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石城：镇压与反抗的历史纠结
（注： ※盘石城位于腊尔山西端的一块隆起的山坡上，在树荫的遮盖下，显得祥和而又宁静。）
盘石城是盘石镇的一个村寨，位于腊尔山西端的一块隆起的山坡上，在树荫的遮盖下，显得祥和而又宁静。在太阳落山之前，在夕阳的余晖深处，它最后的轮廓是一片粉红的挂图，遥远而且神秘而且充满了幻想，无声无息中紧贴着蜿蜒如蛇的山脉，像一个柔弱无援的孩子需要关怀和爱护。
在这样的村寨里，有断垣的城墙，有幽绿的石板小道，有石头垒成的房子，有盖着青瓦、树皮或茅草的吊脚木楼。在山脉的褶皱里，这些形态各异的房屋伫立着，数十栋相抱相拥，聚合一体，像一只紧握的拳头，蓄满了力量，也充满了幻想。
（注： ※盘石城遗址。）
这曾经是一座城堡，是一座烙满了累累弹痕与忧伤记忆的城堡。也是一座有着血腥与硝烟的城堡。它是宫廷政治在民间，在遥远的腊尔山区的一种余响。腊尔山人用自己的方式将这种余响记录了下来。坚固的城墙，弯曲如蛇，围护着寨子，当城墙之门打开的时候，温暖的阳光就会汹涌而来，城堡沐浴在和平的阳光中。人们就会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谈论着古今，谈论着庄稼的成色。一旦城墙之门紧闭，战争的风雨就只能像狐狸一样在寨子的边缘徘徊。在硝烟的笼罩下，人们就会聚集起来，拿着火枪扛着土炮，誓死把仇恨的子弹射进敌人的胸膛。
这座城堡是清朝统治者在苗区的一个重要军事据点。在镇压龙西波率领的苗民起义（1540年～1553年）之后，封建王朝就开始屯兵于城堡，以加强对苗族人民的防范和监控。然而，这座在清雍正初年建筑的城堡，并不能抵挡义军的攻击。在乾嘉苗民起义期间，石柳邓率军一举攻破了城堡，官兵遭到沉重的打击，血流成河，尸体遍布城堡内外。也许是对清政府腐败无能的反讽，人们把盘石城戏称为“盘尸城”。
乾嘉苗民起义被镇压后，官府扩建了盘石城。扩建后的城堡分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城内有十字形大道连通四门，大道宽1.5米左右，全是由青石板铺就而成，有良好的排水系统。无数条小巷与十字形街道紧密相连，如漫延的血管四处伸展。这样的布局有利于战时疏散人员和组织人员。城墙由原来的土墙改为石墙，高7米左右，周长1.5公里。城墙石门上设有站台和瞭望孔，城门与城门之间有垛口数个，战时作射击之用。总之，这是一座用巨型条石砌成的方形堡垒，堡垒庞大，爬满了杂乱的野藤。回环的城墙极其厚实，首尾连接，灰蒙蒙的，包围着整个城堡。四座城门高高耸起，各镇一方。刺破天空的飞檐上系有一口大钟，开战时钟声传得极远，是真正的肃杀之音。据说，道光皇帝的一位姑表弟因获罪而谪守盘石，皇帝的姑姑因不放心自己的独生儿子深入苗疆，便离开京城，远道而来，陪儿子在这里生活。所以，盘石城又被称作“皇姑城”。
遗憾的是，在“大跃进”的时候，人们为了修河堤，就把古城墙拆了。那些弥漫着硝烟的黑色石头一块一块地被搬至河边，成为抵挡洪水的中坚力量。而一座气势磅礴的古城却从此坍塌了。
（注： ※盘石城作为战争不可剥离的一部分，依然在流逝的时间中与一种长恒的精神互相渗透，并能在历史的长河中确认自身的价值，它以流血和牺牲的代价换取的是历史的厚重感和岁月的沧桑。）
（注： ※盘石城作为战争不可剥离的一部分，依然在流逝的时间中与一种长恒的精神互相渗透，并能在历史的长河中确认自身的价值，它以流血和牺牲的代价换取的是历史的厚重感和岁月的沧桑。）
现在看来，坍塌了的城郭有些模糊，静卧着，黑沉而且神秘。城堡的北门，昔日拱形的门洞现在已经坍塌成废墟，空荡荡的，长满了杂草和青苔。两扇威严的大门已经不知去向。
在城堡中行走，远离了汽车的喧嚣和飞扬的烟尘，感受着一个民族延续了千年的生活状态和生活习俗。青石板路在狭窄的巷道间延伸着。一棵桃树站立在谁家的门前，像哨兵一样忠于职守，捍卫着主人的荣誉与尊严。路边的石头缝里长着簇簇野草，落满了阴影、树叶和鸟粪。那些石头依然光滑、闪亮，像一些零碎的不灭的记忆。
清朝末年，驻军撤走之后，城堡逐渐衰颓，民众迁离，城内建筑被毁。到了抗日战争期间，国民党江防队被日军冲散后驻防松桃。期间，江防队与地方贪官污吏在腊尔山区横征暴敛，遭到民众的愤然反抗。江防队不得不盘踞城堡，负隅顽抗，等待援兵的到来。愤怒的人们冲入城堡，将城墙及其他残余建筑一并摧毁，城堡遭遇了空前的浩劫。城堡东门遗址外至今还有一块石碑，上面记述了城堡在乾嘉苗民起义被镇压之后重新修建的大致情况。昔日的刀光剑影已随残垣断壁融入历史的记忆，只有那袅袅升起的炊烟，仍昭示着人们对幸福生活的渴望和向往。
对于这座早已坍塌的城堡，我们试图从中挖掘出一种明晰而又深刻的内涵，试图给定一个确指的边界。但无论是对我们，还是对人类的智慧来说，这片土地都过于深广了。江河日夜奔流，四季自由更替，人民生生不息，所以，这一切都会使一个企图有所表现的人感到胆怯甚至是绝望。
然而，我们知道，军事的占领总是短暂的。随着官兵的土崩瓦解，一系列对城堡的军事占领也自然宣告结束。那些来自异地的屯守于城堡的幸存士兵，并没有回到自己的故乡，而是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当地的人群。他们在农闲时节就在城堡附近种植庄稼、放牧或狩猎。而那些从外地来的、曾经所向披靡的铁血武士，慢慢地也成了在庄稼地里扶犁插秧的人，成了在山野里放牧牛群和狩猎的人，成了在鲜花盛开的季节，围着女人的百褶裙裾追逐爱情或肉欲的人。这个有着千年历史的苗族村寨逐渐变成了一个典型的移民村寨。现在居住在盘石城的人绝大多数都是清朝之后搬过来的移民后裔，并且都是汉族。这是盘石城较为特别的人文景观。
如今，那场血与火的战争早已成为尘封的记忆，但盘石城作为那场战争不可剥离的一部分，依然在流逝的时间中与一种长恒的精神互相渗透，并能在历史的长河中确认自身的价值，它以流血和牺牲的代价换取的是历史的厚重感和岁月的沧桑。这种幸运并非每座城池都能拥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