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
概述 [收起]
-
黔域阳戏文献稽考 [收起]
-
黔域阳戏文物调查 [收起]
-
黔域阳戏文本内容本事析考 [收起]
-
从阳戏文献文物看其文化特点 [收起]
-
黔域阳戏的保护与发展 [收起]
-
附录 [收起]
第三节 阳戏“二郎神”戏本事考源
一、二郎神母题
在黔域各地阳戏坛上，“二郎神”戏是核心剧目之一，主要有《桃山救母》《二郎降孽龙》《二郎斩蛟》《二郎扫荡》《二郎领牲》等。阳戏最早演“川主二郎神”戏见清道光《遵义府志》载李樾《太平阳戏》 [1] 诗可知，演者身穿戏服表演川主（李冰）当年兴修水利、降伏孽龙故事。阳戏坛“二郎神”戏的文学源头在何方，其本事经历了怎样的演变过程等问题值得研究。首先，简要分析阳戏“二郎神”戏。
1.阳戏《桃山救母》
贵州各地《二郎救母》戏版本多样，如贵州福泉阳戏《出二郎》、息烽阳戏《上云台》等。前者有如下记录：
故事源于神话传说的二郎神杨戬，福泉当地把它衍化为飞仙关二郎庙降孽龙的二郎神故事。这是对二郎神母题故事的整体勾画，故事包含的信息有二郎神的身世经历：二郎双亲仙凡配、灵异怪胎临世间、梅山得钢戟、劈桃山救母、新津河降孽龙等。其他阳戏“二郎神”故事在这些情节上进一步扩展。贵州罗甸阳戏剧目《桃山救母》剧情与福泉阳戏《出二郎》中的“桃山救母”部分大致相同，不同之处是二郎之母被贬到桃山受苦的原因：《出二郎》是二郎母身为上帝公主，私自下凡，而在罗甸《桃山救母》中却是因为她私自到天河汲水而触犯天规。
而息烽流长乡阳戏坛的《桃山救母》戏又名《上云台》《上云台桃山救母》，内有“新撰桃山救母上云台戏本李连保七岁行孝全卷”字样。但它的故事情节则丰富了很多，唱七岁行孝李连保化身杨戬到桃山救母的故事。略云：因玉帝大公主思凡与李斗私婚，生下杨戬，玉帝令将其压在桃山之下。李连保姨母告诉其真相，李连保决心到桃山救母。先拜师太华山云霄洞玉鼎真人，玉鼎真人授他紫金盔、黄金甲、仙花斧、青铜剑、九牛丹、紫金枪、三尖两耳刀等兵器，及龙摆尾、凤翻身等武艺招式，并让杨戬亲请邓云师傅造宝刀一把。因为此宝刀需用并州铁、梅山炭、八卦炉、太阳三昧火才能造成，于是杨戬通过与守并州铁的牛精、元洪、猪亥、鸡从、躯常耗、吾龙狗精幺弟代里，与护梅山炭的“梅山炭七姓将军”，与担山赶太阳时有过节的“太阳”经过反复斗争、合作之后，劈开大、小桃花园救出母亲，方去云霄殿找外公玉帝理论。玉帝令太白金星传旨，嘉赏杨戬救母的事迹，赐封杨戬文像为“万天川主左丞相崇应惠民大帝”，武像为“四川灌口锁龙台前领牲大帝，享受万民香灯”，又称“斗鸡台前领牲大帝，受享万民香灯”。多出的剧情有：玉鼎真人授艺，邓云师傅造刀，克服重重困难取并州铁、梅山炭、八卦炉、太阳三昧火，玉帝赐文像、武像封号。此剧内容丰富，剧情曲折跌宕，这在仪式戏中不多见，整出戏演出需近两个小时。
2.阳戏《二郎锁孽龙》
《二郎锁孽龙》又名《降孽龙》。事述二郎杨戬少时与孽龙是邻居好友，常在一起游戏玩耍。后来孽龙吞下一颗宝珠，口渴供水不上，母亲无奈将他推进河里，变成一条孽龙，吞波吐浪，导致河水泛滥，屡成灾祸。百姓虽有怨声，但畏惧孽龙恶行，每年百姓都要用金童玉女去祭祀河神孽龙。二郎原是天神，回天界后，正遇百姓去状告孽龙。二郎领旨降孽龙，派七圣将军把守七条路口，与孽龙搏杀。最后锁住了孽龙，百姓从此不再受洪水之灾。
此出戏是阳戏的核心剧目。首先，在西南地区凡是有阳戏演出的地方，就一定要演《二郎降孽龙》戏目。其次，“降孽龙”一折直接体现演出阳戏的驱祟宗旨，孽龙即为所驱之“祟”。此剧只是锁孽龙的单折，不见其他抄本有载录二郎防洪灌溉、赐号受封、道化成仙、祀斋醮的情节。
3.《二郎扫荡》
其是阳戏“二郎神戏”的另一出，属祭祀仪式戏。 [3] 唱杨戬奉玉帝旨意，到神坛为愿家驱疫逐魔，扫荡五方，将妖邪不祥扫进“茅船”，放诸水中，让其顺流漂荡而去。《二郎扫荡》与上文《二郎降孽龙》主旨一致，反映阳戏驱鬼逐疫、祈福禳灾的本质。同时，明确了二郎神的身世为杨戬，是一位纯粹的神话人物，尤其是他“三眼”的形象和“擅变”特点在阳戏文本中可见佐证材料。前者，见清道光本《三圣登殿》，川主（唱）：“三眼两耳透神风”，这里的“三眼”是杨戬二郎神独有的形象，他的眉间比常人多一只“浑天眼”。后者，见息烽阳戏抄本《桃山救母》，川主（唱）：“十二变神通广，妖魔鬼怪化微尘”，同样，在《三领牲》一出，川主（唱）：“吾本有七十二变好本领”。这与神话小说《封神演义》中的杨戬形象一致，他是一位有着“七十二变”神通广大的天神。
杨戬降孽龙斩健蛟的事迹及其敕封庙祀灌口等事，见阳戏《降蹇龙》一段唱白：
杨戬“收七怪”“降大圣”的圣绩分别见于《封神演义》《西游记》等神话小说，只不过阳戏中的“二郎神”又为杨戬的神话传说为其树起扫荡人世间一切妖魔鬼怪、排解万般凶险的英雄神形象。
二、有关二郎事又见于杂剧传奇中
最早演二郎斩蛟故事见于唐末五代宫廷表演祭祀乐舞“灌口神队”，演灌口神李二郎锁拿孽龙事：
之后，宋金时期的文献不见“二郎斩蛟”或其他二郎神戏记载，而至明杂剧清传奇中频现“二郎神”戏，主要剧目有明杂剧《灌口二郎斩健蛟》《二郎醉射锁魔镜》《二郎神锁齐天大圣》和清传奇《灌口二郎初显圣》。
1.《灌口二郎斩健蛟》
又名《斩健蛟》，唱嘉州太守赵昱忠良正直，心无邪佞。适值冷源河健蛟作祟，方欲为民除害驱邪，院主奉玉帝旨意召赵昱白日飞升。灌口民众立庙祀奉，尊为二郎真君。二郎率眉（梅）山七圣及天兵天将，擒获健蛟及健神健鬼而共斩之。玉帝加封二郎“清源妙道真君”。全剧四折，末本，剧中主要人物有：二郎赵昱、健蛟、郭牙直、眉（梅）山七圣、健神、健鬼。题目：眉（梅）山七圣擒妖怪；正名：灌口二郎斩健蛟。脉望馆抄校本《古今杂剧》《孤本元明杂剧》皆有此出。
2.《二郎神醉射锁魔镜》和《二郎神锁齐天大圣》
《全元戏曲》收《二郎神醉射锁魔镜》 [6] ，末本，四折无楔子，唱赵二郎——嘉州太守赵昱事。剧情有“二郎”折草量天地、担山赶太阳、入水斩蛟龙、山上收眉（梅）山七圣、灌江口立庙享祭祀等。玉帝敕封赵昱灌口二郎神之位，赐圣号“清源妙道真君”，并派他回凡间镇守西川。二郎赴任途中访友哪吒三太子。酒后比试箭法，孰料二郎神一箭射碎天狱的锁魔镜。因造孽深重被锁在锁魔镜内的九首牛魔罗王和金睛百眼鬼趁机逃脱。哪吒神和妙道真君二郎神奉命捉拿二邪魔。最后缚住牛、百二魔，押往丰都，回天宫觐见玉帝。在第四折，通过驱邪院主和探子的对话，对全剧情节的回放，复唱二郎神射破锁魔镜走脱妖魔和二郎、哪吒勇擒邪魔的经过。题目：三太子大闹黑风山；正名：二郎神醉射锁魔镜。
《二郎神锁齐天大圣》写因齐天大圣偷丹盗酒，触犯天条，二郎神受玉帝之命征讨。梅山七圣带领天兵，助力二郎神大战齐天大圣的事。也提及“二郎神为嘉州太守赵昱，冷源河斩健蛟”事，剧中主要角色有二郎神赵昱和梅（眉）山七圣。杂剧《二郎神醉射锁魔镜》和《二郎神锁齐天大圣》脉望馆抄校本《古今杂剧》《孤本元明杂剧》亦皆有收录。
3.《灌口二郎神初显圣》
简名《二郎神》，一折，由杨观潮作，与元明无名氏《灌口二郎神斩健蛟》杂剧题材同，唱李冰蜀地治水除蛟龙事。蜀地水患，乃蛟龙作怪，蜀太守李冰率众治水，凿坏江神蛟龙窟穴。龙母怒恨，与李冰厮杀，龙子接应，甚凶猛，李冰战败。李冰儿子李二郎率众救应，最终擒龙母、龙子，将其交给江神处置。世传李冰次子奉命在灌口斩蛟，为民除害，死后民间祀为二郎神。
可知，元明杂剧中唱赵昱斩蛟、锁魔镜、锁齐天大圣，清传奇唱除蛟龙事的《二郎神》主角是蜀守李冰及子李二郎。
三、小说中的“二郎神”本事
有关二郎神的描写，主要有明代神话小说《封神演义》和《西游记》。
在《封神演义》的第九十回《蟠龙岭烧邬文化》和第九十二回《杨戬哪吒收七怪》中，交代二郎神的身份为杨戬，身世为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门徒。二郎神作为姜子牙手下的一员勇将，先后斩杀“梅山七怪”白蛇精常昊、蜈蚣精吴龙、猪精朱子真、羊精杨显、狗怪戴礼、水牛怪金大升和白猿精袁洪。白猿精袁洪武艺甚高、妖术颇深，杨戬斗之不过，女娲娘娘以降妖宝物——山河社稷图相助，终杀白猿精。
《西游记》第六回《观音赴会问原因 小圣施威降大圣》写二郎神身世：二郎神杨戬，观音菩萨外甥，圣号“显圣二郎真君”，祀庙灌江口，享受香火。其他情况：昔日曾力诛六怪，帐下有康、张、姚、李四太尉和郭申直健梅山六兄弟，还有一千两百草头神。二郎听调不听宣，听从玉帝召令，施展神威降伏猴王大圣之后，即回灌江口。
综合分析以上文本，得知阳戏二郎神戏敷演神话小说，而非源于杂剧、传奇一类古典剧目。可从三个方面解释：
首先，阳戏与杂剧、传奇剧目之主旨不同。阳戏表达“孝”之百善之源的思想或取其“驱鬼逐疫”的意象，而杂剧、传奇侧重宣扬“忠君”思想。
阳戏颂神戏与神话故事戏主旨思想各有侧重，颂神戏重在祭祀，神话故事戏旨在宣扬“孝”道。阳戏关于二郎神的颂神戏有《出二郎》《二郎扫荡》《三圣登殿》三出，神话故事戏剧目有《桃山救母》《二郎降孽龙》两出。颂神戏中，二郎神在祭祀仪式上执行镇宅清吉、驱邪纳祥的职责，反映西南民间“二郎神”信仰的特点。神话故事戏中二郎神主旨侧重于宣扬“孝”之道德思想，如《桃山救母》其演出宗旨与《目连救母》相同，有的地区直接用李连保七岁行孝的故事敷演二郎神桃山救母事。再者，《二郎降孽龙》反映自然界的“洪涝灾害”严重影响了民众的生产生活，二郎降孽龙，为民除害，保一方人寿年丰，此为大孝。此外，民间传说也把孽龙作为孝子描写。
杂剧、传奇二郎神故事则宣扬“忠君勤王”的思想。二郎神身份为嘉州太守赵昱，灌口斩健蛟是奉玉帝旨意，斩蛟或锁魔之后押往天庭，向玉帝交旨。玉帝敕封“灌口二郎神”，圣号“清源妙道真君”。《二郎神锁齐天大圣》，二郎神受玉帝之命征讨猴王。杂剧传奇注重场面的娱乐性，多写神鬼相斗故事，如《锁魔镜》、《锁齐天大圣》、“斗梅山七怪”、“诛六怪”、“降猴王”等。
其次，阳戏《二郎锁孽龙》《降孽龙》《桃山救母》等，与神话小说二郎神故事同宗，但与杂剧、传奇二郎神戏关系疏离，也就是说，二郎神戏阳戏与二郎神戏杂剧传奇之间关联性小，差异性大。原因之一，阳戏二郎神戏有些剧目如《桃山救母》不见于杂剧、传奇。同样，杂剧的《二郎神醉射锁魔镜》《二郎神锁齐天大圣》情节也不见于阳戏。即使同一题材的阳戏《降孽龙》与杂剧《灌口二郎斩健蛟》、传奇《灌口二郎初显圣》中的二郎神身世也有差异，阳戏为杨戬，杂剧是赵昱，而传奇为李冰之子李二郎。原因之二，同一剧目在阳戏和杂剧中的剧情结构、剧中角色等方面的出入也较大。阳戏二郎神是在眉（梅）山七圣的帮助下才锁住孽龙，而杂剧写眉（梅）山七圣与二郎交好是因为折服于二郎的高强武艺，也就是说，眉（梅）山七圣跟随二郎神四处降妖伏魔是二郎神斩健蛟之后的事情了。原因之三，剧中角色方面。杂剧《灌口二郎斩健蛟》里面的人物尽是一些神灵鬼怪，如哪吒神、驱邪院主、郭牙直、健神、健鬼、探子等，这与阳戏《二郎降孽龙》里除二郎和孽龙外全是民众的情况相去甚远。原因之四，《斩健蛟》里二郎神是受玉皇大帝的敕封，而不是《降孽龙》里面的皇帝，前者为天宫神灵的统治者，后者则为地上民众的统治者。阳戏与杂剧、传奇明显不在同一语境下。由此来看，阳戏川主戏与杂剧、传奇二郎神戏没有直接关系。
阳戏与杂剧、传奇没有直接关系，但不能完全说没有关系，关系是间接的。因为它们的“源”是共同的，都源于神话小说。杂剧、传奇与二郎神母题的神话之间的关联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首先，故事情节方面。阳戏中不见而杂剧中却提及的“二郎折草量天地”“担山赶太阳” [7] 之事则见于二郎神民间故事传说。清传奇《灌口二郎神初显圣》是基于蜀守李冰治水事件而敷演二郎神斩蛟除害的神话故事，《灌口二郎初显圣》和《西游记》讲述二郎神与“梅山七圣”或“梅山六兄弟”共同降“猴王大圣”，况且，大圣手握铁棒就是《西游记》中齐天大圣的“如意金箍棒”。其次，杂剧、传奇二郎神戏反映的价值取向与神话相同，都写杨戬二郎奉玉帝之命执事，功成受敕封奖赏，宣扬“忠君”思想。
综上所论：神话小说是阳戏和杂剧传奇的共同“营养源”。可以说阳戏“二郎神”系列剧目和杂剧、传奇的“二郎神”戏是同源于民间故事的两朵奇葩。但是阳戏“二郎神”戏的出现要晚于元、明时期的二郎神题材杂剧传奇。依据是：民间故事及其文学作品的情节结构基本沿着由简约到繁丰的方向发展，而不是与之相反。相对杂剧、传奇的二郎神戏，阳戏二郎神戏内容更丰富，情节更曲折，笔法更细腻。
[1] （清）黄乐之、平翰等修，郑珍纂：《遵义府志·卷四十六》，据清道光二十一年刊本影印，台北：成文出版社，1968年，第1080页。
[2] 调查材料。时间：2010年7月24日，地点：福泉市城厢镇马田村，文本持有人：曾华祥。
[3] 严福昌：《四川傩戏志》，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04年，第100～101页。
[4] 息烽阳戏仪式文本《上下云台戏本·降蹇龙》，王临真1939年正月抄录，黄晓亮收藏。
[5] （宋）欧阳修纂，（清）彭元瑞注：《五代史记注》卷六十四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续修四库全书》第292册，影印道光八年刻本，第38页左上。
[6] 王季思主编：《全元戏曲》，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1999年，第七卷第98～112页。题目：三太子大闹黑风山 正名：二郎神醉射锁魔镜。附录：脉望馆抄内府本二郎神醉射锁魔镜，题目：都天大帅降妖怪，二郎神镇魔镜。
[7] 中国民间文学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中国民间故事集成·四川卷》，北京：中国ISBN中心，1998年，第120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