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野菌子
近段时间，在兴义的一些街巷不时会看见三三两两的乡亲提着竹篮卖野生菌，那些新鲜的菌子散发着一阵阵独特的馨香和泥土的味道。看见那些菌子，我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儿时家乡的野菌子，想起那些拾菌的快乐时光。
我的家乡是贵州省安龙县万峰湖镇纳赖村下寨，是一个坐落于大山腹地的布依山寨，寨子前面是望不到头的梯田，寨子后面是郁郁葱葱的松树林。在家乡的小学念到四年级上学期后，我被父亲接到兴义上学。因为母亲还在山寨务农，寒暑假我都要转几次车并走上二三十里的山路，回到山寨里的家，我要照料妹妹，放牛拾柴，并做一些我力所能及的农活。这其中，最让我感到快乐的，就是拾菌子。
那时家乡的植被好，树木繁茂，很适合菌子生长。黔西南的雨季长，每年六七月份雨水很多。一夜喜雨，山里的树木和小草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香，翌日太阳一出来，那些各种各样的野菌子，有毒的没毒的，色彩艳丽的单调暗淡的，就成群结队地从地下钻出来。灌木丛里，松树下，杂草中，到处都是它们的踪影。我和小伙伴们挎着竹篮，拿着镰刀，将牛赶到山上，然后叽叽喳喳地笑着闹着在山上找菌子。
山上的菌子种类很多，它们大多没有名字，就是有名字的，也往往土得掉渣，比如“牛屎菌”、“马屁包”、“奶浆菌”、“荞粑菌”、“刷把菌”、“碓窝菌”、“斑鸠菌”等等，都是乡民用与他们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常见物来命名的。
对于山上的每个角落，我们几乎都已烂熟于心，哪个地方会长哪些菌子，我们总能如数家珍，所以大家几乎都是满载而归。晚饭时，母亲就用新鲜的花椒和青辣椒来炒菌子，那味道麻、辣、鲜、香，我常常来不及咀嚼就和着饭一起咽进了肚里。那时只知道好吃或者不好吃，根本不懂野菌里富含各种氨基酸、维生素、矿物质和微量元素。
那些菌里，我最喜欢吃鸡枞菌、奶浆菌、牛屎菌和碓窝菌，其中鸡枞菌最为难觅。鸡枞菌是菌中的上品，明代杨慎曾把鸡枞菌比作仙境中的琼浆玉液，它色泽洁白，肉质细嫩，清香四溢，口感清脆，品尝一次，就会令人终生难忘。鸡枞菌多生于山野或田间地头，但平时很难找到。有一年我和母亲去薅玉米地，看见两三朵菌高高的，挺挺的，白白的，直直地站在一棵桐子树下，像骄傲的公主和气宇轩昂的王子，特别显眼。母亲说鸡枞菌大多是成群生长的，只要发现一朵，一般旁边就能找到好几朵甚至十来朵。我赶紧在附近寻找，果然找到了十多朵，小心翼翼地用锄头将它们挖了出来，那个高兴劲儿根本无法言说。
“牛屎菌”书中称为牛肝菌，它的生长期是野生菌中比较长的，每年五至十月份，雨后天晴时生长得较多。它味道鲜美，营养丰富，除新鲜的用来做菜外，大部分可切片晾干，用来配制汤料等。“碓窝菌”书中称为干巴菌，其貌不扬，黑黑的带有一层白色，但味道却鲜香无比，也是菌中的上品，至今未实现人工种植。还有一种菌子叫红菌，家乡的人从来不吃，说是那菌红得太艳丽，而太鲜艳的菌一般都有毒。我们发现红菌的时候就常常狠狠地踩上几脚，嘴里还嚷着：“踩死你，看你怎么毒人！”后来我查过相关资料才知，那红菌也叫红菇，是很珍贵的，味道也很好，它的价格比香菇高数十倍。
我念中学时，母亲和两个妹妹也离开家乡来到兴义生活。虽然那以后我也时常随父母回去看望家乡的亲人，但多是来去匆匆，再没有时间去山上拾菌。后来，路通了，从兴义到家乡只有33公里，山上的树木却越来越少，因为那些粗壮的树木可以卖一笔好价钱，常会在夜间被砍伐并运走。家乡不再有松涛阵阵，不再有鸟语花香，就连那些野菌，也再难觅踪迹。
这些年人工种殖的菌越来越多，有时，我会从超市买回一些金针菇、鸡腿菇等，父母吃了以后总说一点味道也没有，像吃木渣一样。人工种植的菌再怎么细嫩，也是无法与野生的相比的。每每这时，母亲就念叨，说家乡以前的那些菌味道如何如何鲜美。我安慰母亲：“现在不仅政府管得严，人们的自觉性也高，已经很少听见有人砍树了。你保养好身体，再过几年我带你回去捡菌子，到时候你想吃哪种我们捡哪种。”
在安慰母亲的时候，我仿佛看见那些曾经熟悉的野菌，就像一张张娃娃的小脸，在树丛中，在草地上，在雨水里，在阳光下，安静地成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