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万三提纯岩盐
这一日,福泉山高真观观主张三丰云游回观,观中众人出观相接,只见观主身后跟着三人,为首一长者身穿蛋青色绢布直身交领宽大长衣,外披一领绣金梅花纹宝蓝色披风,头戴云纹四方平定巾,脚蹬一双粉底皂靴,靴上带着细细泥点,显见是走了远路。长者身后二人头戴六瓣瓜拉帽,身穿同色粗葛布短衣,身上负着包袱行李,从装扮上便知这二人乃是这长者随从。
一时众人迎了观主及这长者三人进得观来,房中早有道童烹了茶水敬上。待用过一遍茶水果子,便有观中掌事道士上前向观主说了观中各项事务,尤其说道城中百姓常患怪病一事。
张三丰抚须沉思片刻,转头向身侧所坐长者说道:“仲荣可知这黔地怪疾,此间百姓久受这疾病扰困,自我这高真观在此处建观以来,我观中众人早有志替这众生驱病除疾,奈何在此数年,未有所得。此地距海甚远,海盐若贩到此,价甚高,故此间百姓常用岩盐替海盐入饮食,奈何这岩盐有毒,故而并不敢多食,因少食盐,怪病就多,尤以四肢无力为甚,重者起卧皆难,几乎家家都有这样病人。可说来也奇,这怪病有海盐可食人家便少见,寒门小户无钱枯盐者就多见,除了费银子去购海盐,并无二法,故而观中唯诚心为信众祝祷而矣。仲荣走南闯北,所知所见甚多,不知于这怪疾可有高见?”
长者一笑,瞬即凝神思虑片刻,正色道:“还劳贵观仙师指引我那二位从人去坊间探探才好回话。”
房中法师见自家祖师向这长者求教,均不敢再生轻慢之心,神色间不觉恭敬了十分。见观中众人神色均变,张三丰轻笑一声:“尔等可知长者是谁?”见众人均摇头说不知,便正色道:“此即沈富,世称万三者是也。”众人不由一呆,一时想不起这个名字。忽一人出声道:“莫非长者便是向当今圣上请修南京一段城墙的江南首富,沈万三是也?”
福泉山张仙祠
长者微微摆手:“什么江南首富,不过是以讹传讹。况万三境况诸位仙师可见,何来首富一说。”见沈万三态度谦和,兼之自家祖师对其颇为礼遇,房中各人也十分客气,不一时,道童已将精舍备妥,便引沈万三前去休息。
福泉井
第二日自有道童引了那两位仆从去坊间查探,沈万三也不去理会,只在观中弈棋、品茗、读书打坐,十分悠闲。三日后,两名仆从回到观中,一刻不曾歇息便去见了自家主人,细细讲了这几日在坊间所探:“黔地偏僻,货物流通不畅,此地人家常以此物代替海盐,俗称岩盐,乃是从石矿中采来,虽然味道咸苦发涩,但却是此地不可或缺之物。但平日里百姓也不敢多食,一则价高,二则岩盐不纯,杂质甚多,多食口唇发麻,呕吐腹泻。故而寻常贫寒人家用时常以线缚之,在汤中转一圈即提起,算是提味。只是这城中小康人家,却少见那日仙师所说疾病,想来必与家中食用海盐有些干系。”
沈万三沉吟片刻,拿起仆从带回的岩盐块细观,只见浑浑然一块白色结晶之中黑黄相间,且有泥沙状物,果然杂质甚多。这样的物事拿来食用,岂有不中毒的道理。凝神沉吟多时,沈万三才轻笑一声:“这老道,把这盐事拿来问我,倒也不错,想我沈家乃是江南盐商之首,论盐事我认第二,便无人敢认第一了。”想毕,便遣了仆从去请张仙师过来说话。
一盏茶的工夫,张三丰便到了沈万三的居处,刚一落座便开口说道:“想来仲荣必是在这岩盐上有了主张吧。”见张三丰问得直接,沈万三也不多寒暄,举起手中岩盐块说:“仙师请看,这岩盐之中杂质甚多,食之中毒无疑,故此地百姓不敢多食,可不食盐者四肢乏力,是为两难。仙师请想,我江南沿海地方,这样病症者万中无一,依万三拙见,想来这病症定与这饮食之中的食盐分量大有干系,但黔地离海甚远,海盐在此金贵,寻常人家只得食这岩盐,如此,万三倒有一个法子,可以一试。”
张三丰道:“仲荣果然大才,只是这岩盐有毒,仲荣想了什么法子去毒不成?如若能成事,便是大大的一桩功德啊!”沈万三颔一颔首:“万三不才,确有一法可去盐毒。”说罢便命仆从下去准备东西。不一时,两名仆从便将主人吩咐的物事准备齐全,计为:二尺见方麻布六张、铁锤一柄、小小石磨一扇、木桶两只、尾指粗细木棍一根、木炭一斤、漏斗一个、铁锅一口、柴火若干。
此时观中众人已知三日前跟着观主回来的沈姓长者要去盐毒,三两成群地都围到精舍,假装扫地浇花,一个个眼巴巴的看着。来观中进香的百姓见观中不同往日,略一询问,也悄悄摸到精舍,从人群中偷眼看着。一时间,精舍中竟围了个水泄不通。
沈万三见此,也不多言,吩咐仆从用铁锤将取回的岩盐敲成碎末子,再将盐末子倒入石磨中细细研磨,不一会儿,褐色的盐粉便从石磨边缘缓缓溢出,待将盐粉从磨上扫尽,便全部倒入木桶中加水搅拌,待盐粉完全溶尽,取两张麻布蒙在另一只桶上,缓缓将盐水倒入,待盐水倾尽,麻布上密密一层灰黑色的渣子。揭去麻布,桶中盐水色泽比初时略显澄明,众人见了不由窃窃私语不已。一名仆从将取来的一斤木炭砸成炭末,再取剩下四张麻布将炭末包裹严实,然后塞进漏斗。两名小道童上前帮忙将漏斗固定,取来另一只洁净木桶置于漏斗架下,将那滤过一道的盐液仔细倾入斗中,半盏茶功夫,一道淡青色的细流从斗中流下。待斗中盐水滴尽,便撤去漏斗,原地架上柴火。一名仆从用小杯取了一杯盐水喝了一口,欣喜道:“老爷,这盐水,只有咸味,丝毫不觉苦涩矣。”
此时精舍院墙上早已满是人头了,众人闻言大喜,但见张仙师和长者均凝神静气,也不敢大声说话。只得将欢喜压在心头,等着沈姓长者的下一步。
此时院中柴火已旺,便将铁锅架上火,将桶中盐水尽数倾入锅中,众人静静看着锅中盐水微微起泡、沸腾。待得一时,锅中水分烧尽,一层青白色的盐壳凝在锅中,道童忙撤去柴火,将铁锅取下。待热意退去,便用锅铲将盐壳敲碎,装入瓷钵,双手捧到祖师与沈万三面前。沈万三用手拈起指甲大小一枚盐晶,对着光细看,只见早先那半黄半黑的岩盐块此刻晶莹剔透,拿在手中,直可比那冬日冰晶,不由对着张三丰笑道:“仙师请看,我这岩盐晶,可比得那青盐啊?”
张三丰亦取了细细一枚盐晶放入口中,闭目品咂,半晌睁眼一气喝完一盏茶水,对着沈万三拱手道:“仲荣兄大才,此间百姓从今日起,再不用受这盐毒、怪疾之苦了。”
一时间,精舍墙头不表,单是院子里已跪满无数人,不少人叩拜不已,口称“老神仙”不止。院中众人中,早已有不少人眼中流下泪来。
见众人如此形状,纵是沈万三见多识广,也不免心中难过,转头便向张三丰道:“张仙师,万三此法还劳贵观仙师各处教去,万三绝不敢藏私,能以此雕虫小技解百姓苦厄,乃万三之大幸也。”至此,观中道士无一人不佩服沈万三德行操守。
自此,高真观派出数队人马去各地教授去岩盐毒之法,得了此法,黔地各处终绝盐毒、怪疾之患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