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流水
在龙城东郊，在招堤柳岸，在玉荷桥下，我与一条小河不期而遇。如今，清清的河水依然流淌在生命的记忆里。这或许就是一种人与自然的机缘。
15岁那年，我从大山深处走出，离开家乡到县城就读安龙民族师范学校。学校坐落在贵州省风景名胜区招堤荷花池畔，在那样的环境中读书学习，实为一种美的享受，让人求知欲油然而生。当时的决策者们，将一座县城的最高学府选建在那里，可谓用心良苦。
入学不久，在与同学们的相处交流中，我慢慢地感悟到了自己与他们的差距。我来自边远山村，是在离家3公里远的戴帽中学读完三年初中考上师范的。课余时间，除了课本，几乎没有什么课外书可读。班上的同学绝大多数毕业于乡镇普通中学，有的还是县城中学。我总感觉到他们的知识面很广、书读得很多，自己俨然一个乡下人、土包子。于是，我暗暗地谋划着出路，寻思着突围。在经历一小段时间自卑的磨砺后，我逐渐清晰地认识到，要想缩小与同学们的差距甚至后发赶超，最适合自己的办法和路径就是发奋读书。
我除了上课用心听讲外，课余时间喜欢上了读一些当时最为流行的《辽宁青年》《读者文摘》和《中国青年报》等报刊。那时，学校学风甚浓，只要不下雨，傍晚时分，在招堤景区的长堤边、柳荫下、小河岸、曲廊上、亭阁中，都能看到安师学生捧书阅读的身影，他们或走或停，或吟或诵，三三两两，三五成群，成为景区的另一种景致。耳濡目染下，我也很快地加入了招堤晚读的队伍，成为其中一员。
后来，听同学介绍，安龙县图书馆藏书很多，对外开放。在同学的引领下，我到那里办了阅读证和借书证，每逢周末，如果没有要紧事，我都坚持到图书馆的阅览室读报刊，然后从图书馆借一些自己喜欢的书回学校读。
县图书馆建在招堤景区至县城方向的一个名叫殷家堡的小山上，四周是田野。从学校出发，经招堤景区，过金星山麓，往县城方向，再过玉荷桥，20分钟左右的车程便可到达。
从此，我成了县图书馆的常客，泛舟在知识的书海上。在阅览室，我读得最多的是《贵州民族报》《贵州工人报》和《中国青年报》的文艺副刊，我常常被文章中的情节、情感感动着，内心深处钦佩着作家、诗人们的笔下功夫。心想，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像他们一样，用手中的笔叙述自己的故事，倾诉自己的情思，写成诗文，发表在报刊上，那是多么美妙的事啊！
那时，多梦的年龄，做得最多的梦就是作家梦。也是从那时起，我便开始偷偷地记日记、模仿着写文章。
不知是什么时候形成的习惯，往返学校和县图书馆时，每次途经玉荷桥，我都会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驻足石桥上，望远处叠叠关山，独立如锥状，连绵似屏障。看前方纵横阡陌，生长庄稼的田野。望尽远山，看过田野，目光总会长时间定格在玉荷桥下的那条小河。严格意义上讲，那只是一条小河沟，从县城方向径直流来，从玉荷桥下分流向田野中间，再经招堤流归十里外的绿海。站在玉荷桥上，面向县档案馆方向，看小河弯弯曲曲流向田野尽头，不失为一种美的享受。
盛夏时节，河岸上随性地长满杂草野花，河水清澈，静静流淌，不时有小鱼在水底嬉戏，冷不防跳出水面，给人一种意外的惊喜和恬淡的宁静。田野间，偶尔有二三渔者沿河垂钓。不远处，一排长堤，两行绿柳，三五行人……
看着看着，心随水动，似有所思，若有所悟，却又不知所思、不明所悟，但我喜欢这种感觉，自我陶醉在这种感觉之中。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被这条小河深深地吸引了。课余读书，我一改以往的随波逐流，经常独自一人来到河边，温习功课，读自己喜欢的书。有小河相伴，容易静下心来，很快便能进入读书学习的境界。每逢期中、期末备考，我是早晚都要到小河边来复习功课的。
还清晰地记得那年夏天的一个清晨，为了毕业前的冲刺，我拿着书早早就来到了玉荷桥下的小河边。昨夜刚下过一场雨，小河水比以往涨了许多，但仍然清澈。小河两岸，绿油油的秧苗随风起浪，不时送来阵阵清香。我坐在河岸边一块小石板上，对着河面埋头看书。不经意间，一抬头，看见一片树叶从玉荷桥下漂流而来，经过我眼前，又慢慢流向远方。目光凝视着那片渐行渐远的树叶，我突然间萌生了写诗的冲动，几行诗句随着灵感而出，我于是急忙拿出笔记下来。回学校后，我迫不及待地将小河边上得来的灵感整理出来，写成一首小诗，起名为《雨季之恋》：
当时，我正在参加东北函授创作中心学习写作，于是便将这首小诗作为平时的作业投递出去。不久，由东北函授创作中心编辑，哈尔滨出版社出版了一本学员作品诗集《蓝飘带》，这首诗被收录其中。看到自己的文字变成了透着油墨清香的铅字，心里别提有多么的激动和兴奋。那毕竟是自己的处女作啊！于是，我更加深深地爱上了那条小河、记住了那条小河。那条小河仿佛就是我文学创作的母亲河，小河的毓秀孕育了我的作家梦想，催生了我的第一篇诗作！
毕业回乡教书，我会经常梦见那条小河，梦见清清的流水，流水上漂流着的那片树叶。在县城工作的几年间，不时途经玉荷桥到招堤赏荷，我也会不自觉地驻足凝视那条小河，遥想当年情景，久久不忍离去。后来离开县城到州府工作，偶尔出差夜宿安龙，早上到招堤徒步晨练，我也必取道玉荷桥，去看望当年的小河流水。
虽然今天看来，这首小诗还不失稚嫩和肤浅，但我在闲暇时，常会有意无意地翻开《蓝飘带》，阅读我的《雨季之恋》。如今，翻阅那本已经泛黄的诗集，在第25页，在《雨季之恋》下方空白处，仍然记录着20年前自己随手写下的那段文字：“九○年夏，临安师毕业之际。某日，晨，来到玉荷桥下看书。见一树叶顺水而下，偶得之。”
去年，我加入了省作协，接着又当选州作协副主席，圆了少年时的作家梦。每每追梦溯源，我总是想起玉荷桥下的那条小河，想起小河中清清的流水，轻轻地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