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试解读酉阳民歌中的性与可爱
我今年77岁了,在这个年龄谈情、谈性,尤其是针对“民歌”中的“情色与性与爱”,结合“酉阳民歌”谈一点个人认识,应该不至于让人觉得我是在“贩黄”、在“教唆”,甚至于咒骂我是在做一件“老不死的工作”。
半个多世纪以来,我在对酉阳民歌的收集和整理过程中,一个最基本的事实是:如果说酉阳民歌是“汪洋大海”,那么,我呈现在世人面前的所有收集与整理,仅只是区区几个“湖泊”而已。更多的条条大河和涓涓细流,却是那些我无法纳入其间的“俚曲”“俚歌”“酸曲”“荤歌”。
酉阳人机智,面对稍稍正规一点的场合统称这些山歌叫“风流歌”,平常与随和一点的场合则直接称这些山歌叫“骚歌”。
在我看来,“风流”二字好理解,随风成流嘛。在时光长河中闪闪发光,为当世和后世的人所瞩目、崇尚、学习与歌颂。酉阳人说“风流歌”可能就是这个意思。但“骚歌”就格外的有意思了。2000多年前夫子屈原在吸收“楚地民歌语言和句式特点”的基础上,惊世骇俗地创作了《离骚》。历代文人把《离骚》这一文学体裁叫作“骚体”,我只认为这个“骚”指的就是情感、情怀,甚至更与“性情、激情、豪情”一类的词语关联深刻。
东汉王逸解释《离骚》为:“离,别也;骚,愁也。”想想看,愁绪迷惘的又离又别,不正是饮食男女间“性之所生,情之所动”的真实写照吗?由此,我深信酉阳民歌中的“骚歌”同样是一股朴素、活泼、情趣盎然的艺术清泉。它不应当被任何一个时代的“主流文化”所限制,也不应该被我们所忽视和遗忘。
民歌嘛,就是劳动人民的歌。源远流长的民歌,我们现在要去找到它的“原始动律”显然只是枉然。浩如烟海的民歌都只有歌词,没有所谓的“曲谱”。从民歌的“成长史”上看,民歌一直就是口头传唱。即使到了19世纪末,民俗学家用工尺谱创造出“记谱法”以后,真正的“劳动人民”还是不用的,也根本上就“不会”用。正所谓“山歌,山歌,山野之歌也”。
中国有句古谚:“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巍巍武陵,汤汤酉水,酉阳的“山野之歌”生于斯,长于斯,能够用文字或者谱子记录下来的部分,充其量只是一片荷塘在无意之中冒出来的几朵“尖尖角儿”。更多、更丰盈、更辽阔的“酉阳山歌”,还是那些广泛流传和传唱在“山野海洋”之中的一首首鲜活、生动、生机勃勃、情趣盎然,只能用“俚曲俚语”传唱、也只能用“俚俗俚意”去领悟和渲染的“山歌”。
如果以描写饮食男女的情感世界中性的含蓄与直接的程度为标准,我把酉阳这一类的山歌分为两类;一类是经历代文人采集、收录、记载于各种资料、文献中的山歌。这些比较含蓄的表现情爱和性爱的山歌,虽然男女私情占有相当多的数量,却极少是“直接地言说”性与爱,而侧重于对“情爱”(有情有爱,看上去很正统的样子)的描写。即便涉及对性爱的描写,也是以隐喻或者象征的手法去表现“歌”的曲折、蜿蜒、绵绵和惬意。
这类的民歌也虽然“言性”,但总的风格是遵循“含蓄文雅”的原则。也因此,它们有机会登上“大雅之堂”且具有较强的“文学性”和话语权认可的“合法性”。
第二类则是只能“埋藏在山野”不能登大雅之堂的山歌。这就有点像孔子说的“郑卫之声”(恶郑声而乱雅乐)的意思。恰恰是这一类荒野俚曲,词曲之中言性大胆而率真,直接流淌着来自山野和田间地头的粗犷、热烈、鲜活生动,呈现出山野之中的香艳俚俗之美。
关于第一类酉阳山歌,我在本文中就不再更多举例了。现在已经广泛传唱的《木叶情歌》就是其中最杰出的代表性作品。这些情歌既是千百年来酉阳人民爱情生活的真实反映,也在艺术表现上直接抒发了男女青年,由于相爱而演绎出来的悲欢离合故事,或者思想与感情的流淌。
往下我侧重说说酉阳的“风流歌”,即酉阳山歌中的“骚歌”。
应当说,酉阳“风流歌”最能吸引人的还是其歌词内容上的逼真、大胆、粗犷和放肆。其次才是它的趣味性和娱乐性之于“山野之歌”的艺术性提炼和渲染。我更愿意把这样的“山歌”看成是人性的本色、本真,看成是底层民众世代艰辛生活着的一种戏谑性幽默式生命咏叹调。它同样是一种特定的地域民俗文化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听这样的“山歌”,你会惊异于它的“粗犷与放肆”,也会惊讶于它的“形象与逼真”,然后几乎可以在一连串的不容停顿的粗糙的语境之中,获得人性本色、生命底色的体验式快感。
如2011年9月,向勇在酉阳苍岭太河村岩城坝,从一位叫赵靖候的老人处,收集到的一首《五更调》山歌——
又如,大约10年前我在后溪老朋友刘仲华先生处收集到的一首《无题》山歌——
再如,20世纪80年代,我在酉阳龚滩、苍岭庙溪、酉酬后溪、黑水楠溪等地,从岱明霞、陈美吉、白长楼、彭成善、王顺科等人处收集到的几首无名山歌——
单从歌词内容的“含意”上讲,我相信任何一个读者都不用我画蛇添足。我要说的是这样的“山歌野趣”往往只能扣紧在一个特定的民俗(俚俗)文化环境里,才会取得“认同感”和“共鸣感”,这也是民歌,或者说山歌的独特魅力所在。所谓“到哪重坡,唱那首歌”其真正的艺术意味与欣赏要求也本应如此。
我们再从酉阳山歌的歌词形式特点上看,酉阳山歌的句子可以分成几个类别:两句子歌(只有上和下句),三句子的歌,四句子的歌,五句子的歌和多句子的歌。此外,还有多句子组合的歌(三句、四句、五句……不论,而组成的歌)。其中,四句子的歌最多,也是最主要的。多句子的歌又称“连八句”。
两句子(只有上句和下句)的山歌,比如《黄杨扁担》过去铜鼓乡的付月兰、徐长发、王世清等人是这样唱的——
或者是改词后的——
或者是再改词之后的——
这是不同时期《黄杨扁担》的三个实例。歌词由两句为基础,可自由组合成四句、八句、十六句不等,但曲调定上它就是个二句式(上句和下句)民歌,第二句的三字是可重复句。
三句子山歌,例——
四句子山歌,例——
五句子山歌,例——
多句子(连八句)山歌,例——
多句子组合(三句、四句、五句)山歌,例——
用最质朴的语言唱出最本色的情和性,这种智慧与艺术只能来源于民间,也只能蕴藏于许许多多被我们排斥在“高雅殿堂”之外的山野之中。管窥其间,我们同样只能用“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推测,去安慰每个人的“好奇”之心。
我毅然而然地相信,虽然现代生活中我们已很难寻访到原始民歌的芳踪,但丰富、含蓄、幽默、智慧的民间歌谣,仍然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之中,并以它独特的艺术气质,渗透着、甚至是影响着现代音乐的进程。
我同样的相信,酉阳山歌在历经千百年的世事沧桑变化中,也在不停地变化、发展,而且至今已形成一个较为完整的艺术整体。在浩如烟海的民族山歌之林里,我个人认为酉阳山歌应该有它的一席之地。行至本文结束,我再采撷其中的几首“风流”山歌,奉献给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