌中提到的地名和民族,也与榕江、从江、荔波当地的实际情况相吻合,并从当地其他民族的口述资料中得到印证。由此看来,莫氏的迁徙歌中有诸多的成分与史料记载是相符的,与当地的民族分布情况是吻合的,有历史和现实的依据。
其次,从民俗学的角度来看。
壮族文字
壮族的文字有“古壮字”和拉丁字母拼音文字。“古壮字”又叫“土俗字”,也叫“方块土俗字”或“方块壮字”,是壮族先民在长期的生产实践和社会活动中,为了便于记事和进行交流,由壮族一些知识分子(包括师公)吸取并仿造汉字六书的构字方法,借助汉字或汉字的偏旁部首创制的。它产生于唐代,兴于宋而盛于明清。壮族民间一般用它来书写地名、经文、记事、占卜和记录神话、故事、传说、歌谣、谚语等。现存的“古壮字”遗迹既有碑刻,也有大量的师公唱本和民歌抄本,是研究壮族古代社会经济、政治、历史文化等重要的文字材料。由于历史的原因,各地的“古壮字”没有得到规范和统一,使用面不广,只在民间的一定范围内使用。以拉丁字母为基础的拼音壮文,是新中国成立后在20世纪50年代创制的。它以壮语北部方言为基础方言,以广西武鸣县的壮语语音为标准音。1957年11月29日,国务院通过了壮文方案,并批准在壮族地区试点推行。1982年又作了部分修订。现在使用壮语的人口在1700万以上,是我国使用人口最多的一种少数民族语言。
与其他南方的少数民族一样,贵州壮族的祖先迁徙歌是不能随意演唱的,一般都在比较正式、庄重的场合演唱,并由家族中有一定“地位”和“级别”的代表人物演唱,主要是强调它的严肃性和权威性。同时,迁徙歌的传承也与一般的民歌不同,它有特定的空间、场景和祭物,曲调不能随意更改,歌词不能任意发挥。由于演唱场合、演唱人物、演唱内容的限制,它只能传承给特定的人,这些人或许将来就是村寨的族老、寨老,并由他们一代接一代地口耳授受。当然,祖先迁徙歌演唱的机会虽然不多,但也有一些人因为先天聪明,记忆力好,听老人们演唱几次之后,自己就学会了。这些人年长后虽然不一定是寨老或族老,但却因为生性慧隽灵秀,自然而然地也会成为村寨中的灵魂人物,顺理成章地取得了演唱祖先迁徙歌的资格。一些家族因为有“师公”(贵州壮族把祭神送鬼、占卜算命、阴阳地理先生称为师公)或识字的人,便以土俗字(也有人认为是古壮文)记录下来,作为传家珍宝。如从江县刚边壮族乡的梁姓,传说他们的祖先从广西环江毛南族自治县迁来,他们的祖先迁徙歌就是用土俗字记录下来,流传后人。因此,从民族心理及宗族感情上来说,祖先迁徙歌也就比较可信。
再从民族学的角度来分析。
壮族古墓石雕
自从父系氏族社会确立以后,子女的血缘、家庭的中心、财产的继承等等,都以父系为主,婚姻关系的选择也由父系氏族来确定,同宗不婚。由于壮族过去没有文字,自创的“土俗字”并没有在全民族中通用,不能像汉族那样用文字来编写自己的家谱、族谱供查阅,因此,壮族在记载自己家谱、族谱的时候,或以子父联名的方式来追溯,或以迁徙歌的形式来记载。贵州壮族子父联名的方式一般只到三代,举例来说,如某人名“刚”,人们便称其父为“波刚”(“波”即“父”之意),称其爷爷为“褒刚”(“褒”即“公公”之意,壮语中“公公”和“爷爷”是不分的)。但“刚”本人结婚后生了“茂”(不分男女),人们就不能再称呼“刚”的本名,应改称他为“波茂”,称“刚”的父亲为“褒茂”,而“刚”的爷爷只能简称为“褒”,既不加孙名也不加子名了。即只要一个人结婚生育了下一代,人们就不能再称呼他的本名,甚至同辈的人也不能直呼他的本名,他的本名相当于消失了。也就是以孩子的小名缀上“父”、“爷”来确定他和这个孩子的血缘关系。由于溯源一般只能三至五代,故原始的祖公便成为人们辨别各自血缘关系的重大依据。在壮族地区,同姓不一定同宗,而同姓不同宗便可以开亲;而同宗不一定同姓,同宗绝对不能开亲。鉴于此,当地壮族各姓氏、各家族对于祖先的迁徙来源是十分重视的。即人们只问你的原始的祖公是哪一个,而不管你迁徙到什么地方,是第几代子孙。只要大家都是同一原始祖公的后人,就是兄弟,是一家人。
壮族古墓
今天,祖先迁徙歌的演唱氛围虽已有所淡化,但它承载的历史文化信息、描述祖先跋山涉水的艰辛,赞叹他们开辟疆域的坎坷之路,仍被各家族的子孙津津乐道。而对我们这些从事社科研究的人员来说,探讨这些祖公迁徙歌,对研究当地壮族的历史、民风、民俗,甚至民族关系等等,都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各民族比较典型的家族迁徙歌,应视为民族的口述资料加以发掘整理。
壮族古墓石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