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地区传说故事的旅游资源价值

引言

旅游资源是所有能够满足游客需求的自然和社会要素的综合，是发展旅游业的基础，通常情况下，人们在开发旅游资源时，总是较多地将视角投向那些相对直观、容易认识、便于利用的自然资源和一些人文资源上，如自然景观、历史遗迹、民俗风情等方面，而对于作为地方民族文化内容之一的传说与故事在旅游资源中的地位往往认识不足。

我国是一个地域辽阔的多民族国家，不同地区、不同民族的内部流传着许多风格各异、优美动人的民间故事和传说。这些故事和传说，有的讲述历史，有的表达情感，有的反映对自然界万事万物的认识，有的诉说对生老病死的神秘体验……可以说，一个地区的文化，特别是历史上没有文字的许多西南地区少数民族的文化，大量反映在当地的故事和传说中。正是由于民间故事和传说包含着巨大的文化含量，它一直受到广大民俗、民族研究工作者的高度重视，学术界也早已着手对民族地区的民间故事和传说进行搜集整理、编辑出版，近年来出版的《布依族民间故事》《苗族民间故事》等都产生了较大的社会影响。

与研究工作形成鲜明反差的是，民族地区的传说与故事，作为一笔看不见摸不着的巨大的人文资源财富，在民族地区旅游资源开发中，却没有被放到相应重要的位置。原因在于，人们并未真正认识到传说与故事是一种有较高价值的旅游资源。

人文旅游资源的开发，在民族地区旅游业发展中处于相当重要的位置。由于人文旅游资源是人类创造的物质和精神财富，具有明显的时代性、民族性和高度的思想性、艺术性，因而对旅游者有着不可抵御的巨大吸引力。但拥有丰富的旅游资源并不等同于旅游业的兴旺发达。当我们开发人文资源时，首先要求开发者对人文资源有较高的认识水平和理解程度，同时还应具备一定的文化修养，否则，挖掘出来加以利用的东西只能是浅表内容，蕴藏于人文资源中的深层次的文化内涵极有可能被忽略和浪费。很长一段时期以来，传说和故事作为旅游资源在不少地区被忽视，便是资源闲置的一个典型例子，也是一些民族地区旅游业长期处于较低水平的原因之一。

（注： 全国最大的苗寨--西江千户苗，里面藏着许多关于苗族历史与文化的传说与故事。）

（注： 泉水长流的水井，老人们有许多看不见的历史文化故事。）

传说和故事是一项重要的旅游资源，对于民族地区的旅游业来说更是如此。

首先，我国民族地区的传说和故事，几乎都可以与民族的历史和文化结合起来进行加工和再创造，使之转化为可供游客享用的旅游对象。

每个民族都有着专属于自己的民族文化。民族文化的这种专属性，正是诱发异地游客产生强烈旅游冲动的重要因素。因此，民族地区的旅游业必须利用自身拥有的民族文化去实现自己的经营目标。传说和故事作为民族文化的一部分，从旅游的角度看，只是构成民族文化的一种隐形要素。尽管经过千百年的流传，它有可能已经在本民族社会成员中产生了深刻影响，所反映的精神在民族习俗和社会成员的行为规范中也得到了体现，但毕竟很少与具体和某种物质发生直接联系。因而，它的开发和利用，只有同民族文化的其他内容结合起来，经过加工和再创造，才能变成异地游客能够感知和理解的文化现象。从一些民族地区发展旅游业的经验来看，这种结合、加工、再创造不仅能够实现，收效也是很明显的。

云南的路南石林以其峻拔雄奇驰名海内外，但仅以这样一种来得便捷、易于开发的自然景观吸引游客效果是十分有限的。特有的自然环境只有与它孕育的特有文化结合起来，才能充分发挥旅游资源的价值。经营者正是充分巧妙地利用了当地关于阿诗玛的传说故事，借助60年代电影《阿诗玛》带来的社会影响，在石林景区精心开发出一尊阿诗玛的石像，二十多年来，人们蜂拥前往游览，热情历久不衰。其根本原因，除想一睹大自然营造石林的鬼斧神工外，相当多的人是出于对阿诗玛这位神化了的杰出女性的神往。类似阿诗玛这样的传说故事在民族地区比比皆是，仅贵州就有黔西的奢香夫人、黔东南的秦娘美、安顺地区的黄果树瀑布的传说、福泉市关于张三丰的故事等等。只要构思精妙、宣传有力度，其所产生的价值是难以估量的。

（注： 苗族服饰刺绣局部）

其次，在民族地区旅游业中，对传说和故事的开发利用，是开发其他自然和人文旅游资源，提高旅游资源价值不可缺少的重要补充。

旅游资源吸引功能的实质在于旅游资源本身所独具的特色和美学特征。一个地区的旅游活动对旅游者有吸引力，意味着该地区的旅游资源客体的特色能够满足游客的精神需求。这种需求的共性可以概括为“求美”和“求异”。长期生活在都市的人会感到城市生活的单调和枯燥，渴求到幽静的山野去呼吸新鲜空气、观赏山川美景、体验纯朴人生；山里人则多想往大城市高耸入云的大厦、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五彩变幻的霓虹夜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旅游需求，但在追求与自己所处的时间和空间以及生活和精神中不同的东西这一点上，则完全是一致的。

（注： 苗族妇女服饰被称为无字的史书，服饰上的色彩、图案都有其文化意义。）

民族地区的旅游当然不可能以给游客带来现代化感受为吸引力，也不能单纯依赖奇山异水、古朴民风去招徕游览者，充分发挥民族地区旅游资源吸引功能的途径，在于深层次地开发利用民族人文旅游资源优势。上海一家报纸曾在来华的美国游客中作过一次调查，发现这些来华游客中，以观赏名胜古迹为目的的只占26%，对中国人的生活方式、风土人情感兴趣的却占56.7%，这一数据可以作为制定民族地区旅游业发展方针的参考，至少可以深化对民族地区旅游资源价值的认识。

不可忽略的是，开发利用民族地区的人文旅游资源，决不应长期停留在向游客展示本地区衣食住行和民俗风情上。那样做虽然也能在一段时间里和一定范围内满足部分旅游者的“求美”“求异”心理，却只是一种表层的廉价文化推销，既不能向来者展示本民族深厚的文化内涵，长期保持对游客的吸引力，又是旅游资源的一种浪费，时间长了还会在民族社会成员的心理上产生负面的影响。

（注： 苗族服饰刺绣局部）

如果在开发民族地区人文旅游资源时重视对故事与传说的开发利用，对当地的故事与传说进行汰选，择出其中对民族历史、民族风格、民族精神、民族习俗影响最大的内容，将其与其他的文化内容有机糅合，进行深度加工和再创造，则可以大大拓展现有的旅游项目，更加突出旅游项目的地域文化特色，顺应当今游客对民族文化旅游的深层次需求。

事实上，许多世界级的旅游胜地都非常重视对传说故事这一隐形旅游资源的开发，将其作为自然风光开发和地区其他人文旅游资源开发的重要补充。家喻户晓的尼亚加拉大瀑布应该说是很纯粹的自然景观，从悬岩上倾泻而下的洪流、飞溅的水花、巨大的轰鸣，使瀑布具有很大的观赏价值。但如果仅有这些，游客身临其境，除感受到它恢宏的气势外，很难产生联翩的遐想。但当游人被告知，尼亚加拉是一位印第安少女的芳名，因殉情跳入瀑布，瀑布因此得名，如今的瀑布既是呼唤自由永恒的象征，又是爱情的源泉时，游客立即会感受强烈的印第安文化信息，这时候游客得到的视觉和精神收获就绝非一处单纯的自然景点所能提供的了。

（注： 堂安侗寨的风雨桥为何修在这个位置，巫师告诉我们，有风水的意义在里面，肥水不外流。）

我国一些著名景区在发展旅游中对传说和故事的开发也有许多成功事例。唐代诗人李白的千古绝唱“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给庐山美景增添了许多诗情画意，让人们在游览庐山飞瀑时除欣赏到自然的美外，更多地领略到人文的美。中国的许多岩洞景观，更是在传说故事的映衬下提高了知名度，增强了吸引功能。很难想象，没有那些关于王母娘娘和玉皇大帝的传说，没有一些远离人间烟火调皮有趣的故事作好由头，那些生硬、潮湿的溶洞景观，能变得有声有色、活灵活现。

（注： 侗寨中看似平常的一个水塘，水下埋着一场火灾的故事和侗族关于火灾的文化解读。）

第三，传说与故事作为旅游资源的开发，可以使民族地区的旅游项目带上更多的神秘性、生动性和超越时空性，更大程度地满足游客的精神需求。

民族地区的旅游业不能只给游客提供表象上的视、听觉感受。一个人坐在家里也能欣赏世界各地的风景画面、阅读关于世界各民族风情的著作，但因没有实感，很难获得神秘、生动和超越时空的精神享受。如果我们的旅游项目也只局限于对生活的简单浓缩和复制，同样难以为旅游者提供高质量的精神服务，因此，必须在有关旅游项目中加进必要的诠释和说明，以增强游客对旅游项目中文化内涵的领悟能力。在这方面，开发利用传说和故事，将其所拥有的文化成分注入各种物化形式中是一种有效的方式。

民族地区的传说故事本身往往带有某种神秘性，对它的开发和利用，无疑将对旅客产生很大的吸引力，对于绝大多数游客来说，外出旅游的心理特征是喜古猎奇。他们所追求的不仅仅是我们认为美的东西，而是他们自己和自己周围所没有的东西，他们所需要的不仅仅是看到、听到异域风情景物，而是要在身临其境时产生一种进入未接触过的文化世界的神秘感受。传说故事和它所包含的文化内容进入旅游项目，可以满足游客求异求美和追求神秘感的精神需求。一口平淡无奇的井可以因一个故事披上神秘的面纱，一处美丽的景点可以因一个遥远的传说变得有历史感、有超越自然资源审美的文化审美价值。古埃及的金字塔之所以对世界游人有强烈的吸引力，绝不是仅仅由于金字塔那个庞然大物本身，无数个包含着古代埃及文化内容的传说故事，像无数个解不开的谜，促使人们千里迢迢也要亲自去见识一下，展开自己想象的翅膀，参与到对这一神秘事物的异样体验中去。同样，我国民族地区的民族风情游，也必须充分发挥传说故事的功能，给那些向游客展示的民族建筑、民族音乐舞蹈、民族服饰、民族节日仪式等增添更多的文化内容，使旅游者超越看稀奇、凑热闹的猎奇心态，获得更高的精神享受。

传说和故事经过开发和再创造进入旅游项目，可以使旅游活动增加生动感和超越时空感，让游人发挥更多的想象空间、产生旅游活动中的参与冲动和欲望。民族地区的传说故事，离不开滋生它的文化土壤，它与一般可观、可感、可触的文化形式不同。由于少数民族地区特殊的自然地理环境和不同的历史发展历程，民族地区的传说故事尤为生动和富有特色。如我国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的传说故事，大多没有文字记载而靠口头流传，由于经过世世代代的润色加工，十分完美生动。笔者曾到黔东南的月亮山进行短期考察，一路上听到许多关于当地山川风物和红毛野人的传说，顿时感到周围的一草一木、一景一物都变得十分亲切、栩栩如生。

传说故事的超越时空性也是提高民族地区旅游活动质量的可利用因素。传说故事述说的多是一些年代久远的东西，因而容易满足游人在时间上追求遥远过去的精神需求。在贵州，很多苗族村寨附近都种有枫树，人们将枫树视为神树，从不乱砍滥伐。当你到苗族地区旅游时，如果有一位素质较高的导游陪同，她会娓娓向你讲述苗族古老的洪水滔天的传说，讲述枫树妈妈的故事，这时候你将产生一种超越时空的感觉，在你眼中，那些与其他并无任何差别的枫树，会散发出浓厚的苗族文化气息，平添几分生动、许多神秘。

（注： 参加堂安侗寨祭萨活动的老外）

第四，民族地区的传说故事是一种带有很大变易性和独特美学特征的重要隐性人文旅游资源。

（注： 布依寨高荡民居院中石墙上挂着的这两块石头后面，是一段关于春节期间求六畜平安的民俗：牵牛牵马。）

民族地区的传说与故事因其本身只是口头传诵的东西，人们对其中的一些内容的真实性并不过多地去追究，因而，无论在世代流传过程中或是今天，它都具有很大的变异性。尤其是其中的神话内容，往往是起源于人们对自然、对人生的某些问题一时找不到答案时的人为解释，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许多结论本身就在不断被修正，这就使得将其作为旅游资源时，进行加工、改造和再创造的余地很大。对于旅游经营者来说，在开发某些自然资源过程中，只要把握好景点特征，将其与当地的传说故事有机地结合起来进行开发，就能达到增强旅游吸引功能的效果。不过，在开发人文旅游资源时，尤其在对待人文景观和少数民族习俗风情问题上，对民族地区传说故事的任何变动，都必须持慎重态度，不能做任何歪曲民族历史和伤害民族感情的事情。

民族地区的故事与传说有着自身独具的特色和美学特征。这是发挥旅游资源吸引功能的有利条件。云南大理的蝴蝶泉，因为有了五朵金花的故事而名声大噪，许多旅游者选择大理作为目的地，很大程度上是受《五朵金花》电影和故事的影响。如果在人群中进行一次问卷调查，知道蝴蝶泉的人一定比知道大理三塔的人多，甚至会有一些人只知道蝴蝶泉而不知道苍山和洱海。其实，如果去掉关于五朵金花蝴蝶泉边梳妆的美好故事，那只是一个很小的再普通不过的泉。“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故事与传说经过提炼加工，往往可以起到“仙”的作用。通过它，可以使旅游资源的吸引功能得到更充分的开发和宣传，可以使一些看上去很不起眼的自然景点和人文景点变得诗情画意，使游客产生不到当地一游便会留下遗憾的强烈旅游冲动。

（注： 看似简单的寨门，也有许多传说。）

综上所述可见，发展民族地区的旅游事业，不可不看到当地故事与传说的旅游资源价值，对于经营者来说，在开发民族地区旅游自然资源和人文资源的过程中，绝不能忽视它的开发、改造和利用，但在开发利用民族地区故事和传说的旅游价值时，有一些问题需要引起注意。

一是要加强对民族地区故事与传说的搜集整理。这是将故事与传说作为旅游资源开发的前提条件。在一些地方，故事与传说的搜集整理仍然只是民俗学和民族学工作者的事，这很难满足民族地区旅游事业发展的需要。比较有效的办法是，由旅游部门与文化部门和研究部门携起手来，发挥人、财、物的优势，将研究成果和搜集整理的传说与故事中较突出的、具有审美价值和能够满足游客求异求美心态的部分整理出来，并在旅游开发中找到一定的载体，使故事与传说所包含的文化内容通过有形的载体得以展现，发挥其独有的旅游功能。

二是着力培养一支熟悉景点文化背景，能绘声绘色地讲述有关故事与传说的导游队伍。有许多旅游景点，常见到一些导游，能熟练地带路、协助游客购票购物，却不谙景点的文化背景，对相关的传说故事更是一问三不知。游客从一处到一处，只觉得新和奇，对游览景点的文化背景既不知其然，也不知其所以然。处在这种情况下，许多人往往游兴大减，败兴而归。没有导游对景点文化内蕴的理解和建立在这种理解上的眉飞色舞、诙谐幽默的解说，游览者与游览对象之间便不能形成交流，这是很难使旅游业兴旺起来的。

三是注意将旅游景点的开发宣传与当地的故事传说联系起来。一般说来，故事与传说大多有头有尾、有情节，容易给人留下深刻的记忆。鉴于此，可以通过恰当的媒体有意识地让一些与景点有关的故事与传说广为流传，以提高景点的知名度，这对吸引游客将会产生积极的作用。

如同所有的旅游资源一样，故事与传说能否在民族地区的旅游活动中发挥巨大的吸引功能，关键取决于后期经营者对它如何进行开发和利用。可以这样说，开发和利用故事与传说的过程，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对经营者文化素质和经营水平的一种检验，能否达到预期的开发目的，就要看经营者是否致力于不断提高自身的文化素养和决策能力了。

（发表于《贵州民族学院学报》，1998年增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