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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石为墓的时代
战争破坏力巨大，但在历史的长河中毕竟是短暂的，更多的则是人们渴望的和平时代，只有在和平的岁月里，经济、社会、文化才能得到更好、更快地发展。宋明时期的赤水河流域虽然经历过几次较大规模的战争，但持续的时间都不长，数百年的时间里和平始终都是主旋律。赤水河流域众多的宋明时期墓葬，真切地反映了和平年代带给人们的美好生活。
在赤水工作期间，我们的第一个重要发现，就是在金华办事处工矿村发现的宋代墓群。这几座宋墓，虽然现在还深埋在地下，但其实已经有不少人都目睹了它的芳容。据当地村民描述，以前墓葬是高出地表，有的墓门还是打开的，有人还曾经钻到里面去看过，“石框框里空空的，地上都是土，石墙上有花草、小人、将军、动物、屋檐，漂亮着呢”。听着他们的描述，根据经验，我们判断这是一座宋代的墓葬。为了确认墓葬的具体位置和范围，前进还在村民所指的区域做了钻探，果然，钻到了那厚厚的大石板。
多年的考古发掘已经证实，宋明时期的赤水河流域，是一个以石为墓的时代。两宋时期居民的墓葬，多是单室和双室的石室墓，单室单葬一人，双室合葬夫妇，墓葬大都修建考究，使用厚重粗大的石材，墓内雕刻着人物（包括武士、文臣、侍者、墓主等多种）、花草、家具、动物、神兽、神鸟、仿木建筑构件等精美的图案。明代墓葬也多为石室，但除了单室和双室外，三室、四室甚至五室墓纷纷出现，显示出古人聚家而葬的观念更加浓厚，一般墓葬修建的精细程度明显不及两宋时期，墓葬雕刻逐渐减少和粗糙，许多甚至没有雕刻。赤水河流域宋明时期的人们，把生活起居的各种用品、怡然自得的生活场景、祈求神灵庇佑的思想，都用雕刻的手法搬进了自己的墓葬，真切地反映了这里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使我们得以窥探当时人们的生活风貌，感受和平带给人们的财富。
桐梓县宋代墓葬中的文臣和武士雕刻（李飞/供图）
实际上，石室墓在赤水河流域时有发现，并被当地群众冠以了“蛮子坟”的称谓。那为什么叫“蛮子坟”呢？这不得不从明代开始对赤水河流域的大开发说起。明代以前，这里一直都是少数民族的聚居地，人烟还比较稀少，往往被认为是蛮荒之地；而在古代，南方的民族往往被称为“蛮”，元明两代也都曾在贵州境内设有若干个“蛮夷长官司”。明代时，随着卫所制度在贵州的建立，贵州人口开始迅速增加，自洪武四年（1371年）开始，相继在贵州设卫三十，所一百四十余，而卫所的士兵则多是四川、湖广、江西等人口稠密地区的汉人。按照当时的军事编制，每卫额定5600人，而实际上大多数卫的人数都超过这个额定，因而屯驻贵州的军士就有近二十万。明代军队采取的是世袭为兵，家属随行的政策，如果再算上随军家属的话，明代时仅进入贵州的军队及家属即有数十万的规模。不仅如此，明代贵州正式建省，中央任命流官前来治理，招募流民垦荒，这也促进了人口的增长。到了清代，特别是雍正年间，实行改土归流的政策，贵州土司制度基本废除，这就更加便利了人口的迁徙和流动。而赤水河流域地广人稀，自然吸引了很多的外省移民前来开垦土地。因此，随着流官和大量移民的进入，人口呈几何倍数增长，而这些外来的移民大都使用土坑墓。在这种影响下，本地人口占少数的土著居民也不再使用石室墓，对于这些蛮荒之地的早期居民墓葬，当地人开始称其为“蛮子坟”。历史又走过了几百年，到了近代，就连那些原本居住在这里的土著居民也已经不清楚那些墓葬的确切主人了，久而久之，“蛮子坟”就专指这些石室的墓葬了。
赤水市发现的有五个墓室的明墓外景
其实，在赤水市境内，很早就发现有宋代的墓葬。考古工作者在赤水市官渡镇和平村发现了一批南宋墓葬。1983年，这批墓葬被公布为贵州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现在，墓群中有4座墓室已经暴露于地表，其中3座墓门已被打开。被打开的3座墓均系白砂岩条石砌成的双室合葬墓，顶部有藻井，石横梁将墓室分割为前后两部分。左右两墓室间设有隔墙，隔墙后部设有通道，使两室相通，意在使夫妻死后的灵魂能够互相往来，在阴间也能继续做夫妻。其中一座墓，室内雕刻精美，在左室两壁上方还饰有用浅浮雕技法雕刻的青龙、白虎。右室两墓壁上方也分饰有朱雀、玄武图案。墓室两壁下方，左右各刻文武侍卫立像，形神肃穆端庄；两后室壁龛分别雕刻男、女墓主人坐像。后壁龛上部雕刻有仿木结构建筑的檐架、斗拱等。墓中的动物雕刻，或跳跃或飞腾，形态各异，动感十足。特别是其中的龙、虎造型风格古拙，线条流畅，形象生动，完全可以套用现在的一句流行语——“简约而不简单”。
赤水市官渡宋墓雕琢古朴的青龙、白虎石刻（禹明先/供图）
1992年12月，文物部门在赤水市文华街道办事处望城村水王塘清理了一座具有较高研究价值的南宋墓葬。那是一座双石室的夫妇合葬墓，女室残缺，男室较完整。由于墓葬早年被盗，仅清理出少许青花瓷碗残片、陶片及钱币。尽管如此，该墓装饰雕刻内容丰富，仍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雕刻内容有人物、动物（双鹿、双狮、双凤、骆驼等）、花草、家具、几何形图案与仿木构建筑图案等多种。男墓墓室由42块青砂石砌筑，长方形平顶，前设墓门，无门扉，用石板封门。墓东西壁结构相同，相互对称，雕刻有“启门欲入”壁龛。后壁刻有仿木结构建筑雕刻图案，有抹角八棱柱、雀替、阑额、散斗、柱斗坊、落地屏风等。墓顶设藻井，其上刻有“双凤衔枝”、蔓草纹等浅浮雕，墓内置有棺床，棺床临门的一端，饰一排莲花纹浅浮雕。所有雕刻中，“双凤衔枝”图雕刻最为生动形象，双凤凌空飞舞，凤头相对，各衔一枝聚于中心，送来人们祈求的长生仙草，好一派热闹的景象。
赤水河流域桐梓县宋代墓葬中形象生动的“启门欲人”（李飞/供图）
有了前辈考古工作者的多年积累，我们的调查也就变得轻松起来。沿着赤水河一路调查，按照这类墓葬的分布规律和结构特点，我们又先后在赤水、习水、仁怀境内发现了十多处宋明时期的墓葬群，登记在册的墓葬达数十座。遗憾的是，这些墓葬大多已经遭受了种种破坏。这其中既有年久失修的自然垮塌，也有农耕生产、坡地改造的人为破坏，当然也不乏那些盗墓之人的屡屡光顾。对于赤水河流域宋明时期的墓葬，考古人员并不希冀于寻找那些古人随葬的种种器物。在某种程度上，这也的的确确是一种奢望，我们更看重的是那些难以破坏的雕琢在石壁上的精美图案，那同样也是古人生活的写照。当老乡们一再追问，甚至鄙夷地说“那空空的石框框有什么看的”时，只有我们自己明白，即便空空如也，那也是历史的写照，考古不是挖宝，更不是满足人们的“猎奇”，而是通过古人留下的各种实实在在的遗迹和遗物，去追溯那些过往的历史，去沉淀那曾经的辉煌，以激励和指引当下的人去感受祖先的荣耀，去传承民族的自豪。
2011年2月，我再次来到赤水河发掘官仓坝遗址，我的同事翁泽坤先生恰巧在仁怀发掘两岔河宋墓群，由于所里车辆紧张，承他的美意，我们一同前往仁怀，再由他转送我们到习水。在这期间，我有幸参观了这处宋墓群。仁怀境内早年发现的宋明时期墓葬也不少，其中最为人熟知的当属赤水河支流两岔河畔的两岔河宋墓群，这里先后共发现有5座宋墓，分别位于三合镇银昌村的荣昌坝、沙湾坡、来奉寺、沙坝和干田坝，早在1985年，这批宋墓就已经被公布为贵州省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因农耕生产破坏严重的南宋墓葬，我们仅仅能从墓葬残存的石质框架和墓壁上的白虎雕刻判断出它是一座沉睡百年的古墓，这种无情的破坏，实在令人唏嘘不已
给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两座有明确纪年的南宋墓。一座是荣昌坝宋墓，那是一座典型的南宋墓葬，建造时间为宋理宗绍定三年（1230年）。它是一座由白砂岩条石建成的较大型双室石室墓，每室又分前、中、后三室。墓门、墓壁上刻有人物、花草、器具、仿木结构建筑等浮雕，雕刻内容丰富，生活气息浓郁。其中前室左右两壁雕刻有浮雕武士像，头戴缨盔，身着戎装，威武雄壮，镇守墓门。中室左右两壁龛雕刻有带锁的米格花双扇门，龛顶上刻飞天图案，图案中飘飞空中的仙女，手抱插花之瓶，腰如束带，衣褶轻盈，面容秀丽，栩栩如生。后门无门扇，门额上雕二人抬匾图，左右各有一人，脚踏卷云，共抬一匾；匾联为：“寿如山岳耸，福似河海深”，左款竖刻“时以庚寅绍定三年孟冬吉旦置造”，右款竖刻“子孙昌盛富足荣华谨题耳”等字迹。后室左壁刻一少女作启门状，右壁刻一妇人抱物倚椅而立。后壁龛有内外两部分，外露部分雕柱、柱头枋、阑额、雀替、斗拱等，龛内分刻有坐椅和男女墓主人坐像，男主人端坐在靠背椅上，头戴直角头巾，身穿圆领长袍，庄严肃穆，童男童女侍奉左右，其中男童将头侧向墓主，抬头上望，一幅调皮模样。女主人端坐椅中，双手对拢于胸前，端庄娴静，左有男童献茶，右立女童摇扇，生活气息十分浓厚。
另一座是距离荣昌坝宋墓不远处的沙湾坡宋墓，那也是一座南宋理宗时期的石室墓，墓葬分前后两室，由于墓室早年垮塌，现仅存后室。墓室内有一圆柱，正中竖书“景定辛酉”四字（景定辛酉，即公元1261年），周围刻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天干和“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地支等字样。柱础约1米见方，其上刻有“乾坤艮坎巽震离兑乾”的八卦用语。墓室两侧壁上雕刻有镇墓驱邪的青龙、白虎浮雕，一左一右，形象生动，青龙长嘴回望，头部已经反转到了腰部。白虎长鼻大眼，仰头舞爪，既威风凛凛，又活泼生动，刻工粗中有细，别具一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