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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李宽定
所属图书:《小舒请教.1,贵州文化名人访谈录》 出版日期:2017-07-01 文章字数:10050字

7 李宽定

李宽定

采访前言

我们的车沿山路而上,道路曲折,草木葱茏。摄影师家就住山下不远处的小区,她说她家刚搬到贵阳来的时候,她妈妈每天的锻炼就是爬这座山。也不知道有多高,要走多远,就是每天走上一段,然后返回,每天又都比上一天多走一截。终于有一天她妈妈走到了路的尽头,回家来大惊小怪地宣布:我走到山顶了,那里有一大片坟地!

那片“坟地”就是贵阳最早出现,至今也是最有文化品位的公墓“海天园”,著名作家李宽定是海天园的大BOSS。2016年中秋刚过,我们和李老师约好为这个专访拍摄照片。他的办公地点和一家老小的家都在海天园一侧的“英格兰庄园”里,身居别墅,坐拥青山,能享受这样“庄园”级别的生活的,我放眼一望,周围也没几个。

和李老师认识有几年了,每年总有一两次,和朋友们一起,应邀来“英格兰庄园”吃“杀猪饭”。吃到后来都有点不好意思,觉得李老师这里的猪们大概都认识我了。每次的杀猪饭都是好大一桌子人,即使有叫不出名字来的,也都因为年年在此时此景中“刷脸”,丝毫不觉陌生,总能做到饭量不打折,欢乐一百分。李老师端坐正席,一身唐装或是中山装,每次都是吃得最少、笑容最收敛、说话最矜持的那个。我总觉得李老师不是一个快乐的人,这个印象甚至让我得出一个模糊的结论:一个靠自己打拼实现了物质生活极大丰富的人,如果又还有文化爱写作,是不是就会更容易有虚无感,会比没有文化的土豪、比忙着挣钱的普通人更不快乐?

那天在摄影师忙着拍照的时候,我和李老师闲聊,他说他这人生的后三十年里,最快乐的时候只有两次,一次是那年家里刚有了两台车,一台皇冠一台子弹头,就载着一大家子人去青岩,在古镇外面的街上吃饭。他觉得作为一个男人,靠努力让一家子人得到享受,非常有成就感;还有一次是大儿子结婚,装修好新房,请一家人去吃饭,那天他也是高兴的。

(注: 文化的传播,就像风吹蒲公英,种子能不能发芽那就不是风能管的了)

拍完照,在李老师家蹭晚饭吃,他们家的露天晚餐比规模宏大的杀猪饭更家常可口。就在“英格兰庄园”的厨房外支个木桌,一大家子人围坐在小板凳上,陆陆续续地抬碗放碗,也没什么老式大家庭的规矩。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成家育子,也都和父母一起住在“英格兰庄园”,采访的时候还觉得这地方清风雅静,到了吃饭的时候就人丁兴旺起来,六个孙辈小孩围着桌边嬉闹撒娇,完全是一幅现代家庭中久违的家眷满堂、儿孙绕膝的画面。饭后一家人照例要在山上散步,苍松翠柏,风过芭蕉,完美的黄昏。想起李老师常说的那句:“今朝脱下鞋和袜,但愿明日不再穿。”人生看起来的圆满和无人能懂的悲伤,并不是可以分出胜负的敌人,而是一对厮守到地老天荒却永远都同床异梦的爱人。

告辞下山的路上,摄影师跟我说,上次她也听李老师说起过他最快乐的两件事,全家开车出游那件和跟我说的一样,第二件则是另外的,是他家获得了国家首届“书香之家”。

不管以哪一次说的为准,漫长又富足的几十年,能够记得的快乐不过这三两桩,内心的快乐还是太稀薄。所以我希望李老师每次说起他的快乐,都是不同的事情,这样他的快乐就可以星星点点此起彼伏,它们汇聚起来,才足以温暖一颗苍老却依旧敏感缜密的心。

今朝脱下鞋和袜但愿明日不再穿

小舒请教之提问李宽定

1

好记性,确有其事。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特定的话题和特定的参与者,安排这样一次特定的活动,虽说不上用心良苦,但也并非“纯属巧合”。

“七月半,鬼乱串”,而且是在墓园边;参与者又是一群面对生死的癌症康复者、一群研究生死哲学的专家学者,还有几个是“已经死过一回的人”。组织这样一群人,在“七月半”这天聚集在海天园的墓园边纵论生死,且是无因?不是有这样的说法么:“癌症病人,有一半是吓死的?”倘若参破了生死,不怕,且非多了一半活下来的机会?很多人怕鬼,索性就在“鬼乱串”的时候,大家聚集在墓地边来放论生死哲学!

鬼有什么好怕的?鬼者,归人也。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人死不过是回家,有什么好怕的?

困扰人生的,不外六个字:生死、名利、情欲。就因为这六个字未能参破,才“使我不得开心颜”。对于癌症病人,首先要参破的就是生死。鬼不可怕,死亦不可怕。死不过是生的影子,生没有了,影子也没有了。“今朝脱下鞋和袜,不知明日穿不穿。”不穿,就死了,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怕的?怕又有何用?

顺便说一句,之所以邀请中国殡葬协会和民政部、民政厅的朋友参加,就是想让这些殡葬改革的领导者,心里能多一个问号:殡葬改革,究竟应该改革什么?

2

你说的没错,阻碍和误解肯定有的。比如,在你看来,自己掏钱做公益讲座,“慷慨赠予,惠及众人。”是好事,是吧?但就因为我们从未收过谁一分钱,午餐还免费,才被人盯上了:先是“究竟图什么?”接下来就是“究竟要干什么”?人家找不到答案,我们就麻烦了!办一个“民办非盈利单位许可证”,往省厅跑了两年多时间,就一直办不下来。没有“许可证”,自己掏钱做公益讲座,也是非法的。后来是因为市局的一位副局长,几乎每次都带着女儿来听讲座,时间长了,发现我们的确就只是讲学,没干违法乱纪的事情,才出面帮助我们,在市局办了“许可证”。即使有了“许可证”,每次讲座前,讲什么,谁主讲,还得按规定申报。这都是不收钱惹的祸!

从北京上海把老师请来,就讲两个小时。两个小时能讲什么?开一次讲座,就要尽可能讲清楚一个内容。讲两小时,飞机来,飞机去,我们的花费就不说了,最起码是浪费老师的时间。所以,既然把老师请来了,那就辛苦老师一点,讲一天。讲一天,午餐咋办?让听课的人自己安排?那就保证不了下午的讲座效果。所以,干脆我们解决算了,多的钱都花去了,又何必在乎这点饭钱?只要听讲座的人确有收获,这钱就不算白花。也有很多听讲座的人,吃了饭心里不踏实。因为“吃人嘴软”,担心那天我突然提出什么要求来,不好办。所以直言不讳,叫我把要求先说出来。几年过去了,现在说起来,就是个笑话。

(注: 10岁,我最想的是:天天都有白米饭吃)

事情过了,才是个笑话。事情没过的时候,就不是笑话了!之前我不知道,做公益也是要有资格的。收钱还好,无非是你收钱,税务局的人就来收税、查税。不收钱,就有人怀疑“图什么”“要干什么”?像讲座这种“聚众”的事,非常敏感,总有人不放心。所以,四年半时间,55次讲座,每一次我都在现场从开始坐到结束,唯恐有人提出什么敏感的问题来。真有这样的事,立即打住、把话引开也就是了。至少,能表明我的态度。要想“贵阳国学大讲堂”不被关门整顿,我就不能不这样做。我从北京大学请来一个藏传佛教的“堪布”,讲《金刚经》。这边讲座都还没有结束,消息已经捅到省委统战部那边去了。“聚集”一批人,这是何等敏感的事情?每一次讲座,在听讲座的人中,我猜想一定会有那么个人,口袋里揣着的录音机,开着!

3

微信是一种很好的传播、交流方式,这么多人都在使用,我用用何妨?

用贵阳话说:“扑爬跟斗”的生活了几十年,体会总是有的吧?读了几十年的书,感悟总是有的吧?这些体会和感悟,全都装在脑子里,不趁现在还有精力掏出来、撒出去,说不定哪天就突然送进火葬场,和皮囊一起烧成了灰烬。至于有没有用,我没有想过。知识的传播,就像风吹蒲公英,种子撒出去,能不能发芽生长,那就不是风能管得了的事。但至少有一个好处,有点自己愿意、又于人有益的事情做着,免得老年痴呆。

(注: 20岁,我最想的是:不管填什么表,都没有“家庭出身”这一栏。)

(注: 30岁,我最想的是:向世人证明我并不比谁都差。)

我发微信,除刚学习时转发一两次外,都是有感而发,发自己的读书体会或人生感悟。“人道”“家道”如是,“经典阅读”“《汉书》问辩”之类,亦如是。也曾用微信试着在朋友圈里讲过《论语》,发现效果不好,讲完《学而篇》就停下了。你问:包括“贵阳国学大讲堂”的讲座在内,做这些有没有收获?我真没想过。“人生七十古来稀”,我已经是古稀之人了,“七十而悬车致仕”,还问什么收获?哪还需要什么收获?什么收获对我这种老态龙钟的人来说,都已经没有多大意思了。但经你这么一问,回头一想,还真有收获!

比如:几年下来,只要比较一下那些爱“请教”的听众所问的问题,越到后来,就越像个读书人问的,而不再是当初那种读书的人问的了,心里还是很愉快。愉快,就是收获。

又比如:老师讲了《老子》,便有人在回家的路上,赶快先去买本《老子》;老师讲完《庄子》,就有人回家重新读一遍《庄子》。再好的讲座,都不过是导读而已。能领着一批人读书,别人开卷有益,自己心里愉快;心里愉快就减少了老年痴呆的危险,且非就是收获?

(注: 40岁,我最想的是:对九泉之下的母亲说一句:妈,我成功了!)

(注: 50岁,我最想的是:我也该为自己活几年了。)

4

(注: 60岁,我最想的是:无疾而终,让我早日离开这个尘世。)

先澄清你的两个误解:1.是“资格”不是“规格”。海天园好几个园区,“缅怀园”只是其中一个。创建“缅怀园”的宗旨,是给子孙后代缅怀的,当然要有“资格”。但“资格”并非就一定要是厅长、省长。烈士有没有资格?今天为救人、救火而死的烈士有资格,那些当年参加过“长沙保卫战”、“松山保卫战”的幸存者,有没有资格?一个家,老人含辛茹苦的活了整整一百年,经历了清朝、民国和新中国,有没有资格?一个民族出现的“第一个给排水高级工程师”、“第一个数学教授”,是不是资格?说海天园要有级别的才能进,这是行业竞争者的杰作。2.说海天园的价格高得“吓死人”。这还是行业竞争者的杰作。海天园的墓地价格,低的不到五千,高的超过十万。你不能用住招待所的钱,硬要住五星级酒店吧?住不了就说贵得“吓死人”,公平吗?做丧葬业的,能做出儿女们的孝心来,才是宗旨。人家只有五千块钱,不能嫌低人家要花十万块钱,不会嫌高。对经济条件差的人,劝其“量体裁衣”、但要为人“仅水焖饭”,这是海天园的大原则。因为无良竞争者的散布,社会上很多人都误会了,连你也误会了!

我这一生,当过12年老师、13年作家、14年老板、然后就是筹建“贵阳国学大讲堂”。其间,也曾挂职当过县长、厂长。体会当然有,但就是没有体会过你说的“成就感”!当老师教书,就把书教好,要对得起那份工资。当作家写书,就把书写好,要不愧为作家的称号。当老板,初衷确是想为中国的殡葬改革做个样板,所以,把赚来的、本该属于我的那份钱,又投放到海天园里。那么多贵州历代名人的雕塑,那载录有八百多人资料的“贵州状元进士榜”、那搜集两千多人名单的“贵州抗日阵亡将士录”,不都是钱?钱都摆在那片土地上了。兜儿里剩下的,这几年不都在陆续掏出来,花在“贵阳国学大讲堂”的讲学上?我这一生,什么“感”都有,就是没有“成就感”!

如果你换一个问法:你对你一生所做的事,有你感到很满意的吗?我就会很干脆回答你:有!两件,一行一言。

一行:经过多年努力,我和我的团队,一共搜集到2724位战死在全国各抗日战场上的贵州将士名单,都是在民族危亡之时挺身而出的贵州人;都应该把他们的名字刻在花岗石纪念碑上,让子孙后代永远记住他们。对自己的一生所为,这是我最感满意的事情。

一言:从小就信奉孔子说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一辈子以此为座右铭。但活过“知天命”以后,才逐渐醒悟到:为人处世,只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够用,还必须谨守“己之所欲,亦勿强施于人”才行。对自己的一生求索,就这一点参悟,我很满意。

(注: 贵州籍抗日阵亡将士录。一生所为,李宽定最满意的就这一件事。)

5

前面说过:生死、名利、情欲这六个字,就像一张看不见的网,把人罩在当中。这张看不见的网,就是“中”字那个“口”。我们中国人,就是中间那一竖:有好不容易从“口”穿透出去的,也有一门心思想挤进“口”去的,但大多数人是被“口”网在其中的。没有福分挤进“口”的,尚未被网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过得辛苦,但心里少了很多纷扰,也就少了很多苦涩。极少数有造化的,真正活明白了,穿越了“口”,摆脱了生死、名利、情欲的纠缠不清。就像孔子那样,能“随心所欲不逾矩”。一个人,能达到《孝经》里说的那种境界:“口无择言,身无择行;言满天下无口过,行满天下无怨恶。”就是大自在!除了这一下一上的,芸芸众生,无不被网在“口”里,忙碌一生、烦恼一生、糊涂一生。参悟这个无形无影的“口”虽难,却并非做不到;但参透了,要穿透这个“口”,那就难上加难,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为。有些人爱说自己:“我是把什么都看淡了!”谈何容易!真把什么都看淡的人,就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看淡名利,不难;看淡生死,这亦做得到。惟这情欲二字,就像陆游说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看破就大是不易了,看破后还要穿破,反正我这一生是不存指望!

活到我这岁数,该做的又能做的,都做了。有什么放不开的?儿女们都大了,该放手了,但明白该放手,就放手了么?贵阳国学大讲堂,早该解散了!把自己的辛苦钱,再辛苦地花出去;四年半的时间,还不能让那些人放下心里的“要干什么”,就该知趣点赶快放手。但听众一句话:“老师,大讲堂可不能关了,我们好不容易才有个读书学习的地方。”还放得了手么?进不能进、退不能退,一个人活到无滋无味的时候,“今晚脱下鞋和袜,但愿明日不再穿。”能躺在床上看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永远不再醒来,这且非天大的福分?世间人几许有这大福分?不知何以会让你们“动容”?

6

我这个人,不乐观,也不悲观;不善于和人打交道,但并非就没有朋友。“高朋满座”有点夸张,我的朋友不多,但都很好。怎么个好法?就是前几年那首很流行的歌里唱的那样:“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我以为这就是交友之道。彼此相知、相信,才能做到“君子之交淡如水”。没有相知、相信,就没有“君子之交”,“水”就是大白水。我很幸运,我能有这些朋友。朋友之间,能彼此相知、相信,这就够了。只有相知、相信,才不会因为贫富或职位升迁,有所改变。相交的是人,而不是财富和职位,才是朋友。

说个笑话你听:30年前,我还在《山花》编辑部当编辑,认识一个文学爱好者。那时,他还是一位主任,相当于科长吧,常拿着稿子来叫我看,为他修改;很友好,叫我李老师。因为我教了12年书,被人叫老师叫惯了,没有在意。十多年后,再与他相遇时,他已经当了某市的副市长,成了副厅级的官员,见面时他叫的就不是李老师,而是“宽定兄”了。又过了些年,他调到省里,当了副省长。有一次,通知我去开个什么座谈会,记不清了。在会场上遇到,他和我打招呼,叫的又不是“宽定兄”,而是“老李同志”了。人与人之间,连个称呼都要随着职位升迁而变化,这大概也是“中国特色”吧?

(注: 1984年,南宁)

(注: 1988年,苏州。男儿曾经落魄过,老妻也有少年时。)

其实,在当今社会,老师不就是个职业、一个称呼而已,何尝有尊卑之意?又何须这么刻意计较?在重庆街头,连问个路都是:“老师,请向……”我想,倘若这位仁兄当上副省长的时候,我能高升当上政治局委员什么的,他叫的一定还是李老师。说不定这“老师”,还会从简单的称呼,变成亲密的关系。你信不信?

所以,你问我“高朋满座”意味着什么?我的回答是:什么意味都没有。就是前面说的:“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因为我现在有这个条件了:自己种种菜,自己养养猪。猪杀了,就突然想起朋友们,就打个电话,就请来聚聚,就一起喝点小酒,聊聊、笑笑,如此而已!

(注: 1982年,贵阳)

7

这一问,涉及中国文化艺术的根本问题,不易回答;若是早二十年,我也不会回答。因为我不想给谁添乱,也不愿给自己找麻烦。不过,现在已经“悬车致仕”了,说说个人的看法,也无妨。

首先:与时俱进的文艺,是文艺还是宣传?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电影《李双双》,是第一部获“百花奖”的影片。李准是个与时俱进的作家,他笔下的“李双双”就是个与时俱进的人物。前半生,“李双双”是我们这代人的楷模;后半生,“李双双”就成了我们这代人的羞愧、成为我们这代人的痛!

文艺毕竟不是政治。文艺是只筷子,既能竖起来,也能横下去。竖起来,就高,就与时俱进,就有获奖的机会;横下去,就长,就远离时代,就有挨批的危险。像我这样平庸的作家,既然写不出既高又长的作品,所以就只能在高与长之间做选择。我既然选择了把筷子横下去,那就得安于接受默默无闻的命运。电影《良家妇女》在八个国际电影节上获过奖,那是在国外获得的,不足为训。当然,省里也没有亏我,给我发了300元的奖金。300元,好大一笔呢!当时差不多是我四个半月的工资了。

如果,现在电影院再放《李双双》,70后、80后、90后的人会不会去看?我们这代人还会不会去看?稿费、奖金作家拿走了,但作家留给社会的都是什么?前不久,也是你们记者采访,问:“你最怕的是什么?”我说:“我最怕的是我自己,哪一天也不知不觉变成我年轻时瞧不起的那种人。”所以,听人介绍我是作家,我安然接受;一听“著名作家”,我心里就很紧张。

(注: 2006年,康定)

有时,我也在反省我们这代作家,过去对“文艺为政治服务”的口号,很反感。为什么把“为政治服务”的口号变成评奖标准:“紧跟时代脉搏的”,就是与时俱进;宣传当前政策的,就是“反映主流意识”,作品就能获奖。就会有那么多人去追逐?乃至昧良知、不择手段?人谁不犯错误?前进中领导人有错,不也很正常?盘山公路上,领导人掌握方向盘,我们在后面推车。车转弯的时候,就不该推了;掌握方向盘的人不转向,推车的人一个劲儿推车,把车开到沟里去了,开车的没怪推车的,推车也不怨开车的;轻飘飘的一句“朝前看”,就把这沉重的一页揭过去了!然后,齐心合力把车从沟里拉出来,又重新上路,又再一次把车开进沟里……几十年,我们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国家一年年在繁荣富强,这毋庸置疑,但我们付出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我们这些作家、文艺工作者,既不是开车的,也说不上是推车的,起码算得上是在旁边击鼓喊号子的吧?车开进沟里去了,自己就没有要反省的?

(注: 改旅游为游学,书就在路上(左六为李宽定))

(注: 威宁石门坎的启示:文明生根易,文化开花难。)

“与时俱进”源自《周易》。我们现在所说的“与时俱进”与《周易》里说的,是不是一个概念?从六十年前的“打土豪,分田地”开始,到“科学发展观”,66个政治口号,一个紧接一个,我们什么时候没有步步紧跟、“与时俱进”?跟完“阶级斗争”,跟“两个凡是”;跟完“两个凡是”,跟“改革开放”,……我们这一代人,什么时候没有在与时俱进?尤其是你们这些新闻传媒人!

所以,你问:假如现在再写一部有关女性的小说,您会让女主角也与时俱进地“妖精”或者“女汉子”一回吗?我很明确地告诉你:不写了!不仅不写“妖精”或“女汉子”,就连《良家妇女》或《小家碧王》《大家闺秀》也不写了!十年前,中央电视台来贵阳拍《作家与城市》的纪录片时,我就已经说过:

“文场、官场、商场,我都不愿再沾边了。如果真有来世,我愿做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山野村夫,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

小舒请教.1,贵州文化名人访谈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