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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戏文本内容的语言风格
所属图书：《贵州阳戏文献文物叙录》 出版日期：2017-06-01

第二节 阳戏文本内容的语言风格

不同形态的阳戏文本，风格差异迥然。仪式性阳戏文本语言庄严、玄奥、呆板，缺乏文学色彩。神话故事戏，语言平易、生动，开始注重文学色彩。世俗性阳戏文本语言自然、朴实、诙谐，具有较多抒情成分，文学色彩浓厚。

一、仪式性阳戏语言风格

1.祭神颂神词玄奥呆板

首先表现在诗赞体的唱词，语言以半文半白为主，情感基调虔诚、肃穆，音调古朴呆板。掺入大量佛道词汇，晦涩难懂。诗赞体语境下的神祇身世富贵而显得虚无、神祇家族堂皇而缥缈、敬神器物根生经历神秘而无端，都增添了语言的平铺单调，令人读之索然寡味。

其次，在仪式过程中，阳戏法师所缮写宣读的“疏文”“牒”“牌”更突出其“神圣”玄奥的语言风格。疏文、牒、牌是愿主许愿的内容，颂神词、祀神的供品，常用一些半文言半白话的固定套语：

整幅文牒没有句读，行文规整、庄严。疏文表达还愿目的常用“奉圣设供焚香秉烛酬恩了愿保安祈福迎祥”一句。随后是正文，内容包括发文的原因、愿信定下的祀神供品、还愿时间、许愿时向神提出的要求等事项。最后用“南台鼓乐轻捶打，△△△来上朝”唱词，把神请上神位。请神疏文用“钦禀上请”禀请神灵，用“三天扶教大法师正乙真君张押”亲证愿主履行祀神还愿的诺言。类似内容的语言聱牙佶屈，令听众费解。大概因为此时坛师是沟通神、人的使者，神界与凡间当有不同的语言体系。

其三，字里行间浸染“阴阳五行”，这是仪式文本玄奥的另一个原因。“乾坎艮震见发帖，老少亡魂见申文”，阳戏文本充斥阴阳五行八卦用语，特别是仪式文本很多内容皆由“木、火、土、金、水”五种基本元素及其转化形式构成，如“五色”：青、赤、白、黑、黄，“五方”：东、南、西、北、中，十天干十二地支等。如《造棚》唱词：

就是按照“五行”“五色”“五方”的顺序，直至唱完。“十天干”和“十二地支”也是阳戏文本中常见的唱词。如《点盆》与《扫棚一宗》表演目的都是通过唱述“五行”“五方”“天干”“地支”来为愿主祈福禳灾。只是所唱述的角色不同，《点盆》是牢子神，《扫棚一宗》是土地老者；表演动作不同，前者是“扫”，后者是“打”。

“五行”方位采用东、南、西、北、中五方，色彩为青、（赤）红、黑、白、黄五色。请神降坛，也是同样的程序，“东方一驾青云起，南方一驾赤云飞。西方一驾白云起，北方一驾黑云飞。中央驾朵黄云起，五色祥云来驾起，虚空降下碓磨姐仙娘”。（《碓磨》）

“阴阳五行”思想文本体现还包括众多与五方相配的神灵，如五洞王、五灶君、五城兵、五帝兵、五功曹、五虎将、五帝、五猖、五将等。福泉城厢镇马田村曾华祥阳戏坛有《仙女游九州》，其唱词的主要内容是踏九州、踩八卦、天干地支等。

另外，唱词部分融进了相当部分宗教用语。“一阴阴二阳阳，我是上界王天君”，“学就佛法练就罡，拜谢法王转回乡”。传统“阴阳五行”说思想、重阴、重水信条的五斗米教及其西南各民族之间流行的巫术融汇形成了西南地区的区域文化特点。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阳戏文化，其文本呈现语言晦涩的特点就自然而然。

2.神祇故事戏语言简练、平易生动

仪式性阳戏的神话故事戏部分，同样用七言唱词来唱述神祇事迹，不但没有单调板滞的效果，反而给人以简练、平易、生动之感。如《二郎锁孽龙》中，唱二郎锁龙经过：

文本平易的风格，不仅仅体现在情节的简练清晰，还在于贴近观赏者的日常生活，演唱的神祇故事就是民众日常生活内容。（1）万物神格化，即万物有灵的活物感。法事用的法器，祭祀仪式中用的器物，如师刀、法裙、令牌、粑粑、豆腐、香烛、被耍得呆若木质的龙鸡，领牲时判牲作为祭品的“猪”等，都被神格化了。 [1] （2）鬼神人格化。“宗教本身是没有内容的，它的根源不是在天上，而是在人间。” [2] 通常来说，阳戏坛神祇物件的描写基本赋予人性化，融于世情，是被高度人性化的。黔东南清水江流域阳戏《三妈土地》讲述一个土地公和三个土地婆产生矛盾的曲折世俗家庭故事。《梅花姊妹》中掌管冥府的阎罗王也要在三更半夜上朝听政：“冬冬打动人皮鼓，正是吾当上早朝。”“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小儿”，为人之常情，而阳戏文本中到戏坛充当戏神的，都是排行最小的神灵，如《撒帐》中的五哥年纪小，拿铜锣散板为演戏开场。（3）人神平等化。“劝酒”“送船”“和神”等法事里面的巫歌皆充满了人情味。如“劝酒”：

神行人事，人神同乐。

二、世俗性阳戏语言风格

1.世俗性阳戏语言朴实生动通俗易懂，易于艺人演唱

因为这部分剧目多取材于劳动者的日常生活，以叙事为主，有的再现各种劳动场景：耕田、采茶、扯笋、打草、砍柴、磨豆腐、补锅；有的表现妇女的家务劳动：绣花、洗裙、绣鞋；有的表现民间习俗：过年、拜新年、拜寿等；有的唱述邻里之间的交往：借东西、买东西、卖东西、送东西 [3] 等。此类民间小戏没有惊心动魄的矛盾冲突，有些几乎不起什么波澜。这样素材的剧目，要求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环境、不同的人物而选择相应的唱演风格和表现形式，唱调一般情况下用中等速度、不太繁杂的旋律来演唱。与之相适应的唱词原则上要求朗朗上口、浅显易懂，即唱者易于上口，观者听之不绕耳。

首先，有些剧目的定场戏，用观众喜闻乐见的唱段来活跃戏场气氛，俗称“热场子”。如天柱阳戏《晒绣鞋》一出，书童（唱）：“说麻阳，到麻阳，麻阳有个胖婆娘；粗腰胖肚有一围，身高一丈二尺长。胖婆娘要出闺房，嫁个丈夫矮子郎；请了三个好木匠，叮叮当当作嫁妆。忙了一年零两月，刚好做好一张床。”《雷交锤》的上场诗：“要穷只有我家穷，床上无被盖斗篷，三更半夜踢一脚，四面八方都通风。”上述唱段意图不是讥笑婆娘胖、丈夫矮、三个木匠笨拙，以及床无被服盖斗篷的穷境，旨在活跃戏场气氛，博得观众一笑罢了。有些唱词采用民歌的形式，直接融入大量的地域文化因素，反映阳戏传布地区的风俗民情。

其次，剧情简短，唱词表现出明快流畅、抒情性强的风格特点。世俗性阳戏多为生活小戏，常为一戏一事，无旁出侧枝。通过生、旦两个角色的唱白，或抒发他们之间的爱慕之情，如《盘花》《扯笋》，或意在流露夫妻间小波澜之后的恩爱之情，如《皮敬滚灯》《花子盘学》《双卖纱》《双看相》，其唱词朴实简洁，使本应娇羞欲掩的爱意自然流露。

最后，有些阳戏唱词屈从阳戏调笑娱乐的主旨，本来和故事情节没有多大关系。“三小”爱情戏《丢包过河》串唱文学故事，如唐僧收徒、王宝钏招亲、昭君出塞、李元霸比武等关目。有些家庭生活戏里串唱历史人物，如《鱼子春秋》按先后顺序唱出了清代全部帝王：

类似情况在世俗戏中比比皆是，大概是出于娱乐、吸引观众的目的。因为世俗戏剧情故事单线条发展，情节发展方向对观众来说没有悬念。所以，在戏中串唱民众熟悉的文学故事、历史人物，演唱朗朗上口，听着铮铮悦耳，显示此类唱词信息密集，易感染观众的特点。

2.世俗性阳戏的唱白中融入一些格言、谚语、劝世文、民歌、方言俚语

这些是民众的智慧，体现轻松活泼、机智幽默的语言风格。

首先，文本中掺杂大量的方言俗语。阳戏语言是在民间口头创作的基础上形成的，大量方言俚语也随着坛师、艺人进入阳戏坛，形成通俗质朴、地方特色浓郁的语言风格。检录文本，发现阳戏坛上最常通用的方言有：

（注： 方言普通话例句找骂你这扁毛畜牲，你将暗言找我。（《扫棚龙鸡》）两块回头四块底棺材无钱之人来算命，两块回头四块底。指没钱算命，只能算出霉运。（《算命》）冇（mǎo）没有许氏：到底是妈妈的好崽子，对娘老子那硬冇得讲的。（《兰继子扳砖》）冒没有今天冒见影；我运气坏，从冒赢过钱。（《皮敬滚灯》）过了堂交给别人张屠夫龚裁缝：好呢，对亲对不上，钱也过了堂，倒霉呢！（《三看亲》）剁脑壳该死的日头出来红似火，除了阎王就是我。要是谁敢招惹我，骂他三天三夜剁脑壳。（《鱼子春秋》）长街指集市观看今日天气晴和，我要到田垅里走走，捡得些田螺到长街发卖，换点银钱营生度日。（《布进士捡田螺》）吊谎说谎，不诚实上午去，下午就回来，66！（《布进士捡田螺》）拐了场 事情暴露，捅出娄子兰桂花：“我就说，婆婆让妈妈磨房推磨，婆婆打我逼挑水。”兰继子：“不行不行，你若是这么一讲，事情就拐了场了。”（《血汗衫》）合哄欺骗，蒙蔽的意思水手（唱）：“说一声将军在上听原因，得了将军钱和米。再不须合哄将军。”（《楚汉相争》）硬一点贵一点货郎黄老三：“满妹子真直道，我不干，还要硬一点。”（《卖杂货》）没搞手死了，没有气息（陆成）：“头发冰冰凉，牙齿梆梆硬，肚皮软又软，屁眼没有风，没搞手了。”（《金圈会》）却宝花招（白秀英见布进士）睡得浓浓的，待我上前使个却宝。（《布进士捡田螺》）夹生怠慢诸神各退，不敢夹生。只是磕头，只是磕头。（《算命》））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方言词汇地域性更强。如福泉阳戏文本中常见的有：展号——怎样；涮坛子——开玩笑；怪老——错了；张（巴）倒——不沉着；相因——价廉；吃嘎——吃肉；汤灾——倒霉；吃呵皮（白枉）——占便宜；幺台——完结；等等。而黔东南阳戏剧本中常见的方言词语有：扣到——正好到位、恰如其分；逻——打听寻找；象——瞧不起人的样子；万千——足够、很多；望天——往日、从前；巴——热烫；等手——必须紧急；尖——小气吝啬；迩——靠近、理睬；脚脚——残余的劣质物、渣滓；老老——弟弟；捋皮——脱皮、后果严重；亡魂——糊涂横蛮；堂口——场所；斗凑——指别人不合时机的参与或靠近某类事；嚼筋——指某人说话不负责任，背后说硬话；夫——让，在双双对抗时，一方让另一方占优势；叫雀儿——比喻只会讲不会做的人；等等。 [5] 方言俗语是构成阳戏地方性特色的一个重要方面。

其次，阳戏文本涵括一些俚语、顺口溜、农谚生活哲理等。顺口溜，无须多言。俚语指民间非正式、较口语化的词句，有时俚语指的是粗俗的口语。在阳戏中，这种风格的语言形式也较为常见。如：

谚语是一种有教育意义、有认识作用或含有哲理的民间俗语 [6] ，阳戏常引用谚语通俗易懂的方式来阐释生活哲理。

谚语本身就是源于生活的语言艺术形式，它内涵丰富，形式简短精悍，语言生动优美。拿它设喻说理，能把事理讲得非常深刻，鞭辟入里。民间艺人们把这样一种言约意丰的语言形式吸收到阳戏中，大大增强了文本的文学色彩和艺术感染力。

戏剧语言来自民众生活，有些是民众生活用语不加修饰地直录，有些集群众语言之精萃，具有浓厚的乡土气息，给人以韵律美和诙谐幽默的喜剧美。 [7] 世俗性阳戏作为流行于特定地区的民间文艺形式，剧情尽为世情俗事，充满民众百姓的生活情趣，反映其流布区域民众的生活习俗及历史文化。

[1] 杨启孝：《傩戏傩文化资料集》（二），贵阳：贵州民族学院图书馆编，1991年，第56～57页。

[2] 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7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436页。

[3] 反映借东西的剧目：《借妻回门》《西湖借伞》《三弟借哥》；反映买东西的剧目：《买母供养》《蠢子买当》；反映卖东西的剧目《蠢子卖纱》《韩湘子卖药》《卖纱学打》《三娃卖线》《单卖纱》《卖杂货》；反映送东西的剧目：《百旺送粮》《兄弟送财》《岩巴送篮》。

[4] 唱词内容有些与历史不符：顺治帝在位十八年（1643～1661），同治帝在位十四年（1861～1875），光绪帝在位三十四年（1875～1908）。

[5] 贵州福泉、湘西、黔东南阳戏文本常见方言词汇分别参见福泉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编《福泉阳戏音乐》（内部资料），2006年，第26～27页。符伟，刘三强：《湘西阳戏艺术概观》，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5年，第9～10页。

[6] 李惠芳：《中国民间文学》，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222页。

[7] 罗炳辉：《论湘西傩堂戏的形式美》，载胡健国主编：《湖南傩戏研究论文集》，香港：香港大世界出版公司，1994年，第138页。

贵州阳戏文献文物叙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