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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大禹，布依族六月六的来源探略
所属图书：《布依族六月六》 出版日期：2015-04-01 文章字数：4769字

祭祀大禹，布依族六月六的来源探略

农历六月初六，是布依族传统节日中最隆重的节日之一，俗称六月六，布依语称“金索厄”，意为六月节。

旧时在节日这天，各地布依族都要以村寨为单位，每户男性户主齐集到村社庙前，举行隆重的祭神盛典，椎牛（或宰猪）和杀鸡、鸭、鹅等祭祀社神，祈祷神明保村寨人畜平安，稻谷丰稔。其祭仪繁复、气氛庄严肃穆。祭毕，还要把鸡血涂于白纸上剪成的小纸马和小三角旗插到各处稻田中，以厌虫灾。显然，这是一种原始宗教祭祀的遗俗。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随着人们思想观念的更新，这一节日已基本失去了旧时的宗教祭祀色彩，主要是作为休闲、社交和开展各种文化活动的节日了。

六月六作为原始宗教性祭祀节日，有其深远的历史渊源。千百年来，它蕴含了布依族的历史文化，对布依族的民族文化曾产生过深刻的影响，因此，探索它的来源，对了解布依族的历史文化是有意义的。

布依族六月六见于汉文记载，是清代乾隆年间李吉昌所纂的《南笼府志》“六月六栽秧已毕，其宰分食如三月然，呼为六月六，汉语曰过六月六也。其用意无非禳灾祈祷，预祝五谷丰盈。”这说明清代乾隆年间，布依族六月六节是一个祭祀性节日。

关于六月六的来源不见史志记载，但布依族民间至今还流传着关于这一节日来源的许多传说故事。

流传于镇宁、紫云、贞丰、关岭等县交界地带的《六月六节日的来源》说，布依族祖先盘古创造了种植水稻的技术，六月六是盘古谢世之日，后人为纪念盘古发明水稻之恩，每年这一天便以各种形式祭祀盘古，成为习俗。

流传于兴义地区的叙事长诗《六月六》说，布依族聚居的瑕学地方，有一年蝗灾蔓延，年轻夫妇得某得茂在太阳月亮派来的两匹白马的帮助下，率众开展灭蝗斗争，经过艰苦奋战取得胜利后，夫妇二人骑白马成仙上天去了，这天刚好是六月初六。此后每年六月初六，人们都要隆重祭祀白马和得某夫妇。

流传于黔南平塘县一带的《天王石》说，后生六六与月亮公主成婚生子天王，六六和月亮公主斗败了残暴好色的国王先后升天成仙去了。天王长大后也挫败了恶霸土司的种种阴谋诡计，他获胜升天后给人间留下一块形如老翁的巨石“天王石”。人们说月亮公主是掌管雨水的，因此每年六月初六这天，要到天王石前举行祭祀祈福活动，以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流传于安顺、贵定一带的《天马吃庄稼》说，玉莲、慕莲是同父异母两兄弟，大娘心毒，把慕莲母子赶出家门。慕莲从军立功当了大将军后衣锦还乡，大娘愧死变成“天马”（蝗虫）来危害庄稼。慕莲率众以红、绿小三角旗插于田中，吓跑了成群的“天马”，以后年年照此办理遂成风俗。类似的传说故事还很多，此仅举数例则可见一斑。

六月六来源甚古，其来源早已在历史长河中淹没而不为后代所知，民间口头传说故事所解释节日来源的说法，显然并非六月六来源。不过，这些传说故事所反映的祭祀祖先、天马、天王石等习俗，确是与六月六节来源有关的历史陈迹。

布依族六月六的来源怎样呢？其所祭祀的社神是何祖神呢？探究起来，其实布依族的这个传统节日，其来源与古代传说六月六日为大禹生辰有关，其所祭祀的社神就是祖神大禹。

大禹是我国历史上的治水英雄，是夏民族所奉祀的祖宗，所以《国语·鲁语上》说：夏后氏“郊鲧而宗禹”。传说六月六日为大禹生辰，可能在古代曾相当流行，到宋代还有记述。如文豪苏轼记道：“淮南人相传，禹以六月六日生。是日，数万人会（涂）山上。虽传记不载，然相传如此。”涂山上有禹庙，并以涂山氏配享，另还有鲧庙和启庙。当地人传说六月六日为禹生辰，是日有数万人会聚于涂山上的盛况，必是祭祀大禹神无疑。著名史家罗泌也记道：“鲧纳有莘氏之女曰志，是为修已，年壮不字，获若后于石纽，服媚之而遂孕。岁有二月，以六月六日，屠疈而生禹于焚道之石纽乡，所谓刳儿坪者。长于西羌，西夷之人也。”这两则传说，虽出自宋人记述，但其来源应很古老。淮南和僰道，一东一西，相隔遥远，为何都有六月六日为禹生辰的传说和祭祀禹的风俗呢？这当与夏民族及其文化向这些地区的流布和留存有关。我国东南一带的淮南地区，正是大禹及其裔建立的越国文化影响之地，也是夏桀携其族人亡奔之地。《史记·殷本纪》《正义》引《淮南子》说：“汤败桀于历山，与妹喜同舟浮江，奔南巢之山而死。”南巢在今江淮间巢湖附近。当年越王勾践曾“横行于江淮东，诸侯毕贺，号称霸王”；勾践之裔所建立的东瓯国，汉武帝时也“请举国徙中国，乃悉举众来，处江淮之间”。说明淮南一带的人，在古时是族源和文化与夏民族有密切关系的越族之后，所以宋时“淮南人相传禹以六月六日生”的传说和“是日，数万人会（涂）山上”祭祀禹的风俗，应是古时夏越文化在这一带的遗留。地处西南的僰道，在今川南和滇黔的交界地带，春秋时为古僰人所居。“燹人”即“濮人”，源于颛顼族。《史记·五帝本纪》说：“昌意娶蜀山氏女，曰昌濮，生高阳。”今本《竹书》说：“帝颛顼高阳氏……即位居濮。”“濮”在今河南濮阳县。濮人后来迁居西部，被视为“戎”，故僰道南朝梁时设州辖之曰“戎州”。僰道夷（戎）人奉禹为神。《水经注·若水》说：“石纽乡，禹所生也。今夷人共营之。地方百里，不敢居牧。有罪逃野，捕之者不逼。能藏三年，不为人得，则共原之，言大禹之神所佑之也。”僰道僰（濮）人出于颛顼，奉禹为神，说明其族乃夏族支裔，故罗泌所记禹六月六生于僰道石纽乡的传说，当出自禹裔僰（濮）人。总之，宋人所记东部淮南和西部僰道流传六月六日为禹生辰和于是日数万人集会祭祀禹的风俗，都应出自族源与夏族有关的越人和僰（濮）人，是夏民族及其文化向这些地带流布的遗留。若此论不错，则六月六日为禹生辰的传说和于是日祭祀宗祖禹的风俗，其源应始自夏民族。

先从布依族六月六祭俗看。布依族六月六祭祀社神的习俗，其文化内涵与古代传说的大禹密切相关。

祭龙。布依族六月六祭祀社神，布依语称“访巳”，意为祭祀巳神。“巳”是布依语对大蛇神化的称谓。但祭祀时，祭师的“访巳”经文内容，则讲的是祭“龙”。祈求龙保佑村寨人畜平安，谷物丰稔。所以“访巳”是祭祀神蛇即龙。而禹，《说文》说：“禹，虫也。”刘城淮解释说：“古人把龙视作虫类，这里实际上是以禹为龙。”闻一多《伏羲考》考证说，夏为龙族，传说禹自身为龙，夏人姒姓即巳姓，“巳”、“蛇”在古代为同字。据此，禹被神化为龙蛇，故布依族“访巳”祭龙蛇，就是祭祀大禹神。

祭社神。“访巳”在村社庙前举行，就是祭祀社神。《淮南子·汜论训》说：“禹劳天下，死而为社。”所以布依族“访巳”，就是祭祀社神禹。

布依族社庙，俗称“土地庙”，每寨都有，是用方形石块砌成的庙宇，庙内设立大小两块不经雕琢的自然奇石（钟乳石）为社神祭祀，这与其他一些民族在土地庙内设男女两尊雕塑神像是不同的。布依族社庙立石为神奉祀，这又与“禹生于石”的传说有关。《淮南子·修务训》说：“禹生于石。”高诱注说：“禹母修己感石而生，折胸而出。”《山海经·中山经》郭璞注说：“启母化石生启在此山。”《汉书·武帝纪》记载汉武帝上中岳所见之启母石，现今尚存，乃一巨石。布依族社庙立石为神，风时祭祀，六月六隆加祭祀，有的地方如前所介绍的平塘县一带还祭“天王石”，这种祭石习俗，其源当与“禹生于石”“启母化为石”的传说有关。

祭师装扮禹的形象。“访巳”祭师由村中德高望重的寨老或有威望的老巫师充任。祭祀时，社庙前供桌陈列祭牲酒醴，祭师要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持抽田板（一种木制的扶田埂农具），跑向庙门，念诵《访巳》经文。祭师这种“蓑笠翁”式的特点装扮，联系起来，当与传说中的禹的形象有关。《淮南子·修务训》说：“禹之时，天下大水，禹身执蔂锸，以为民先。”汉代山东武梁祠石室画像第九幅为禹图像，是禹头戴斗笠、手持锸的形象。布依族“访巳”祭师的装扮，可能就是模仿禹的形象而来。扮作禹的形象祭祀社神，以示奉祀社神的人们是社神禹的族裔。

祭祀白马神。“访巳”仪式毕，把鸡血涂于白纸剪成的小纸马插到各处稻田中以厌虫灾，这是一种祭祀白马神和以白马作祭牲的遗俗，用象征手法表现，即以纸马象征白马。涂之鸡血，象征“血白马以祭”，以求白马神护佑禾稼不受虫害。兴义地区六月六就还有祭祀白马神的习俗。在夏越民族，《越绝书》载：“禹祀白马禹井”，《吴越春秋》载：“禹登衡山，血白马以祭”，《拾遗记》载：越王勾践“以白牛白马祀昆吾山神”等。这些说明夏越民族有祭祀白马神和以白马作祭牲的风俗，这是图腾制时代以相同动物祭祀图腾动物的遗俗。所以布依族六月六祭祀白马神的风俗，也与夏禹祭白马神有关系。

以上表明，布依族六月六祭祀社神的习俗，都可以从有关禹的传说中寻见根源。所以，布依族六月六祭祀社神，就是祭祀宗神大禹。

再从布依族族源看。古人有言：“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宋时的淮南和棘道两地都流传六月六为禹生辰的传说和祭祀禹的风俗，溯其源是与古时候夏民族支裔向这两个地带的流动迁徙有关。那么，现今居处云贵高原的布依族，缘何亦保留六月六祭祀禹神的风俗呢？这有必要对布依族族源与夏民族有渊源关系的问题作一下探讨。

布依族源于古越人，这在学术界已有定论。所谓“布依”，就是“布越”，意为“越人”。研究表明，越人最早称“骆”，“骆”是越人最早的名称和别称，源于越族先民曾以骆马（白马）为图腾；“骆”也是夏族最早的名称和别称，亦源于夏族先民曾以骆马为图腾。这说明夏、越民族存在同源关系，即都出自更早的古骆人。从新石器时代后期起，古骆人中的部分便由我国东南沿海远徙海外，成为今南太平洋及东南亚马来人的祖先。古骆人的部分还沿各水道向内地发展，中原地区的洛水、洛河及洛阳等凡以“洛”（“洛”通“骆”）为名的地名、水名，都因曾为古骆人所居而得名。夏民族就是起源于向中原发展的古骆人。古骆人以“骆马”为图腾故称“骆”，所以夏民族以骆马为标志，其首领祖先多有“骆”的名称。如颛顼叫“骆明”，鲧叫“白马”。《世本》说：“颛顼生鲧，鲧生高密，是为禹也。”《山海经·海内经》说：“黄帝生骆明，骆明生白马，白马是为鲧。”两相对照，可见禹先祖颛项又名“骆明”，鲧又名“白马”。到夏桀时代，夏族还称“有洛氏”。《逸周书·史记解》说：“昔者有洛氏宫室无常，池囿广大，工功日进，以后更前，民不得休。农失其时，饥馑无食，成汤伐之，有洛以亡。”成汤即商汤，“有洛氏”指以夏桀为首的夏王朝。

夏族原本称“骆”，后因禹立国为“夏”而始称“夏”。

“禹”“夏”二字不见于甲骨文而最早见于金文，其上古音都在匣母鱼部，同音可假，故“夏”实即“禹”，是以首领禹之名为族名国名。“禹”为人名，“夏”为族名国名，乃出于后人的区别。

布依族民间古籍记述洪水神话，称洪水时代的先民为“布骆”，意为“骆人”，而后来却称“布越”，这与越族人迁入有关。所以“布越”实即“布禹”，意为“禹族”，表明其宗祖乃禹。所以相邻民族如苗族，至今仍称布依族为“德亚”。“德”是词头无义，“亚”是苗语读“禹”或“夏”的音。而布依族则称苗族为“布尤”，意为“蚩尤族”。在原始社会，氏族部落首领的名称往往就是氏族部落的名称，所以苗族称布依族为“德亚”，布依族称苗族为“布尤”，是以大禹和蚩尤之名互称。今彝族称汉族为“沙”，而称布依族为“沙土”。“沙”是彝语读“夏”的音；“沙土”就是“白夏”，意为着白衣的夏人。这是彝族先民对布依族和汉族同源于夏族的认识。苗族和彝族等民族都称布依族为“禹”或“夏”，这是对布依族族源及其古代文化来源于夏民族的历史见证。所以，布依族六月六祭祀大禹神，并非无稽之谈，而是因为布依族族源和古代文化与夏民族有渊源关系之故。

总而言之，布依族六月六，来源于古代传说六月初六为禹的生辰和祭祀大禹神的风俗。宋时淮南和僰道流传的这些风俗，其来源应是古代向这些地带迁移的夏族之裔——越人和濮（僰）人。布依族六月六隆重祭祀社神就是祭祀宗神大禹，这缘于布依族族源和古代文化与夏民族之间的渊源关系。

布依族六月六