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渔趣
古道难忘
我的家乡坐落在安龙西南方向离县城20多公里的地方,寨名叫坝福。20世纪50年代这里属于龙广区,60~70年代属于化力区,80年代至今,德卧建镇后,坝福隶属于该镇的一个村。这里群山环抱,犹如一个长条形的盆地,盆地中有2000多亩良田,依山坐落着坝福、平寨、者王、戈贝四个寨子。这里的水源十分丰富,有来自落水洞得天独厚的水源。不知是哪个朝代的好官,修沟筑堰,引来白水河的水灌溉千亩良田,使得这里的人们旱涝保收,就是老天爷不下一滴雨也照样打田插秧。
除了千亩良田,这里还有几千亩的海子,那就是白水河海子,我可爱的家乡,可称得上鱼米之乡。
20世纪70年代还没有修通公路之前,德卧一带的人到木咱或安龙办事、走亲访友、赶场、读书都要从我们寨子过,线路是坝福—戈贝—鲁贡—木咱—安龙,凡是走过这条线路的人都不会忘记昂肩当这个地方。
昂肩当,这是布依族的土话,意指“该路段十分险要,形如手倒拐,而且坎坎比较高,上坡跨大步,下坡好比舂碓一般”。周围是高山和丛林,前不挨村,后不邻寨,鬼都打得死人,哪怕大晴天也是阴森森的。在匪乱年代,这里经常出现抢人和杀人的事。行至此间,大气都不敢出,只想大步通过,可越急越气喘吁吁,哪怕是一只松鼠从林中窜出也会被吓出一身冷汗。胆小的人都是结伴而行,胆大的人也会有恐惧的感觉。
1960年我在安龙一中读初中,由于种种原因,只读了半年,经常是独自一人从这里经过,每次都是提心吊胆,等爬到山垭口才觉得万事大吉。1968年的9月,我从部队请假回家探亲,到安龙已经是下午两点钟左右,正下着毛毛雨。回家心切,冒雨赶路,又没有带雨具,行至五里岗,雨实在太大,就近找了一户人家躲雨。雨不仅不停,反而越下越大。大约五点钟左右,雨渐渐小了,天也快要黑了,还是赶路要紧。走到鲁贡时,已经是黑漆漆的一片,再走十多分钟就该上昂肩当了。好在1964年初到部队后,11月份十三军组织防化兵到西双版纳搞集训,科目是山峦丛林防化侦察,我们连队挑选尖子,组成一个班,我作为新兵被选上,路过云南普洱县,听说有匕首卖,在连长的带领下,我也花了三元钱买了一把。现在要上昂肩当,不得不提高警惕,我就用匕首在路边砍了一棵小树,以防万一。当兵的人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死都不怕,何以惧之?而且当了几年兵,野营拉练、昼夜行军,夜间穿林,摸爬滚打,单兵战术,刺杀训练都有一定基础,因此也就无所畏惧。按惯例应该在此休息片刻,可是时间太晚,到处都是漆黑一片,只有村寨中煤油灯的点点星火。下完昂肩当,走20多分钟的田间小路,就到了我们寨子。因几年没有回家,家中养的狗都不认我这个主人了,叫得很凶。为了不惊动它们,我只好抄小路走后门,当我敲家里的后门时,把家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我退伍回家后在省城当工人,每年请探亲假回家,匕首都被我随身携带,难怪老辈人说“身带四两铁,能避一切邪”。
过了昂肩当是一块平坦开阔的地方,穿越那阴森森的危险区后,我高度紧张的神经得以放松,此时更感到手脚发软,很多人到这里都情不自禁地休息片刻,读书时经过这里,只是为了休息,平静一下紧张的情绪。工作后从省城请假回家时,路过此间,总是有一种依恋的心情,家乡的美景总是看不够,久久不想离去。这里可以一眼望穿整个盆地。登高远望,整个盆地尽收眼底,真是个绝佳的观景位置。
春季,金黄色的油菜花遍布千亩良田,其中夹杂着小麦和胡豆;初夏是小麦收获和打田插秧的交换季节,盛夏稻秧争长,翠绿的秧苗布满盆地,分不清各村的界线。
往远处看,那就是白水河海子,占整个盆地的三分之二,碧蓝的水、青青的山,蓝天和白云连为一体,朦朦胧胧。如今,没有了海子的衬托,天不是那么蓝,山不如原来的青,更难找到吃鱼不如打鱼欢的那种乐趣了。
三老表打二塘
记得在1962年的深秋,一个阴雨绵绵、夜深人静的晚上,三位老表不约而同先后走到二塘,进行一场别开生面的打鱼活动。
白水河海子,宽约几百米至一千米左右,从这头走到那头,要走一个多钟头,在安龙也算是较大的海子。每年从四月的立夏就开始涨水,加之落水洞和犀牛洞放水,从海尾慢慢地涨上来,直至白水河山脚下,到达一定水位后,就淹翻大丫口(有大丫口和小丫口),流进头塘,水势凶猛,短短的三四个小时就把头塘装满,然后流进二塘。等到头、二塘的水位快要和大丫口平行时,深藏在头、二塘地下洞里的鱼纷纷出洞,直奔大丫口觅食。这个时候,只要不怕蚊子叮,不怕虫虫蚂蚁咬,不怕大雨淋,找个适当的位置,静静地在这里扳罾守候,准能扳到四五条一两斤重的鲤鱼。
海子的水越涨越高,直至洗布塘,这时整个海子连成一片深蓝色的水域,十分壮观。洗布塘是平寨村民专门洗衣服的地方,因为他们寨子只有一口小水井,只能供饮用,不能洗衣服,人们只好拿衣服到海子边的洗布塘去洗,并带上少男少女到海边玩耍。少女们打转抛,男孩们打鸡儿棒,海边地势较为平坦、宽广,任这些少年们尽情玩乐。大人们将洗好的衣服晾在海边的树丛上或石包上,等干了后再回家。
每年农历的四五月海子被水淹后,坝福、平寨、白水河爱好打鱼的人们,不论白天黑夜,都有人在打鱼,以扳罾为主,海子就是他们的菜园子。有的人家,一年四季都在吃鱼,把打来的鱼用锅煎后炕干,留在冬天吃。丰厚的渔获是大自然对当地人们的恩赐,这里的人很少种菜,也不会种菜,所吃的蔬菜主要是瓜瓜豆豆。
到了八九月间,海子的水慢慢干了,打鱼的人们准备打落塘鱼。先打二塘,后打头塘,再打万年塘、菜籽塘,最后打海尾。每次打落塘鱼都有几十百把人,有男有女,还有不少小娃娃。有的拿捞兜,有的拿粪箕。落塘的那一刻,真是热闹极了,哪怕是变成泥人也还在哈哈大笑。这年打二塘,只有我们三老表,没有哈哈声,没有喧闹声,一切都是静悄悄地进行。事前,我和大哥到海子边仔细观察,估计二塘今晚必定会干。到了晚上11点钟左右,我们就悄悄准备好打鱼工具,直奔二塘,边扳罾边等候水落塘。到半夜鸡叫头遍时,大哥说好像有人朝塘边走来,来人没有打电筒,我们也没有手电,都是摸着黑走。等走到跟前,听说话的声音才认出是我们姑妈家的岑统华大表哥。时间流逝,表哥和大哥先后逝世了,也借此文表缅怀之意。
表哥在海边打鱼也算有经验,等他把罾架好,这时水也快要落塘了,表哥告诫我们不要到洞口边,洞口边虽然鱼多,但很危险,就打坝子里的鱼算了。把罾安好,撑好罾杆,把后面的纲绳提起,不要让罾里的鱼跑掉。我们站在流水中,总觉得脚上有东西冲撞,用手去抓,什么也没有抓到。天太黑,又是阴雨夜,只好听之任之,反正流进罾里的鱼是跑不掉的,等坝子里的水流光,打鱼的过程也就结束了。收罾下来,每个人都打到不下四五十斤三指大的鲤鱼和鲫鱼,还有不少泥鳅。整个过程也就是1个小时左右,收拾好工具,走20来分钟的夜路,回到家时天还没有亮。
酸笋鱼汤
酸笋是由嫩笋子加工而成,每年的四五月间,嫩笋子长有尺把高时就挖来去壳洗净,切成6~7厘米长,筷子粗细的小条,漂洗三四道,沥干,不能沾油盐,装坛,可适当加点龙井水或山泉水,密封置于干燥阴凉处,半个月后就可食用。酸笋的特点是又白又嫩,又酸又脆。最好吃的酸笋由蛮竹笋制成。蛮竹,是当地特有的一种竹子,七弯八扭,又称拐蛮竹,很少有一根直的,这种笋子肉质比较厚,是制作酸笋的上等材料,用来煮活鱼,那真是说不出的鲜,说不出的美。在我们家乡,不论吃什么鱼,不论大小,不论鲜的或干的,炒来吃或煮来吃都离不开酸笋。二三指长以上的鱼不去鳞,只是把苦胆和肠子掏出。小鱼更是连肚腹都不破。而且酸笋最主要的功能是它能软化鱼骨,打鱼的人家,两三岁的小孩自己剥鱼吃也不会卡喉咙。
白水河海子青山绿水,水质特别好,无任何污染,人们都说海子的鱼特别好吃。更好吃的要数酸笋煮鲜活的油鱼。这种鱼不破肚,不放油,只放少许盐和生姜片,味道美极了,一嘴一个,吃到嘴里就化渣,特别是汤更鲜,炕干的油鱼,加点青辣椒和酸笋用菜油炒,是下酒的一道好菜。
油鱼,不是大海里的鱿鱼,这里所说的油鱼是当地人习惯的叫法。最大的只有无名指大小,生活在水深或阴暗的地方,它是黑色的,一旦到有光线或阳光照射的地方,它会变成黄色,这是一种什么鱼种,我也不清楚,只知道用锅一炕便出油,也许油鱼是因此而得名。
20世纪70年代以前,白水河海子每年都有半年以上的水淹期,海子里养育了不少的鱼。七八月间,海子的鱼苗成群结队,当地人称鱼箱,每队鱼群至少有簸篮这么大,遍布整个海子,风平浪静时争先亮白肚,风浪来时便沉入水里,时隐时现。你要是站在海子边的高处看,会让你舍不得离开,越看越高兴,这个时节正是打刮罾的好时机。
说起打刮罾,就算是安龙人也很少有人知道这个打鱼技巧,更很少有人能掌握这门技术。所使用的罾和普通的坐地罾不一样,罾眼最大的也只有小指头一般。二人在船上操作,离岸边三米来远的距离,划船者在前,扳罾者在后,罾的两个脚插在水里,直至地面,留两个脚露出水面,使劲往前划,而且要划得稳,左面单边或右面单边,不能有响声,静悄悄的,顺着水边刮十余米。这时,将船固稳,扳罾起来,每罾至少也有二碗粗的一坨小鱼仔,然后重复前面步骤,一晚下来,少说也有几十百把斤,不懂这门技术的人很少得到油鱼吃。
1958年吃集体食堂,我父亲和大伯专门为食堂打鱼改善生活。这年的鱼真多,因为吃集体食堂,各家各户都没有开伙,更不会有人到海边打鱼。1959年我在坡贡读小学六年级住校,自己煮饭吃,带去的菜就是干油鱼,除此以外没有别的菜。
我初次打刮罾是我退伍回家后,1969年农历的七月左右。落水洞海子才淹了两三个月,水就慢慢地往下退,现出了海坝,经我三弟观察,正适合打刮罾,他叫我去“偷”一户人家用来打猪草的船用一下。因为三弟不会游泳,我们的船又不在落水洞,当时也只有一条船。下午6点钟左右,我就到了海子边,正看到一男子站在船上向对岸划去,到了对岸,他就挑着猪草上山回家,等他翻过山垭口,我就找个水面比较窄的地方,头顶衣服裤子向对岸游去,上岸后穿好衣服就将船划到我们打鱼的路口上,将船沉在水里,防止船被风吹跑或被他人发现。回家吃了晚饭后我们就出发了,到了海子边已经夜暮降临,能见度只有几米远。架好罾,准备完毕就刮了起来,每罾都有一小碗的收获,都是些小鱼仔仔,因为水淹的时间太短,来不及长大就被我们打捞吃了,尽是瓜子鱼,也就是鲤鱼和鲫鱼的仔仔,没有油鱼。在这荒芜的月份,能吃上瓜子鱼也算是改善生活了。不到一个钟头,船主就大声要船。没有办法,顾及情面,我们便把船划去还他,还舀了一大瓢鱼给他,至少有头十斤,量他扳一晚上的坐地罾也没有我们舀给他的多。我们真是舍不得离开海子,要是让我们再多打一个小时或把海边刮完该多好啊!可船是人家的,巧妇难做无米之炊。好了,回家吧!
这是我第一次打刮罾,也是最后一次,虽然落水洞长年被水淹,但水位太高,不适合打刮罾。现在听说上游已被化工厂污染,真令人心痛。白水河海子再也没有打刮罾的机会了,因为从落水洞来的水一部分用来发电,多余的虽然放入海子中,但却被排掉了一部分,淹不起来了。今时今日,打落塘鱼的热闹场面,架着一叶小舟在海子上穿梭的情景也只留存在记忆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