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生态民族文化”及其价值把握
引言
如今,原生态文化已成为一种时尚标签被广泛使用。从实践层面看,人们对原生态民族文化存在多样性的理解,概念使用也十分随意。这种现象不利于原生态民族文化的发展,处于变化和发展中的原生态民族文化客观上要求我们必须对其文化特性及其价值实现进行合理的把握,对在实践中如何处理好原生态民族文化保护与发展的关系有一个清醒的认识。
一、问题提出:什么是原生态民族文化
在原生态民族文化已经被广泛使用的年代,探讨什么是原生态民族文化似乎有些太学究,但是,恰恰相反,之所以要对如此简单明了的问题进行探讨,主要是源于许多与原生态民族文化相关的实践出现了问题。而许多问题的存在,不是因为别的,恰恰是因为对原生态民族文化概念的模糊,或者是对这一概念的想当然。因此,本文很大程度上是对于现实问题的理论关照,而非纯粹意义上的学术研究。
“原生态”在如今已成了一种时尚标签,许多人对“原生态文化”的使用有极大的随意性和模糊性。在社会生活中,“原生态歌舞”“原生态旅游”,甚至“原生态食物”等用词比比皆是。有的将原生态文化理解为有着良好自然生态的文化,强调的是文化传承地的自然生态环境,如有的房产商新开发的小区被命名为“原生态文化社区”;有的将民间文化的某些文化形式异地搬迁,也称为原生态文化,如搬上舞台的原生态民歌、原生态舞蹈;有的将“原生态”作为时尚标签使用,如有的新修的房子称为“原生态建筑”等,甚至还出现了“原生态爱情”“原生态校园”的提法。从上述现象可以看出,有的是在生态学的意义上使用“原生态”这一概念,认为“原生态”意味着对自然生态的强调;有的是在文化的意义上使用这一概念,“原生态文化”一词成为“较少被现代文明冲击或保持着较多原始生活习俗或民风”的代名词。
(注: 穿上传统服饰,女孩们便成为了节日里最亮丽的风景。)
不仅如此,在学术界和报刊界这一概念的使用也有很大的随意性和模糊性。我们用“原生态”作为文献标题检索词,以2008年年底作为最后时限,在中国知网的五大数据库(中国期刊全文数据库、中国优秀硕士学位论文全文数据库、中国重要会议论文全文数据库、中国博士学位论文全文数据库、中国重要报纸全文数据库)进行检索,得到了1003条检索结果。检索出的文章不仅涉及音乐舞蹈、民间文化,还涉及旅游、建筑、交通甚至爱情。其中,有126篇标题涉及原生态文化,有34篇标题涉及原生态民族文化。当我们对这些文章进行阅读分析后发现,人们对“原生态文化”和“原生态民族文化”的理解各不相同。
有的学者强调的是文化与自然条件和地理环境的密不可分,并且认为原生态文化凭借原汁原味的天然优势,具有纯美、朴实、新鲜、自然的特点,并具有基因、根源等属性。 [1] 有的学者从人类学的视角出发,认为“原生态文化”是指某一民族或族群在历史上形成的文化的原初状态,或指那些在现代才突然被外界所知的某种文化形态,它包括思想、社会习俗、文化产品、有形成果等。 [2] 有的学者从文化解释学的角度对原生态文化进行了界定。在他们那里,“原生态”被界定为“事物原始生存的状态”,指在没有外力干涉的情形下事物所呈现的自然面貌。他们认为,“原生态”具有“自然的原生态”(原生态自然)与“文化的原生态”(原生态文化)两层涵义。“自然的原生态”即“自发的自然”,指生物和环境之间相互影响的一种生存发展状态,是一切在自然状况下生存下来的物质的总称。而“文化的原生态”即原生态文化,是指古老文化原型在历史长河中积淀形成的具有自身鲜明特征的物质文化遗产与非物质文化遗产。原生态文化是“活态古老文化”。 [3] 在他们看来,原生态文化是对文化生存状态的一种描述。有的学者认为:“原生态文化”的流行是在全球化背景下地方文化崛起的一种表现。从人类学视角来看,“原生态文化”是一种文化,是一种概念,是指文化相对论他者视角中的地方性知识。 [4] 有学者认为:实际上“原生态”是人们所想象出来的一种生态,真正存在的是“活生态”。他们认为,“原生态”信仰体系,通过一系列实践逻辑,指向富于感知的现实生活,勾连每一个文化细节,形成由身到心到灵的连续性。这个连续体是开放的,它没有封闭的边界,也没有固定的认同,它是现实的、鲜活的、幽默的、智慧的。 [5] 有的学者进行梳理后发现,人类学视野中与原生态相关、接近、包容或交错的概念、语汇、范式有原始的(primitive)、原本的(original)、原生的(pri—mordial)、原思的(pre-thought)、原型的(archy-type)、原真的(authentic)、原住的(ingdigenous)、原创性(creative)等,并由此得出结论:“原生态”在学理、学科和学术上包含着多义、多样、多层次意思和价值的可能性。在他那里“原生态是一个特指的历史和文化存续体,一个特殊的地方知识和民间智慧,一个特定族群的认知和认同依据,一个特别的文化表述类型和范式,一个特色的艺术系统和技术魅力。需要谨慎地加以辨别,有效地进行保护”。 [6]
(注: 侗族传统纺织)
(注: 朗德苗寨里的生活场景。在苗寨,酒是联络感情的必需品。)
而对于什么是“少数民族原生态文化”,一种观点认为少数民族原生态文化等同于少数民族传统文化,就是指原创性未遭到破坏的,若不及时加以抢救和保护就会消失的文化。另一种观点认为少数民族原生态文化是从生态学引入的概念,在解释人文科学的层面上不太准确,而用少数民族传统文化的概念包容面更大些。还有一种观点认为缘于“历史上形成的文化的原初状况”意义上的真正的“民族原生态文化”是不存在的。当今现代化的触角延伸到世界每个角落,所谓少数民族文化的“原生态”概念也只能是相对的。 [7] 也有学者将“原生态民族文化”界定为保存较为完好、具有显著民族特色和地域特色的那些民族的文化。原生态民族文化最大的特点在于其保持相对完整的文化民族性和显著的地域性。 [8]
文化是最难被界定的,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视角都可以对其进行定义和描述。因此,人们在使用“原生态文化”“原生态民族文化”时出现多样性的理解是毫不奇怪的。因此,学术界有人提出倡议并得到一些学者的赞同:“学术界应以一种宽容的态度对待原生态文化,我们应该以原生态文化大概念的观点,包容原生态文化概念的模糊性,承认原生态文化存在的现实合理性,承认原生态文化存在的现实合理性、通俗性。” [9]
但是,学术上的百家争鸣并不意味着社会实践可以随心所欲,当原生态民族文化面临现代文化的大量进入,当原生态文化成为文化产业发展的重要资源时,对原生态民族文化的合理把握就显得格外的重要和必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为原生态民族文化的未来发展提供可以预期的合理空间和资源增值的无限可能。也只有这样,才能减少因为概念的模糊带来的原生态民族文化资源利用中的随意性行为,减少对原生态民族文化资源价值的浅表性利用和破坏性利用,使原生态民族文化能够得到有效传承和可持续发展,实现原生态民族文化资源的永续利用。
如何对“原生态民族文化”进行合理把握?笔者认为:原生态文化这一概念,完全是一种他者的视角,是一种在比较中对一些文化生存状态进行描述的视角。因此,我们不能仅仅从字面上将原生态民族文化简单理解为“原生态+民族文化”,更不能将其理解为“原始的原初的民族文化”,而应该从这一概念所指的对象进行合理把握。作为文化的一种状态,原生态民族文化在具备文化的基本特点之外还有其自身的特性,这些特性可以归为以下几方面:
(注: 侗族传统竹编工艺)
其一,自然性。这是原生态民族文化最重要的特质,指其以本真的状态存在,未经人为加工,强调的是与自然的融合和协调。
其二,自发性。指其演化是一个自发的过程,没有外部力量的干涉。
其三,活态性。原生态民族文化产生于民间、生存于民间,是大众生活的直接反映,是活在民间的古老文化。
其四,民族性。每种原生态民族文化都有其鲜明的民族特色,其独特的文化表达往往成为民族的标志与符号。
其五,地域性。每种原生态民族文化都与周边环境融为一体,具有鲜明的地域性色彩。
其六,稳定传承性。尽管时间流逝,时代变迁,但其主要特征基本保持不变。
其七,脆弱性和不可再生性。原生态民族文化的脆弱性一方面表现在其对所依赖的自然生态环境的依赖性很强,自然生态的失衡往往意味着生态文化不可逆转的变化。另一方面,原生态民族文化在开放的文化环境中十分容易流失。而且,原生态民族文化也是不可再生的文化资源,许多文化形态一旦遭到破坏,就不能再生,会造成不可逆转的资源枯竭。 [10]
(注: 堂安侗寨参加踩歌堂的年轻人。服饰虽然现代,但传统的民俗活动还是一定要参加的。)
二、理性思考:如何把握原生态民族文化的价值
保护与发展是原生态民族文化在现实层面上面临的两大难题。而要解决这两大难题,在观念上仅仅有对原生态民族文化基本特性的合理把握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要对原生态民族文化的价值进行合理把握。只有这样,才能解决保护什么和如何发展的方向性问题。对原生态民族文化价值的把握,可以有多种视角,例如按传统的分类,可以将其分为文化价值、经济价值、社会价值等等。本文不采取传统的分类方法,而是按照我国原生态民族文化在现实层面上所处的文化生境,对其价值进行总体的把握。这种把握归结起来可以有以下几点:
第一,在比较中凸显的差异性价值。这种差异性不仅体现在原生态民族文化有其独特的文化个性,还体现在有其特色鲜明的文化表达。无论是建筑、服饰、歌舞还是语言与文字、神话与传说,不同民族的原生态文化都有其鲜明的文化表达方式,这种特色与其历史传统、生存环境、价值理想、审美表达、社会生活等紧密相关。正是这种差异性的存在,使得原生态文化在现代文化的许多方面正日益同质化的时代凸显其鲜明的特色;正是这种差异,原生态民族文化有了其存在和发展的理由。因此,原生态民族文化的保护和发展,首当其冲必须保持住其差异性。但是,保持差异性并不意味着原生态文化的停滞不前,更不意味着反对原生态文化的变化与发展。作为一种活态的文化,我国原生态民族文化的文化生境发生了变化。过去,自然地域的隔离使得原生民族文化处于一种相对封闭的发展状态,因此其差异特性表现得十分明显。如今,交通的发展,电视、互联网的普及,旅游业的发展以及文化产业的推动,原生态民族文化开始经历由相对封闭的发展状态向开放状态过渡的变化,这种变化将会对原生态民族文化产生重大的影响。变化与发展是必然的,然而,每一种文化都有其文化的灵魂和主张,我们所要保持住的,应该是这些文化的灵魂与主张,应该是对这些文化精神和文化主张的继承和发扬。
第二,在活态中凸显的体验性价值。原生态民族文化是一种活态的文化,这种活态的文化作为其文化创造者和传承者在历史长河中集体智慧的结晶,它们所呈现在世人眼前的,不仅仅是一些独特的文化事项和各自不同的文化表达,作为历史地凝结而成的生活方式,更多的是一种生存智慧,而这种生存智慧和生活方式,在当下依然可观、可感,有着巨大的体验性价值。而这种价值是那些已经消失的文化和脱离了生活的文物所不具备的。这种文化的体验性价值与商业性的表演的文化展示和宣传价值是截然不同的。这种不同就在于它们的自然性、真实性和生活性。因此,原生态民族文化在活态中凸显的体验性价值在于生活中的文化,而不在于文化中的生活。例如在贵州少数民族的原生态文化中,音乐的体验性价值就不仅仅是审美意义上的音乐形式之美和音乐风格之特色,它还能让外人体验音乐在他们的社会生活中是如何承担着记录历史、传承文化的文化功能,更能让人体验音乐与社会生活的密不可分:生老病死离不开音乐,生产劳动离不开音乐,逢年过节离不开音乐,社会交往离不开音乐,表达情感离不开音乐。因此外人才能在更深层次的意义上去理解为什么会在少数民族的原生态音乐中有如此多的音乐种类。 [11] 如果将原生态民族文化体验性价值的实现仅仅理解为对一些文化事项的商业性展示和经营,那是对原生态民族文化活态中凸显的体验性价值的肤浅和理解,这将会消解其活态文化体验性价值的多样化体验空间,消解其文化的神圣性与神秘性,消解其文化的真实带给外人的感动与深思。
(注: 节日里的侗族女孩)
第三,在交流中凸显的基因性价值。原生态民族文化的基因性价值是由其差异性和时空的超越性所决定的。在文化发展同质化现象日益严重的情况下,原生态民族文化所呈现的差异性和时空超越性,为文化在交流中寻找原初的基因提供了可能。生机勃勃的传统是创造性的源泉,作为活态古老文化的原生态民族文化,作为一种超越时空的文化存在方式,少数民族原生态文化在与其他文化形态进行交流和碰撞时,往往会成为文化创造链条上的创造基因和创意灵感。中华文化之所以绵延几千年依然有其强大的生命力和创造活力,多元一体的文化构成是其中重要的因素,在文化交流中,文化的差异形成了文化的内在张力,从而为灵感的迸发和创意的涌现提供了可能。这种基因性价值不仅仅在于其当下的研究价值,更在于其未来的创造价值。原生态文化是文化多样性中最珍稀的部分,也是文化生态链上最脆弱的部分,自然地域上的隔离是造成民族文化成为独立的定型的文化形态的机制,文化之所以具有地域特点的原因也在于此。自然地理的隔离使不同民族文化呈现出不同的特征,使整个世界文化呈现出五彩缤纷的特色。原生态民族文化的基因性价值决定了我们要保护好民族原生态文化,而要实现合理的保护,必须坚持整体的保护原则,即用一种全面的视野实施对民族文化的保护,而不是零碎的、局部的、表象的保护。文化是一定的历史阶段、一定的地理环境、一定的人类种群的一种生存状态、生活方式、思维方式的反映。既要保护建筑、服饰等有形的文化,也要保护自然观、价值观、审美理想等无形的文化。而要实现对文化的整体保护,作为文化传承者和文化创造者的自知、自信和自觉就显得十分的重要。只有实现文化自知,才可能有文化自信,有了文化自信,才可能有传承、发展、创新传统民族文化的自觉。不仅如此,少数民族原生态文化与其地理环境紧密相关,因此,整体保护原则不仅要保护好文化生态,即保护好文化存活的社会文化环境,也要保护好文化生长的自然生态,即文化所依存的自然生态环境。只有这样,才能从根本上保证文化基因不会突然变异而失去其原初基因的特殊价值。
三、实践考量:如何处理好原生态民族文化保护与发展的关系
如何处理文化的保护与发展的问题,不仅仅是一个文化发展的理论问题,也是一个在当今必须面对和正在面对的问题,更是一个在实践中有大量问题需要思考与解决的问题。如何处理好文化的保护与发展的问题,实质上是如何处理好历史与当下、现在与未来的关系的问题,更是处理文化的继承和发展、发展与创新的关系问题,因此,这个问题可以说事关原生态民族文化的过去、现在和将来。
(一)将保护与发展问题作为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进行整体思考
过去都说原生态民族文化的保护和发展是我们在现实层面上必须面对的两大难题。发展意味着变化,保护意味着停滞。因此,保护的人谈保护的重要性,谈保护的办法和思路;发展的人谈发展的现实性,谈发展的必然性。要保护就不能谈发展,要发展就不能谈保护。当人们认识到保护重要而发展也是必然之后,学者们仍然为保护第一还是发展第一争论不休。其实,在现实层面上看,保护与发展并不是独立的两个问题,而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因此,单独去解决某一方面,都不能满足原生态民族文化在现实层面上的客观需要,必须将两个问题进行整体的思考。
首先,保护问题因发展而来,保护问题只有解决了发展问题才能实现保护的持续和有效。原生态民族文化是由于自然的、地理的、历史的、社会的诸多方面的原因在相对封闭的自然、社会和文化生态下长期形成的,其生存基础是农业社会自然经济形态及与之相适应的生产生活方式。封闭的、传统的、自给自足的、以村寨为单位的生产生活方式使得民族村寨成了民族民间文化赖以生存和传承的空间单位。当公路修进村寨,电视进到农家,游客成群结队来访,封闭的社会生态和文化生态逐渐被打破,歌没人唱了,传统技艺没人学了,年轻人纷纷外出打工了,传统文化后继无人了。面对这样的现实,深知原生态民族文化价值的专家学者们纷纷呼吁保护原生态民族文化。但是,村民们渴望能够改变贫穷落后的面貌,渴望变化和渴望现代生活的心声却与之形成鲜明的反差。一位在文化部门工作的研究者这样描述他的所见:“贵州民族地区的群众穷得太久了,发展的愿望和富裕的要求十分强烈。我们在民族地区与许多群众谈到对民族文化的保护以及希望不要对‘原生态’文化事象造成损毁时,听到最多的不是要求如何把它们的某些现状保存下来,而是希望各级领导如何更大力度地帮助他们更快地改变寨容寨貌,住上砖房洋房,看上电影电视,用上电灯电器,使他们尽快地过上和城里人一样的日子……特别是年轻人,他们对城市的向往,对外出打工的热情,对现代生活的憧憬,对古老传统村寨生活的不满以及对自己民族文化感到的不在乎往往使我们陷入沉思……从民族民间文化艺术保护的角度来讲,我们还来不及认识其中的‘遗产’价值和意义,更不曾去想象我们生活其间的这些民族民间文化艺术怎么一下变成了需要保护的珍贵遗产,一切都那么突然。现代化、市场化、城镇化、信息化等的建设发展竟然变成了对民族民间文化艺术的强大冲击,成为在我们缺乏文化准备、思想准备,更缺乏战略应对和文化传统自我保护情况下承受着的强势冲击。” [12] 从这些描述可以看出,文化的保护问题实际上是与发展紧密相连的。因此,如果主张保护者一厢情愿地反对变化而完全忽略了当地人的发展愿望,再好的保护措施可能也不会收到良好的效果。因为村民是文化的传承者、发生者、创造者,没有来自他们的支持,再好的蓝图也只能是空中楼阁,没有基础,也没有持续的动力。
(注: 糯禾采摘要用专门的工具,一根一根地摘下来。也许,这样的传统和采摘的不易,使得糯禾作为礼品有足够的情谊在里面。)
(注: 染上色的糯米粑粑,节日里的传统美食。)
(注: 堂安侗寨远景,村落与山水紧密相连。)
其次,发展不能忽略保护,保护是发展的前提和土壤,也是发展的资源和动力。原生态民族文化的独特魅力,就在于她是活态的文化,她有着我们可以感受、触摸、体验的文化的生命形态。因此,强调保护就反对发展的思路是与原生态文化的本质相悖的。变化与发展是原生态民族文化的必然归宿。文化发展的历史也证明,只有不断发展的文化才是有生命力的文化,生机勃勃的传统是创造性的源泉。文化发展史也不断提醒人们,传统是文化发展的土壤,对传统的继承是文化发展的内在要求,丰沃的土壤才会不断地开出奇异的花朵。因此,面对在现代化文明的巨大冲击下而迅速流失的原生态民族文化,必须要采取措施进行保护,保护原生态民族文化的现在就是保护原生态民族文化的未来,只有保护好原生态民族文化资源,其文化的发展和创新才会是有源之水,才能获得来自传统的动力和能源。
再次,在保护中发展和在发展中保护是原生态民族文化在现实层面上的唯一选择。从理论上讲,在保护中发展和在发展中保护似乎很容易,但在实践层面上,将二者进行统一不是易事。最大的问题就是,传统文化是一个复杂的整体,保护什么,发展什么,如何保护和如何发展依然思路不清,路径不明,结果难料。虽然针对我国民族民间文化保护面临的“大批有历史、文化价值的文化资源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坏,一些依靠口头和行为传承的各种民间文化、技术、礼仪、节庆、游艺等道德观念文化遗产正在不断消失,民族民间文化的传承后继乏人,一些传统技艺濒临灭绝,许多珍贵实物和资料流失境外,民族民间文化保护的法律体系尚未建立,民众的保护意识淡薄,保护工作资金短缺”的严峻形势,2004年文化部、财政部在全国范围内实施中国民族民间文化保护工程,该工程力图在以往民族民间文化保护工作成果的基础上,结合新时期和新特点,由政府组织实施推动,对珍贵、濒危并具有历史、科学和文化价值的民族民间传统文化进行有效保护,并提出了“保护为主,抢救第一,合理利用,传承发展”的工作指导方针。但是,我们发现,在如何合理利用、传承发展上仍然存在大量问题。贵州有着丰富的原生态民族文化资源,在如何保护民族民间文化资源上大胆探索,走在了全国的前列。长期不断地对民族民间文化艺术资源进行抢救、发掘、整理,大批民族村寨的保护、文化艺术之乡的建设,省、地、县三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和代表性传承人的确定等构成了贵州省民族民间文化保护工作的整体框架。至2008年年底,贵州全省已经建成和授牌的国家级民族艺术之乡50个,省级民族艺术之乡71个,省级保护民族村寨20个,民族生态博物馆4个;申报评审公布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62项101处,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93项,市、州、地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517项,县(市、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2335项;评选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37名,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93名。 [13] 贵州在民族原生态文化保护的实践中,特别是文化艺术之乡的建设、民族村寨的保护、省地县三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体系的建设和传承人制度的建设中,都不仅仅体现了保护的主题,同时也贯穿了发展的主题。这些路子在一定历史时期对原生态民族文化的保护和发展都起到了积极的作用。但是,通过大量的田野调查我们发现,现在原生态民族文化面临的最大问题是,民族村寨的空巢现象使得许多良好的保护发展措施都缺乏来自文化主体、来自文化传承人和文化发展者的支撑。因此,解决传承人的问题是目前在现实层面上原生态民族文化面临的最大问题。
(注: 乌东苗寨保存完好的水碾及水碾房,200多年了,今天依然在发挥作用。)
(注: 乌东苗寨的生产场景)
(注: 挑上糯米饭,走亲戚。糯米,在侗寨不仅仅是普通的粮食,它还是礼尚往来的传统礼品。)
(二)在原生态民族文化的保护与发展问题上处理好“源”与“流”的关系
面对活态的原生态民族文化,保护什么、发展什么是原生态民族文化的保护与发展实践中最让人困惑和不知所以的难题,也是许多学者包括过去我自己也讲不太清楚的问题。近日,看了我省一位学者的新作,他关于文化“源”与“流”的论述 [14] 对我有很大的启发,我觉得,用这一对概念,能够比较清晰地表达我对这一问题的思考。
首先,用“源”与“流”的关系来认识保护与发展的关系,有利于人们在实践层面上分清保护什么、发展什么。什么是“源”?“源”是指源头、原本、原来的东西。什么是“流”?“流”是指流动、去向、派别、流传、根据“源”而产生的种种结果。“源”与“流”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源”是根本,是原本,是“流”的源头;“流”是流向,是流传,是“源”的结果。“源”是固定的、原来的、根本的,“流”是变化的、流动的、发展的。
弄清了“源”和“流”的关系问题,在实践层面上要保护什么发展什么就显而易见了:我们需要保护的是源,我们需要发展的是流。保护好源,可以保留并凝固民族民间文化之所以如此的历史联系和精神内涵;发展好流,可以在传承或创新上与时俱进。为什么我们在原生态民族文化的保护与开发中会出现要么保护形式而忽视了内容,要么保护现状而忽视了历史,要么原汁原味保护不许变动分毫,要么不分良莠统统保护不辨真伪,其根本就在于没有弄清什么是“源”什么是“流”,没有弄清“源”与“流”的关系,没有弄清“源”与“流”在原生态民族文化保护与发展中究竟应当是一种什么关系。
(注: 寨里有人请满月酒,挑担糯禾去送礼。)
(注: 远道而来的洋妹妹穿上侗族服装,显然有点穿越。)
其次,用“源”与“流”的关系来认识保护与发展的关系,有利于我们在实践层面上处理好如何保护、如何发展。“源”和“流”的关系是一种继承和发展的关系,“源”是原本、根本的、历史的;“流”可以是多样化的、创新的、丰富的。但是,我们在用这一对概念来理解原生态民族文化时,还必须清楚地看到,原生态文化是一种活态的文化,它一直在发展、在变化。因此,就当下而言,历史文化是其文化之“源”,当下的活态文化是其文化之“流”,但就未来而言,不仅历史文化是“源”,当下文化也是历史文化的一个阶段,也是未来文化的“源”。就中华文化而言,原生态民族文化是实现其文化多姿多彩的文化之“源”。因此,我们必须用一种发展的眼光来思考源流关系,思考如何保护如何发展。
由此,我们在保护原生态民族文化的“源”时应该坚持两个原则。第一,历史性和当代性的统一。对原生态民族文化中的历史文化要保护,例如,对少数民族的口传历史、神话传说、民间文学、民间技艺等历史文化遗产要进行抢救性的保护。与此同时,对当代的原生态民族文化也要进行保护,但这种保护不是静止的绝对的保护,而是可以采取多样化的手段进行保护,例如,可以是活态的生活方式和社会方式的全面传承,也可以是静态的、博物馆方式、档案馆方式或高科技数字化等方式的完整保存。第二,真实性和完整性的统一。真实性和完整性是文化之“源”的当代价值和未来价值之所在。真实性和完整性不仅仅要求保护可见的有形的文化符号和文化形式,还要求对隐藏在这些符号与形式之外的看不见的文化精神和文化主张进行保护,只有这样,才能在真正意义上保留文化的“源”。
保护了“源”,就可以对“流”进行积极的合理的发展和创新。“流”是可以创新的、动态的、发展的、变化的,可以开发的。原汁原味的原生态民族文化是“源”,以原汁原味的原生态民族文化作为依据或源头,创造出来的文化产品、文化事项和文化活动是“流”。例如,如今在西江、郎德、兰花等专为游客进行的苗族歌舞表演,在肇兴、小黄专门为游客进行的侗族大歌表演,由政府组织的各种文化节,用传统技艺加工制作的各种银饰旅游纪念品和工艺品,苗族服装、苗族刺绣工艺品,包括各种搬上舞台和电视的民族歌舞。
再次,用“源”与“流”的关系来认识保护与发展的关系,有利于文化传承人提高对本民族文化的认同,也才能保证原生态民族文化的发展不迷失方向。
田野调查中我们发现,由于对“源”与“流”的关系认识不清,“流”被当成“源”,“源”被当成“流”的现象十分普遍。例如,一些祭祀场合才能跳的舞蹈和音乐,在进行文化开发过程中被当成商业性表演进行展示,还被冠之以原生态的美名,结果,由于商业性表演游离了祭祀舞蹈的神圣性、传统功能性和其特定的环境,表演只剩下形式而无灵魂,消解了原生态祭祀舞蹈深层的文化意蕴,削弱了原生态祭祀舞蹈的文化影响力。再如,许多经过文艺工作者加工过的民族歌舞也以原生态民族歌舞的名义搬上电视、舞台或在旅游景点进行表演,对观众造成极大的误导,也容易让年轻一代的民族文化传承人迷失方向。这种现象,一方面不利于原生态民族文化的传播与传承;另一方面,更不利于原生态民族文化的发展与创新。
田野调查中还发现,在原生态民族文化资源富集的黔东南许多民族村寨,由于青少年对本民族文化的源流问题认识不清,将许多珍贵的历史文化资源视为落后的文化不愿意去了解和掌握,还有的认识不到原生态民族文化的历史真实是其文化之“源”,在与游客的交谈中随意解读本民族的历史与文化,等等。更为严重的是,许多村寨青壮年都外出打工,村寨只剩老人和小孩,村寨空巢现象十分普遍,孩子们主要的精力用于学校进行的义务教育,对本民族的文化知之甚少。空巢现象的出现,使得保护民族族文化之“源”的任务就更为紧迫更为必须。原生态民族文化的未来,离不开传承人对文化的继承和发展,只有保护好了文化的“源”,有了文化的基因库,文化发展的未来才有无限的可能。即使年轻人暂时对其文化失去了兴趣,一旦时机成熟条件具备,他们依然可以从保护良好的文化基因库中获得力量,获得动力,寻找到灵感,文化之流才能源源不断,滔滔不绝。
(注: 长流不断的泉水使得侗寨堂安很有灵气。人不多的时候,走在寨子中,能听到水流的声音。)
搞清楚原生态民族文化的源流关系,“源”可以以多种方式得以保存,“流”可以获得无限的发展空间。保护好原生态民族文化的源,后代子孙才会知晓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处理好“源”和“流”的关系,我们才知道我要到哪里去而不迷失方向。
(收录于《甲秀论坛》,中国言实出版社,2010年11月)
[1] 张德勋、李坚:走进原生态文化.生态文化,2008(04).
[2] 张云平:原生态文化的界定及其保护.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04):67.
[3] 赵世林、曾茜:原生态的文化诠释.光明日报,2008-5-20.
[4] 徐杰舜:“原生态文化”与人类学视野中的“原生态文化”.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2010(03):18.
[5] 纳日碧力戈:“原生态”还是“活生态”.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2010(03):14.
[6] 彭兆荣:论“原生态”的原生形貌.贵州社会科学,2010(03):20-23.
[7] 金少萍:“中西部山区民族原生态文化学术研讨会”综述.思想战线,2004(06).
[8] 金少萍:“中西部山区民族原生态文化学术研讨会”综述.思想战线,2004(06).
[9] 朱炳祥:何为“原生态”?为何原生.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2010(03):3.
[10] 赵世林、曾茜:原生态的文化诠释.光明日报,2008-5-20.
[11] 贵州的少数民族,大多有叙事歌、劳动歌、礼俗歌、祭祀歌、情歌、山歌等,这些内容丰富的音乐形式,与人们的生活密不可分。例如,侗族无论是小孩满月、结婚、老人添寿都要作酒请客,酒席上,大家要唱歌助兴,互相祝福;姑娘出嫁前一个月或更长的时间,同房族、同寨子的姑娘们每晚都要来陪伴唱专门的“伴嫁歌”,以表示与父母和本寨姐妹难舍难分的惜别情谊,父母还要告诉女儿到婆家后要孝顺公婆、尊敬丈夫,等等。
[12] 谢彬如:民族民间文化艺术资源保护的理论与实践.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2010:168.
[13] 谢彬如:民族民间文化艺术资源保护的理论与实践.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2010:76.
[14] 谢彬如:民族民间文化艺术资源保护的理论与实践.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2010:176-1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