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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水金盆，平塘布依族六月六
所属图书：《布依族六月六》 出版日期：2015-04-01 文章字数：6581字

玉水金盆，平塘布依族六月六

平塘县塘边镇清水村位于县境西南部，距县城95千米，与惠水、罗甸两县交界。地处云贵高原东南坡向广西丘陵过渡地带，地质构造形态以褶皱、断层为主，主要产生于燕山运动期，其间有坝（盆）地、丘陵、台地等地形。村子所在地海拔830米，气候属于亚热带季风湿润气候，冬无严寒，夏无酷暑，年降雨量1200毫米，年平均温度17℃。主要河流有霸王河、清水河两条。清水村1991年建并撤前为清水乡，全乡人口近8000人，90%以上是布依族。清代属定番州所辖，1958年曾划入罗甸县，1991年并入平塘县。

六月六是布依族的传统节日，黔南布依族普遍都过这一盛大节日。1981年农历六月初六，贵州省文化局、省民委等单位，在惠水县董朗桥上举行了全省各民族都有代表参加的盛大歌节，国家民委发来贺电，并正式确定为布依族六月六传统歌节。

关于这个节日的来历，布依族典籍中没有相应的文字记录，汉文典籍和方志上也基本没有记述，即使有点简单记载，也是一鳞半爪，无从考释。1992年出版的《平塘县志》云：“六月六，相传为‘龙王’晒龙袍日，当天富人家把好衣物拿到屋外晒。一般人家都做糯米饭或糯米粑吃。老年人饮酒讲故事，年轻人到山坡草地上对唱山歌，清水乡过六月六最隆重。”

汉文献记录很简略，不能说明这一节日的来源。但当地布依族民间有很多神话传说，家喻户晓，一代一代地传承下来。在此，仅就平塘县山里克度地区流传最广的一则神话概述如下。

在平塘县山里克度地区（克度区原辖航龙、克度、清水、新街、塘边、塘泥、油岜等7个乡），当地布依族民间有这样一则神话传说。天神的第六个女儿月亮公主下凡到人间，教布依族先民耕耘纺织，并与勤劳勇敢的布依族孤儿六六相恋成亲。婚后生一子，聪明过人，取名天王。后来国王知道后，想霸占月亮公主为妾，便暗害天王。于是公主和天王先后升天去了。天王告别乡亲们时，化成一块巨石，挺立在落雨河畔（霸王河的一段），当地父老称为天王石。不知过了多少朝代，在巨石旁生长出一株大杉树，人们又在大杉树下修起一座天王庙。1958年修建排竹水利工程时，主沟渠经过此地，天王石、古树、天王庙均被毁。

传说，月亮公主和天王都是在农历六月初六升天的。从此，人们每年插秧完成不久，都遭受旱灾或虫灾，农作物年年歉收。于是，善良的布依族百姓想起了公主和天王告别人间时的指点，就在田里插个标记，说明这块田不是恶人的庄稼，希望天神不要放蝗虫下来咬，不要遭受干旱。并把自己缝制的衣裙被盖拿出来晾晒在庭院的竹竿上，表明这些衣物都是自种自纺自织自缝的，不是偷来抢来的，让天神专门去惩罚那些恶人。因此，每年农历六月初六这天，布依族群众都到落雨河至清水河沿岸和天王石等处，举行庄严的祭祀庆典，祈求天神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青年男女借此开展社交活动，在沿河两岸、桥边、草地上对歌、丢花包，寻找心中的伴侣，追求婚姻自由和美满幸福的生活。

节日活动时间一般从农历六月初五开始，至初七结束。

节日期间，布依族男女老少都穿上盛装。过去，妇女多数穿自织自染的蓝色土布镶嵌有花边的衣裤，头包方格帕子，青年女子用长发辫盘在头上，有钱人家的女子都戴上银项圈、银耳环、银手镯、银围腰链等。幼童的帽上有许多银饰品，如银花、银雀、银龙、银福等。青年小伙子多穿土布对襟衣，中老年男子多穿长衫，束腰带，头包方格头帕。

节日活动前，家家准备好糯米，妇女们包枕头粽，制作羊角粽、六头粽、腊肉粽、油炸团粑、甜酒等食品。

节日活动内容主要有三项，第一项是祭祀庆典，主要有三种仪式。

一是家祭。农历六月初五，各家各户在打扫干净的大门前或牲畜圈门边，摆放洗净的耕田农具犁耙等。堂屋八仙桌上摆着各种粽子、肉、豆腐、果品等。桌上放10个酒碗，前面放4个，两边各放3个。前面4个酒碗，代表敬奉天神、水神、谷神、牛神，两旁的酒碗代表敬奉祖先和各路神仙。

八仙桌前，还摆放一个水盆，盆里放有鱼苗、田螺、虾子、三棱草。盆边还用几根黄瓜、几个柚子插上四根竹签当脚，象征猪肥、牛壮、五谷丰登。

各种食物和供品摆好后，由家中男性老人烧香、点烛、化纸钱、斟酒，杀雄鸡一只，老人念祭词，内容大意是：

念毕，杀一只雄鸡。

二是村祭。以自然村寨为单位，选择田坝边、山林脚或河岸某处有古树、奇石的地方作为祭坛，由寨里的“卜摩”［pu31mo24］主持，“卜”即“人”，“摩”即“巫术”，意为“巫师”。卜摩先用红布条或一束红线缠绕古树或奇石当作祭坛圣地，燃香、点烛、化纸钱，表示虔诚祭祀，奉请天神、水神、谷神、牛神到此，接受本寨全体农户的供奉。卜摩念念有词，内容与在家念的基本相同。接着杀猪、杀鸡，再次奉请天神、水神、谷神、牛神，保佑全寨的庄稼不受虫灾、旱灾，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卜摩念毕，用猪血、鸡血点化祭坛，并用棉皮纸做的三角旗沾染猪血、鸡血，插在全寨每家每户的田里。接着卜摩走在前面，青年后生抬着一只狗，绕行祭坛和田坝一周，边走边洒水淋狗，众人吆喝：“天神降雨啦！水（龙）神降雨啦！”同时，全寨男女青年在田边敲铜鼓，跳竹竿响篙舞，意为驱逐田坝的老鼠、麻雀、蝗虫等，不准它们来糟蹋庄稼，祝愿五谷丰收。

《竹竿响篙舞》大意是：

祭祀、游田坝、插标记、娱乐完毕，全寨人在祭坛旁边草坪上聚餐，老年人边饮酒，边唱古歌，如《造五谷》《造棉花》《造房屋》等。

《造五谷》歌词大意是：

青年人则三三两两分散在河边唱情歌。

三是几个村寨（即古时的部落联盟）在一起祭祀。如1948年农历六月初五，由拉干、播荡、西结、平腊、拉桃等五个自然村寨一起祭祀，地点选择在白岩山洞口前。此洞高阔宏大，洞内有天神、水神等石像，又有天窗，古人认为可以沟通天上和人间，是六月六最理想的祭坛。祭坛内容基本与单个寨祭一样，只是规模大些，更庄严些，最后还要“议榔”（即制定乡规民约），榔规条款如下：

1.插秧完毕，不准放牯牛在田坝斗角；

2.不准牵牛在田坎上吃草；

3.不许偷放别人家的田水；

4.不许放牛去吃秧苗；

5.不许损坏引水灌田渠道等；

6.违者，罚款并赔偿损失。

节日活动第二项是晾晒衣物。农历六月初六这天，家家户户都把自纺、自织、自染、自缝的衣裙帐被，统统拿出来晾晒在庭院，如遇下雨，就晾在走廊上。民间有一首童谣唱道：

为什么家家户户要晾晒衣物呢？民间传说，这是让天神下凡来考察谁家的妇女心灵手巧，纺织的衣物最多，最好看。同时，证明这家人勤劳、勇敢、正直、善良，这些衣物都是自己种棉花，自己织布，自己缝制的，而不是偷来的。经过天神考察后，这家人的衣物，小偷也不敢来偷了，虫子也不敢来咬，全家老少日子过得欢乐。

节日活动第三项是跳铜鼓舞、对歌、丢花包。铜鼓，布依语叫“南音”［ʔdan24ņi：n11］，意为铜鼓。铜鼓被布依族视为神物，是权力和财富的象征。平时用黑布蒙着，收藏在阁楼上挂着，不许乱敲乱动。只有村寨遇到火灾、战争或60岁以上老人去世和六月六、春节等重大节庆祭祀时，才能敲击。过去，每个寨子最少也有一面铜鼓，有的寨子有两三面，大多是由寨子里德高望重的寨老保管。当需要使用时，先由寨老燃香、化纸钱后，才能取用。

跳铜鼓舞时，由两位青年抬着铜鼓，一人敲击，走在前面，全寨老少围成一圈，边走边跳，舞步粗犷，动作明快，表现一种节日欢乐与情趣。

对歌有两种。

一是老年人对歌。寨子里有客人来，主人盛情款待。夜里，主人与客人对唱古歌，如《开天辟地》《洪水滔天》《兄妹成亲》《造五谷》《造房屋》《造棉花》《造酒》等。一问一答，往往唱到通宵达旦。

二是青年男女对歌。白天在河坎边、桥边、寨旁竹林脚等处对唱。清水村村民多在清水桥边和沿河两岸对唱。主要对唱情歌。因此，赶清水六月六对歌，也叫赶“六月桥”、赶“花桥”、“踩花桥”等。过去，在清水桥头对唱情歌，有少数人用布依语对唱，多数人是用汉语对唱。一般情歌对唱分为十二部：《邀请歌》《开排歌》《初会歌》《赞美歌》《思慕歌》《定情歌》《失恋歌》《消夜歌》《盘歌》《排歌》《分离歌》《送别歌》。

对歌时，一般是两男和两女对唱，或三五个青年小伙子与一群青年姑娘对唱。在大庭广众面前，很少有单独一男与一女对唱。真正的歌手，一般都按照情歌十二部的顺序唱下去。如果白天在桥边、河岸边唱不完，晚上便互相邀约在寨子里唱。

过去，在清水桥边、抵卡桥边对歌的青年，每处有600～1000人，对歌、游泳、丢花包、打鸡毛毽、吹木叶、吹唢呐、弹月琴等。后来，对歌就逐渐冷清了。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清水六月桥对歌场又空前热闹起来，从1978年至1988年这十年间，赶清水“六月桥”对歌的人数成千上万。当然看热闹的占多数，但自发来对歌的青年男女也有数百对。1988年以后，由于村子里的青年男女外出打工的人多，在家的多数是老人和小孩，对歌活动又逐渐冷清下来。

为什么清水“六月桥”对歌如此盛行呢？当地流传着这样一首歌谣：

相传，古时候有一位美貌善唱的歌仙来到人间，在清水桥畔，看到这里竹茂林丰，鸟语花香，并在桥头遇见一个布依族小伙子，勤劳正直，便与他对歌。他俩通过对歌，相互了解，情投意合，结下良缘。后来此事传开了，青年们都想在“六月桥”上寻找一个如花似玉、能歌善唱的姑娘，于是每年农历六月初六这天，大家都到桥上来对歌，赛智赛勇，盼望能找到一个最理想的情人。

1982年农历六月初六，笔者在家乡度过了一次盛大的六月六歌节。这天，在清水桥边，沿河二三里和河岸松林里，到处人山人海，至少有两三万人前来对歌和看热闹。除了平塘县各乡镇的民间歌手外，还有来自惠水、长顺、罗甸和广西的天峨、南丹等县的各族歌手。白天在清水桥头，笔者看到来自广西南丹月里镇的两名壮族男歌手，他俩正在桥头与我的两位双胞胎堂妹大双、小双对唱，双方对得难分难舍。傍晚太阳快落山时，南丹歌手知道我在州文化局工作，今日特来家乡采风，便用广西刘三姐歌调即兴唱了一首向我请求的歌：

未等我开口，我的两位堂妹便用歌声回答：

就这样，广西两位壮族青年歌手在我家对歌两夜一天，不分胜负，难分难舍。

节日在家中唱情歌，这是一种礼俗，并非真正的谈恋爱。对歌之前，主人家先唱几首《邀请歌》，如：

主人唱了几首《邀请歌》后，男歌手先开唱：

唱了许多感谢主人家的答谢歌后，二男二女才开始正式对歌……

布依族青年男女谈情说爱，布依语叫“浪哨”［naŋ33sa：u24］，“浪”即“坐”，“哨”即“女情人”，直译为“与情人坐在一起”，意译为“谈情说爱”或“谈恋爱”。布依族青年男女恋爱的方式主要有两种：一是对歌，二是丢花包。丢花包布依语叫“德冬”［tɯk35to：m35］，“德”即“丢、掷”，“冬”即“心、心子”，直译为“把我的心子丢给你”。但是，人的心是不能丢出来的，布依族先民就借助形象思维，用布绣成一个花包，象征自己的心，丢给情人，因此，意译为“丢花包”。

花包绣制形状有方形、棱形、桃形、圆形等，方形的长宽各10厘米，两面各绣一朵刺梨花，四角缀上缨子，内装谷糠、棉籽，一边的正中还钉上两条彩色的飘带，长约50厘米。

丢花包分三个层次进行。

第一次，一群男青年和一群女青年各站成一排，相距约10米，两排的中间拉一条红绳子，离地面约3米高，红绳子中部还吊7个彩色圆圈，象征天上的七仙女。第一次丢花包，男女双方都是无目的、无对象地随意乱丢。此时五六个或十来个花包在空中飞舞，如男方某人接不到，花包落在他的面前，姑娘们就暂停抛掷，罚他唱歌，他就领唱，其余的人和唱：

姑娘们集体答唱：

经过几番对答，互相考问，互相了解。又经过几番丢花包，不断盘问，加深了解，经过第一次丢花包，男女双方初步建立感情。

第二次丢花包，事隔数月或一年，丢花包的形式和头一次相同，只是对歌盘问的层次又深入一步，考问更加细致周到，更加了解对方的家庭、人品、人才、口才等。从而初步暗中选定对象。

第三次丢花包，又隔数月或一年，场景和一、二次相同。经过三番五次地丢花包，男女双方都有深厚的情意了。这次丢花包，最初也是无目标、无选择地乱丢。但后来就专丢给暗中选中的情人。当男女双方都感到情投意合时，双方就通过丢花包来互换信物。男方会把自己心爱的信物，如手帕、钢笔、石子等，装在花包内，通过中间红绳上吊的任何一个彩圈，抛到女方手中。女方接到花包后，撑开阳伞，暗自察看对方的信物，如觉得满意，就悄悄收藏好。又将自己的信物藏在花包里，用同样的方式，抛给男方。男方接到女方信物后，觉得满意，也就收藏起来。这时，男女双方趁人们不注意，偷偷地撑开阳伞遮着，离开丢花包场地，到树林中或竹林边，又进一步交换定情的大样信物，男的送自己的上衣给女方，女的送自己亲手绣的围腰、飘带等给男方。

男女双方通过对歌、丢花包，反复多次，加深认识和了解，双方互换定情信物，这是青年男女自由恋爱的第一步。要想真正成为夫妻，还要经过请媒、讨八字，双方父母同意后，才选吉日成婚。

一般父母都同意自己的儿女自由恋爱，成亲，请媒是让亲戚朋友知道，便于公开化而已。旧社会，也有极个别的父母，因家庭财富差距过大而不同意儿女的婚事。这种情况下，就出现逃婚的悲剧。旧社会，布依族有《逃婚歌》。布依语叫“问丢平”［vɯ：n24te：u11pɯ：ŋ11］。“问”即“歌”，“丢平”即“逃到别的地方”，意译为《逃婚歌》。这就是恋爱自由而婚姻不完全自由造成的悲剧。

过去，布依族六月六歌节以祭祀天神、水神（龙神）、谷神（米魂）和牛神为主，全民信仰，虔诚崇拜，祈求神灵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现在，人民的思想获得了极大的解放，文化知识有了很大提高，对古代流传下来的原始宗教信仰逐渐淡化，有些传统活动逐渐淡化。随着生产力的提高，特别是柴油抽水机、电动水泵等机械和农药在农业生产中的广泛应用，青年人外出打工的增多，他们接受沿海地区先进的农业生产技术后，对于父辈们的祭祀信仰更是淡漠了。因此，清水布依族六月六节日活动，1980年以来，多数只是青年男女对歌，加上政府倡导先进文化，组织新歌演唱、篮球比赛、登山比赛等，原始的男女情歌对唱也逐渐少了。民族服饰基本汉化或现代化，许多青年男女都穿牛仔裤、夹克，布依族传统文化和生活习俗，只有在60岁以上的人群中，才能看到一些遗迹。村寨民居原来多数是木制干栏建筑群落，现在，大部分已建一层的钢筋水泥平房。

总之，清水布依族六月六节庆古朴风情已淡化很多，真正能用布依语对唱布依古歌和情歌的人也很少了，布依族原生态文化亟须保护和传承。

布依族六月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