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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嫁歌
所属图书:《思州民俗研究》 出版日期:2017-09-01 文章字数:0字

第二节 婚嫁歌

思州民间流传着大量的婚嫁歌、仪式歌,其中大部分以活态的形式在民间流传、演唱。思州婚嫁歌无论在内容上还是形式上都非常丰富,几乎伴随着整个婚嫁过程,其中,迎娶环节中的每个步骤几乎均有嫁歌相对应。

一、婚前嫁歌

(一)开亲歌

思州开亲歌一般是在男方家托请媒人向女方家提亲的阶段所唱的歌,也可以由男方媒人和女方家亲属对唱。开亲歌的样式比较多,最常见的是采用《十二月采茶歌》的调子和样式进行演唱,如:

思州侗族的《开亲歌》有确定的演唱语境。一般在春节期间,男方家相中了哪家的女孩,便托媒人上门提亲。侗族民间非常注重礼节和信义,提亲的时候不会直接向女方家提出开亲请求,而是比较委婉地向女方家介绍男方的情况,表达男方对女方的爱慕之心,以探听女方家的口吻。女方家同样不会直接表达自家的意图,而是比较委婉地暗示媒人。例如,媒人上门的时候,就对主人家说:“走路累了,想到你家讨口水喝。”主人家就热情地把媒人请进屋,倒茶端水。媒人就把随身带来的礼物(礼物比较轻,一般是一包糖果或点心)放在主人家的桌上,然后就找个话题,介绍男方本人及男方家庭情况,再夸奖女方家的女儿勤劳、聪明等。最后比较直接一点的媒人就说哪家的男孩看上你家的妹,托我来探听一下你家大人的意图,女方家会热情地招待媒人吃饭。等送媒人走的时候,如果收下了礼物,那就表明女方家有开亲的意图;如果把礼物原样退回,媒人就知道女方家不打算开亲,回去向男方家说明情况后,也就不再来女方家打扰。一旦女方家有开亲的意图,那么媒人就会和女方家约好时间,带着男孩与男方家父母前来正式提亲。正式提亲过程中,由男方家的媒人或家长向女方家唱《开亲歌》,女方家家长也互相应和,通过歌唱表明自己诚恳的开亲意图:“正月开亲是新春,唱首开亲歌表明,杀个雄鸡吃血酒,奔死奔活来开亲。”第二、三、四、五节一般是女方家应和联唱词,看上去是拒绝男方家的开亲请求,其实是谦虚之语,并没有直接堵死男方家提出开亲的请求,而是提出“你把秧子撒下去,才来慢慢作商量”“你把秧子插下去,真个有心好商量”。在这里,女方家通过撒秧子、插秧子暗示男方家,想要了解男方家提出开亲请求的诚恳度,因此,男方家在后面七节的联唱中表现了自己开亲的诚意:“礼信办得好几样,捉起鸡鸭就出门”“没得哪样拿起去,缝得几件花衣裳”“去请先生看日子,就把礼物交过来”“朵朵菊花门前笑,这回开亲开得成”。通过这种唱和的方式,在愉快而又诗意的场景中,完成了男女方关于开亲的交流。

(二)过衣仪礼的鞋袜歌

第三次去媒后,男女双方的婚姻关系基本确定,如果不是非常特殊的情况,双方一般不会悔婚。这时候,男方家便会托请媒人,向女方家“讨八字”,并与男方的“八字”相合,如果双方的八字不相克相冲,那么男方家便会与女方家约定时间去“过衣”。“过衣”便是给女方送衣服去。到了这个阶段,男方家认为女方已经是自家的亲属了,要负责女方的吃穿用度,因此“过衣”的礼物集中在女方的穿着上,包括衣帽鞋袜等从头到脚的服饰,少则两套,多则十几套。在思州,男方家给女方过衣的时候,往往要唱表达祝福的歌谣:

《鞋袜歌》描述了准新娘在穿上男方家送来的鞋袜之后的高兴之情。这鞋袜不仅仅是一份厚重的礼物,更是对自己未来情感生活与家庭生活的认可,是自己爱情的象征。而男方家也将不遗余力、不辞劳苦地为女方做鞋袜表现出自己对准新娘真挚的情感,表达了对准新娘未来幸福生活的诚挚祝福。“过衣”之后,男方和女方就成为亲属,相互之间可以随意来往。

二、迎娶仪式中的哭嫁歌

思州地区婚姻习俗中的迎娶仪式富有浓厚的地方色彩和民族色彩。其中,流传在侗族、土家族、仡佬族的哭嫁歌是民间歌谣中的明珠,展示出思州人们独具特色的富含诗意气息的人文特色。

(一)骂媒歌

思州的婚姻习俗中,侗族、土家族、仡佬族的妇女有在出嫁前及出嫁当天哭嫁的习俗,而且哭嫁总是按照婚姻进程的顺序来进行。哭嫁时间比较长的,在迎娶之日前的一个多月开始哭;时间比较短的,也会提前三至五天哭。哭嫁的过程中,总是以边哭边唱哭嫁歌的形式来进行。哭嫁一般会先要一个寨子中公认为“命好”、有福气的老年妇女先带领着哭,叫作“哭开声”,然后前来伴嫁的姐妹们就开始哭唱《骂媒歌》:

媒人在思州的民间婚俗中是个不可缺少的角色,在保媒拉纤的过程中既要沟通男女双方的意愿,又要忍受男女双方家庭的抱怨和不满意,还要协调两家之间的分歧和意见。为使婚事进展顺利,必须时时调解好男女双方之间的矛盾。在思州民间,哪怕是男女双方自由恋爱的,也要请个媒人上女方家去提亲,否则就会被视为不尊重。但在婚姻进程的最关键的迎娶时刻,媒人往往要挨准新娘的痛骂,并且骂得千奇百怪、狠毒无比。如思州侗族中流传的《骂媒歌》中,咒媒人吃饭烂嘴角、走路摔掉牙齿,出口确实比较狠。并不是侗族新嫁娘比较厉害,其实,只要是骂媒歌,均是嘴上从不留情,如:

“背时”,湖北、湖南方言中骂人的话,“倒霉”的意思。一开口就咒骂媒人倒霉,然后骂他保媒的目的不纯,是为了吃猪头,是个“赶仗狗”;再咒他穿了新鞋烂脚掌、脚筋。

为何准新娘在出嫁之前要如此痛恨媒人而以致编成歌来骂他?从习俗逻辑上来说,准新娘痛恨出嫁,所以要哭,而这痛恨产生的根源在于媒人的保媒,因此自然要特别恶毒地咒骂媒人了。其实,准新娘并不痛恨媒人,也不是真的要骂媒人。骂媒人只是一种习俗逻辑上的仪礼行为,骂是象征性的行为,内心并没有伴随真实的痛恨的心理情绪,仅仅是为了完成仪礼而需要通过的一个程序。这个象征性的行为是在向父母长辈、兄弟姐妹、亲朋好友等现有的社会关系表明一种态度和立场:我是不愿意出嫁的,而是被媒人所害。那准新娘为何要确立如此一个立场和态度呢?

首先,婚姻直接指向性行为,而在中国传统的社会语境层面,无论是合法的还是不合法的性行为,均是令人羞耻的。而婚姻仪礼,总是在当时社会情况和双方家庭条件的允许下极度张扬地进行。在古代,婚姻仪礼的张扬是非常必要且必须的,其过程其实是一个让所有参与婚姻的人进行公正的过程,也是婚姻获得合法性的过程,是女方获得法律地位的过程。但婚姻仪礼的张扬,同时也是婚姻的本质之一——性的张扬。这与传统道德表层操作程序是相冲突的,因此有必要在程序上遮盖这一事实。于是,婚姻性的本质与传统道德操作程序上的矛盾便演化成现实仪礼层面的矛盾——原本是大喜大吉的婚姻仪礼,却用悲伤的形式来表现。

其次,在信仰层面,性被认为是不洁的。尤其对女性来说,容易招致邪灵的到来,因此需要对邪灵进行欺骗。原本应该是欢声笑语的婚姻仪礼,被悲伤的哭声所替代,会欺骗到邪灵不来侵害新娘新郎。在这个意义上,民间就认为哭嫁哭得越悲伤就越吉利;如果不哭嫁,反倒是不吉利的事情。如果新嫁娘在出嫁前不哭,妈妈或其他女性长辈便会劝其哭嫁:

在思州,为了新嫁娘在出嫁的时候能表现出较高水平的哭嫁技能,家庭会在女孩子在十一二岁时,特意请寨子或邻寨中哭嫁的专家来教她们,并让其刻苦练习。学习的时间长则一两年,短则数月,直到女孩们表现良好为止。新嫁娘的哭嫁水平越高,亲友们就越加赞赏,父母就越觉得有面子,越觉得吉利。

(二)哭父母歌

《骂媒歌》唱过之后,便会唱哭父母的嫁歌。哭父母的嫁歌在数量和内容上都非常丰富,是哭嫁歌中最精美、最富文学价值的部分。新嫁娘往往从各个方面向父母哭诉不愿出嫁。

哭亲情难舍,养育之恩未报:

哭惧怕嫁人后生活:

新嫁娘父母也会和女儿进行对唱:

如果说骂媒人是假骂,那么哭父母是真哭。新嫁娘出嫁的这一天,就意味着和娘家关系在几个层面上的中断,而这种中断特别容易引起情感上的激荡。

首先是个体身份的中断与转换。未出嫁之前,是被父母在物质、情感、心理等方面全方位庇护的女儿,作为女儿,可以理所当然地接受一切爱和照顾。一旦出嫁,女儿的身份立即中断,而转化为需要承担家庭责任,需要照顾和庇护他人的媳妇、妻子、母亲的身份,需要不求回报地付出。身份的转变,确实会给新嫁娘带来巨大的压力和焦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承受和适应将要到来的未知的生活。通过哭嫁,可以将这种压力和焦虑宣泄出去或者转移。

其次是情感上的塌陷。从生下来到长大成人,与父母、兄弟姐妹朝夕相处。突然出嫁,造成了两方面的情感塌陷。新嫁娘方面,突然失去了早已习惯的家庭情感模式,而对未来家庭生活的情感模式未知,心理的情感需求突然出现了黑洞,因而感到恐慌和孤独,产生被家庭遗弃的感觉。家庭方面,经过十几年甚至数十年的经营、磨合,家庭成员之间的情感关系早已达成了极其默契的平衡。女儿的突然出嫁,导致原本默契平衡的情感关系突然崩溃,至少是局部的塌陷,对于除新嫁娘之外的家庭成员来说,是难以一下子适应和接受的。与女儿关系越密切的成员,越是难于接受和适应,甚至感到无法获得沟通的途径。这也特别容易激发出家庭成员的悲伤感。哭嫁可以把平时难于说出口的话说出来,可以把难于表达的情感表达出来,为家庭成员之间建立一种临时的、特殊的沟通渠道,以缓解家庭情感塌陷所带来的痛苦感。

第三,家庭伦理关系的重新建立。虽然嫁出去的女儿与娘家中家庭成员之间的称呼不变,但是同样的称呼之间的家庭关系的实质已经截然不同。原本的父母,现在只能称为娘家父母,在社会伦理层面排在第二位;而要将丈夫的父母在社会伦理意义上排在最重要家庭关系上,他们是新嫁娘事实上的家庭伦理意义与法律意义上的父母。以此为标准,也要重新建立兄弟姐妹甚至自己生活圈子的关系。这对一个人的社会生命来说,无异于重生。有的学者认为哭嫁是“对不能孝养双亲的遗憾和悲哀” [8] ,其实,家庭伦理关系的重新建立,意味着截断了新嫁娘对娘家双亲进行孝养的责任与义务的路径。没嫁之前,随便你怎么奉养亲生父母都是可以的,但是出嫁之后,如果要奉养亲生父母,必须要征得丈夫及全家成员的同意才行。如果没有获得同意而私自奉养自己亲生父母,那么在社会伦理层面便是一种过错行为,这也会对新嫁娘的情感产生巨大的冲击。

第四,从社会习惯上,重新定义了家庭成员之间的权利与义务的关系范围。女子出嫁之后,娘家的继承权全部由娘家男性成员来继承,女儿是没有继承权的。而出嫁了的女子却具有了婆家的继承权。同样对等的是义务问题,娘家的继承权落在娘家男性成员身上,那么赡养父母的义务也一并由娘家的男性成员承担。同样,出嫁了的女子必须承担丈夫家父母的赡养义务。这一习俗厘定了婚姻关系中女性成员由于身份变革、家庭伦理关系重建之后有关家庭权利和义务之间的法律界限,在社会伦理层面重新建立了平衡。但在女子的心理情感上,却造成了巨大的缺憾。

第五,神人关系的重新认可。女子出嫁前拜别祖先,其实也是断绝了与娘家祖先神之间的关系,从神的名单中抽出。而到了婆家,拜婆家的祖先神,其实便是获得婆家祖先神的认可,上了婆家祖先神的名单。祖先血脉关系在传统文化中具有较高的信仰意义,这也进一步从精神方面冲击了女性的情感。

因此,哭父母不是简单的孝道和感恩问题,而是一个有关身份、伦理、习俗法、神人关系的重新建构后对女性的情感体系造成创伤的现实表现。

在传统婚姻过程中,为达成社会关系的再平衡,采取了全方位地牺牲女性的情感、身份、信仰和现实生活范围的策略,以保护以男性为中心的家庭结构关系的平衡和明晰,也保护了整个社会基本关系的建构,明确划分了各方责任关系的边界。

(三)伴嫁歌

伴嫁歌,在有些地方也称为“十姊妹歌”或“唱十姊妹”,就是九个未嫁的姊妹和新嫁娘一起唱哭嫁歌。唱的方式灵活多变,丰富机巧,有时是伴嫁姊妹独唱,有时候伴嫁姊妹合唱,有时候是新嫁娘回唱,有时是新嫁娘独唱,有时候是长辈对新嫁娘唱。在思州,不一定只有九个未嫁姊妹来与新嫁娘唱伴嫁歌,只要是新嫁娘的闺中密友,基本上会来唱伴嫁歌,有时奶奶、妈妈、婶子、姨妈、姑姑等家中的女性长辈也会来唱伴嫁歌。

《和嫁歌》是长辈对新嫁娘的婚前教育。嫁为他人妇,就不能像做女儿一样自由、任性、懒散,而是要做到勤、忍二字。“勤”就是指做事要勤:天不亮就要点灯起床,起床梳妆不能拖沓,干家务手脚要麻利;“忍”就是指与家人其他成员相处的时候要忍住自己在家庭中的卑微地位:坐的时候要将尊贵的位置留给别人,与家人在一起的时候要主动端茶倒水,做饭、洗菜洗碗的时候不要让头发落在锅碗中,以免引起他人的不快,家中的卫生要勤打扫,长辈骂不还口,小辈骂不作声,丈夫骂要笑脸相对,等等。

长辈为何教育将要出嫁的女儿忍受过度的劳累,忍受屈辱的家庭地位,而不是替女儿争取更为公正的待遇呢?这与我国传统的社会观念有关。在封建社会,女子一般不能参与社会经济活动,而只能在家打理家务。由于被剥夺了直接参与社会经济活动的权利,不能直接获得经济收入,因此在封建观念中,出嫁的女性是依靠男性供养的,因此也就对男性具有较强的人身依附性。在家庭关系中,出嫁女性也就处于卑微家庭地位,也只能从事家庭中最繁琐、最劳苦、最低等的工作。作为家长,虽然也非常关心女儿婚后生活的幸福,但从观念上已经接受并认可了封建时代关于女性的社会定位,认为女性天生就应该是这样的社会定位,因此只有劝诫女儿勤勉持家,顺从忍受,也只有这样才能在婆家获得认可,才能保持女儿婚姻的稳定。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女儿在婆家的表现,是娘家获得社会道德评价的依据,这对娘家来说是比较重要的事情。社会生活中,尤其是道德型的社会,人际关系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对家庭道德评价的基础之上的。如果某个家庭的道德评价低劣,那么其家庭所有成员均有可能被贴上受歧视的标签,使得每个成员的社会生活利益受损。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父母也希望出嫁的女儿能为自己家庭挣得道德评价上的荣誉,因此不惜让自己的女儿忍受不公正的待遇。虽然社会已经进步,但习俗和观念往往滞后于社会的发展,往往需要经历漫长的时间或某种巨大的冲击才会产生巨大的改变。直到现在,传统的婚姻习俗中依旧保持着劝诫女儿顺从、忍受的婚前教育仪式。但是,在经济比较发达和观念比较先进的城镇,这种类似的教育已经开始消淡,父母们更愿意关注女儿婚后生活的幸福愉悦,更希望女儿在婆家生活得轻松愉快。

伴嫁姊妹一般会站在祝福、劝勉的角度来安慰新嫁娘:

伴嫁歌的演唱样式比较自由,可以合唱,也可独唱,可以一人主唱、其他多人伴唱,也可别出心裁地进行插花唱、联唱。曲调优美,情真意切。由于伴唱的姊妹与新嫁娘要么是一起长大的同寨伙伴,要么是关系亲密的亲属,有着共同的生活经历、相似的生活命运、长期的姊妹情谊,因此在演唱的过程中,往往情到深处时会忍不住抱头痛哭,或默然失神。伴嫁习俗具有一定的社会功能。新嫁娘在出嫁前总是会听闻到已婚者对婚后艰苦生活的描述,虽然有些描述可能过于夸张,但对将要出嫁的女子来说,那就是自己未来生活的前景,因此往往对未来的生活产生一定的畏惧心理,形成内心的焦虑,而伴嫁姊妹的到来便能很大程度上缓解这种焦虑。其次,和姊妹们一起唱伴嫁歌,带有告别过去生活、告别昔日挚友,开始新生活的仪式性质。

(四)梳妆歌、上轿歌、唢呐歌

思州的迎亲习俗崇尚赶早,即要在早晨将新娘接到婆家,认为这样要吉利一些,如果一个寨子中有两个女子同一天出嫁,那么两个新嫁娘就会暗中竞争,比谁先出门。认为谁先出寨门就会占尽运气。因此,新嫁娘有时候在凌晨时分就起床梳妆,为出门做准备,如果娘家离婆家较近,那么也可以在黎明时分起床梳妆。给新娘子梳妆的人,一般要选亲属或寨子中儿女双全、有福禄、命好的中老年女性,有的是由母亲给女儿梳妆。在梳妆的时候,一边梳头,一边唱《梳妆歌》:

《梳妆歌》中,一边是对新嫁娘的祝福,一边是对新嫁娘的叮嘱(“咂附一声又一声”中的“咂附”是个方言词,意思是再三叮嘱、再三强调的意思);一边表达了难分难舍的留恋之情,一边安慰女儿不要畏惧出嫁。拳拳之心,切切之情,闻之无不黯然泣下。

到了预先请阴阳先生翻黄历定下的吉时吉辰,接亲婆为新嫁娘打着红伞,拜别祖先,由兄弟背出家门。出门时往往会唱《出门歌》:

兄弟将新嫁娘背到花轿上去时,便唱《上轿歌》:

新嫁娘出门时,一定要由兄弟背出家门,脚不能沾地。新娘身上穿的衣服、所带的一切物品均是由婆家提前送过来的,娘家的任何东西都不能带在身上。习俗观念中认为,如果新嫁娘出门的时候,带着娘家的东西,那就将会将父母家的财运一起带走,就会使父母兄弟受穷。因此,新嫁娘在出门前唱“堂屋桌上放碗金,叫声哥哥妹起身,堂屋桌上放碗银,叫声哥哥妹出门”:一则祝福自己出嫁之后,娘家兴旺发达,金银满屋;二则向父母兄弟表明自己什么东西都没带出娘家大门。新嫁娘一出堂屋大门,站在堂屋内的娘家叔伯或兄弟,就抓起一把全新的筷子向外奋力抛撒而出,然后立即将大门关上,这个仪式寓意着快生贵子的祝愿。新嫁娘唱《出门歌》和《上轿歌》表达了难于离别生我养我的父母双亲,表达了自己无可奈何离别兄弟姐妹而出嫁的悲伤之情。虽然现在早已不用花轿迎娶新嫁娘,而是改用轿车迎娶,但是上车时唱上轿歌的习俗依旧流传着。

岑巩县天马、凯本、平庄、龙田、客楼等乡镇至今还保持着以唢呐歌迎娶新嫁娘的古老习俗。唢呐歌“有词有曲,言辞古朴,音韵典雅,内容丰富” [14] 。婆家的迎亲队伍一到娘家门前,唢呐师傅便开始和着唢呐曲调唱唢呐歌请求主家开大门:“一家呀一家人,迎亲队伍来接亲;娘家屋场朝相好,一眼看出是福门。祖宗有德生龙女,龙女得配好郎君。八仙吹起鸾音调,娘家快来接喜神。左手开门金鸡叫,右手开门凤凰鸣。接亲队伍一齐进,金银财宝滚进门。”等到第二天清晨新嫁娘起床梳妆时,就唱梳妆歌:“对门坡上起高楼,姐姐来帮妹梳头。大姐梳个盘龙髻,二姐梳个插花头,只有三姐梳得巧,梳个狮子滚绣球。”新嫁娘与父母兄弟难分难舍,对歌留恋时,唢呐师傅就催促新嫁娘抓紧时间穿上嫁衣裳,为上轿做准备:“看倒天亮看倒光,看倒天亮还不忙。早看东来晚看西,看倒太阳落西方,看倒天亮看倒光妹妹呀!还不慌来换不忙,还不收拾穿衣裳。”离别前,母亲再三嘱咐新嫁娘要勤打理家务,诚心侍奉公婆时,唢呐师傅也在一旁应和:“相背相背爹和妈,切莫怄气得吵架。相背相背嫂和哥,要孝公公和婆婆。夫妻两个要和睦,相互忍让得安乐。”准备出门,拜别祖先时便唱:“妹妹新姑娘,快点哭一场,三脚板凳坐不稳,四脚板凳坐不长。妹妹新姑娘,快离爹和娘,神龛头上点了灯,辞了姊妹到他乡。”上轿之后,如果新嫁娘与父母兄妹离别时哭得过于伤心,便劝慰:“姑娘姑娘你莫哭,娘家不是你的屋,这里不是你的家,婆家才是你的屋。”发轿时便唱:“去去去去走婆家去,去了爹的乖乖女,去了妈的命心肝。去了哥的亲妹妹,去了嫂的吵架精,今天吵,明天吵,这回妹子去得好。去去去去走婆家去,公公婆婆贵重你,哥送去,哥送哥来接。去去去,去走婆家去,要耐烦哪要耐烦,耐烦对待人家的老和少。” [15] ……整个迎亲的过程中,唢呐师傅几乎在每个环节上都非常应景地唱唢呐歌,分别还有“花花轿”“花被窝”“过街”“渡船”“山羊过坳”“下轿”“催席”“上席”“下席”“谢席”“谢茶”“瞌睡拽”“消夜”“闹新房”等。一直到整个婚礼结束,唢呐师傅的任务才算完成。

三、皇客歌

新嫁娘一旦被迎进婆家,就再不能唱哭嫁歌,而是唱着喜气洋洋、欢乐满堂的迎亲歌。思州民间婚姻仪礼中有奇特的皇客习俗。如前所述,皇客就是娘家派来的送亲客,一般由新嫁娘的兄弟姐妹、叔伯婶子和歌师组成。皇客是指地位最尊贵的客人,思州就有“三天皇客为知府”的谚语。送亲的三天内,皇客的地位是最高的,主家的一切事物都得听从皇客的安排。在迎亲的过程中,对皇客的礼节一定要非常细致周到,不可有任何怠慢。

接待皇客的礼节中,最重要的一项是主家与皇客的对歌。主家与皇客的对歌是所有参加婚礼的亲朋好友最关注的重头戏,对歌赢的一方会赢得热烈的喝彩,会觉得非常光彩;输的一方会被来宾们议论,觉得很失面子。由于关系到两家的面子,所以女方家会请当地有名的歌师来做皇客,专门负责与男方家对歌。男方家为了不落下风,也请歌师来担任迎宾司仪,专门对付女方家请来的歌师。所以,两家的歌师一旦对上了,就会演绎出一系列精彩绝伦的对唱。男方家司仪在礼仪上一定要格外细致到位,要格外小心,一旦被女方家发现破绽,那么就会让男方家在对歌中处于劣势。因此在新嫁娘被送到婆家之后,主家几乎事事都要和皇客对唱,事事注重礼节,以示尊重。

(一)皇客送新嫁娘到达主家堂屋前时,主家要举行迎接皇客仪式

从迎接仪式开始,主家和皇客就开始通过对唱的形式斗智斗才,精彩非凡。一般由皇客开始唱,谦虚地说自己的歌才不好。

主家的歌师就反过来用贬抑自己的方式极力夸赞皇客歌才之高。然后非常谦虚地向皇客表示自己家中贫困,条件有限,怠慢了贵客。

皇客又根据主家的唱词进行应和,像主家一样通过贬抑自己的方式来夸赞主家的歌才高超,然后再赞美主家的招待礼数周全、菜品丰富、家财富裕。

主客之间应和联唱,你来我往,互相夸赞,可以无限地延续下去。但一般来说,主家与皇客之中的某一方感觉到对方接应有点力不从心的时候,就主动结束对歌,以免对方感到尴尬,对方也就心知神会,不再接应下去。如:

“桌子高上无好的”句中的“高上”为思州方言词汇,“上面”的意思。主家用概述的手法表明自己已经领受到皇客对自己的客气,自己也用一片真诚之心欢迎皇客的到来。委婉地示意对方结束对歌的意图,对方也就不再接应。

(二)迎接皇客进家门时,主家要唱迎接皇客进屋歌

主家通过唱进屋歌表现对皇客的尊重,皇客也会以歌应答,首先赞美主家礼节到位,然后谦虚地贬抑自己不知礼,请对方原谅,同时表示对新人的祝福。

迎皇客进家门,实际上是迎新娘进堂屋,举行与新郎的拜堂仪式,跪拜祖先,获得婆家祖先的认可,正式成为丈夫家的家庭成员。

(三)圆亲仪式、嫁妆的交付仪式及闹洞房的歌

拜祖先的仪式结束后,圆亲婆将新嫁娘和新郎一起送进新房。在送入新房之前,婆家预先请寨子中或家庭亲属中儿女双全、家庭和睦富裕的被认为有福气的人给一对新人铺床,边铺边唱铺床歌:

一对新人跨入洞房,圆亲婆就斟两杯酒,让新嫁娘和新郎交杯喝下,并在一旁唱圆亲歌:

等一对新人喝完酒之后,圆亲婆就将床上的被子铺开,枕头排好,放下罗帐,并往床上洒上一些红枣、花生、豆子等物品,祝愿一对新人早生贵子:

等这些都做好之后,圆亲婆就留下新郎新娘,退出新房。圆亲婆的任务就算全部完成。

圆亲仪式结束之后,新嫁娘的嫁妆也抬进了婆家。婆家的亲属、送亲的皇客及寨子中的人都会纷纷前来观看嫁妆的丰厚程度。但是嫁妆中的箱笼柜子全部上锁了,主家要想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就必须向新嫁娘的舅舅讨钥匙:

主家从新嫁娘舅舅处讨得钥匙之后,便会将所有上锁的箱笼柜子全打开,把里面的随嫁物品一件件拿出来,摆在房中给大家看,并不断夸赞嫁妆的精美与丰厚:

新娘迎娶回来的第一个晚上,寨中的小伙子们、姑娘们、年轻的亲友们等会来新郎家闹新房。闹新房一般会唱闹新房歌,如:“天地自然新,日月配乾坤,良辰黄道日,佳偶自天成。”“新床新被窝,盖起热和和。这头虼蚤咬,就往那头梭。不是我说假,两个脚对脚。我们进房去,就把茶来喝。多谢新娘子,吃得莫奈何。贺喜两姊妹,永远离不脱。白发齐眉寿,五子庄元科。”“一卦鞭炮响连天,一对夫妻团了圆,一个巴掌拍不响,两个巴掌闹喧天。盘中糖果摆满了,四方还摆高级烟。姜茶具备多齐整,我也顺上讲一篇。今年红饭有美味,明年甜酒更加甜。”开始闹新房时,会多唱一些祝福小两口幸福美满、家庭兴旺发达、早生贵子的祝福歌。等到新娘子和前来闹房的人比较熟悉了,大家就放开了,会想尽各种办法逗新娘新郎,引得大家哈哈大笑,乐不可支。有时要闹到深夜,在圆亲婆的轰赶下,众人才会离散。

(四)开筵前,要唱请皇客坐席歌

思州的俗话说得好:“皇客三天为知府”,意思就是思州的婚宴要举办三天,这三天内皇客的权力像知府一样大。自然,皇客这三天的地位也是所有来宾中最尊贵的,每次开筵前,主家都要安排专人唱《请皇客坐席歌》,恭请尊贵的皇客落座:

皇客与主家互相和唱,感谢主家对自己的尊重之情。主家进而赞美皇客命好,皇客就祝愿新嫁娘的命好,日后享受荣华富贵:

主家赞新嫁娘之美丽,皇客感谢主家善待自己的妹妹。

主家盛赞嫁妆之精致,皇客则谦虚嫁妆简陋,表示惭愧。

主家谦虚地自责自己招待不周,皇客则极力夸赞主家的热情招待:

主家谦虚自家房子简陋、家境贫穷,皇客夸赞主家富庶殷实:

按照思州的习俗,只有皇客都落座之后,众宾客才能落座,也只有皇客举箸之后,才能开筵。

1.开筵之始,要给皇客敬酒,唱祝酒歌。

主:堂屋四方像颗印,众亲六戚听分明;喜尊舅婆请上座,红叶姑妈下边陪。

其他宾客两边摆,酌酒的人把酒瓶。这杯酒来红又红,喜客发驾到寒门;多谢送来一只凤,这个玉女配金童。

客:这杯酒来香又香,鸳鸯成对风成双;娘家本是滩头水,婆家才是养鱼塘。

主:喜尊动驾到寒门,一路辛苦赶路程;没有好菜来招待,敬酒三杯表个情。

客:这杯酒来清又清,来到贵府喜盈门;盘子装水底子浅,借酒端杯谢主人。

主:这杯酒来清又清,水有源头树有根;竹子是从笋子起,笋子又是马鞭生。要把舅婆先敬起,吃水不忘挖井人。

客:这杯酒来清又清,席上吃酒一样平;莫分老来莫分少,莫把舅婆当上宾。虽然舅婆是源本,我是太阳落西人。

主:鸾凤和鸣成双对,敬酒舅婆你莫推;依我侗家老规矩,应该舅婆先吃起。

客:鸾凤和鸣乾坤定,今朝舅婆很放心;外甥聪明勤劳好,外媳也是贤良人。

主:这杯酒来满汩汩,淡酒蔬菜空陪客;言迟口钝不会讲,双手敬酒你要接。

客:主人捧酒红鲜鲜,我是初次坐喜筵;周公之礼全不懂,要请各位多海涵。 [24]

主家和皇客的对唱,根据当时的情景,即时创作,即时演唱,机智百变,出口成章,文采斐然,让人叹为观止。主家当着所有参加婚礼的客人给皇客敬酒,带有较强的仪式意义。首先,敬酒的语境非常明确,皇客就是筵席中最尊贵的客人,是整个筵席的主客。因为女方家给男方家送来了新嫁娘,而新嫁娘的血脉来源就是舅舅家。作为皇客的舅舅,理当享受男方家最诚挚的敬意。其次,敬酒语境之外的含义就是,通过这种最为诚挚的礼仪,以付出最高尊重的形式弥补女方家在此次婚姻活动中的损失。第三,娘家人接受敬酒,也就意味着完全接受这桩婚事,对婚事很满意,也认可男方家对待新嫁娘的重视态度。

2.筵席当中,皇客要唱揭杯、揭花、揭盘、揭帕歌。筵席开始之后,如果酒杯是倒扣在桌面的,皇客就要唱揭杯歌:

整个筵席最主要的一道或数道菜,一般是荤菜,如膀、扣肉一类的,端上来时,菜上盖了一朵花,或一个盘,这时皇客要唱揭花歌、揭盘歌,等皇客将花或盘揭走之后,大家才能开始吃这个菜:

喝酒的过程中,主宾交融、酣畅淋漓的时候,容易出汗,或酒劲有点上来,总会有点不舒服。此时细致周到的主家便会安排人送来热毛巾给皇客擦脸,以便清爽一些,皇客便会唱揭帕歌:

3.晚上交亲时,皇客要唱交亲歌。交亲,就是送亲的皇客将新嫁娘亲自当面交给男方家的父母和男方本人的一个仪式。一般在将新娘迎娶回家之后的第一天晚上举行:

参加交亲仪式的,女方家一般有新嫁娘的父母、兄弟姐妹、舅舅叔伯、姑父姨爹、舅妈婶子参加。男方家参加的人相对少点,一般是男方本人及父母兄弟等。交亲时,皇客起唱,先指出新嫁娘的不足之处,然后教导新嫁娘在婆家为人处世的道理。主家当面承诺善待新嫁娘,让送亲客放心。看似是在举行轻松快乐的活动,实则是男方、女方两家签订正式的婚姻口头协议的仪式。皇客指出新嫁娘的不足时,并不是新嫁娘真的就有这么多不足,而是告诉男方家:我家的女儿从小就是在我们的爱护和照顾下成长的,现在嫁到你家,那么爱护她、照顾她的责任也就落到你们家里。对新嫁娘的当面教诲,同样也不是真的在教诲她,是在向男方家表明:我家从小就教育得好,新嫁娘是一个温和贤惠、隐忍坚强、勤劳节俭的人,嫁到你们家来了之后,不能欺负她。男方家的当面做出两个承诺:一是不会因为她是从外面嫁进来的就偏外,而是会让她与家庭中所有成员一样,同甘共苦;二是能保证她的婚后生活的生活质量,不会让她受苦。

4.开夜筵时,主家要唱夜筵歌。夜筵是思州土家族、侗族婚俗中非常精彩快乐的一个环节,《岑巩县志》中就记录了土家族“吃夜筵”的盛况:“在岑巩县羊桥土家族乡,新娘接到男家的第二天晚上,就要举行‘吃夜宴’进行喜庆。女方家来四名送亲客(亦称皇客),在男方家的正堂中就得摆四桌筵席。来两名送亲客就摆两桌酒席。”“筵席上的佳肴,不用说都是很丰盛的,少则八至十个菜,多则二十四个菜。”“男桌讲令,女桌唱歌、测字。”“红色蜡烛,光耀中堂,镜屏喜匾,紫光生辉,祝词楹联,点缀映衬,席上开令对歌,此起彼落,喜庆热闹一浪高过一浪,直到深夜,酒足菜饱才方休。” [27] 夜筵的主要活动之一就是唱夜筵歌。夜筵歌的参与者主要是送亲的皇客和主家的陪客,主要通过主客互相应和的方式交替咏唱。或者主家表达对皇客的敬意,皇客回赞主家的热情周到,如:

或者主客之间互问互答,机巧多变,争歌之奇巧,歌之生动,歌之多智,歌之吉利:

夜筵歌娱乐性比较强,通过主客之间一唱一和的咏唱,调动席间的气氛,拉近亲友之间的感情,增进刚建立亲戚关系的各个成员之间的了解。吃夜宴的活动将整个婚姻流程带入了欢乐的高潮。

5.皇客辞别主家时,要唱辞行歌。思州地区的人们非常注重“三”这个数字,尤其是喜事,都喜欢举办三天,如生小孩做“粥米酒”要做三天,结婚的婚筵也是要办三天,送亲客自然也要在男方家呆三天。到了第三天,皇客吃过下午饭之后,就准备好回家,席间便向主家唱辞行歌:

辞别主人准备返家,皇客多唱颂祝主家兴旺发达、感谢主家招待周到之词,主家也极尽挽留之词,表现不舍之情。主客互唱互和,情义浓浓。思州的嫁歌用词文明高雅,讲究礼节,主客来回应和间,桌面上气氛就亲密黏稠起来,热闹非凡。

五、婚后怨歌

在包办婚姻的制度下,妇女没有婚姻自主权,而只能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后的生活如果不幸福美满,就容易产生对自己婚姻的怨恨情绪。思州的嫁歌中,便有对自己婚后生活不满的怨歌。

这首怨歌反映了类似童养媳一类的非正常婚姻给当事人所造成的痛苦。女方已经是十七八岁的成熟女性,但是丈夫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儿童,对于她来说,既要忍受性欲需求得不到满足的落寞,又要忍受与丈夫无共同语言的精神孤独,还要忍受在生活中丈夫不能作为依靠而使自己倍加艰辛的现实困难,其内心郁积的痛苦之深可想而知。

《怨五更》中的女主人公应该是个漂亮聪明如天仙的姑娘,却嫁给了一个丑陋蠢笨的丈夫。妻子觉得丈夫与自己不般配,造成了心理上的巨大落差,因而对自己的婚姻产生巨大的怨恨之情。在当时的婚姻框架下,这种落差没有机会获得弥补,于是怨恨在心中郁积得越来越深,以至于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怨自己的命不好,怨媒人贪心,怨爹妈瞎了眼,怨丈夫不像人,怨自己生活不如他人。从人本主义心理学的观点来看,人首先需要获得食物、安全、性等本能的最基本需求的满足,然后需要获得尊重、荣誉等高等级的欲求满足。如果不能获得这些正常的满足,将会派生出恶。《怨五更》中女主人公的“怨”正是基本欲求和高级欲求均不能得到满足后所派生出来的恶的情感,由于压抑得如此之深,即便现在读来也是观山则怨满于山,观海则怨溢于海。

六、思州嫁歌的艺术特点

思州嫁歌是民间歌谣艺术上的奇葩,具有非常高的艺术价值。

(一)即时创作、即时咏唱,体现出高超的创作才能

思州嫁歌是一个总称,包括了整个婚姻过程中所有的所咏唱的歌谣。从数量上看,收集整理到的嫁歌只是民间流传的一少部分,还有更多的嫁歌未能收录,也不可能全数收录,这是由思州嫁歌的创作特点所决定的。思州的嫁歌可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婚姻的当事人唱的歌,另一种是具有仪式性质的歌。婚姻当事人唱的歌主要是新娘唱的嫁歌、伴娘唱的伴嫁歌、父母兄妹唱的离别歌。这些歌谣的篇幅不需要很长,往往是有感而发,在思州民间盛行对歌的语境下,只要稍加练习,无论是新娘还是伴嫁姊妹,或者新娘的父母及兄妹,均能有感而发,随口唱来。第二种类型的要求就要高很多,这种带有仪式性质的歌谣,需要符合仪礼程式,需要符合民俗礼节,需要符合主家的实际情况,更要符合对方所唱歌谣的内容,因此歌唱者没有固定的唱词,而只能根据固定的歌唱格式,根据当时的情景,即时创作,即时演唱,顺口就来。这就要求演唱者有丰富的生活经验、广博的礼俗知识及高超的创作才能。往往需要经过数十年的训练方能有如此才能。因此,不可能每个人均有此种非同寻常的歌才,而只能是某些在这方面具有特异天赋的人才能做到收放自如、顺口成章。因此,在思州民间的婚姻仪礼开始举行前,男方、女方家庭均会盛情邀请歌师参加婚礼,承担婚礼仪式上的歌谣演唱任务。如唱《接皇客仪式歌》《迎接皇客进屋歌》《请钥匙歌》《请皇客坐席歌》《给皇客祝酒歌》《皇客谢主辞行歌》等。

(二)程式化特点

思州嫁歌看上去是即时创作,即时演唱,怎么想就怎么唱,非常自由,其实所有的嫁歌均需遵循既定的程式进行。婚嫁歌的程式化特点包括三个方面:一是咏唱嫁歌的语境程式化,二是嫁歌本身的结构程式化,三是嫁歌的内容程式化。

1.嫁歌的语境程式化。嫁歌的语境程式化,指一定内容的嫁歌只能在既定的婚姻仪礼环节上进行演唱,反过来说,嫁歌的内容与婚礼仪式的环节是一一对应的,其对应的位置关系绝对不可混淆,婚礼仪式进行到哪个既定程式,就只能唱相对应内容的歌,规定非常明确而严格。一旦混淆,便会对整个婚礼造成巨大的影响。如在相亲阶段,媒人第一次去探听女方家的口风的时候,就不能唱《开亲歌》,而只有得到女方家的暗示或明示,表示可以让他们试着接触了解一下的时候,媒人才能带着男生及他的父母到女方家来拜访,并唱开亲歌。如果没有得到女方家较为明确的示意就贸然唱开亲歌,就会被认为是大大的不敬,亲事也就无从进行了。女方在临近出嫁前的一个月左右,按照传统婚姻仪礼的程式,女方本人这段时间就要开始哭嫁,那么女方本人就必须哭嫁,如果不哭嫁,那就会被认为不吉利,被寨邻说闲话,父母面子上就感到没有光彩,在寨子中抬不起头来。因此,虽然嫁歌的数量、种类非常多,但是,所有的嫁歌均依托婚姻程式来进行演唱,都有自己既定的时间。如果在既定程式上没有唱所对应的嫁歌,那么就会被对方或周边人认为不识礼,甚至会闹出纠纷来。

2.嫁歌的结构程式化。每个环节咏唱的嫁歌,有着基本的结构程式。如《开亲歌》中,媒人或男方家向女方家提出开亲请求的时候,一般按照“十二月调”的结构来演唱,从正月开始,一直唱到腊月。新嫁娘的哭嫁歌按照“四季调”的结构来演唱,从春唱到冬。与之相应和,伴嫁歌也与新娘的哭嫁歌一样,遵从“四季调”结构,从春唱到冬。皇客歌的歌谣的结构程式全部采用主客互相唱和的形式进行,一唱一和或一问一答交替进行。

3.嫁歌的内容程式化。嫁歌中的哭嫁歌和皇客歌的内容是比较程式化的。如哭嫁歌,一般有现成的歌谣脚本,脚本通过歌师代代口头相传,在歌师们的传承过程中,会根据社会的发展创造新的歌谣。而女孩子到了十一二岁的时候,家庭便送其去歌师处学习唱哭嫁歌,待到自己出嫁时,在演唱过程中就将学来的嫁歌个体化,即将其中的部分内容篡改成符合自己个人家庭情况或符合自己喜好的词句。如果个体化的程度加大,那么一首新的哭嫁歌就被创作出来。因此,嫁歌的创作和传承基本上遵循“传承(创作)——学习——演唱(个体化)”的路径。皇客歌比较灵活多变,临场随机应变的创作比较多,但是,与嫁歌一样,皇客歌也有基本的程式脚本,什么时候该唱什么歌,该如何应和婚仪的礼节,该谁开声,该谁结尾等都有既定的程式。如《开亲歌》只有在女方家有开亲意愿的时候,媒人和男方家才携带礼物去女方家提亲,并唱《开亲歌》,才显得慎重、尊重;《迎接皇客进屋歌》由主家先开声,客人应和,主家结尾才显示出主家的热情好客、真诚相待;《请皇客坐席歌》《给皇客祝酒歌》主家开声,主家结尾,显示出主家对皇客的尊重;而《交亲歌》《皇客辞行歌》由客人先开声,主家结尾,显示出皇客的慎重与感激之情。

(三)使用起兴、比喻、排比等手法,紧扣当时情景,贴切生动

思州婚嫁歌在表现手法上主要运用了起兴、比喻、排比、夸张等修辞手法。

1.起兴

起兴,也称之为“兴”。朱熹在其《诗集传》解释:“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辞也”,即以彼物引起所咏之物,是上古民歌《诗经》中惯常使用的一种创作手法。在思州嫁歌中,也大量运用起兴的修辞手法。如“春季开的芝兰花,庭前喜鹊叫喳喳,女儿今朝要出嫁,狂风吹我去天涯”(《哭嫁歌》)、“金盆打水不满边,娘女分离泪涟涟,木盆打水浑沉沉,娘女分离今早晨。……桐子发叶叶子青,娘不开声我开声,……油菜开花满田黄,离了爹来又离娘”(《娘女分离歌》)、“堂屋桌上放碗金,喊声哥哥妹起身,堂屋桌上放碗银,喊声哥哥妹出门”(《上轿歌》)、“这杯酒来清又清,喜客命好才送亲;……这杯酒来满筛筛,送个仙女寒门来;……这杯酒来满酌酌,娘家又送花被窝。……这杯酒来绿又绿,娘家又送花枕头;……这杯酒来颗颗滴,讲到客来我着急;……这杯酒来酌起花,一线难穿这一家;……这杯酒来黄又黄,客来我家没打张;……这杯酒来白又白,造孽你家服务客;……这杯酒来红又红,我家房屋大不同”(《请皇客坐席歌》)、“这杯酒来香又香,鸳鸯成对风成双;……这杯酒来满汩汩,淡酒蔬菜空陪客;……主人捧酒红鲜鲜,我是初次坐喜筵”(《给皇客祝酒歌》)等,均先“言他物”而引起所抒之情,属于典型的起兴手法。思州嫁歌中的起兴基本上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起兴之物与所咏之情有紧密的关系,如《哭嫁歌》中的“金盆打水不满边,娘女分离泪涟涟”句,意思为早晨起床,打水洗脸梳妆时,看到脸盆中自己的倒影就想起自己马上就要离开父母兄弟出嫁了,不由得泪流满面。由打水洗脸梳妆联想到自己将要离别家庭,二者有比较紧密的意义逻辑关系。另一种情况是起兴句所咏唱的事物与后一句的抒情基本上没有关系,而纯粹是为了引出自己所欲抒发之情。如《哭嫁歌》中“桐子发叶叶子青,娘不开声我开声”句,起兴句所说的桐子树发芽了,长出青青的叶子的内容与后一句中“娘不开声我开声”的内容毫无关联,前一句纯粹是为了引出下一句,纯粹是为了起兴句和抒情句之间韵律和谐。

起兴句与抒情句之间一般压尾韵。思州嫁歌的押韵比较规整,一首歌内,一韵到底,读起来朗朗上口,富有较强的乐感。如果是酒歌的话,那么就一律用酒来起兴。

2.比喻

乔纳森·卡勒认为,比喻是人类认知世界的一种基本方式,通过把一种事物看成另一种事物而认识了它。比喻作为一种认知方式,不但使人们通过一个新的视角认识一个事物,更能对该事物获得一个全新的不同于以往的重新认识,这种“重新认识”充满着智慧和创造力。

思州嫁歌中的比喻往往与排比手法结合起来使用。如《接皇客仪式歌》第一节中,皇客就一连用了“纸糊龙船难下水”“灯草篙子船难撑”“茅草架桥船难过”“岩上栽姜根不深”“这回遇着歌师傅,竹子节节我虚心”“空心萝卜招牌好,肚内无歌成大难”“金竹马鞭生嫩笋,节节当中是空心”等七个比喻,来谦虚自己的歌才浅,心中空虚。这一节中的前四个比喻句式连用在一起,形成排比句式。第二节中,主家也同样一连使用“纸糊牌坊空架子”“黄鼠吃鹅哪得行”“山雀怎和凤凰比”“鸡蛋岂敢碰石头”“蛇见雄磺浑身垮”“鱼看鸬鹚骨头酥”“只怪我的口不好,吃菜遇着朝天辣”等七个比喻来回应皇客对自己的夸赞,谦虚地表示自己不是皇客的对手。这一节中的前六个比喻句连用在一起,形成排比句式。比喻与排比手法结合起来,使得抒情者在表达上气韵流畅、气势强劲,富有感染力。这是民间歌谣中常见的一种表现手法。

3.排比

结构相同或相似、意思密切相关、语气一致的词语或句子成串地排列使用,以达到加强语势效果的表现手法称之为排比。排比在民间歌谣中使用非常频繁,在于其表现功能较强,写景则层次清楚,生动细腻;说理则丝丝入扣,步步深入;抒情则热情洋溢、淋漓尽致;写人则面面俱到,细致入微。

思州嫁歌中排比手法使用的频率非常多,除与比喻句结合使用之外,还有用排比来说理,如父母在新娘出嫁前教育她做媳妇的道理的《和嫁歌》:“大爷骂你莫应口,小叔骂你莫作声,丈夫骂你你要笑,伸手不打笑脸人。”用排比句形象透彻地告诉女儿,到了婆家之后,要事事忍让,才能家庭和睦。用排比来抒情,如皇客感谢主家的热情迎接之情:“一费主家红书请,礼仪文明点不差。二费龙步来接我,一路春风迎我来,三费迎亲在等候,张灯结彩门外排”(《迎接皇客进屋歌》),将皇客对主家的仪礼周到、热情备至的感觉表达得淋漓尽致。用排比来描述人物,如交亲的时候,皇客对男方家的父母及其亲戚朋友描述新嫁娘的不足,希望婆家在婚后生活多包容:“操持家务全不懂,待人接物还不行;手拿针线不会做,得到毛线打不成。副业知识少学有,科学种田也不行;关门开门乒乓响,炒菜不知盐重轻。讲话不知好和歹,出门进屋不喊人”(《交亲歌》)。虽然新娘不可能真的有这么多性格和能力上的不足,但是皇客非常细致地将新娘在婚后可能出现的不足描述出来,向男方家交底:即便有再多的不足,婚后你们一家也应接受她的不足,多担待、多容忍,而不能挑她的这些毛病,让她受委屈。


[1] 岑巩县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办公室:《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岑巩县卷》(内部资料),1989年版,第251~252页。

[2] 岑巩县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办公室:《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岑巩县卷》(内部资料),1989年版,第252页。

[3] 岑巩县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办公室:《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岑巩县卷》(内部资料),1989年版,第259页。

[4] 林继富:《中国民俗通志民间文学志(下)》,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320页。

[5] 岑巩县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办公室:《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岑巩县卷》(内部资料),1989年版,第256页。

[6] 岑巩县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办公室:《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岑巩县卷》(内部资料),1989年版,第259~260页。

[7] 岑巩县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办公室:《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岑巩县卷》(内部资料),1989年版,第257页。

[8] 杨宗红:《论土家族哭嫁歌的孝道内涵》,贵州民族研究,2006年版,第106页。

[9] 岑巩县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办公室:《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岑巩县卷》(内部资料),1989年版,第255页。

[10] 岑巩县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办公室:《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岑巩县卷》(内部资料),1989年版,第253页。

[11] 岑巩县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办公室:《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岑巩县卷》(内部资料),1989年版,第256页。

[12] 岑巩县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办公室:《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岑巩县卷》(内部资料),1989年版,第260页。

[13] 岑巩县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办公室:《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岑巩县卷》(内部资料),1989年版,第260页。

[14] 岑巩县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办公室:《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岑巩县卷》(内部资料),1989年版,第267页。

[15] 岑巩县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办公室:《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岑巩县卷》(内部资料),1989年版,第267~271页。

[16] 岑巩县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办公室:《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岑巩县卷》(内部资料),1989年版,第262~264页。

[17] 岑巩县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办公室:《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岑巩县卷》(内部资料),1989年版,第261~262页。

[18] 岑巩县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办公室:《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岑巩县卷》(内部资料),1989年版,第265页。

[19] 岑巩县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办公室:《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岑巩县卷》(内部资料),1989年版,第265~266页。

[20] 岑巩县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办公室:《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岑巩县卷》(内部资料),1989年版,第266页。

[21] 岑巩县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办公室:《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岑巩县卷》(内部资料),1989年版,第264~265页。

[22] 岑巩县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办公室:《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岑巩县卷》(内部资料),1989年版,第265页。

[23] 岑巩县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办公室:《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岑巩县卷》(内部资料),1989年版,第304~307页。

[24] 岑巩县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办公室:《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岑巩县卷》(内部资料),1989年版,第307~308页。

[25] 岑巩县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办公室:《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岑巩县卷》(内部资料),1989年版,第308~309页。

[26] 岑巩县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办公室:《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岑巩县卷》(内部资料),1989年版,第312~313页。

[27] 贵州省岑巩县志编撰委员会:《岑巩县志》,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32~133页。

[28] 岑巩县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办公室:《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岑巩县卷》(内部资料),1989年版,第313~314页。

[29] 岑巩县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办公室:《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岑巩县卷》(内部资料),1989年版,第315~317页。

[30] 岑巩县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办公室:《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岑巩县卷》(内部资料),1989年版,第258~259页。

思州民俗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