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贵州边远地区民族思维方式的局限及其变革

引言

思维方式是在实践基础上形成的思维结构，它一经形成，就会在人们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过程中起着定向、调节、选择、解释等一系列重要的作用。当前，我们现代化建设和改革开放的伟大实践，既创造着日益科学的新型的思维方式，又对思维方式的现代化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在这种划时代的历史转折时刻，适时地变换思维方式，对于我们事业的发展无疑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我国的边远落后地区，由于社会生产力发展长期滞后，其人们的思维方式与先进发达地区相比，一直有着较大的差距，尤其像贵州这样的西部省份，省内边远少数民族原有的思维方式，更是难免有一部分与现时代的需求不相适应。本文欲就此作一点粗浅分析，以期有助于民族地区社会发展问题的研究。

一、边远地区民族思维局限性的表现

贵州边远地区少数民族的思维方式，经过千百年社会实践的淘选，形成和保留了许多值得发扬的东西。其中如以人伦化的社会道德为中心，以天道与人道的主客互融的致思取向；直觉性、整体性、模糊性的思维方式，留意事物的总体把握；重现实、重实用，不过于偏重逻辑推理等等。这些东西不仅是少数民族自身传统文化的精髓和内核，也显示出与中华民族传统思维方式的趋同性。少数民族的勤劳、质朴、讲求实际、热恋故土、凝聚力强等许多美德，正是这种思维方式的产物。但也不能不看到，由于贵州边远地区的少数民族基本生活在一种半封闭乃至封闭的大陆山区型社会环境里，农业社会烙印极深，因而固有的思维方式的确又存在许多局限，这种局限具体表现如下：

（注： 苗寨的历史和文化都在这些老人的头脑里）

1.封闭性。我们在考察贵州边远山区一些少数民族村寨的人际交往方式和生产生活方式时发现，那里个人与社会之间的联系和沟通，基本上是通过一些传统的习俗如节日、婚礼、葬礼、宗教祭祀、建房造屋等活动来实现的。人际交往大多局限于家族与家族、村与村之间。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织，由家庭组织生产各种生活用品，除购买自己不能生产的盐和煤油等外，与外界的联系十分微弱。

（注： 苗寨中的老人，传统社会中他们是村里的知识分子。）

2.经验性。社会调查显示，在大多数边远民族地区，男子的生产技能主要来自长辈的传授和自己经验的积累，妇女绣花织布则多由母亲手把手教习，一代复一代，人们始终是以其经验作为参照系。经验在生产技能传递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但也因其局限性而成为变革的窒碍。施秉县白冼乡屯上民族村的春耕活动有这样一种不成文规定，即：农历正月初一到二月牛（丑）日前不能动土。每年二月的第一个“丑”日，各家各户均须于破晓时将事先准备好的3根芭茅草插入土中，烧纸洒酒后方可使用农具进行生产。据说这一习俗由来已久，因古时庄稼不好，某年“丑”日，一头水牛在稻田里滚澡，当年只有牛滚过的田获得丰收，其后人们遂传为经验，以年年二月“丑”日插茅草，烧香化纸为春耕活动序幕。

在边远民族地区，人们对新事物的态度也反映出经验思维的特点。有关部门在这些地区推广种植杂交水稻时，往往有不少人因从未接触过表现出犹疑甚至拒绝的态度，直到亲眼目睹试验田获得丰收，种植才得以逐渐推广。这说明即使对农业科学技术，人们恪守的仍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经验性思维原则。

（注： 追赶时尚的年轻人在苗族传统跳花场上。）

3.求同性。一般说来，求同作用在社会生活和社会实践中是不可缺少的，它是人们辨别事物、进行正常的心理和思维活动的基础。但一旦在对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进行思考时一味向已有的结论、规范求同，就会导致对新东西的排斥与拒绝，甚至在有些地方，先进的事物不能推广。在月亮山腹地的苗寨中，一个职业中学毕业的青年回家务农，想用学校所学的知识指导生产，竟被视为违背族规和家规，遭受冷落，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和他们的祖辈一样，用老一套来进行农事活动。一些村寨依然保留下来的寨老制度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思维的求同性。寨老们在调解民事纠纷、维持生产、生活秩序时，大多不以法律为依据，而是按照传统的方式和习惯法办事。作为对人们公认的生活习俗的条理化和固定化的习惯法，自然有其积极的一面，但由于它具有一定的法律强制性和道德的标准性，因而，长期沿用势必禁锢人们的思维活动，导致不敢求异、求新，不利于社会进步。

（注： 侗寨年轻人）

4.拟人化。在贵州边远地区，自然崇拜、祖先崇拜、鬼神崇拜还有市场。苗族地区一般崇拜巨石、大树、大桥、岩洞；布依族多崇拜大山、大树、雷电。锦屏县九寨侗乡祭祀繁多，主要祭祀祖宗、供奉鬼神。在边远地区的一些村寨，人们无论婚丧嫁娶，生老病死都要杀鸡宰牛敬鬼神，家人有病甚至不信人医信鬼师，这种拟人化是生产力水平低下的反映。

二、思维方式局限性成因及与时代需求的矛盾

贵州边远少数民族地区思维方式的局限性，是由其居住环境、生产方式、语言、文化教育及自身传统等多种因素作用造成的。

——环境对当地人的心理和思维有着深刻影响。贵州属西南高原山区，若干年来偏僻闭塞的环境制约着这里同内地和沿海的交往，而贵州的边远地区，又多是远离市镇的高山峡谷，这种小环境更使得那里的居民难以同外界保持经常联系。当地交通条件之差在国内首屈一指。特殊的自然环境限制了人们的视野，反映在思维上便是思维的封闭性。

（注： 穿上传统盛装，来张自拍照。）

——生产方式落后导致经验性思维广泛存在。历史虽然已进入90年代，贵州边远地区，还有的人们过着自给半自给的生活，商品意识十分淡漠。由于与外界交往较少，不易接触到新生事物，人的认识的局限性很大，进行思维时往往提取直接从实践中来，又可直接用到实践中去的内容，久而久之，形成自发的习惯性与连续性，陷入安于现状、殆于变革的状态。其结果，经验性思维在日常思维活动中长期占据支配地位，阻碍了思维方式的变革和进步。

（注： 传统依然在，时尚混搭装。）

——语言不通局限了不同民族之间、不同地区之间的交流，使新思想、新观念、新知识的传播受到严重阻碍。贵州是一个多民族的省份，历史上从未有过统一的语言，又无统一的少数民族的文字，彼此交往需要面对面直接交流的口语，在现实生活里往往有很多的局限。贵州的民族语言，不仅汉苗不通、侗瑶不通，即使在同一民族内部，也还不统一。人们的交往活动受到直接口语的限制，思维视野自然无法开阔。

——文化教育落后是边远地区原始的拟人化思维普遍存在的重要原因。自然崇拜、祖先崇拜、鬼神崇拜的出现与人的科学文化素质低有很大的关系，科学文化素质低则是教育落后的结果。全国第三次人口普查资料显示，从江县的文盲、半文盲人口占12岁以上人口的75.6%。当知识极度贫乏时，人们往往以有限的知识去进行意识再生产，其结果总是把丰富的自然界吸收到关于自身的狭隘观念中去把握，总是把自然现象人格化，把生老病死等自然规律神秘化，进而形成“万物有灵”，形成普遍的拟人化思维。

贵州边远地区的民族思维方式虽然是一定社会历史的产物，但它的局限性说明，该地区人们的思维主要是利用已有的知识经验或传递方法以解决问题的一种思维。这种思维与当前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和改革开放形势对人们思维方式的要求，与时代的需要显得极不适应。

其一，封闭性思维方式不能满足开放性社会的需求。改革开放给我国广大农村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在贵州边远少数民族地区，由于受种种客观条件的制约，社会经济发展的速度远较其他地区迟缓，对人们的旧观念、旧思维方式的触动也相对较小。旧有的封闭性思维方式，使人们只知自己生活于其中的狭小天地，不去或很少去看身外的广阔世界。这种与外界缺乏交往、缺乏横向联系和信息反馈的现状，不仅完全不能适应当前发展社会主义农村商品经济的要求，随着时间的推移，还会使本地区陷入缺乏社会适应性，缺乏经济竞争力的境地。

（注： 朗德苗寨的老人）

其二，经验与科学、迷信与科学之间存在着矛盾。经验思维中的经验虽然有直接的可行性，但在认识的深度上，仅限于事物的外部面貌和表面联系，难以洞察到事物的本质和运动发展的原因，仅仅凭借经验思维指导实践，只会使实践的发展、实践能力的提高变得缓慢。当今世界，科学已成为社会实践的强大杠杆，人们正在运用最先进的科学技术改造世界，科学也在促进人类认识能力的提高和思维方式的进步，完全凭经验办事的经验思维显然与时代和科学的要求难以相容。尤其在贵州边远地区因长期从事单一性农业生产，人们的经验范围非常有限，在大力发展第三产业、发展农村商品经济的新形势下，旧有的经验很多已经失效，如果仍单纯赖以指导实践，只会遭致挫折和失败。

同样的道理，原始的拟人化思维与科学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严重。在电子技术、生物工程、宇航技术、海洋技术等高科技已广泛进入人类生活空间的时代，原始的拟人化思维所导致的自然崇拜、鬼神崇拜只会继续禁锢人们的思维，强化人们不思变化，不求发展的惰性，这在客观上起了阻碍科学技术传播的消极作用。

其三，求同性思维与时代要求格格不入。在一般意义上，没有求同思维就不会有人类知识的积累和社会活动的延续。但是，随着社会的进步，旧的价值取向、行为规范和思维模式必然显现出许多弊端，如果继续抱残守缺，只会制约生产力的发展。在贵州边远少数民族地区，追求开拓创新者大有其人，但在求同性思维的笼罩下，往往难以有所作为。在社会生活中原始平均主义以本地风俗的形式不同程度地存在着。有人办起个体餐馆，乡邻故旧闻风前往吃喝，主人亦遵从传统美德殷勤招待，理所当然。凡此种种，与发展商品经济、鼓励人们勤劳致富，讲求经济效益的时代要求显然极不和谐。

三、对推进思维方式进步的思考

如何有效地推进贵州边远落后地区思维方式的变革，使之更加适应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需要呢？笔者认为以下几个问题值得认真思考。

1.要充分认识变革贵州边远落后地区思维方式的艰巨性。

（注： 随着旅游业的发展，朗德上寨有的传统民居变成了客栈。）

贵州的边远落后地区，那里没有现代工业和现代通讯，劳动者们长年累月在自己的一小块土地上耕作，简单的劳作过程和单调重复的生活，使人们对现实世界形成一种僵化的认知和概念，即使对未来的生活，也习惯于用已有的这种认知和概念去判断、推理、下结论。由于提高当地的社会生产水平和大幅度改善生活状况并非是短期可以奏效的事情，因此推进人们思维方式的变革必然会遇到很大的困难。

是否可以因其难便采取消极等待的态度呢？显然不行。存在固然决定意识，在一般意义上，生产力发展了，社会进步了，人们的思维方式随之会发生变化，但绝不可以只看到存在对意识的决定作用而看不到意识反作用于存在。人是“万物之灵”，边远落后地区的经济发展更加离不开人。在生产力中，劳动者是决定性要素，其素质的高低，直接影响到生产工具的革新和对劳动对象的改造作用，关系着生产力水平的高低和经济的发展。由于思维方式在人们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过程中起着定向、调节、解释、选择等一系列重要作用，它的是否科学化，是否适应社会经济的发展，又必然影响到劳动者素质的高低。因此，我们在发展贵州边远落后地区生产力的时候，绝不能忽视思维方式的变革，更不能因为变革思维方式是一项十分艰巨的工程，便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

（注： 侗寨酷男）

2.要大力改善交通，发展通讯，增大信息输入输出量，以减少特殊地理环境给该地区造成的封闭。

贵州边远落后地区大多是山峦起伏的穷困山区，在阶级社会里，严重的阶级压迫和民族压迫，险恶的自然地理条件使这里长期处于闭塞状况。这种闭塞阻碍了外界信息的输入，导致了人们思维方式的封闭性。建国以来，党和政府投入大量资金在贵州境内兴建铁路和公路，贵州的交通状况得到了很大的改善。但也要看到，在省会和中心城镇的交通变得日益便利的同时，边远落后地区的交通状况与时代需求之间的差距反而变得越来越大。当前，“要想富，修公路”已成为各界的共识。对于边远落后地区来说，大力发展交通显得更为紧迫。

人类社会正逐步进入信息社会。今天，除了各种自然资源和生产工具外，信息也是一种重要的资源和财富，它直接影响着人们观念的更新和社会的运转。在现代社会，人们所需的各种信息，主要是依靠以现代通信技术为基础的通讯设施来处理、存储和传输的。贵州边远落后地区长期受自然环境的制约，信息输入输出量很少，这是导致生产落后、思维守旧的重要原因。要提高当地的经济水平，变革原有的思维方式，发展通讯事业已成为当务之急。人们对外面的世界了解越多，观念的变革也就越容易。

3.要大力普及科学文化知识，开阔人们的思维视野。

在贵州边远落后地区，用科学取代“鬼神”，在经验中引入科学已成当务之急。在这方面重点应放在对成年人的科普宣传上。在边远民族村寨，大多是年纪越大的人威信越高，说话也管用，村寨里的许多事务都由他们来组织。在入学率低的地区，父母长辈还充当子女的直接老师。因此，变革旧的思维方式，树立新的思维方式，提高成年人的科学文化水平必不可少。成年人的思维方式转变了，后辈的思维方式很容易跟着转变。

（注： 信息化时代，小孩子好像与现代生活对接得更好。）

4.加强学校教育，重视对青少年的培养。

学校是培养新一代劳动者的摇篮。在学校，知识可以不受时空的限制，受教育者通过学习，可以开阔视野，超越时空。在发展社会主义商品经济的今天，各民族之间的政治、经济、文化交往日益频繁，因此，边远少数民族地区的学校教育，除重视一般的文化素质教育外，还要把普通教育和职业技术教育结合起来，让学生通过学习，掌握一定的知识技能，从中感受到学习的实惠。这种结合地区特点选择的教育内容，可以使人们对教育、文化、科技更感兴趣，从被动教育转为主动要求受教育。只有如此学校教育才能形成良性循环，人的科学文化素质也才能够逐渐得到提高。

5.继续深化农村改革，大力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让思维方式的变革成为一种客观必然趋势。

我们今天正处于改革开放的伟大时代。在进行经济、政治体制改革时，不能不注意思维方式的变革，而思维方式的变革又受经济、政治体制改革深度的影响。当前，边远落后地区要缩小与发达地区的差距，必须让新的观念、新的创造渗透进来，但如果不深化农村改革，积极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新观念、新创造便很难寻觅到依附的土壤。正如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前，在贵州边远落后地区普遍存在着重农抑商、重农轻商的现象，改革开放后，人们纷纷调整自己的生产，越来越多地依赖于市场一样，这正是观念上的变化，这种变化是以经济上的改革为基础的。所以我们认为，必须继续深化农村改革，大力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只有这样，才能使旧有的那种封闭、守陈、违背科学的、经验性的思维方式，面临不得不变革的局面，进而逐渐形成开放的、科学的与经济社会发展相适应的新的思维方式。

（刊载于《贵州师范大学学报》1997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