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安途中
2002年的冬天,寒风裹着雪花飘洒在贵州侗乡的山川和田野上,山寨也在寒风中颤抖着。在去堂安寨的路上是一片雪白,没有行人脚印,只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傍晚中推着单车向堂安寨前行,步履艰难。因为脚下的公路是一条刚铺完柏油的路,路不宽,不但有坡度,而且弯道较多,公路的右侧是高达几米的土坎,其下是梯田,骑在车上若不小心,会连人带车坠入水田之中。为了万无一失,骑车的人只好推着单车走。
推单车的人是一位青年小伙子,他的名字叫阿巍,天津人,20出头,身高约1.8米,国字脸,虎气生生的样子,在天津一家银行供职,他是第二次从天津骑单车向侗乡进发,目标直指黔桂湘三省、区交界的侗乡——堂安。
堂安闹春
他第一次到侗乡是1999年,那是到广西三江侗族自治县的侗寨,还没有进入贵州的侗寨。三江西与贵州从江,北与湖南通道、贵州黎平交界,属侗族南部方言区的一个县。该县是全国5个侗族自治县中侗族人口最多的一个县,全县有35万人口,其中侗族人口就有19.2万人,占全县总人口的57%,同时又是一个多民族聚居的县份。在广西有“桂林山水甲天下,侗族风情看三江”之说。三江全县有鼓楼159座,风雨桥108座,风雨桥中有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程阳桥,还有星罗棋布的置于山水之间的大大小小的侗寨。当阿巍进入三江侗乡时,扑面而来的侗族文化让他激动异常,特别是那娓娓动听的侗族叙事歌唱、如蝉鸣水响的侗族大歌,让他如醉如痴,他动心了,于是决定在三江的侗寨呆下来,他一呆就是一个多月,住在侗家,吃在侗家,生活在侗寨,向侗民学习侗语,调查侗族的历史文化和风土人情,他在别人的眼里是一位痴迷侗文化的学者。他在三江的侗寨也算是没有白呆,在较短的时间内学会了侗族一般的生活用语,还了解了不少侗族的风俗习惯。
三江侗寨的人曾告诉他,贵州黎平、从江、榕江,这些县称得上是侗乡腹地,在黎平有一个肇兴侗寨,是侗乡最大的侗寨,这个侗寨有五座鼓楼,五座花桥,还有古老的侗歌,三天三夜也唱不完。此外,在肇兴的东南面的弄抱山上有一个村寨叫堂安,人们称它为建在白云深处的侗寨,1995年春天,中挪文博专家曾在这里考察,对这里的自然环境和侗族文化都给予高度评价,中挪两国进行国际间合作,拟建成堂安侗族生态博物馆。阿巍得到这一信息后,兴奋不已,决定二进侗乡。
他此次进入侗乡已是隆冬时节,从三江到黎平堂安侗寨还有100多公里,在山区的公路上骑单车不比在天津的马路上那样畅快,山区的公路不但有弯度而且有坡度,左弯右拐,一上一下,才前行几公里,既费劲又费时,是一场体力消耗战。阿巍经过一段时间的峰回路转,进入贵州省黎平县的第一站,地坪乡水口河省交界处,这里不但是黎平而且是贵州境内海拔最低的地方,其海拔仅有147.8米,让人感觉到这里不是贵州,好像是在广西的南部。时令虽然进入了冬季,但这里气候的脚步还停留在秋天,没有一丝寒意,阿巍乐了,金秋般的阳光拂去了他脸上的疲劳和倦意,他打算在地坪的小街找一家饭馆,来几个随堂小炒,饱餐一顿,然后再向肇兴进发。
中餐之后,他没有急于上路,有人说,“不看地坪风雨桥等于没有到地坪”。这句话触动了阿巍的神经,他从镇口东南面的公路右侧拾级而上,决定看了地坪风雨桥之后再前行。过一道如牌坊式的寨门,便是一块小坝子,坝的东南侧立有三通石碑,碑文记载了建桥和多次修葺桥的历史,前行数步便是地坪风雨桥。阿巍算是没有白走这一条路线,看桥的喜悦心情让他焕发了精神,他离开了风雨桥后即向堂安侗寨进发。
由地坪至堂安还有20公里的路程,时间已是下午4点钟了,阿巍计算着到堂安至少还有2个小时,在天黑之前应该能赶到堂安。不到半个小时,阿巍蹬着单车轻松地到了水口镇,这里正值赶场天,公路两旁摆满了摊子,中间仅留下一条可通车的“巷道”。摊子上摆的货品五花八门,这些货品可以分为两大类,第一类是农副产品和食品,如有红辣椒、干辣椒、辣椒面,在贵州人的餐桌上,什么蔬菜都可以缺,唯独辣椒不能缺,缺了辣椒吃不下饭,因此买辣椒的人比较多。第二类是工业制品,这些工业制品在城里很少看见:有涤纶花布、床单、衣裤、枕头、枕巾,一言以蔽之,涤纶制品充斥着市场;款式也多,有西装、夹克、中山装、健美裤、围巾;鞋类有解放鞋、胶鞋、长筒靴、白网鞋、力士鞋、塑料底布鞋;生活用品类有塑料桶、塑料提壶、塑料缸、塑料杯、塑料碗、塑料带。凡涤纶、塑料类工业制品无所不有。侗民们很喜欢这些工业制品,这些制品不但价廉物美,而且经久耐用。
让阿巍感到惊奇的是从场口的另一头传来了唱侗戏的声音,他四处张望,没有见到戏台,只见一群中老年人围着一台电视机在看侗戏,侗戏虽然没有上舞台却上了电视,侗文化得以用现代传媒的手段传播,阿巍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在广西三江的侗寨看了几场侗戏,因学了侗语,侗戏他能看懂一些,侗戏的表演形式虽然简单,但内容丰富,他在水口电视上所看到的《珠郎娘美》,在广西三江叫《秦美秀郎》,三江侗族秦姓居多,故将“娘美”改为“秦美”,只是名称不同,内容完全相同。《珠郎娘美》是在侗族地区广为流传的一出爱情悲剧故事,深受侗族人民的喜爱。故事发生在清道光年间的贵州榕江县三宝侗寨,寨上有一对青年男女,男的叫珠郎,女的叫娘美,两人在“行歌坐月”中相爱,并破铜钱许下了终身。娘美的母亲遵循侗族姑表婚习俗,已将娘美许配给舅家的儿子,在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只好逃婚私奔到从江的贯洞,贯洞有个叫银宜的财主,见娘美长得美丽动人,于是起了歹心,想娶娘美为妾。为达到此目的,银宜买通了款老,设计在款会上(“款”是侗族社会的一种组织形式)杀害珠郎,借口为珠郎是从外面派来的奸细。珠郎被谋杀以后又哄骗娘美说他是被下河的人杀的,当娘美得知真相后下决心要为珠郎报仇,她找到了杀害珠郎的仇人银宜说:“你能挖坑埋了珠郎的尸骨,我就嫁给你。”银宜听了顿时一口承诺,他立即上山挖坑埋珠郎,并要娘美说话算数,娘美应诺。在银宜提着锄头挖坑不备时,娘美将银宜杀死,为她的心上人珠郎报仇雪恨。
堂安山清水秀人美
阿巍非常喜欢这一出戏,他虽然在三江侗寨看过这出戏,但在电视上播放这出戏他还是首次看到。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了电视机上,忘记了赶路,忘记了赶场,对侗戏的唱词听得津津有味。这时二胡声起,曲调凄婉,这一场戏叫“辨骨”,戏曲过门之后演员唱道:
这是爱情呼唤,是对夺夫之恨的控诉。阿巍这位血性男儿,听了这段唱词不禁潸然泪下。
侗戏被制成光盘,成为商品在市场上销售,这是侗文化传播的一种很好的方式,阿巍花了10块钱买了一张侗戏光碟,小心翼翼放到了自己的背包里。此时,天色暗淡下来,突然降温,寒气袭人,他立即骑上单车,朝着堂安侗寨的方向继续前行。
从水口到堂安侗寨这一段路程再也看不到100米以上的平路,都是沿山坡而上,这是一条不上等级的公路,路面没有铺柏油,铺的是沙拌泥土,由于夏季的暴雨,有的路段上被冲出了一道道水沟,有的路段甚至塌方,是临时用木料架在塌方的缺口上作桥梁使用的。在这样的路上骑单车并不比走路快多少,但也不能丢了单车走路。好在阿巍身材高大,腿长,骑单车上下都非常自如。他虽然年轻力壮,但遇到连续上坡的路段,也只好下车推着单车走。公路越走越高,天气越来越冷,天色越来越晚,不时天空飘着雪花,路上很难见到行人和车辆驶过,眼前的一座座山上全是枯死的黄草,这是他侗乡之行中遇到的前所未有的苍凉和寂寞。天底下难道只有他还存在,为何见不到生灵的一点影子,连一只野兔也看不到!他推着单车走着,有一些发冷,他索性骑上车用力蹬踏脚板,上坡的车没有惯性,只有用力气才能换来脚下的速度,正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一样。他蹬了不到100米的距离,身上发热了,他不再下车推着车走,而是继续蹬车前行。
冬天的时令是白天短夜间长,阿巍看了看手表才6点半,但天色已打“麻子眼”(贵州话,即天色渐黑),他眼前一片朦胧,不知东西,唯有公路在枯黄的野草中淌出一片白色来,成为他前进的“指路标”。
他不知不觉地蹬到了一个凉风坳,这里是两座山的交汇处,形成了天然的通风口,寒风在这里显得特别猖狂,把那些枯黄的山草也吹得沙沙作响,阿巍的头发被吹成了“乱鸡窝”,他只得停下了车,左顾右盼,但见在凉风口左边的电杆上挂有一个标牌,其上写着“堂安”二字。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堂安”,在搜索着脑海中的记忆,他曾在网上查找过堂安的情况:堂安是一个高居于层层梯田之上的侗寨,像一颗侗族文化的宝石嵌于弄抱山的中部,山顶和山的西面都有葱茏的植被,有一股来自山上的溪流直接注入寨里的瓢儿井内,一年四季流淌不息,自然环境非常优美。村寨建筑也是梯级结构,由下至上层层叠叠,形成了一个立体的建筑空间……。阿巍暗暗自语:这岂不是来到了桃花源吗?
阿巍骑单车前行500米之后,便是一个宽大的停车场,到了此处,给人豁然开朗的感觉,阿巍此时心情格外地舒展,在他的脚下是一个偌大的空间。透过暮色,往远处眺望,远山有与天相接的轮廓线;往下俯瞰,则是层层梯田相接,像是为天上的人下到凡间修筑的“天梯”一般,就在“天梯”的最底级的延伸处,有无数的灯光在闪烁。啊,他惊叹了,这就是侗乡第一寨肇兴吗?原来肇兴就在脚下!再往左上方看,是堂安寨,多么美丽而神秘的堂安寨,在月黑天高的夜晚,堂安寨犹如置于幻影中的天庭一般,偶尔射出星星点点的灯光显得特别的明亮,在夜色中能模糊地看见吊脚楼民居、鼓楼的翘檐,能听见从民居中传来的说话声,堂安近在咫尺。阿巍推着单车,兴致勃勃地进了堂安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