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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巡抚一部书
所属图书:《文化名人与贵阳》 出版日期:2014-07-01 文章字数:4416字

三年巡抚一部书

朋友约写田雯,想找一些他的传记看看,但《清史列传》没有,《清代七百名人传》也没有,只《清史稿》在文苑传中有两百馀字,而且是附于王士禄传之后。其实田雯是清初著名文学家,其诗与王士禛并称“山左大家”,担任过江苏、贵州两省巡抚,刑、户两部侍郎,在当时名声是很不小的。与他遭遇相似的还有明代的郭子章,巡抚贵州十年,参加指挥平播之役,著述宏富,但《明史》却不为他立传。这两个人对贵州都有很大的影响。此处只说田雯,郭子章留待以后再说。

田雯,字纶霞,自号山薑子,山东德州人,进士出身。进入仕途后,他做了十馀年低级京官,到四十岁时才渐交好运,渐次超擢,升户部员外郎、郎中,湖广督粮道,光禄寺少卿,鸿胪寺卿。康熙二十六年(公元一六八七年)出任江苏巡抚,成为封疆大吏,一年后(康熙二十七年八月)调任贵州。康熙三十年八月,他丁母忧离任,在黔时间三年整。他在贵州所做的事,民国《贵州通志》上说:

第一件,他发现了贵州驻军粮食供应极不合理。驻黔清军大多在驻扎在威宁、大定(今大方县)、黎平、思南、铜仁等地,距离省城贵阳近者五六百里,远则上千里,那些地方兵多米少,驻军的粮食供应却要从贵阳周边的开州(今开阳县)、修文等县拨支,而路途遥远,又崎岖险峻,运费是米价的两倍,輓运的民夫也深以为苦。田雯以为这不仅劳民伤财,也不利于军队的防务。为此,他疏请清廷,改给米为给银,听任军兵就地自行购买,兵民两便。这本来是个显而易见的合理建议,然而在那些不知民间疾苦的朝廷权贵看来,简直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于是视而不见,束之高阁。后经云贵总督范承勋和提督马三奇再次疏请,清廷才批准了这项请求。

田雯画像(选自叶恭绰《清代学者像传》)

第二件,奏准平溪、清浪两卫生童仍赴黔就试。平溪卫(治今贵州玉屏县城)、清浪卫(治今贵州镇远县清溪区)在明代及清初都隶属湖广省,理应赴湖广就试,但为了便利,朝廷允许两卫生童“寄试”贵州。“三藩之乱”起,命两卫生童岁科两试赴靖州,乡试赴武昌,战后仍然如此。两卫距靖州、武昌均遥远,长途跋涉,劳顿不堪,参加乡试的还要过洞庭湖,洞庭风涛之险令他们畏惧;再是两卫“能文之士不及楚省,鲜中试者”。对此,平溪、清浪士子予以抵制,致使两科乡试无人应试。田雯赴任时,途经平溪、清浪二卫,士子结队出郊迎接,向他倾诉赴湖广应试之苦,请求他奏报朝廷,恢复就近在黔寄试。(后来平溪、清浪二位都撤卫改县,划归贵州。)

与此同时,贵筑(治今贵阳市)、普安(治今盘县)、平越(治今福泉市)、都匀、镇远、安化(治今思南县)、龙泉(治今凤冈县龙坪)、铜仁、永从(治今黎平县永从)九县,以及永宁(治今关岭县境打罕坡)、麻哈(治今麻江县城)、独山三州均未设立官学,士子就学往往受到所依附的州、县抑制,于是赴省城诉求。新添(治今贵定县城)、镇西(治今清镇市卫城)、兴隆(治今黄平县城)、乌撒(治今威宁县城)、赤水(治今毕节市赤水河)因裁卫并县,生员与童生的录取的名额亦被裁削,而将其与贵定、清镇、黄平、威宁、毕节五地的学子共其名额,加之路途险阻,才德之士困于行途中大有人在,因此这几个地方的士子也纷纷到省城上访。

田雯据此上了一道《请建学疏》,力陈“贵筑为省会大县,请设训导一员,岁、科试取附学生十五名,普定、平越、都匀、镇远、安化、龙泉、铜仁、永从、永宁、独山、麻哈俱取附学生八名,暂以附近教职兼摄,俟人文日盛,再立学官。另外,新添、镇西、兴隆、乌撒和赤水仍复原额,由五县学官兼管;平溪、清浪乡试赴贵阳,岁、科两试赴思州”。田雯的疏请得到清廷的批准,不仅按其所议,还在上述州、县增设儒学,定出学额。之后,田雯又与云贵总督范承勋合疏,获准设立了兴隆卫学与瓮安县学。

第三件,请弛贵州蓄鸟枪禁。这是第二年二月的事。先是湖广巡抚丁思孔疏请民间禁用鸟枪,皇帝命各省总督、巡抚各抒所见。田雯疏言:“黔省山深地僻,村寨隔远,居民商贾间蓄鸟枪以防不测。至苗蛮巢栖洞处,驱狼捕兽,多用鸟枪,俱勿庸查诘,以致惊疑。”此言为皇帝采纳。

《清史稿》载一事,为他处所不见:调贵州时,苗、仲(今布依族)不驯服,两广总督建议会剿,田雯却说:“制苗之法,犯则治之,否则防之而已,无庸动众劳民也。”此议遂止。

综合以上数事,可见田雯为官之道:体恤民情,关心民瘼,注意倾听民间的呼声;注意民族政策,以温和方式处理民族问题;重视文化教育,以育才为要务。

当时贵州最难的问题,一是经济问题,因为山多田少,土地贫瘠,交通阻隔,但这不是短时间能够改变的;二是社会稳定问题,当时贵州还是“苗多汉少”,居民以少数民族为主,少数民族与汉族之间有隔阂、矛盾,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酿成大祸。所以在处理民族问题上他很谨慎,他在任三年间,没有出现社会动乱,社会比较安定。其实在他的治黔方略中,他最注重的是文教。他在,《疏请建学疏》中说:“臣忝任抚黔,以敦崇学校为先。盖学校之关系,乃风俗人心之根本。”又说:“治天下在得民心。士为秀民,士心得,则民心得矣。请再行乡、会试,广其登进。”他是站在政治的高度来办文教的,并将之作为治黔的根本。广泛设立官学,培养士绅阶层,通过士绅阶层影响全民,有利于社会的安定。如果能吸引少数民族子弟进学,逐渐认同主流文化,就增加了对朝廷的向心力,民族矛盾就减少了。现在看来,是不乏远见的。

田雯重修的甲秀楼(清邹一桂绘)

康熙二十八年(公元一六八九年)二月,他重修贵阳阳明书院,增其旧制,“别建合一亭,传习轩五楹,集孝廉诸生读书其中”。在田雯的心中,贵州士人“多磊落通脱,其文亦蕴藉深沉,如玉在璞,如珠在渊,如马之伏枥”。作为全省最高行政长官,他有伯乐之慧眼,能识拔人才。当他发现青年才俊周起渭、刘子章、周钟瑄时,欣喜之馀,不惜折节下交,与其谈文论艺。之后,周起渭举进士第,入翰林,所作《稼雨轩诗集》完稿时,田雯为其作序,并使之享誉京华。

他见到甲秀楼已经朽坏不堪,担心贵州将不会再有这座楼了,于是鸠工重建。他作了一篇《甲秀楼重修碑记》,借机发了一番感慨:

“甲秀楼建於贵阳城南,江公东之之所从事也,越今百馀年矣,波涛汹涌之冲激,风雨雷霆之动摇,焉得有完楼哉?盖江公而后,无复喜从事者,何今人不逮前人也?江公当日,知楼之有关于黔而皇皇为之,且有关于黔之人才风气而以甲秀名之,其用意深矣。假使江公之后,或数年而一人焉,或三五十年而又一人焉,而不听乎波涛汹涌、风雨雷之交于楼也,楼虽不完,亦不若今日之甚矣。无如江公而后,遂成绝响,落落百馀年间,无复喜从事者,斯亦楼之不幸也。使人而皆喜从事,则天下何足治?不独一楼然矣。”

他说江东之以后,没有“喜从事者”再修甲秀楼,才毁坏若此,以至他的重修事倍功半。实际上明天启年间朱燮元修过,永历年间孙可望修过。他不提这两次重修,或因缺少文献记载,或因有所忌讳。但他的感慨并不使人感到空洞,因他毕竟踵武前贤重修了一次,而且他的话中包含了自己对为官一任的责任的认识,即是要做“喜从事者”,他的确是这样做的。

田雯抚黔,已经过去将近四百年了,他留下的痕迹已经被历史的尘埃所覆盖。今天我们不时还会提起他,不是因为他的政绩,而是他留下的一部治黔名著——《黔书》。

《黔书》分两卷,凡举贵州的地理、历史、疆域沿革、民族、风俗、方言、古迹、名胜、文教、人物、财赋等等,无不涉及。范围之广,资料之丰富,见解之深刻,非对贵州有透彻了解者不能为。这部书在康熙二十九年,即他离开贵州的前一年就完稿了,可见他两年间一直在忙碌着。同时代的人、著名学者徐嘉炎为之序,说:历代词人才子赋名都、言乡井,都是采撷虫鱼草木之华,奢夸宫阙城郭之盛,或是哀感时序,抒发一些轻飘的情绪而已,鲜有涉及治政之得失、人民之休戚,只有《黔书》二者兼具。如田雯说:“无黔,则粤蜀之臂可把,而滇楚之吭可扼。”一语道破了贵州西南中枢的战略地位。徐嘉炎引申说:“然则黔治则与之俱治,黔乱有与俱乱者。”前后的历史都证明了这一点,南明失贵州而云南不保,清代咸同年间贵州先乱,云南、四川跟着乱,抗战期间日寇侵入黔南而陪都重庆震动。虽然不是他一个人有这个眼光,明代太祖、成祖早就看到了,但后代帝王、封疆大吏有这个认识的并不多。基于这个认识,他将贵州的稳定看作头等大事,反对动辄大兴干戈。对前人定乱服叛之举,其不事张皇、不烦兵革者,详细书写,以作后事之师。如《土官》《治苗》两篇。其他对山水、人物、民生、物产的记述,详尽而往往携带感情。如《盐价》一篇,说黔无盐,仰给于四川,“又不以舟车通,肩疮蹄血而后至,其来也不易,则值不得不昂。值昂二民之艰食者比比矣,黔民洵苦矣哉。”可见,他已经爱上了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五十六岁时,他得了一个儿子,因为生于贵州,故取名“夜郎”。

他巡行黔中各地,山川河流,名胜古迹,风俗民情,多有描写、题咏,对日常居住的省城贵阳,着墨更多。公务之暇,他游览了贵阳四近的山山水水,用诗、文、赋记下了他的见闻感受。他总括贵阳山水说:“贵阳,都会之区,风景自别,左栖霞,右相宝,夹岸连壤,负险相望;龙井涌于北,富水汇其南;杜若洲边,漏趵泉上,偶一登临,为之彷徨追赏。”写城南涵碧潭:“烟云演漾,风日迟回,縠软鸥眠,沙明蚌雨,令人悠然作濠濮间想。……阑光瓦影,上下参差;梵响磬吟,远近互答。每春波摇绿,秋沚澄清,岸柳乍垂,芹芽正弩,览渔舠之泛泛,洗杯斝以临流,谁谓黔中无佳山水哉。”写东山远眺:“山城周遭,吞吐上下,千峰霞举,万岭云回,一郡烟火人家,历历在目。”观罢圣泉奇迹,他叹惜其“寂处山阿,烟凉草塞”,不能像他家乡山东济南的趵突泉那样游人如织,天下闻名。作为封疆大吏,他更关心的是社会稳定、民生疾苦、民族风俗等。他留下了一组八首《春灯词》,描写了贵阳元宵节的盛况:年夜一到,焰火弥天,寒冷中花也来凑热闹,提前开放了。乡间少数民族将味酸的黄柑送进省城来贱价出售。各族民人共度新年,驿道山径都是人,以青年男女为多,他们唱歌,跳舞,吹笙。贵阳城北、城南,社鼓咚咚,城中的济火祠前,人们穿上漂亮的新装,互相媲美,村里则做种种游戏,对歌、牴角等等。家家户户贴着以红白二色书写的春联,门首悬挂灯笼。闹市中表演杂耍,鹦鹉学舌,猕猴爬竿。雪后梅花开得更加繁盛,街上泥泞的雪融,也挡不住人们看热闹的兴致。灯笼上的画图非常精致,比得上宋代画家米氏父子、郭熙、徐筌,红烛高烧,真是“火树银花不夜天”。他到任时,“三藩之乱”已平息七八年,社会渐趋稳定,流亡渐复,经济在恢复,元宵灯景正是安定和平景象的一个特写。面对此情此景,他感到欢悦、欣慰。

田雯《黔书》刻本

他在贵州仅三年,当时他五十出头正是思想最成熟、经验最丰富的时候,所以为时虽短,却政绩斐然。以后他到北京,历任刑、户两部的侍郎,长才得不到发挥,几年后告老还乡,再过三年就去世了。贵州三年,是他仕途中最畅快的三年。

明清两代七百馀年,贵州最行政高长官留下治黔名著的,前有明代撰《黔记》的郭子章,后有田雯,两人而已。

文化名人与贵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