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就奇才为世用 莫徒纸上好谈兵
一
余珍,字子儒,号宝斋,又号坡生,彝名龙灼,毕节大屯人。生于1825年,殁于1865年,享年40岁,其父余家驹是毕节当时著名诗人,有三首诗入选《大定府志》 [1] 。余珍从小受父亲的教诲,研习诗书,据《通雍余氏宗谱》所载:“其书法楷同颜柳,草类怀素,尤工擘窠,字具龙跳之势;画拟云林(元四大家之一倪瓒),萧疏淡远,旁及花卉、虫鸟、人物,皆极超妙,秦蜀滇黔求书画者,日踵其门。” [2] 另据他的族弟余昭为其诗集所作的跋:(余珍)尝谓余(余昭)曰:“大丈夫当跨海出塞,以立功名,如汉之张博望(骞)、班定远(超),方不虚此生。何肯埋头故纸以求生活耶!长而觏遇时艰,一试不中遂弃文就武,以功保至兰翎游击。交友名下士,座客常满。兴至挥毫立就,字势龙跳,求书者踵门络绎,远至秦蜀。又复风流自赏,每于春秋佳日,鸟语花香,虫鸣叶落,辄高歌低唱,欷歔悲慨,若不容己,迨古之伤心人欤!以其余技,旁及山水人物,翎毛花卉,写生雕镂,无不神妙。” [3] 由此我们大体可以了解余珍的性格。
余珍的遗著《四余诗草》,辗转流传,流落民间,倚仗后裔余宏模先生多方搜求,终于面世。现在通行本是由贵州民族出版社于1993年10月出版发行的,与其父余家驹的《时园诗草》合为一本。根据余珍父亲余家驹的好友李少青为《四余诗草》所作的序来看,《四余诗草》乃取“居家处事之余,读书作画之余,栽花养鱼之余,纵谈游览之余” [4] 而成。但是由于作者竟于年富力强时溘然辞世,《四余诗草》由族弟余昭刊刻付印而成,故流传不广,所收诗歌刚好百首。不过从中我们还是可以看出余珍诗歌的思想及风格。
二
余珍从小就有“跨海出塞,以立功名” [5] 的远大志向,一试不中后就投笔从戎,《四余诗草》中的一些诗歌表现了这种寻求机会建功立业的抱负。《水西道中》讴歌了“朝天双节妇”(奢香与刘赎珠),“助汉一将军”济火(彝名妥阿哲),进而表达了自己渴望建功立业的愿望。另如《自用笔》:
此诗写出了他早期思想情感的变化历程。笔是文人雅士的象征,特别是中国古代文人,如果有一支生花的妙笔,就能青云直上。不过,余珍却将自己用的笔烧掉,表明了他弃文从武的决心,同时也可以看出他寻求建功立业的抱负。
余珍三十岁以后弃文从武,曾协助清政府镇压陶三春、陶新春领导的苗民起义, [6] 身经战阵,他留下的诗歌中有一首反映投笔从戎后的感想,即《雪山关见羽递有感》:
羽檄指古代军事文书,插鸟羽以示紧急,必须迅速传递。作者以羽檄在传递过程中的所见为载体,写出了作者欲以立功显世的心理。
余珍是一位极其重视友情的人,其族弟余昭说他“交友名下士,座客常满” [7] 。《四余诗草》中写自己怀念友朋的诗特别多,例如族弟余昭年少失怙,余家驹带到大屯读书,早晚与余珍同研同习,后来余昭也成了著名诗人,当时兄弟俩就有“机云”(晋陆机﹑陆云两兄弟的并称,两人在当时均有文名)之称。余珍年四十而殁,余昭出资刊刻了他的诗集,抚养余珍的两个儿子(象仪、振仪)长大、婚配,所以两人感情甚笃。《四余诗草》里有《寄子懋弟》、《同子懋登奎文楼》、《藉怀炳堂、荷生兼寄子懋》、《得子懋遣怀诗就韵和之》,这些诗可见兄弟感情之深。如《寄子懋弟》:
余昭成年后,回到叙永水潦,余珍留守大屯,这首诗应该是余珍看了余昭寄来的信后所写,最后两句尤为动人。
余珍珍视弟兄之情,对其他朋友也非常真诚,不仅为他们题扇,题画,而且还寄诗唱和,写诗怀念。在《四余诗草》不足百首的诗歌中,就有二十多首是写怀念朋友、题画题诗赠送友朋的,占的比重相当大,表达了对朋友的真挚感情,写得十分动人。如《送友人杜雨三汝霖归秦》:
此诗开头就渲染了一种凄凉的气氛,五六两句以夕阳、寒风铺垫,可谓“物皆着我之色彩” [8] ,最后两句将感情升华,担心朋友路途平安的心理顿时凸现。
《寄攫云君》:
诗中的攫云君即指谭荷生,从《四余诗草》里看,此人与余珍最为要好。此诗感情真挚,写法独特,是《四余诗草》里的佳作之一。
余珍是当时余氏家族中书法、绘画成就最高的,因此其题画诗占相当大的比重,这些题画诗所描写的画面优美,充满闲情逸致。如《为张亮辅画扇并题》:
此诗写得极具情调,夕阳西下的美景跃然纸上,极尽悠闲之状。
《为秦伯川画扇并题》:
此诗名为题画,但诗中所描写的意境恰如江南水乡,美不胜收,读来有身临其境之感。
由于在绘画方面的精深造诣,他的笔下出现了许多描摹自然风光、写景状物的诗,这些诗读起来往往能够唤起读者对自然美的联想。如《水西道中》(其二):
此诗写几户临水而居、短竹编篱、茅草结庐的人家,一二句写静景,三四句写动景,情趣悠然。三四句里,作者置身其中,顶着淡云微雨独自骑着毛驴前行,为诗歌增添了独特美感。作者不愧为绘画高手,此诗俨然一幅水墨山水画。
其余佳作佳句如:
余珍的部分闲适诗流露出真性情,表达了悠闲自在之意,如《闲适吟》其二:“银床静对小窗幽,四壁云山足梦游。团绕膝前教认字,一儿高过一儿头。”写教儿课读的温馨场景,表现作者享受的天伦之乐。又如《花朝游小河》:
此诗写作者在细雨如烟的春天里乘船出行,从偏僻小路上听说村里酒已熟,便把自己的好衣服都拿去当酒喝的事。简直就是李白以五花马、千金裘换美酒的再现,由此可以想象作者对生活的热爱,其豪爽与悠闲之态跃然纸上。
此外,余珍还写了一些讽喻诗,如《禽言诗》六首。其一以鸟语讽刺终日沉醉酒坛的醉鬼;其二告诫人们要惜时如金;其四告诫人们人生道路漫长,一步走错终身错,面对人生的岔道要谨慎选择;其六告诫人们要知足常乐。其余如《指路碑》:“南来北往欲如何,名利关头错路多。指破迷途归去好,人间无地不风波。”指出在面对名利诱惑的关头,一定要保持清醒的头脑。这些诗,即使在今天看来,仍然有积极意义。
余珍的试帖诗仅三首:《赋得因过竹院逢僧话,得“过”字》、《赋得闻道新斋与竹斋,得“新”字》、《赋得登山临水送将归,得“归”字》。试帖诗又称“赋得体”,起源于唐代,多为五言六韵或八韵排律,题目范围与用韵原来较宽,唐玄宗开元时始规定韵脚,宋仁宗时始规定题目必于经史有据。乾隆二十二年(1757)规定,乡、会试加试五言八韵诗,格式限制比前代更严:出题需用经、史、子、集语,或用前人诗句或成语;韵脚在平声各韵中出一字,诗内不许有重字,所得之字,必须在首二联点出;语气必须庄重。由此可见,试帖诗的写作有许多严格的限制,余珍却运用自如,三首试帖诗都切合所得之字,用五言八韵排律,无一重字,且紧扣题目内涵,体现了诗人娴熟的诗法技巧。
总的看来,由于《四余诗草》存诗仅百首,所以在取材、反映面上较为狭隘,且有些诗思想比较消极,如《饮酒》。不过这是因为作者所处的时代与境遇不同,而认识上有所局限。
三
余珍《四余诗草》所收的诗歌虽仅百首,却形式多样,五言、七言、五绝、七绝、五律、七律、五古、七古皆有。他的诗歌成就虽不及其父余家驹和族弟余昭以及后辈余达父,但是却有一些让人称道之处。
余珍诗歌最明显的艺术特征是诗画互融,语言明白晓畅。
首先,余珍的诗歌在艺术形象上呈现出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诗画互渗的艺术特色。余珍自己绘画成就较高,所以他的许多诗句都充满诗情画意。我们知道,诗与画都要通过塑造艺术形象来表达思想感情,反映社会生活。诗中无画就会缺乏意境,流于为诗而诗的弊端,从而削弱其艺术感染力。画中无诗,虽描绘精工,却不能让人理解到画外之音,其画不过是颜料堆砌而已。由于余珍对诗画互渗原理有着相当深刻的理解,所以他的许多题画诗写得有声有色,充满情趣。许多描摹自然山水的诗则又如一幅幅优美的中国山水画。例如:
画通过视觉形成形象,诗歌必须以语言为中介,通过想象形成形象。作者的题画诗,与画相互映衬,相得益彰。作者描摹自然山水、写景状物的诗,俨然一幅幅绚丽多姿、具有地域特色的中国画。这类诗在《四余诗草》中处处可见。
另外,余珍的诗歌语言明白隽永,通俗畅达。略举数例:
此诗写在皓月当空的夜晚出游时的快乐情景,用了一组巧妙的比喻,先以水喻月,以鱼喻人,后在一个整体中又蕴含了另一个比喻,以鱼得水之乐写游人月下出游之乐。此诗语言通畅,写法新颖,构思独特,是余珍的佳作。
此诗明白如话,但却展示了独特的艺术技巧:全诗字面上看不出作者诉说对朋友的怀念,却体现了朋友间的真挚友谊。诗人把自己对朋友的怀念,寄托于天空中漂浮的白云,希望白云带着自己的思念落到朋友的住处。读起来,大有李白“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之感。
此诗语言也很通俗,通过几种典型的农村风物,处处洋溢着浓郁的农村风味,恰如一幅中国农村风俗画。
余珍诗歌虽少,但是表现的艺术形象却很生动,语言通晓畅达,表现手法洗练,表达的思想感情朴素、真挚,处处洋溢着浓郁的民族风格和地方色彩。
四
余珍的诗歌,数量少,题材较为狭窄,加之作者壮年辞世,故流传不广,影响力不如父亲余家驹和族弟余昭。后人对他诗歌的研究也几乎是空白,就笔者所掌握的资料来看,目前还没有专文专著论述,自从余珍后裔余宏模先生整理出版《四余诗草》后,才逐渐引起地方学者的注意。目前对余珍诗歌研究的情况大致如下:
贵州民族学院已故教授安尚育认为,余珍的诗歌淡雅、恬静、闲适、飘逸,有一种自然婉转、多情柔美的艺术韵味,追求淡泊清新的意境美。 [9]
黄万机著《贵州汉文学发展史》评价余珍诗歌语言朗畅,善于白描,略近“诚斋体”。 [10]
《贵州通史》、《彝族当代文学》对他略有提及。
余珍作为大屯余氏家族诗人中重要的一员,他的诗歌上承其父余家驹,下启余氏家族诗人中的集大成者余达父。余珍在彝族文学史上的地位不应该被忽视。
[1] 黄宅中:《大定府志》。中华书局,2000年版。
[2] 余家驹原著、余昭原注、余若瑔续修、余宏模整理:《通雍余氏宗谱》。日本学习院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1999年版。
[3] 余珍著、余宏模编注:《四余诗草》。贵州民族出版社,1993年版。
[4] 余珍著、余宏模编注:《四余诗草》。贵州民族出版社,1993年版。
[5] 余珍著、余宏模编注:《四余诗草》。贵州民族出版社,1993年版。
[6] 余珍著、余宏模编注:《四余诗草》。贵州民族出版社,1993年版。
[7] 余珍著、余宏模编注:《四余诗草》。贵州民族出版社,1993年版。
[8] 王国维著、徐调孚校注:《人间词话》。中华书局,2003年版。
[9] 安尚育:《清代黔西北彝族诗人的文化品格》。《贵州民族研究》,1993年第3期。
[10] 黄万机:《贵州汉文学发展史》。贵州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