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
上编 文化名人看贵阳 [收起]
-
下编 文化名人与贵阳 [收起]
千山万岭我归来
十六日到遵义，浙江大学所在。我们见不少的旧友，也得了几位新交。遵义在清朝本是贵州省文化的一中心，文风颇盛。浙大迁此，恰得其地。在那青山绿水掩映之中，加倍显出师生们雍雍穆穆气象。好好为之，其后必大。有个现象最惹我们注意的，就是遵义街道之清洁。县长孔福民，孔子后裔也。举止谈吐，毫无“官气”，充分表现出新式县长的仪表。遵义特产有二：曰银耳，曰兰丝。银耳质不及川产。
兰丝甚佳，惟量不多，发展的可能性颇大。
勾留数日后，二十晨动身赴贵阳。天气颇热。午时到乌江，摆渡过江，在路旁茶店休息。与同车的几位青年军人及一位中学女教员环坐笑谈，并互论时事。阅一小时，司机生匆匆又促上车。出店口，瞻望山川，有触于怀，口占四句赠如川，不敢云诗，聊以抒情：
在贵阳，被各种团体拉去作演讲。如川讲艺术，我照例谈“战国”。白天避警报，晚间演讲，倒忙得出意外。最堪纪念的，恐怕还算是花溪之一游。花溪距贵阳城十九公里。某机关吴黄两君约与同游，并有许夫人偕行。皆邂逅相逢者，然而一谈之间，相视莫逆。吴君痛快人也，富于情感，两眼充满思慕之情。他能够充分欣赏现身量，却同时又好像始终在那里憧憬着天之一方另有更美满的一角落。黄君最热心不过，一切野游应该准备的事件，都由他包办。没有他，我们没一个走得成的。许夫人则永远微笑，对一切的一切，就好像创世记里的上帝一般，都赏它一个“好”字。
九时出发。半路卡车出事，于是大家有的步行，有的坐洋车，姗姗向目的地走去。不久，如川看见一辆熟人的汽车驶过，呼而止之，与许夫人同登，结果比我们早到一小时。风光先赏，心私妒焉。平日印象，认贵州为一个贫瘠不毛之地，荒凉无足观者。花溪一走，乃发现了崇山峻岭的雄放当中，更有清莹妩媚的隐伏。碧树，青山，流泉，绿野。有一个字可以形容——“秀”！花溪风景之“秀”可与江南任何名胜争衡。省政府已开辟一个公园。许多富有或小康人家皆筑有“别墅”，周末幽居。我们承何君某的预约，在他的别墅午饭。揽景物之异常，愈觉中国国土之可爱。当即留赠诗一首：
写罢自吟，不知诗格何属？初唐乎？晚宋乎？普罗乎？布尔乔亚乎？这套的比长较短，于今不耐烦矣！
出何家别墅，不到十分钟，暴雨倾盆倒下，衣裤尽湿。大家走到一个人家檐下避雨，正愁没办法时，忽然背后柔锐声音叫道：“林先生，你怎么也到这里了？”回头一看，原来是西南联大学生虞女士。她的父亲，本来是清华老校友，彼此都认得。正是喜出望外，鱼贯入屋内，有椅坐，有汤洗脸，有茶喝。我和如川，衣服特湿，还借了虞先生的短裤子换得半身楚楚。虞先生是牧畜专家，二十年如一日。现在贵州，也是担任该省牧畜事业。据说大有发展之可能。因为畜牧尚不能大规模控制，并且贵州山地，结构特殊，集体牧畜，尚非所宜，最好暂用农家分牧方式。牛，山羊，马，猪皆可养。据虞先生估计，即就牛一项说，可一年一千万头。此外，松子，胡桃，栗子都可大批发展。松子与胡桃可成为出口大宗，运销美国，以供他们制造可可糖之用。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中国文明，一向是在平原上发展，偏重于利用平原；对“山地”的价值，始终不了解。我们这次经过了一千公里的山地，尽是牛山濯濯，不见一座森林。我心中起个怪感：一个民族，数千年来，对一切崇高的天然遗产——山——不断地摧残，剥削，蔑视，终不会有好报的。山地弄得全部濯濯之日，就是我们民族富力扫地，精神扫地之日！现在局面，已经迫着我们这个“平原为基”的民族，来到“山地”上寻求复兴的柱石。我们必须要认识山地，爱护山地，发挥山地的威力——养林，开矿，牧畜，果艺……换言之，创造“山地文明”以补我们数千年“平原文明”之不足。即进而就民族精神方面说，“平原型”的精神，博大有余，崇高不逮。我们这个平易中庸的民族，所急急需要的，也许正是一股崇高奇险的“山地型”的气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