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北盘江
2006年,对于才参加工作的我来说,北盘江在哪儿?我甚至都不知道。
属于龙滩水电站库区的北盘江375米以下水淹区的文物调查是2006年初就结束了的,这年12月,我有幸参加了库区考古发掘工作。
2006年9月,开始对已发现的十余处遗址和墓地进行发掘;最先清理的是罗甸县小庙山岑姓布依族清代家族墓地,该墓地规模颇大,集中分布的墓葬都有410座之多。但由于多数墓葬后人尚在,仅对其中5座进行了清理。同时寻访部分墓主后裔,对当地布依族葬俗进行了调查,当时对墓地进行清理的时候,库区移民已经开始了,所以考古队只能在墓地边上找木板和竹条建造简易的临时性住房,生活的不便和住宿的简陋使得考古发掘困难重重。
小庙山墓地墓葬的清理
时值九月,那时红水河两岸正值酷暑,最高气温可达40摄氏度,两岸植被较好,使得蚊虫很多,不小心就会被它们叮咬;除此之外,饮食也是有点问题,由于交通极不便利,出外去买菜来回路程较远,且要爬山涉水,期间有一定的风险,为安全考虑,有时只能就地取材,从较远的村民处买百余斤的小猪来杀了吃,一时吃不完的肉放冰柜内存储起来。
当兄弟们在小庙山杀猪挖坟的时候,我却在荔波参与水族墓葬的发掘。水族作为我国少数民族之一,主要分布在贵州省的三都和荔波地区,相传与古代的“骆越”有渊源关系,其墓葬以打制平整的石板仿“干栏式”住房形制修建地面墓室而著称,地面部分用长石板修建成两层或三层长方形墓室,墓室的四面用整块石板竖立作墓壁,墓壁外立石柱,石柱多为人俑雕刻,墓室石板上多有若干具有民族特点的阴刻附加图案,含水书、人物、动物、植物等雕刻,石板墓的年代多在清中晚期,这次发掘是对水族墓葬的第一次清理,收获颇丰,并入列当年全国重要考古发现之一,发掘在是年12月结束 [1] 。
水族石板墓
由于北盘江的发掘任务很重,而且时间上比较紧迫,我在荔波水族墓地的发掘过程中又接到了到北盘江去发掘的任务,最初定的是配合李飞去发掘天生桥遗址,但后来李飞有事情不能去,发掘任务就落在了我的头上,发掘地点也有变化,变成了百层以下的拉它遗址。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确实有点紧张,感到压力很大,不知道自己第一次独立主持发掘会不会取得满意的效果。但是,那时的我连北盘江在贵州的哪儿都不知道,既然确定了要去北盘江发掘,我就赶紧找来相关材料,以了解遗址的具体情况。仅知道这些还不够,我们还要到遗址边上去实地踩点,做好发掘之前的准备工作,如安排住的地方、找人做饭和联系发掘用工等很多琐碎但必需的事情,这些都是要在我们的考古队进场之前一定要做好的。
驻地远眺
在我们考古人之间有这样一种说法,一个工地就是一个家,少者几人,多者十余人往往要在一起生活数月,搬运发掘所用物品的规模就如同搬一次家,麻烦得很,而且不能出任何安全问题,包括人身和财物的,到工地结束时还有文物的安全,这些都不是一个人能够完成。所以,考古就是一项集体活动,发掘所出物品也是团体劳作的结晶。
鉴于我在考古发掘工作中,特别是一个人独立主持发掘工地方面还是一个新人,考古所就委派对发掘和调查很有经验的刘恩元研究员和我一起去做拉它遗址发掘前的准备工作。刘恩元老师,他在贵州可算老文物员了,在博物馆、文物局和考古所都干过,而且拉它遗址就是他发现的,他对遗址的位置相当了解,并且与县文管所的关系也很熟。因此,委派刘老师和我去做拉它遗址发掘前的准备工作是最合适不过的。
北盘江先秦时期遗址分布图
是年12月下旬,贵州的天气已渐寒冷。在室内工作准备充分的情况下,我和刘老师选择了一个稍好的天气,带上司机向贞丰县城出发。车行至关岭县和贞丰县的交界处时,远望有一座大桥横跨在江面上,甚是雄伟,桥面离水面很高,而且此段的江面较窄,沿江两岸都是高耸的岩石,峻峭得很。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种规模的大桥,不禁有点激动,就自言道:“这是啥桥啊,好雄伟哟!”这句话被坐在前面的刘老师听到了,他很自豪地给我说这是北盘江大桥 [2] ,桥面距水面400余米,据说这是当时中国的第一高桥,下面的江就是北盘江。“啊,这就是北盘江啊!”我重复了一遍,这是我从书本上了解到的北盘江和现实中北盘江的第一次碰撞,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可是,刘老师好像还没有尽兴,继续给我讲关于北盘江的故事,可能是为了让我更好地了解即将要工作的地方吧,他给我讲了几个,至今我记得已经不多,大概有一个北盘江大峡谷“悔恨石”的故事。
在北盘江大峡谷的中段,者相镇和北盘江镇之间有一处峭壁,在峭壁上矗立着一尊看上去很忧伤的石头,远看像一个少女,附近人都叫它“悔恨石”。很久以前,北盘江边住着一对相依为命的布依族兄妹。由于父母早逝,兄妹俩从小就自食其力,风里来雨里去,在北盘江上以打鱼为生。每次打鱼回来,兄妹俩都是这样的分工:哥哥剖鱼煮鱼,妹妹添柴烧火。
鲜美的鱼肉鱼汤盛上桌,哥哥总是抢着把鱼头夹到自己碗里,然后啃嚼起来。瞧着他那狼吞虎咽的吃相,妹妹看在眼里,心头不禁嘀咕:哥哥怎么这样自私啊,有朝一日,如果自己能好好啃几顿鱼头多好。
又到了一个风急浪高的打鱼天。兄妹俩划着竹筏,照常到江上打鱼。哥哥站在竹筏前端专注打鱼,突然竹筏一晃,哥哥跌进了水流湍急的江中,挣扎几下便不见了踪影。哥哥葬身鱼腹,妹妹虽然伤心,但转念一想,以后再也没有人和自己争吃鱼头了。
北盘江大桥远眺
妹妹回家很快煮好鱼,迫不及待地给自己盛上一大碗鱼头!啃着、啃着,越啃妹妹的心头越不是滋味:这鱼头全是坚硬的骨头,没肉也没味,没等把碗里的鱼头啃完,妹妹已经是泪流满面。
悔恨交加的妹妹,一口气跑到江边,要追回她善良的哥哥,却只看到汹汹南流的江水。伤心的妹妹坐在江边,年深月久,就变成了一尊忧伤石头,这就是人们今天看到的“悔恨石”。
听完这个“悔恨石”的故事,使我想起流传在汉族的一个也是关于吃鱼的故事,只是故事的主角从兄妹变成了母子,说母子俩每次吃鱼的时候,母亲总是抢着把鱼头夹在自己的碗里,而留下鱼身给儿子吃,因为在母亲的观念中认为鱼身是最好的部位,她把对儿子的关爱变成了把最好吃的留给了儿子。
殊不知,两个故事里的哥哥或母亲对亲人的关爱方式并不正确;在物质丰裕的今天,鱼身上最好吃和最有营养的就是鱼头,吃鱼吃鱼头,这种说法现在被我们普遍接受。
话回原题,由于我们在早上就给贞丰县文物管理所的李文鑫所长打过电话,在大约下午四点钟,我们顺利到达贞丰县城时,李所长已经在办公室等我们。说了过来的目的之后,他们就着手安排船的事情,并预订文管所边上的四川饭馆吃晚饭,饭毕宿贞丰宾馆。
次日7点起床,7点30分洗漱完毕之后,李所长已经在宾馆楼下大厅等待我们一起吃早餐。我们吃的是贞丰县有名的油糯米饭,相传早在清嘉庆年间它就是当地有名的小吃;制作糯米饭主要的原料是糯米和猪肉,制作时,先将糯米用冷水泡透,之后经过两次焖蒸,用熟猪油炒好装铁锅内,小火保温,再把经香料腌制的精瘦肉用油炸至半干,上碗时,切肉成薄片盖糯米饭上食用。我们每人都要了一碗,吃起来米香肉酥,油而不腻,味浓爽口。
吃完早餐已过8点,因昨夜下了小雨,地上凹坑处还可见少许水。我在心里想着,但愿路面不要太烂,不然车子不好走。
船行北盘江上
要做的事情有点多,为了节省时间,我们没有更多的停留,就驱车向百层而去。虽然拉它遗址所在地是鲁贡乡的坡扒村,但由于坡扒村不通公路,我们只能先坐车到百层码头,然后再租船顺北盘江沿江而下约八公里才能到达拉它遗址。
由于是第一次驱车去百层,我们对路况有些不熟悉,感觉沿途弯多路窄,不时会颠簸起来;约90分钟后,远远地可看到楼房密集了起来,路上不时还可遇见穿着青色或蓝色百褶长裙的布依族妇女,有的在长裙上还有刺绣,十分好看;男子的衣着上要朴素一些,衣服上没有刺绣等装饰。
我们越往前走,来往的人群越多,摇开窗问当地人,才知是百层的赶集日,至楼房密集处,街道两侧是不甚规整的摆摊和忙碌的生意人,路中间则被赶集的人群逐渐拥堵了起来,一片繁荣的景象,这应与百层自古以来就是北盘江边重要的水路交通码头密不可分。
过了拥挤的街道,转几个弯,就能看见前面宽广的江面,水流有点舒缓,并不湍急。等待我们的船老板个子挺高,胖胖的,衣服穿得很随意,由于租船的事情在前一天就已经讲好,因此,我们也没有过多的计较租船费,而是问了当时行船是否安全,得到船老板肯定答复后,我们一行人就向停靠在江边的小船行进。
鲁贡河畔拉它遗址原貌
船不大,是那种小型货船,船身直径可能有2米多宽。一踏上甲板,人就会有少许的晃动。船老板找来几个矮板凳,我们端坐在甲板上,听着马达的轰鸣声,我们一行人顺江而下,向拉它遗址进发。船老板姓李,我们都叫他李哥,可能是他常年在江边,以跑水上运输为生,开船技术很娴熟,船行进过程中也就不甚颠簸了。
我们的船就在这样的航道上开了大约一个半小时之后,远远看到有一条小溪流入北盘江,溪水清澈,后来知这是鲁贡河;“那就是拉它遗址。”刘老师用手指着鲁贡河边上的缓斜坡台地对我说。旁边也是一座大山,山有点高,山顶上是布依族寨子。后来发掘过程中,我们走过从江边到布依族寨子的山路,单趟要走40分钟左右,有点远,并且路面并不平坦,行走起来很困难。
贞丰三岔河远眺
待船靠岸之后,我们踏在河滩上,大小不等的卵石支撑着我们的脚步,深一脚浅一脚的,有点不习惯,遇到有水坑处,还得选择较大块的卵石踩过去,就这样走了约10分钟后,我们就来到了遗址边上。
遗址边上没有任何房屋,有的只是静静流淌的江水和宽敞的河滩,地里栽种的是甘蔗。经长年山水或江水冲刷,遗址靠近河滩处可见高约2米的断面,断面上零星地长着野草,用力一拔,就能弄下一大块土来,同时露出新鲜土壤,在这种刚露出的土里容易发现古代的东西,如小件青铜器、铁器和陶器残片等遗物;本着这样的调查思路,我们顺利地在遗址断面处采集到小件铜镯和磨制的有肩石斧,证实了它作为遗址的可能性,大家心里不免高兴了起来。
由于我们的行程安排有点紧,在没有对遗址进行更深入调查的情况下,我们相继对处于拉它遗址对岸的坝油遗址及其下游的阎卡地、坝若和水打田遗址进行了地点的落实,以便来年进行发掘。在以上几处遗址内,我们也分别采集到部分遗物,两遗址最远处相距数公里,行船最少需1小时。鉴于以上的情况,我们商量了一下,觉得来年的发掘可以租一艘大一点的货船作为我们的居住地;遗址发掘时,我们利用大船在各遗址间来回穿梭,这样便于把握各遗址的发掘情况,有了这种考虑,我们与船老板就租船事宜达成初步意向。
但数日后的发掘,考虑到长期住在船上,会有安全隐忧,却并未按商定好的计划住在船上,我们最终选择在河滩上搭建帐篷的方案。
从遗址落实之后回到县城,天色已晚,匆匆吃完晚饭后,洗澡睡觉。
第二天,回贵阳时顺道到贞丰县的三岔河去玩耍了一番。然后,我们车行数小时,回到贵阳已近黄昏。之后二十余日,我们一行人分别做再进北盘江发掘的准备。时日匆匆,不觉已到来年一月下旬,我们的准备工作也做得差不多了,这意味着我们与北盘江再次相处的时机已然到来。
[1] 贵州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编著:《水族墓群调查发掘报告》,北京:科学出版社,2012年8月版。
[2] 北盘江大桥位于贵州省黔西南州贞丰县境内,从北盘江大小盘江之间河段跨越北盘江大峡谷,全长527米,墩高43.6米,是当时中国最高的桥墩桥,距水面高405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