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顺元”不是个传说
时间来到1279年。
这一年,在中国历代纪元表上,是元至元十六年,也是宋祥兴二年。
这一年,在南中国海上,忽必烈大军给了南宋王朝最后一击,年仅八岁的幼帝赵昺在宁死不降的大臣一番谆谆教导之后(“国事如此,陛下当尽忠”),被背着跃入滚滚波涛,给历史留下了这个颠簸流离的小朝廷最后的背影。
这一年,同样是遵照忽必烈的旨意,元帝国另一支精锐部队势如破竹般向黔中腹地突进。旌旗猎猎尘烟起,吃着火锅唱着歌,他们一路征讨剿灭,一路高调招降(“各为其地安抚使,佩虎符”),终于来到了一个叫“贵州”的地方。
这个“贵州”,今天叫“贵阳”。
关于这个“贵州”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唐、宋时期。史书记载,元军未到这个“贵州”之前,这里已经有了一道“城墙”了——当然它只不过是相当简陋的土砌围墙而已。
毫无疑问,在常年东征西讨、攻城略地的元军将士眼里,眼前的这个叫“贵州”的城池实在是太过于寒酸和窘促,或许只能称作“院墙”,根本不能与中原大地上的那些城池相比肩。
于是,这一年,在大军统帅部进驻之后,便赶紧征召(换一个词也就是“抓”)民夫垒土筑城,沉积千古的贵山之阳盆地上,响起了建筑城墙的夯土声。这是贵州城市建设史的第一篇章。史载,这座土城北到钟鼓楼(今勇烈路),东到老东门,西到大西门,南到大南门,这一圈的面积仅有1.25平方公里,却俨然是一座“像模像样”的土城了。
当然,按照尽可能地抹去前朝印迹的历代王朝的惯例,元统治者把“贵州”改成了“顺元” [1] 。
于是,在元帝国西南的疆土上,有了一个顺元城。
顺元城得名的意义在于,它是中央政府的正式命名的城邑,并首次记入官方正典。从此,史籍中关于这座城池的记载,慢慢多了起来。
“顺元”者,顺从大元帝国也,意思明白无误。当然,这也只是统治者的美好愿景。在此后的岁月里,“顺元城”的称谓仅见于官府的文书,而无论是文人墨客,还是贩夫走卒,人们更多地还是呼其为“贵州”。甚至元代官员在战事繁忙的时候,自己也会在给领导的报告中一再地用到“贵州”的说法。
但无论如何,“顺元城”的建设和命名,为此后贵州和贵阳的演变,留下了清晰而重要的印记,并影响着它未来的发展。清《贵阳府志》云:“贵阳府城即元顺元城也!”
镇守疆土,有粮草的问题;土司归顺,有管理的问题。总之,大小事务多了,得有个“有关部门”来管理,于是中央政府在这座城里(今都司路上)设立了“八番顺元宣慰司都元帅府”。这是元王朝在边陲的少数民族地区设置的最高机关,军政大员均直接由朝廷任命,代表朝廷推行中央政令,管辖地方事务。至此,顺元城作为黔中地区政治中心的地位正式确立。
说到这里,我们似乎可以说:对贵阳城的建设和发展而言,元朝其实很给力。
一、土城真容
顺元城是一座土城。
但切勿以为土夯的城墙就上不了“档次”。要知道,即使由元世祖忽必烈直接指挥营造了18年的元大都(北京)城,也是由夯土筑成的。直到明代,这种土筑的城墙才逐渐改造为砖或石头的城。
顺元城东起今老东门,西抵今大西门,南至今大南门,北到今勇烈路(王家巷口)。也就是说,今天的中华南路、中山东路、中山西路、护国路、都司路、博爱路、公园路、富水路等等,都统统包括在这座土城内了。
这是一座近乎圆形的城池,面积约1.25平方公里。但就是这么点地方,成了日后数百年里贵阳城发展变化的根基,毫无疑问的中心城区。
元大都遗址(北京)。
顺元城西、南临市西、南明两河,两条河使顺元城多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城墙东、北则是人工开挖的、作护城河用的深沟大壕。这种沟壕古人称之为“池”,所谓“城池”一词就是这么来的。顺元城城北的墙头上建有谯楼。旧时,谯楼也称作更楼、钟鼓楼,不仅作守城瞭望之用,还利用架在城楼上的钟鼓报时,特别是宣布每日的宵禁时间,这不妨看着是一种“城管”手段。
土城内自然有街道,有房屋,还有不少的竹林——那时称为“菁”。
顺元城有记载的建筑不多,且多为庙、寺之类。如建在今大十字附近的普安寺,建在今中山东路上的大道观、中华南路上的忠烈宫等。关于大兴寺,我们稍后再说,这里谈谈大道观和忠烈宫。
大道观也称崇真观,是贵阳已知的最早的大型公建,观内有大殿、神像、殿外有石碑、石坊等。殿内藏有道教重要文献《正统道藏》,这是一部5300多卷的巨著。然而,这样的一片古建筑群和所藏古文献,却于1939年在日机的轰炸中全部毁于一旦。日本政府至今还欠着贵阳人这笔债。
忠烈宫,又叫忠烈庙,也称南霁云祠——因其供奉的是唐朝名将南霁云。南将军在安史之乱中大义凛然,慷慨就义,为后人敬仰。顺元城的人们供奉南霁云,是因为人们相传他是“贵州老乡”。
王阳明被贬贵州龙岗后,曾应邀来贵阳开讲座,也抽空拜访过忠烈宫,留下了“英魂千载知何处,岁岁边人赛旅祀”的诗句。
忠烈宫在民间被称作黑神庙,据说是因为南霁云生来面黑,也说南霁云是被炮轰而死,全身被烧黑,故称黑神。反正都表达了草根百姓对他的敬仰。
忠烈宫经过历代多次重修,是贵阳城现存的唯一元代建筑。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这里曾被做为学校校舍。今天,有多路公交车经停这里,站名“达德学校旧址”。
忠烈宫(亦称南霁云祠)中的石狮。
顺元土城虽然很小很简陋,但有山有水有河流,特别是一条清澈的河流从北至南穿城而过。当年的这条河想来是两岸夹柳,碧水潺潺,鱼翔浅底,难免让人想起唐人柳宗元名篇中的句子:“隔篁竹,闻水声,如鸣佩环,水尤清洌,水中之鱼不可数计,皆若空游无所依。”城里人(无论军民)的饮用水,除了井水,很大程度上有赖于这条河。
这条河,在无意之间把人们集聚到了它的身边。
这条河,我们叫它贯城河。
二、顺元路的儒学堂
忽必烈马上得天下,但接受过汉文化教育的他深知马上不能治天下。于是,在整个元代,统治者不仅没有限制儒学传播,反而提倡尊孔,发展儒学教育。元代在中央一级设有国子学,在地方则设有路、府、州、县学。顺元城是“路”一级行政单位。这样,在城内也就理所当然地有了一所“顺元路儒学”,它当是今天贵阳“公办”学校的鼻祖,具体地点在今市府路上。
顺元路儒学招收黔中弟子就读,其中很多是苗、彝等民族的子弟,《论语》、《大学》、《中庸》、《诗经》、《孝经》等等,是他们的必修课。
顺元城里的这座儒学堂由一位叫何成禄的人为教授。这个“教授”属于级别九品的小官,还是个副的(大约相当于中心学校校长),跟今天的教授、博导们绝对没有什么关系。
虽然没有关系,但何教授肯定是黔中第一位有名有姓的教育系统正式职工,遗憾的是史书关于他的记载极少,只知道他是顺元路人(也就是说是位本地人),其人宅心仁厚,文字功底很好,很注意为人师表,平日里穿着仪表、谈吐举止都堪为风范。
身为一校之长,他却始终坚持亲自上课堂教学。他教学态度认真负责,还很注意学生的修养和品德教育,经常跟学生们聊天沟通,交流思想,而且态度非常诚恳(“富文学、饬容止,训迪诚恳”),深得学生喜爱。他的教学活动也很有成果,为本地培养了不少的人才,所以史有“郡中人才勃兴”的记载。
再后来,不知为啥顺元路儒学停办了,可何教授却一如既往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无限的办学之中,利用顺元路儒学的旧校舍办起文明书院,继续招生授课。
文明书院是贵阳城内有记载的最早的书院,具有开创性的意义。100多年后,王阳明先生就是在这里首次系统地发布了他“龙场悟道”的科研成果——“知行合一”,书院里的这一批学生也成了他最早的“心学弟子”。
当然,后人知道元代有个文明书院存在,已经是元亡130余年后的事了。那是明弘治十七年(1504年),贵州提学副使(相当于教育厅长)毛科等重修文明书院,意外地掘得一块残碑《重修顺元路儒学记》,这才知道原来这文明书院的地址,就是元顺元路儒学的旧址。
看来,何教授确实是位默默无闻的优秀的教育工作者,值得记住。
[1] 对于今天贵阳地区最早的城池起于何时,学界有不同看法,一些学者以为,顺元城当为贵阳最早的城池;也有学者认为,在顺元城之前,贵阳一带已经有了城池,只不过还相当的原始和简陋。本书取后一种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